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和苏叔叔正对苏文哥进行最后一轮的叮嘱,好像有些话在家里就说不出来,可一到飞机场,嘿,被这离别的气氛一烘托,有些话简直不吐不快。我也有一堆废话埋在胸口,使劲地挤压着我的肺脏。我闷闷地低着头,想说些什么,却一直插不上嘴。妈妈似乎把我所能想象到的所有叮嘱话语都给说遍了。悬挂在飞机场大厅半空中的数字表,显示着一排鲜红的数字。只剩下十五分钟不到,就要开始做登机手续、过安检了。而这些程序都在楼上,唯有手持护照和机票的人才能上楼,家属什么的一律都只能待在楼下。时间快得让我有些眩晕,飞机场播放通告时机械化的声音让我莫名的感到冰冷。
我忽然开始后悔起……为什么昨晚没有和苏文哥多说句话。为什么因为一些可笑的原因,而没有对苏文哥说出,“我会想你的。”之类的话。
……因为,我真的会想念你的,苏文哥。
“MU756航班,飞往墨尔本的乘客们,请于六号登机口登机……”毫无声音起伏的广播,不厌其烦地在空中用中、英文重复了两次才停歇下来。我攥了攥拳头,心想要是现在再不说什么的话,就要等一年后才能和苏文哥面对面的说话了。像现在这样催人泪下的离别气氛里,就算我说得肉麻一点,妈妈应该也不会起疑吧。
“啊。是我的航班。阿姨,爸,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点……一路顺风啊!”我妈终于松开了苏文哥的手,她说完这句话后马上便摇头,“啊呸。不不不,坐飞机顺风可不好,还是稳当点。”
离别的气氛被我妈这么一弄,微微地有些缓和。苏文哥点了点头,我这才发现他的脖子上还系着一条灰色的围巾。我们这边是夏天,墨尔本那里确是冬天。我们一行人都穿着一套薄薄的衬衫或短袖,唯独苏文哥却被一层层毛衣裹了起来,看起来暖暖的。也幸亏飞机场里的空调打得大,不然在七月里打扮成这样,不中暑那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苏文哥紧了紧肩上的背包,对我们微微一笑,目光似有若无地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钟,“那,我走了。”
也不知道当时我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身子像是被控制了一般,我愣是从离苏文哥三米远的距离开外,瞬移到了他的眼前,一只手死死地拽上了苏文哥的衣角。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点拖沓。鉴于我自早上起来后就没怎么说话,而且每次都走在他们身后,妈妈和苏叔叔都快忘记了我的存在。我这么忽然地冒出来也把他们吓了一跳。
“怎么了,小昌,慌慌忙忙的……哦,小昌你要和你苏文哥告别是吧。呵呵,有什么话趁早说吧,苏文出国了之后可就不容易咯。”
“嗯。妈,我知道。”我面红耳赤地低下头。看来我也是属于心动不如行动型的,冲动起来也疯狂得吓人,把苏文哥熨平的衣角拽得都皱起了褶。我咽了咽口水,大脑里一片空白。完了。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好不容易到了我‘致词’的机会,我却想不起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失败失败失败!
“苏文哥……下了飞机后,记得……记得要给我们打电话报平安啊。”
“嗯。”苏文哥偏了偏头,嘴角微微地向右勾起,视线锁定在我抓着他衣角的手指上。我像是碰触到了滚烫的开水,飞速地将手指缩了回来,捂上自己发烫的脸,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你,一、一切小心,国外其实挺乱的,有种族歧视什么的……”
“嗯。小昌,我不在的时候,注意点身体。”苏文哥打断了我千篇一律的叮嘱,反倒是叮嘱起我来。
40.电话
“我自然会。”
我抬起头,勇敢地和苏文哥的眼睛在半空中交接。偌大的飞机场里,好像只剩下对方眼中的一个彩色倒影,其余的图面全是黑白。失去你的世界,是单调的黑白相片。我急促地喘了口气,一句‘你走了,我会挂念你的’卡在喉咙中,却被妈妈硬生生的打断,“行了行了,再说下去就要晚了。小昌你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吗?”
“……其实也没什么了。”像是战败的公鸡一样,我垂耷着头颅,走回妈妈的身后。有些话错过了它最好的契机,就再也说不出口。
苏文哥笑了笑,也不知道他是否能理解我刚才的那一系列的莫名其妙举动中。诶。我真是白痴。能在一起的最后一天,本应是留给苏文哥一个美好的回忆的。这样在以后的一年里,每每苏文哥想起我时,他脑中会自动浮现出:聪明、懂事之类的词语。而不是:怪异、莫名其妙、不坦率。哦,除此之外,我的形象更是因为那双骨灰级国宝眼而大打折扣。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吗?
“等等!走之前我给你们照张全家福!”石齐叔叔摇晃着手中的相机,兴致勃勃地对我们三人喊道。我晕咧。他准备得还真齐全,把我们没想到的都想到了。不过正常人会随身带相机吗?诶……登个机也能扯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妈妈也真是的,刚刚还说催促我快点,现在却兴高采烈地将我们推到了相机前,乐于其中地摆起了各种POSE。
我皮笑肉不笑地对着相机的镜头,这种时候,实在是笑不出来,只好在闪光灯闪起的那一刻念起了‘茄子’。照完相,大家又寒暄了一阵,最后终于把苏文哥放行。这场长达一个小时的离别,把我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通往楼上的电梯被两个工作人员把守着,他们粗略地检查了一下苏文哥的机票,然后用手比划了一下六号登机口的位置。苏文哥对我们挥了挥手,我们之间距离有些远,但不管怎样,我总算可以大大方方地看着苏文哥了。
苏文哥转身,左手插在裤兜里,那个动作使他的手臂看起来更为纤细,背影莫名地给人一种单薄的感觉。他不像是出国留学的才子,倒更像是一个慵懒的大男孩,即将踏上满目目标的流浪。
他自由了。我在心里默默地想到。国外,将不会有阻挡苏文哥脚步的障碍。这样的人,在今后只会变得更优秀。
而现在的我嘛,只能在心底祝福你,苏文哥。我会努力追上你的脚步。切,明明是该为你高兴的,但我还是这么没用的,眼睛湿润了起来。
我们一行人没有马上就离开,站在飞机场外等了半个小时,眼巴巴地盯着天空,直到亲眼看到一架印着中国航空燕子标志的飞机起飞后,才放心地回家。
面包车轰轰烈烈地开回了家,妈妈开始唠叨起最近物价上升的太快,我恹恹地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快速地倒退。时间好像被扭曲,或者一直停滞在苏文哥离开的那一刻。我伸出双手捂住自己发冷的脸庞。离别的感觉,不管经历几次都那么的糟糕。前世的我就是这样被无数次抛弃。苏文哥、诗诗、夏非……妈妈浓浓的期望。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决然地弃我而去。不不不,我摇了摇头,对消极的自己反驳道:现世的我并没有被苏文哥抛弃,这不过是暂时的离别……
神色恍惚地下了车,随着妈妈和苏叔叔上了楼栋。妈妈好客,执意要留石齐叔叔在家里吃早饭。石齐叔叔推辞不过,最后期期艾艾地答应了。可冰箱里的口粮早就被吃了个七七八八,妈妈他们最近又因为忙苏文哥的事没出去买菜,翻箱倒柜,最后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包超过保质期不知有多久、长着绿毛的面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来想在外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厨艺的妈妈,最后只得指使我,“小昌啊,你去楼下买四戴豆腐脑和一斤油条来。快去快回啊。”
我‘哦’了一声,踏上拖鞋,大脑一片空白,身子却乖乖地将这指示进行了下去。我半耷拉着头颅,后背微弓着,如行尸走肉般向楼下走去。
等我买好油条回来时,妈妈都一些不耐烦了。但当她抬眼看到我这幅失魂落魄、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子,口气顿时软了下来,像是安抚小动物般地揉了揉我的头发,用关怀的口气, “想苏文哥了?小昌,别难过,过几天就好了。人都是这样。”
……真的,过几天就会好吗?
我勉强地笑了笑,不想让妈妈为我的事情而操心,“嗯。妈,我知道了。”
“那和我们一起来吃吧,你一定也饿了。”
“不了,现在还没胃口。”我说完后就推开了自己的房间的门,“早上起太早了,现在倒是有点困,我先睡会。”
“那好……妈去招呼你石叔叔了。”妈妈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跺了跺脚走回了客厅。我现在根本就没有精力去询问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这时候我太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郑重其事地伤感一下。
我轻轻地合上门,将它反锁了起来,然后从书柜的夹层中抽出一张CD,将它放置到床头的CD机里。我插上耳机,把声音调到最大,于是钢琴的最小的一个颤音都震耳欲聋。浓烈而悲怆的音乐让我窒息,平时我听它们时只觉得歌词太做作,节奏太缓慢,男歌手或女歌手的声音太拖拉。现在听时却感慨万千,觉得每首歌的歌词都像是专门为订制的,声声都唱到了伤心处。耳边放着催人泪下的音乐,眼泪也跟着一点点的涌上来,我顺着音乐的节奏,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心想:老子也算是在青春耗尽前忧郁了一把。
这么跟着音乐胡乱的发泄一通后,我压抑的心情或多或少的被疏解。耳朵时不时的痛了起来,我连忙把耳机摘下,爬起身,对着课桌前巴掌大的镜子轻叹了一口气。手指毫无意识地伸入自己的裤兜中。刚刚去买油条时,找回来的零钱被我随便的扔到裤兜里,叮当作响,害的我刚才趴在床上伤感时,总是觉得大腿被嗝得不舒服,都无法投入百分之百的的感情。
嗯……等等,除了一粒粒圆型的硬币外,怎么还有一张纸条?我不记得自己有把垃圾留在口袋里的习惯啊。我好奇地将那质地有些微硬的纸条从口袋里抽出,将被反复叠折了四次的纸条摊开。
一行熟悉的字迹印入眼帘。
小昌,保重。
PS: I Will Miss You
……也不知道苏文哥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纸条塞进我口袋里的。也真难为他,在妈妈那么恐怖的‘监控’下,来做难度系数如此之高的举动。我垂下头,轻吻了一下那张皱皱巴巴、看起来脏兮兮的纸,把个人卫生之类令人纠结的问题抛到脑后。
I will miss you too.苏文哥,你听得见吗?
我不是受点打击就爬不起来的人,也不是离开了别人就会成天无精打采、要死要活的人。在短暂的伤感期过后,我又成了元气少年,整日埋头于书本之中,连做梦都满口鸟语。
苏文哥下飞机后给我们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因为电话费很贵,我们也没敢讲多久,整个通话过程中,话筒都被我妈占着。我想和苏文哥说些什么时都要通过她去传达。她是大人,理所应当地有霸占电话的理由……我只能眼巴巴地凑在话筒旁边,听着苏文哥模糊的声音。
“明天我再给你们打电话。”苏文哥很简洁地交代了一下他下飞机后的情况后,就挂断了电话。妈妈和苏叔叔听过这通电话后,也就放下心来。妈妈很是夸张地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哟。这飞机以后还是少坐的好。你苏文哥没遇上恐怖分子也算是幸运了。”
“……”我很无语地咬了咬嘴唇。
苏文哥晚上打来电话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我因为兴奋所以一直没睡着,在大厅里放置电话的茶几边晃悠来晃悠去,电视机遥控器被我无聊地把玩着。妈妈本来也打算守在电话边等待苏文哥的电话的,可很不巧的,那天晚上她有晚班。所以她只好把这‘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我巴不得她能快点离开……好吧,这话说的有点狠毒了。但自苏文哥走后,妈妈成天疑神疑鬼的,让我无法不去厌烦……
妈妈走了之后,家里就剩下我一人,我从七点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其中电话响过两次。第一通电话很戏剧性,是个打错号码的,只听那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腔,不停地问我:“刘胡兰她真不住这儿?”
真是的,害我白激动了半天。所幸……第二通没有让我失望。我在接起第二通电话时,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提起话筒前飞快地扫了眼来电显示。小屏的来电显示上出现了一串长长的数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苏文哥。
41.心机
“你好。请问你找谁。”明明激动地双手发抖,并早已知道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苏文哥,可我却还是强压住心神,用着一本正经的口气问道。
“是我,小昌。”苏文哥的声音有些低哑,“对不起,我之前一直在忙。耽误了打电话的时间。”
“啊。没,没关系的,其实我也是,碰巧起床上厕所,才来接电话的。”莫名其妙地,我开始扯起了谎话。因为……我不想让苏文哥知道我有这么想他,不想让他知道我从七点开始就守株待兔地在大厅里晃悠,就为了此刻这短暂的通话,“苏文哥,悉尼那边……怎么样?”
“下了飞机后有点冷,不过也还好。出关时比预计的花费了点时间。”
“……没,没人欺负你吧?”我忐忑不安地问道。
“怎么会。”苏文哥在一秒后,轻轻地笑了笑。我的声音,似乎要停滞整整一秒,才能传达到他耳中。距离还真是远啊。我闷闷地想到,然后敲了敲自己的头。啊,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苏文哥难得打电话过来……
“电话费不会很贵吧?”话是这么说,但我问的话却还是和之前一样……一点营养价值都没有。我懊恼地咬了咬嘴唇,自己平时引以为傲的幽默细胞都跑哪里去了?做不到字字珠玑那么高的水平……但也不要像现在这样,比白开水还要平淡吧?说不定,让妈妈来讲电话都比我更风趣些。和这么无聊的我交谈……苏文哥应该也很郁闷吧。
“买的十块钱电话卡,能打一百多分钟,不算贵。”苏文哥那边的电话费比国内的便宜很多。用国内的电话卡打国际长途,一百块钱也只能打上个一个小时左右,粗略的一估计,是一分钟一块钱。如果一分钟说一百个字的话,那每个字都能用分来做计量单位。这些数据让我感到格外的沉重,感觉好像自己只要间隔了一秒钟不说话,就被坑了一分钱一样。
可苏文哥又不是多话的人,如果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话,他大部分时间都保持沉默。于是我只好跟机关枪一样,争分夺秒地将自己的声音填满了话筒,努力把苏文哥的那一分钱给赚回来。基本上是我说十句话,苏文哥才来得及回应一句话。欸,这通电话如果要配背景音乐的话,那独角戏绝对得首当其选。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光荣的迈入青少年唠叨综合症的行列了。
“……喔,那也不便宜啊。苏文哥你可要省着点花,妈妈给你的钱不要舍不得花,平时不要偷懒做方便面吃……可惜我和妈妈都不在那边,没人会给你做饭了。”
“呵呵。你一会叫我省着点花,一会叫我不要舍不得花钱。还真是矛盾啊。”
“啊……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言多必失,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然后才想起自己多余的表情,是不会被苏文哥看到的。这个认知让我有些泄气,难得沉默了一会。如果忽略话筒中嗡嗡作响的杂音,就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忽长忽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我犹豫了几秒后,脑门一热,鬼使神差地才开口道,“苏文哥……纸条我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