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此。与世无争,除了偶尔出谷采买些东西之外,便是留在谷中读书习字练武。
虽然是难免有些千篇一律,却也不会太无聊。避世谷处处是美景,爹的藏书又极为丰富。再
加上师父留下的武学典籍,真要说起来,要腻也不是那么容易呢。」
说着说着已自笑了起来。上官鎏爽朗的笑声之中,可以看出他对现今生活的满足。
却听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下一刻已是上官楠宇推门而入的情景:「鎏儿,你在这做
什么?」
语气相当严肃,眉头紧蹙颇为不悦的瞪着偷偷跑来的儿子。
「爹……」一看到上官楠宇,上官鎏不由得一阵汗颜,「我是想说怕邵璇无聊,所以来
陪他聊天解闷……」
「他可是病人,你这不是打扰到他休息了?」话中的不悦更甚了几分,「你正事儿都办
完了吗?还不快出去。」
「可……是,爹。」
原本是想再说什么,可疑见到父亲严厉的目光,便不好再说。有些不舍的再望了邵璇一
眼准备离去,却难得的在他面上见到了一抹笑容。
比起之前的、瞧来更为真实的笑容……像是在安慰也是在道谢。
上官鎏因而也回报了一个笑。然后,才依依不舍的起身走到了门边……
「罢了,你留下来替他治内伤吧。」
瞧着他二人一派聊得尽兴而不舍分别的模样,上官楠宇终于是找了个折衷的方法让儿子
有理由留下。「不过,疗完伤可别再多耽搁了,病人需要休息。」
「是,孩儿明白。」见自己有理由可以留下同邵璇多聊一会儿,虽是给吩咐了不要耽误
时间,上官鎏却仍是心里一阵喜悦的坐了回去。
看着儿子,上官楠宇不由得一叹。其实,他确实是缺乏了不少与之年龄相近的同伴啊。
于是,干脆的起了身:「记得,别耽搁了。」而后,转身出房。
直至父亲的脚步声远去了,上官鎏才终于重重的吁了口气。
「怎么?」被他的举动引得有些好笑,邵璇出声问道。
难得的……有了一些像是少年的好奇心。
上官鎏搔了搔头,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我好不容易才能和你聊到,要是就这么被赶出
去,岂不是太可惜了?因为我很少和外面的人聊这么多。更何况你给人的感觉很特别。」
「是吗?」一挑眉,自己的不凡是早有认知的了,不过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率而不加多余
谄媚奉承的说过,「既然很少和外面的人聊,又怎知我特别与否?」
「你的身上有一种不平凡的气势……这是不需要言语就能够感觉到的。」
笑容转为爽朗的道出自己的感觉,但纵使知道他不凡,上官鎏望着邵璇的眼神却仍旧无
改。
直接,而纯粹……
被这样的眼神望着,让邵璇彷佛产生了一种错觉。
彷佛……他不是那个在宫廷中得以呼风唤雨,精于权术计谋的皇太子,而,只是个普通
的少年。一个虽然特别,却仍旧只是个少年的少年。
虽然,现在的自己是经过了隐藏的。但,内心的某个部分,是确实被上官鎏这样的态度
所触及到了的。
心底一直存在的孤寂感,彷若在此时消失无踪……「是这样吗?」
语气之中,隐约的带上了些许笑意。
「确实如此……啊,我还是先替你疗伤吧!省得待会爹过来时,又要骂人了。」
上官鎏原先是有些高兴于邵璇与自己之间的感觉似乎近了些,却又突地想起父亲方才交
托的任务。当下,赶忙坐到了榻上:「来,我帮你疗伤吧!」
微微一笑:「好。」
* * *
而今,又已是四天过去了。
多亏了上官楠宇精湛的医术以及上官鎏的悉心照顾。七日下来,邵璇整个气色已经好了
许多,下床离房走动也不是问题了。
趁着用完午膳,上官鎏还未来替他疗伤的空档,邵璇出房,随性的在四周逛了起来。
碍于身体的状况,这几天始终未能找到机会好好探查相关之事。面对知道他身份的上官
楠宇,他没法做太多的询问﹔而和上官鎏,与之相处时那种异于平时的感受,让邵璇无法如
同平时那般,作戏伪装,以着深沉心机来操控探查……
所以,趁着身体状况还算不错时,出来走走,好了解一下这儿的情形。
其实,如果可以,他是希望能重用上官鎏的。
虽说还不清楚上官鎏在其它方面的能力如何,可单是就武学造诣这一点便已足够为他所
用。但听上官鎏这几日来所言,似乎没什么入关求取功名的意思……若真有意用他,就得想
办法煽动他不可。
毕竟,不能为己所用的人才就会成为危险。避世谷又是个神秘的地方……若是不好好小
心掌控,就有可能成为心腹大患。
他虽然不像父亲那般会直接毫不留情的铲除对方,但必要时还是必须狠下心来动手的。
但是,他不希望毁了避世谷。一来恩将仇报绝非一个未来君王该做的事﹔二来,这几日
与上官鎏谈得投机,他不希望两人成为敌人。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上官鎏入关为国效力。而自己,也能利用上官鎏的出仕来掌控避世
谷。
心下如此思索着,走得随性,浏览的却是认真。也许是谷内人大多知道有他这号人物,
是以邵璇一路上倒也逛得没啥阻碍。却是越逛,便越感受到一股股热切的视线朝己身而来。
虽然知道原因为何,但却仍是假做不经意的,回眸对向灼人视线。
果然,是一些个婢女正朝他瞧来,甚至彼此互相讨论,掩嘴而笑……在他们注意到自己
的回眸时,刻意的丢出了一抹微带邪气的俊魅笑意。
他知道以他的长相,是非常能够吸引女子的。但在宫里,不会有这么样明目张胆的视线
。对于他,所有的恋慕都参杂着敬畏,以及对于美梦成真的渴盼。
然而,因为是在此地,为了不让自己皇太子的身分泄漏,刻意敛了气势的他瞧来自然不
会是那么样的傲然不可亲近。也因此,那些个婢女瞧他自然也不似宫女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事实上……对于如此热切到有如针扎的视线,是相当厌恶的。但,面上笑容依旧,刻意
不让自己的气势有所流露。
「看来,你相当受女子欢迎。」
一阵语声打断了邵璇的思绪。闻声回过了头,便见着上官鎏带笑的面容。
比起邵璇带上三分阴柔的邪魅,上官鎏的俊是显得相当温暖平和的。而此刻带着笑的他
,那种阳光般的俊朗之感是越发的浓厚了。
「见笑了……你不也是?」
一个反问道出自己的观感,邵璇敛了笑:「要疗伤了?」
「还不急。只是听说你到外头来了,所以想说顺便和你聊聊……要不要四处逛逛?谷里
有许多特别的地方,有我陪着,你若是不舒服也有个照应。」
不好意思说其实自己原先是想提早去房里好和他聊天,不料居然不见人影。四处询问之
下才知道他在这里,这才匆忙赶来拦人。
没有兴趣去猜测上官鎏理由的真假,本来也是有意同他聊聊的邵璇既然得着了机会,自
然是再好不过。当下,点头一应:「有何不可?」
「这个当然。」点头做了响应,当下也迈开脚步,跟上了邵璇。
这谷里一如上官鎏说过的有许多优美的景致。上官鎏带着他逛,或多或少会做些讲解。
二人边走边聊,一如平时的聊得投机,气氛也是相当闲适而融洽。
看聊得差不多了,目光凝视着身旁「碧玉池」的波光,邵璇故意装做是突然想起什么似
的开口:「上回你说没有入关过,而很满足这样的生活……你难道真没有想过离开山庄,入
关内闯一闯?上官家既是书香世家,而你在武学上的造诣又相当不错,难道不曾有过想取得
功名的念头?」
心下念头已定,却不打算明说,而是迂回的试探上官鎏的想法。
闻言,上官鎏微怔。
其实他并非没有想过要入关闯荡。年少轻狂,自然也就有着一定程度的雄心壮志。但,
对于所谓的功名,他却连想都没想过。
听爹说过,官场黑暗,真正能持身以正的人士少之又少。许多人初时都是持着想经世济
民的理想去做官,但末了不是被人斗倒,便是同流合污。也因此,纵然当初新朝初建,曾有
意延揽前朝人才,但整个上官家却仍是毅然放下富贵荣华迁居关外的缘故。
所以,他对于功名从来不曾有所希冀。
「我确实有着想入关闯荡的念头,但却无意于功名利禄。」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上官鎏瞧着邵璇,突然有些明白他先前为何会这么问。
邵璇身上的衣料相当的好,据说身上又有些令牌什么的。看来,只怕是同对抗西狄的王
军一起出征,在朝廷中也有不小的地位吧?他这么问,莫非是希望引荐自己入朝为官?
如此认知让上官鎏剑眉微蹙,望着那张俊美容颜的眼神带上了一分责怪:
「你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来报答我……我救你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只是一时的路见不平
。现在和你聊天也不是想和你攀关系,只是觉得你这人似乎颇值得相交罢了。如果这些行为
会让你误会,那么我现在就离开,你自个儿方便吧。」
说着便自起身,毅然的态度表明了他的认真。
「等……呜!」邵璇没想到他会认为自己是那样想的,看他当场便欲转身离去,情急之
下赶忙伸手拉住他。但上官鎏的动作太大,邵璇的手还来不及构着他,便因过大的动作牵动
到伤处所带来的剧痛而身子一软。
上官鎏为表明心志,一时间也是走得匆忙。当他注意到邵璇的挽留而回过头时,入眼便
是邵璇身子软倒直向碧玉池跌下的模样。心下大急,想也不想便即跨步向前,一个揽臂及时
的接住了邵璇险些跌入池中的身子,将他搂入了怀中。
这一番动作下来,二人俱是相当紧张,一时倒也无暇注意彼此的动作如何。遂,就如此
静静的靠着,好喘一口气,稍微放松一下。
微风清抚,碧波晃漾……静谧,在空气中缓缓扩散……
邵璇就这样靠在上官鎏的怀里静待痛楚平息,以及心情的平静……却在同时,赫然惊觉
这种被人揽入怀中的姿势是多么的异样!
但,感觉竟是出奇的好……好得让他即使知道异样,却不希望自己被放开,不希望离开
如此温暖的怀中。
这种不愿放手的心情……莫非就是所谓的眷恋?
他甚至希望上官鎏能够拥他拥得更紧一些!
比起拥抱,被拥抱的感觉,更加的令人心乱难耐……
从来不曾眷恋于醉卧美人膝,却对于这些来自于同性的动作感到眷恋。这样的他,究竟
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是他缺乏父爱,缺乏与同性间的情谊太久了?父皇对他生活的安排让他少了同伴。
就连打小一起长大的行雁,也仅是完全的忠心侍主,从来不会做出分毫踰越仆人身份的事。
因此,他的周遭,从未有过真正的朋友。
但,这是拥抱啊……一个男人眷恋于另一个男人的拥抱,成何体统?
尤其……他,可是未来的帝王啊!
一个蹙眉用力推开上官鎏,无暇掩饰的傲然眸子睨视了上官鎏一眼,而后,快步转身离
去。
仅留下一脸错愕的上官鎏,驻足原地。
︽第三章︾
也许他才是有了误解的人。
百无聊赖的盯着碧玉池一池晃漾的池水,手中一颗石子技巧的掷出,在水面上成功的弹
了四、五下才落入水中。
涟漪因这个动作而扩大,心绪也因而更为紊乱。
上官鎏在后悔。
他后悔自己那时为什么一个劲儿的认为邵璇误会了他,以为他是因为名利才出手相救,
更后悔那时因为自认被邵璇误解,一时冲动就要离开。结果,不但让人家的伤势又出了问题
,还差点跌入池中受寒……
还好,只是差点。
不过,似乎还是得罪了邵璇,是吧?
任何人被人误解总是或多或少会有些不愉快。而当邵璇一把推开他,在望了他一眼之后
快步离去时,上官鎏就知道有误解的人其实很可能是自己。
那个眼神──邵璇离去时的眼神──是这几天的相处以来,上官鎏第一次强烈的感受到
这个人的存在感与真实性。
是的……这是第一次,他感觉自己真正接触到了邵璇这个人。
那个眼神充满着睨视苍生的傲然,难以言喻的霸气与压迫感在视线接触的一瞬间清楚的
传递过来,震慑了整个心神。那种眼神,绝不是一个普通人会有的。
有那种眼神的人,不会愚蠢到无法辨识一个人的用心。
到最后,认不清的是他上官鎏,有误解的也是他上官鎏吧?他不该自以为是的认为邵璇
是个会任意误解他的俗人。邵璇太不凡,而他没能抓住这一点,还以为是人家误解了他。结
果到最后,问题其实是出在自己身上。
又掷了一颗石子。这一次劲力用得有些偏了,结果是石子未如预想,而是直沉沉的落入
了池中,只换来「噗通」一声。
也许是与他的心境有关吧?上官鎏苦笑。
想来想去,结论是错由己身起。所以说,他应该向邵璇道歉。
但……那时还那般的理直气壮掉头就走,现在要他去道歉,总觉得这个面子实在不知该
往那儿摆。
知错要能改他清楚,可要直接就对邵璇说出三字「对不起」实在需要非常大的勇气。但
他总不能不道歉吧?事情发生到现在也四天了,这之间邵璇对他总是一派的疏离淡漠。虽然
他们并非深交,但多少也该有一定程度的交情了。现在这种情况,真是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总之,他还是该去道歉的。就算没法直接说出那三字,可至少也能适当的表现出自己的
歉意吧?
心念既定,当下便提步往客房行去。
敲了敲门:「邵璇?」
「有事吗?」无起伏的语音自门内传来,声调冷峻沉傲,字字都含有令人无法违逆的威
严感存在。
令人无法违抗的气势,浑然天成的王者气息。单从声音里,这样的讯息便能如此清楚的
觉察到。
邵璇比他想得……更要来得不凡。
「我想来和你……谈谈。」
仍是没能说出「道歉」二字,上官鎏在心底暗骂着自己的不干脆。大丈夫敢作敢当,有
错就要认错才是,怎么他却像个女人似的别扭着?
又或者……是因为害怕自己轻易的就为他的气势所折服而不愿认输?
却听屋内一阵静默,足足过了好半晌都没半点声息传来。
正想说邵璇该不会是伤势有异出了什么问题了,上官鎏一阵担忧正欲直接推门而入,便
听到冷峻语声自屋内传来:
「请进。」
「打扰了。」
上官鎏这才放下心来推门而入,不料入眼的并非邵璇傲然的眸子,而是屈着身似乎正在
忙些什么的背影。
他的身形谈不上壮硕,但无形中却仍是有着一种压迫感。这和先前与他相处时的感觉并
不相同……莫非,先前邵璇一直都是刻意隐藏着的?
他,究竟是什么人?
疑问方生,但整个人的注意力却在看到他的动作时被吸引了过去。
背对着上官鎏的玄色身影正弯着身子好似在整理些什么。更仔细一瞧,便可发现他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