今言抱了个礼,拔身而起,落到草庐一侧的空地上。心弩微微一笑,袍袖翻飞,不见他如何动作,身形一晃,已然跟了过去。
今言瞬间出手,手中玄剑如游龙出海,潇洒四走,身形随之舞动,如惊鸿,如鹰隼,来回穿飞,早已分不清哪是剑,哪是人。心弩只是在中心腾挪,速度慢了许多,姿势却极曼妙,这才像是在舞剑。两人一青一玄,身影纷飞,片刻间也难分高下。
我正看得眼花缭乱之际,猛然听到一声巨吼,惊得我脸色一阵青白,只见一道巨大的青影扑向场中。
“回去!”心弩急喝一声,两人已停下剑招。
只见一只青狮伏在场中,对今言怒目而视。
“回去!我们在‘切磋’,不是对敌!”心弩竟在对青狮说话。青狮似有不甘,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踱回草庐。
“恭喜师弟!心弩功成,想必也马上要出师下山了吧,可舍得?”
“呵呵,是来的路上,青狮方寻来的,所以心性和心弩还不十分相通。迟早都是要下山的。”
我更是疑惑万分。
“这是我的灵兽,前日刚刚寻到我。”心弩和今言被青狮一搅,也没了较量下去的兴趣,已回到草庐前,“凡是诸侯、王族子弟及三君的徒弟,满二十岁功成之后,都会有灵兽来投,每人都会有一只,你现下只是时候未到。”见我对师傅们的对话疑惑,心弩解释道。
原来如此!
“方才,它……”
“是它感觉到今言的杀气,以为他要伤我,出来护主了。毕竟是畜生,分不清玩笑和真实。”心弩温和地笑,“而且它和我还在磨合中,还没能达到心灵相通。也是今言的武艺非凡,才引动它了。”
今言过来牵了我的手:“方才舞得好看么?”我白了他一眼。
哪有如此舞剑的?迫人的气势,制人的剑招,分明是想给心弩一点颜色瞧瞧,哪里是在舞剑?
今言倒也不以为意,恢复了那张死人脸。
“大师兄来了!”师傅难得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我去接一接!”言毕,已如流星般飞了出去,不见踪影。
师叔立在原地,笑说:“二师兄还是这般性急!片刻即至,何至于差这么一会儿子?”
语音未落,只听空中传来一声嘹亮清透的鸣叫,我们诧异抬头,只见一头火红色的大鸟,驮着一个身穿明黄色长袍的男子冉冉而来,祥云环绕,顷刻之间已掠过树梢,落在草庐前。
“烛舞,你也来了。早闻得你去年即已功成下山,怎么这次也随同你师傅来了?”原来这男子就是当朝太子烛舞。
“烛舞见过师叔。”烛舞已走过来,对师叔深深施了一礼,“各位师弟好!”烛舞也如心弩般留了极长的头发,放眼看去,也是明眸皓齿,仪容俊雅,步履安详,有飘然出世之表,贵气非凡。
“我父荒淫无道,我愧为太子,没能阻止父皇施虐,此次王叔正阳起兵征伐,我不愿再助父为虐,故此去溟岭山中向师傅讨计,正逢此会,因此来了。”
“唔!”师叔颌首,“你这灵兽是赤凰吧!已有两百年未现世,如今投你,可见他日你定能如你先辈——盛祖,平定天下。赤凰与一般灵兽不同,你须好好驾驭!”
“谢师叔教诲!”
赤凰?我心中一动,仔细打量,今言也端详起来。越看越惊,与我的鸟纹石上红色的那只分明一模一样,果是青凤赤凰的图腾!
我和今言相顾失色,一氓也像是看出了点端倪,不住来回打量扫视。
“这位是二师叔前年新收的徒弟吧?果然名不虚传!”烛舞对了我说。
真不知我的名声怎的如此之大。
“大师兄,你可来了!二师兄,你急奔出去,却是为了如此缓步回来的吗?”原来是师傅接着大师伯回来了。
“呵呵,烛舞,参见师叔!”
“二师叔。”
“唔!师兄这徒弟越发不错了,胸中有丘壑,有气度!”师傅称赞,“民间盛传三君之后有三公子,我看烛舞与心弩倒当得起,我这小徒却嫌幼嫩!”
呃?居然是我和他们齐名!
“这本是世人偏爱秀美,以貌取人传出来的。你其他那几位徒弟都威武刚强,虽英俊伟岸却不倚侍貌像邀名,胜过这许多。不过,我看你这小徒弟确实仪表不俗,现下当之虽有稍过之嫌,他日前途却不可限量!”
“师兄,你有所不知。尘儿……哎!”师傅终是怕伤了我自尊,没将我伤及经络当众说出,进了草庐。
师伯与师叔见他神色有异,赶紧跟进草庐。
“同尘,你怎么了?”心弩和烛舞均很诧异。
“没事,是我不肯练剑,弄了条长鞭耍,师傅有些恨铁不成钢。”我轻笑掩过。
“哦?那倒是个新鲜的武器,可否使来让我见识见识?”烛舞说完,跃跃欲试。我看了今言一眼,今言眼中满是鼓励,想是希望我能从实战中积累一些经验。
我一发狠,咬牙取出奔龙鞭,与烛舞走到空地中央。
“好鞭,仅凭鞭就已不凡!”
“师兄请指教!”我礼毕沉腕抖鞭,龙首呜呜作响,凌厉万分。
九、血案真相
可能是因为一路上和今言打闹的缘故,奔龙鞭使起来已不象原先那么迟涩。鞭身的沉重威壮,弥补了我内力的纤弱,丈余长的鞭掩盖了我施展不开风云纵的缺陷。至少从面子上看起来,虎虎生威,霸气不凡。
我心知,以我的功夫与烛舞对敌毫无把握,于是,将鞭团身挥舞,持了个守势。烛舞见鞭法绵密,显然高估了我,不再游走观望,竟抽出剑,使了一招苍龙探海,直奔我面门刺来。
我大惊失色,一口气没匀过来,竟没控制好鞭,眼见龙首直奔自己胸口而来,我顾不得形象,扔下鞭,一个懒驴打滚,躲了开去。
今言和心弩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奔如场中。今言一边扶起我,一边不忘恨恨地瞪了烛舞一眼,烛舞也被我天差地别的表现弄得呆了,尴尬地站在那里,显是才看出我那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今言抱住我仔细地察看有无受伤,脸上的淡漠盖不住眼中的关心,心弩也走过去拾我的奔龙鞭。
“同尘,你是一方关人?”心弩忽然声线拔高,没了一贯的雍容。
“是啊,我是当年一方关的孤儿。你怎么……”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的一个玩伴?“心弩手里银光闪闪,我一摸怀中,原来是我的鸟纹石在方才的狼狈中掉了。
“十年前?好像是有一个……”十年前,我在一方关,是一位夫人收养的我,她有一个儿子,大我三岁,记得叫做“灵儿”,难道……
“我就是灵儿,十年前师傅带我上山,不久你也与母亲走散,想不到如今还能相见!”心弩说着已经有些激动。
“你就是当年一方关侯失踪的世子!”今言冷冷地说,语气十分肯定。
“是,如今,也没必要隐瞒了。”心弩黯然,显是背负了许多心伤,“十七年前,定王王妃云姬抱恒王正弘途径一方关。父侯与定王交厚,虽不解皇上用意,却也不致妄意加害。还遣了护卫百人去驿馆加强守卫,谁知半夜忽来许多蒙面杀手,将驿馆团团围住,肆意杀戮之后放火焚了驿馆,王妃一行及护卫竟无一人逃出。父侯疑惑有人嫁祸,上表奏闻皇上要求彻查,却等来了皇上的一万精兵。我母妃于乱抱我逃脱,隐姓埋名。幸得十年前师傅寻到我,秘密带我上山,方躲过后来的追杀。只是我母妃在与你失散后不久便遭了毒手。”
“如此,定王妃并非你父侯所杀,后来的屠戮也并非你父侯造成?”今言听至此,脸色稍稍缓和。
“是啊!”
“其实定王妃并未死,只是她自己倒宁愿是死了。”说话的是烛舞,“十九年前,父皇在成王的千日礼上见到定王妃,从此魂萦梦绕,难以自禁,奈何碍于伦常礼法,不得不恪守侄礼。回朝后,纳了许多妃子,我母妃当时就是因像了几分定王妃才受宠。只是,替代品毕竟抵不得正牌。
殷顺十年,父皇终于忍耐不住,以加封正弘为恒王的名义诓骗定王妃入朝。并定下毒计于一方关制造出定王妃已死的假象,实则将定王妃和正弘都秘密掠至帝都四方,以正弘性命及成王一门的安危为要挟,迫定王妃就范。”
十七年前的密辛在烛舞口中说来,有说不出的苍凉悲痛。心弩像是有些知道这场血腥的内幕原委,还不甚吃惊,听在我和今言耳里,却如炸雷。
“就因为自己见不得人的私欲,竟将万千民众、一王一侯两族做了陪葬?!”我胸口淤积,不吐不快。今言目光如电,杀气腾腾,他说过,要为我报仇。
“两位师弟,我替我父皇向你们赔罪!”烛舞说着,竟对我和心弩跪下。
我慌了神,心弩早已抢上一步,扶住烛舞:“师兄不必。十七年前你尚为稚儿,如今你又与你父皇脱离关系,我们怎会怪你呢!同尘,是吧?”
“啊,是!”毕竟造孽的不是烛舞,我也不能不讲道理。况且心弩的冤仇远胜于我,我更没道理不依不饶。
知道了血案的真相,顿时明白成王征伐夜腾的决心由何而来。想必这桩谜案,成王与三君都是早已知道了的。
心弩走过来,将奔龙鞭和鸟纹石递还给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要打量出什么来。又执起我的手,不顾今言的怒视,闭目导气查探我经络。片刻,放开,皱眉苦思良久。
“师弟到是没受伤,可是……之前是否受过严重的外伤?”心弩神色温和。
今言似乎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是!他一个多月前从山崖摔下,伤及右腿……”
“难怪!”心弩又看了我一眼,想是犹豫是否要说。
“我早已知晓,师兄但说无妨。”我知道他是拿不准我自己是否知道经络已伤。
“如此,待我禀过师傅,寻求一法,定尽力让师弟恢复如初。”
今言喜极,放开我,对心弩深施一礼:“谢过师兄!”这声师兄叫得十分有诚意。
心弩只是看了我微笑。
三君一直在闭门商议,想是不单说我的事,更主要的是讨论成王讨伐夜腾的军国大事。
我同了师兄们在临江峰四处转悠。
“今言,你是如何猜出心弩便是那个失踪了的一方关侯世子的?”心里放松下来,我才想起刚刚的疑问。
“这很好猜。因为三君一般不收平民,只收诸侯、王族子弟,心弩从一方关来,年龄又合的上。”今言并未开口,冷着脸,烛舞见状告诉我。
“不会呀,我就不是诸侯、王族子弟。”我仍不解,心弩和烛舞面面相觑,今言和一氓倒仍旧淡淡,想是知道我底细,无从惊讶起。
“怪饿的,我们回去吧!”今言岔开话题。
我怀了一肚子疑惑,却在师兄们的沉默中沤烂。
吃罢饭,师傅和师伯、师叔叫齐我们,坐在草庐正堂。
“如今,成王起兵,以你们看,如何?”师伯开口,带了一些威严。
“徒儿认为,还是应助成王讨伐,早日结束战争,使黎民百姓少受战乱之苦。若能游说联合其他诸侯,则事半功倍!”烛舞第一个开口。
“徒儿也是这个意思。”
“徒儿也是。”
心弩和今言均应和道。
“烛舞,你以子讨父,纲常何在?伦理何在?君臣之份早定,岂可容乱臣贼子嚣张宇内?一氓只忠于皇上!”一氓语惊四座。
师傅变了脸色:“一氓,有道岂能避让无道?君生岂可重于民生?”
“如此,恕徒儿无法侍奉师傅了!忠孝难两全,徒儿就此别过师傅!”一氓竟态度强硬,跪下磕了个头,起身走了。
师傅气得呆楞在场,面色青白。
“请师叔宽怀,师弟他只是一时糊涂,我去追他回来。”说完烛舞出门,驾了赤凰去追一氓。
经此一闹,大家都不作声。过了一个时辰,烛舞方才回来,却是狼狈不堪,发丝零乱,袍袖也划破了。
“这是为何?”师傅不见一氓回来,烛舞又是这般模样,又惊疑又心痛。
“师弟他一意孤行,与我动起手来。”烛舞无奈回禀,“开始,我借了赤凰之助还能躲闪劝说,后来他的灵兽忽然出现,我无法留下他,只得让他去了。”
烛舞说来轻描淡写,大家都心知一氓武艺不凡,更兼灵兽来投,这一架打得一定是凶狠异常。
“师弟定然是投垭口去了。我来此之前听我父皇说,垭口侯身体羸弱,恐时日无多,一氓此去,也正好见他父侯一面。”
“唉!”师傅神色戚戚,“垭口位于一方关南,与一方关形成呼应之势。一氓能力不俗,此去执掌侯位,成王大军怕是要受阻了!他的灵兽是何物?”
“是一头白犀牛,体形巨大,甚是凶猛。”
“今言,你持我书信,速去东阴报知你大师兄离风,命他去成王军中,商议计策,协助破垭口。”师傅迅速手书一封,递于今言。
“是!”今言也明白形势紧迫,望了我一眼,虽有不舍,仍展开风云纵离去。
“烛舞,你可去联络北方诸侯,共举义帜。记住,多一个诸侯支持,就少一城百姓受苦!”大师伯吩咐道。
“是!”烛舞也起身走了。
“心弩,我已为同尘探过脉,与你所见一致。还是由你施刀,划开右腿,续接经络。我这儿有些药物,你拿了,跟你二师伯去绵长山。治好同尘的伤,就可去成王军中。”师叔说着,递了一包药物给心弩。
“是!”
十、相思如歌
泷朝境内第一大江——厉江基本呈东西走向,发源于西部的绵长山脉与溟岭山脉之间,穿出崇山峻岭后即是一方关,过了一方关就在临江峰下,沿南北走向的纵川山脉向南折行约千里,绕过南麓的秋水峰后,依旧向东,流经望沙城与东阴城之间的平原,汇入大海。全长六千里,共十九弯,凶险难渡,将泷朝生生分割成南北两块。
望沙城位于厉江南岸,是南部中心,也是泷朝的第二大城,与东阴城隔江相望,均在纵川山脉的东南边。从望沙城去帝都,惟有沿江西行,并经隘口城向北,过垭口城,在一方关城渡江方可到达四方城。
因一方关为成王大军必经之地,垭口的地理位置对战局举足轻重。一氓的叛师,令今言不得不与我分别,持师命往东阴城调大师兄离风助成王破城。
从临江峰回绵长山南峰,一路上少了来时的热闹,没有今言的路途,显得冷清许多。
心弩终于有了和我独处的机会,和我聊小时侯的趣事,其实当时我仍年幼,已经没什么印象。倒是心弩的那头灵兽——青狮令我更感兴趣。
可能是像主人的缘故,看上去蛮威风的一只猛兽,在我的百般挑逗寻衅下,也只是甩甩头,作温和高深状。
我揪毛拽尾无数次被无视后,终于无聊,爬上青狮的背,侧骑着。心弩见我如此摧残青狮也不以为意,只是摸摸青狮的头,微笑。
我打了个哈欠,身子一歪,舒服地趴在青狮背上,脑袋蹭了半天,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两只狮耳之间靠了上去。这两日的重磅炸弹太多,我有些累了。
“尘儿,你怎么会改了这个名字?要不是因为鸟纹石,我都认不出你来。”心弩走在青狮旁,和师傅拉开了远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