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荫张口结舌:"您、您认识我大师姐?"
"我二十多年前就认得她了,那时她还吃奶呢!"
陶荫再也想不到鄢璃郡主跟自己师门居然还有这般渊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鄢璃郡主又道:"不做强盗便不做好了,这有什么了不起?咱们活在世上,图的就是一个痛快,想做强盗便做强盗,想不做就不做了,哼,要都像你似的瞻前顾后,累也累死了!"
陶荫被说得又愧又窘,又是后悔:原来她是在做戏!故意设了圈套来等我跳!还骗我说了那么......那么肉麻的话!真是的!他想不到看来豪爽敦厚的鲁啸也会帮夫人一起设计他,实在有点腹诽,然而转眼看到鲁畅满脸灿烂的笑容和毫不掩饰的狂喜,他的心又温暖起来,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算了,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能得偿心愿跟鲁畅两情相偕,是多么的不容易,也是多么值得珍惜的事啊!
31妥协
鄢璃郡主道:"好啦,你条件也提过了,我们也同意了,下面该我们提条件了。"
啥?陶荫和鲁畅都愣住,鄢璃郡主道:"为了你我们可是做了最大让步了,连强盗都不再做,你也得表示一下诚意,不再干那劳什子的捕快。"
陶荫大不情愿,捕快一职可是他自幼的理想哩,哪能说不干就不干?
鄢璃郡主看他脸色,冷笑道:"怎么,不愿意?好,这件事就此告吹。"
鲁畅忙道:"不行不行,娘,你让阿荫想一想嘛,他向来慢性子的,给他一点时间好不好?"
鄢璃郡主瞪他道:"人都说女生外向,有了丈夫就不要爹娘,你这臭小子,怎么也胳膊肘朝外拐?"
鲁畅尴尬笑道:"娘,你儿子当然还是向着你哪,这个不用担心,只不过阿荫才进咱们家门儿,还不习惯咱家的做事风格,让着他一点儿嘛。"
陶荫还是头一次见鲁畅撒娇,暗觉好笑,又听着那"进门"二字刺耳,瞪了鲁畅一眼。鲁畅轻轻扯着他衣袖拉他到一边,低声道:"阿荫,谈判讲究的是各让一步,你看,我爹娘都同意不再做强盗了,你是不是也让一步,不做捕快了好不好?"
陶荫恼道:"这根本是两回事!"
"怎么是两回事?你看,如果你同意了不做捕快,我们也同意了不做强盗,那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大家不是都高兴?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娘肯定也会反悔,到时不但咱们俩的事成不了,这清凉山强盗岂不还是消除不了?"
陶荫头痛,这话是没错,可是要自己放弃一直以来引以为荣的职业,还是很让他不悦,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鄢璃郡主耳力极好,鲁畅声音虽低,也被她听得一清二楚,哼了一声道:"不同意就算了,他比你还像强盗,只肯做占人便宜的买卖!"
鲁啸开口道:"算了,别逗孩子玩儿了,你还是把红叶的信拿出来,让小陶看看,他就明白了。"
陶荫惊讶地转过身来,鄢璃郡主瞪他一眼,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丢在桌上,道:"你自己看吧。"
鲁啸一挥手,那信从桌上飞起,平平向陶荫飞来,陶荫急忙伸手接住,对他这手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鲁畅得意地挑起眉毛,悄声道:"你老丈人本事大着呢,嫁给我包你不吃亏,可以多学好多功夫!"
他这话语病颇大,陶荫用力忍住笑,拆开手里的信,果然是红叶大师姐写给他的,除了像往常一样絮絮繁繁教导他一番,还特别指出要他听鲁氏夫妇的话,他们是德勋前辈,一定会好好照顾他,同时婉转提出叫他不要再做捕快,因为他性子耿直不善转折,不适合做这一行。
陶荫对大师姐向来是很尊敬的,因他父母早亡,从小被师父养大,不,也可以说是被七位师姐养大的,尤其是大师姐,待他如姐如母,关怀备至,她的话,陶荫向来毫不违逆,可是现在......
鲁啸道:"你知道为什么你被派到这偏远的泽县来吗?"
陶荫知道,因为他上次办案的时候得罪了上官,所以被贬斥于此。
鲁啸又道:"你的调令却是你表兄做的主,因为你大师姐知会过他,要他把你调到清凉山附近来,以便托给我们照看。"
陶荫这回真的惊讶了,忙问:"是我大师姐安排的?"
鄢璃郡主道:"是啊,她也写信给我们,说了你一大车好话,要我们好生照看于你,那时我们正在游玩,想着回来再安排你,没承想你手脚倒麻利,这么快就把阿畅拐到手了!"原来她夫妇二人早对陶荫知根知底,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他跟鲁畅的亲事。
陶荫大窘,鲁畅吐了吐舌头,调皮道:"娘,你冤枉他了,是我把他拐到手的。"
鄢璃郡主瞪他一眼道:"不管怎么说都一样,哼,真不让人省心,我给你找了八位夫人你都不要,怎么就看上他了!"
鲁畅忙道:"娘,你也说过姻缘自有天注定,我一见阿荫就喜欢,那就是一见钟情吧?你和爹爹不也是这样?"鄢璃郡主被儿子这话触动了心思,朝丈夫望了一眼,鲁啸向她温柔一笑,鄢璃郡主心中温暖,伸手握住了他手,暗想:确实如此,朝中那么些世家子弟,我一个都没看上,为了逃婚才离家游玩,结果一眼看见这强盗就喜欢上了,那可不也是一见钟情?嗯嗯,这么些年,啸哥待我好得没话说,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嫁给了他!
这么一想,她又心平气和了,对陶荫和鲁畅的事也就更宽容一些,本来她是希望鲁畅早早成亲生子的,为此收养了一堆女儿,放在鲁畅身边跟他培养感情,谁想这小子一个都没看上,偏偏看中了跟他一样身为男子的陶荫,还要跟他成亲!
这样的情况,说实话鄢璃郡主是有点不愿意的,不过鲁畅一直坚持,还搬出她早年的经历来做证明,她也就无话可说了。当然她也问过鲁畅:"你们才认识多久,就这么肯定要跟他过一辈子!"
鲁畅道:"喜欢一个人又不用费多少时间,不喜欢的人天天见也不会喜欢,我跟青青她们呆在一起这么些年,还比不上喜欢阿荫的十分之一。"
鄢璃郡主敲他的头:"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
鲁畅抱头道:"不是啦,我一直当她们是姐妹的嘛。"
"那陶荫呢?"
"我喜欢跟他做夫妻啊,就像你跟爹一样嘛。"
"哪里一样了,他是男的!"
"真心相爱的话,男女都一样啊。"鲁畅说得理直气壮,鄢璃郡主无可奈何,其实他们夫妇多年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并不像一般人那样拘泥于男女之碍,真情所至,金石为开,男子相爱虽然少见,也不是不可能,既然鲁畅已经爱上了,那也只好帮他达成心愿,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于是才有了前面试探陶荫的这一段。
陶荫这边却心乱如麻,没想到大师姐早给他安排了后路,也没想到表哥居然瞒着自己下了调令,更没想到自己会被托给鲁氏夫妇照看,最想不到的就是自己居然爱上了鲁畅这个强盗,还答应跟他成亲。
太乱了,太乱了,他头大如斗,无法做出决定,只得道:"伯父伯母,我想静下心来想一想,才能回答你们,可以吗?"
鲁啸道:"当然可以,不过我想提醒你一下,其实许多事只在一念之差。比如我们不做强盗,就不会再打劫,可也有许多人并不打着强盗的旗号,却暗中劫掠作恶;你可以不做捕快,但不意味着你必须从此对恶人恶事袖手旁观,正相反,如果没有了身在官场的重重顾虑,也许你除暴安良的心愿可以更容易实现。"
陶荫心中一动,觉得他言之有理,突然想到那自己不也跟鲁畅他们一样了吗?他惊了一身冷汗,越发委决不下,只好暂时告辞,鲁啸也不阻拦,命儿子送他出去,鲁畅用幽怨的眼光盯着陶荫,陶荫不敢看他,低头疾走,一直来到铁锁桥边,鲁畅负气道:"你自己走吧。"
陶荫看看黑不见底的深渊和在风中呜呜作响的铁链,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越不过去,叹气道:"干嘛这么小心眼?"
鲁畅怒道:"谁小心眼?"
"你呀!明知道我过不去还为难我,这是待客之道吗?"
鲁畅赌气道:"你又不是客。"
陶荫心中一暖,他这随口一句话,就把自己当成家人了呢。
"哼,还说跟我成亲呢,这还没成亲就开始欺负人了,我可真要好好考虑。"陶荫做思考状,鲁畅已伸手抱起了他,瞪眼道:"考虑什么?你都已经答应我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陶荫笑眯眯地道:"是,是,驷马难追,放心,我老丈人那么高的武功,我很欢喜,一定不会放弃你的,你就乖乖等着我来迎娶吧。"
鲁畅偏头,觉得这话好别扭,不过前半句是自己刚才说过的,后半句却是不对,哪里有毛病呢?陶荫四顾无人,搂住他脖子亲他一口,催促道:"快送我过去,再站下去都半夜了。"
鲁畅大乐,又讨了两个吻,这才提气跃上铁锁,走到一半,脑中灵光一闪,身体突然一晃,两个人顿时从铁锁上跌了下去,事出突然,陶荫吓得一颗心差点跳出胸腔,大叫一声"啊--",突然脚上一紧,被鲁畅抓住,两个人都大头朝下,鲁畅挂在铁锁上,陶荫挂在鲁畅手上,两个人连成一串,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怎、怎么回事啊!"陶荫大叫,风太大了,他们被吹得不住摇晃,眼前是无尽的黑暗,隐约可以听到山涧中湍急的水声,这一掉下去,还不粉身碎骨了!
"我失足了,对不起,一只脚勾到了铁链,不过,坚持不住。"鲁畅断断续续地道,拼命喘息,慢慢把陶荫的身体晃悠起来。陶荫吓得大叫:"别晃了呀!"
"我支撑不住了,放心,我会把你甩到对面去的,你看准了,自己用点力,应该可以够到洞口。"鲁畅挣扎着道,继续晃。
陶荫急道:"那你呢?"
"我、我坚持不住了,只能救得了一个人......"鲁畅开始加大摇晃的力度,陶荫大喊:"放开我!放开我!你快救你自己!"
"不!我宁可救你!"
"不要!"陶荫惊恐得声音都变了调,眼泪疯狂地流出来,他不要鲁畅救他,不要他自己掉下这万丈深渊,如果没有他,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快,看对面!"
"不要!不要!快放开我,我要你活着!啊--"他被猛地甩了起来,飞过数丈虚空,准确地摔进了对面洞里。
"小畅!"陶荫扑到洞口,铁锁桥上空空荡荡,夜风掠过,铁链发出凄厉的呜咽声--鲁畅不见了!
陶荫放声大哭,趴在地上用力向下看,下面是无边无尽的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他的小畅,不见了呀!他哭得肝肠寸断,突然跳了起来,毅然道:"别怕,我来陪你!"纵身就往下跳,腰上一紧,被人生生拖开几步,踉跄着跌倒在一个人身上。
"哎哟!"
耶?这、这声音?陶荫不敢置信地转过脸,正看到鲁畅皱成一团的脸--他没掉下去啊!
"啊--"他扑上去吻住鲁畅,不管不顾地拼命亲吻他,含混地叫:"你没死!你没死!"
鲁畅被他的热情弄得招架不住,脸上沾满了他的泪水和口水,感动道:"阿荫,阿荫,你肯亲我我很高兴,可是,能不能先从我肚子上起来啊?"
陶荫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鲁畅肚子上,连忙爬开,鲁畅艰难地坐起身来--陶荫份量还真不轻哪......
陶荫冷静下来,立即就察觉不对,慢慢皱起了眉毛,脸上还挂着泪珠,眼光却已凌厉,鲁畅心虚,忙拉着他手道:"老天保佑,咱们俩都逃出了一条命,今后可要好好珍惜了。"
陶荫甩开他,怒道:"你假装的对不对?"这条铁锁他都不知走多少遍了,怎会突然失足?可恶,一想到他把自己吓得三魂出窍,为了他嚎啕大哭,还寻死觅活的,陶荫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鲁畅再次抓住他手,紧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刚才你为什么要我把你放开?你不知道我一松手你必死无疑吗?"
陶荫无言,鲁畅又道:"你宁可自己死也要救我,对不对?"
陶荫闭紧嘴巴,是这样没错,可是......
"我掉下去了,你也不肯独活,要跳下去陪我,阿荫......"鲁畅哽咽道:"我知道你爱我就像我爱你一样深,我们生死都不肯分开的,既然这样,还有什么不可以做的事呢?"
陶荫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伸手擦去鲁畅的泪,把他抱在怀里,两个人坐在地上,紧紧相拥,这世上,再没有比怀中这个人更重要的了。
"我答应你,明天就去找吴大人辞职。"陶荫轻轻地道,心中突然一松,就像压了许久的一块大石被扔下了悬崖,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碍他对鲁畅的爱。是的,他爱他,不能失去他,就像鲁畅说的:"我们生死都不肯分开的,既然这样,还有什么不可以做的事呢?"
没有,所以他答应,不做捕快了。
32甜蜜
写完辞职信的最后一个字,陶荫搁下笔,拿起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中怅怅。虽然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也并不后悔,但多年来的理想就这样放弃,实在心有不甘。
鲁畅从旁边探过头来,问道:"终于写完啦?"陶荫这信写写改改,费了不少时候,难得鲁畅也不打扰,自顾坐在一边看书。
"写完了。"陶荫叹了口气,鲁畅揽住他腰,在他颊上亲了亲,问道:"为什么叹气?你后悔了吗?"
"不是。"陶荫又叹了口气,将信装入封套,端端正正摆在桌上,又望着它发呆。
"好啦,你都看它这么久了,它又不会亲你抱你对你笑,还不如看着我。"鲁畅扳过陶荫的脸,吻上了他的嘴唇。
陶荫本来心情不好,被他热情地纠缠亲吻了一会儿,心思也就慢慢转过来了,脸上露出笑容,跟鲁畅小打小闹的,不知怎么就转移到了床上。
"对了,你刚才那么不情不愿的,难道真舍不得这个小小捕快的职位?"鲁畅想不明白,他自幼放任惯了的,不肯受到任何拘束,想想陶荫做捕快时处处受制于人,他就无法理解,要是他,早造反了!
"捕快有什么不好?真正的好捕快是保证国家安定、百姓太平的柱石!"陶荫白鲁畅一眼,哼,他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强盗,哪里懂得这些!
"可我见过的捕快都不怎么样啊。"鲁畅道,他想起了阳离县的卓捕头等人。
"那是你没有见过好的捕快。"
"那你见过喽?"
"当然!"陶荫被他的话触动了心事,干脆对他讲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件事。
那时陶荫才六岁,他父亲因为大胆上书弹劾权臣而受人嫉恨,陶荫被掳,惨遭虐待毒打,当他奄奄一息地躺在一处黑暗的破屋中时,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父母,再也见不到外面可爱的蓝天了,突然,有人闯进来杀死看守,救了他送回家去,他的父母千恩万谢,那人却半点不肯居功,只道这是自己身为捕快的职责所在。从那时起,捕快这一光荣的职业,就成了陶荫的理想,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像那位救了他的捕快一样,除暴安良,救人水火。
鲁畅眨巴眨巴眼睛,突然问道:"那是哪一年的事?"
"安和二年。"
"你还记得那个捕快姓什么吗?"
"姓鲁。"陶荫突然省悟,吃惊地道:"咦,不会是......"
"哈哈,是我爹吧!"
"怎么会?"陶荫不信,他还一直没把鲁啸跟那个鲁姓捕快联系在一起,一来官匪不两立,鲁啸既是强盗怎么会是捕快?二来那是在京城,鲁啸什么时候去过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