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淮翼的行踪吗?”广域问道,他知道孤鸿一定有在派人暗中搜查的,以他的个性不会任由淮翼漂浮在野。
“还没。”孤鸿非常干脆直截,声音听起来有些生硬。
广域不会傻到去问他找着淮翼后怎么处置这种蠢问题,于是岔开话题道:“我很好奇南宫行烈最后怎么会站在你这边?南宫一门几代掌管京畿禁军向来自命不凡,效命于皇帝以保卫皇城为己任,从来不屑于卷入宫斗的。而且我听说淮翼对南宫世家所下的功夫可远远超出你的,南宫行烈也一度与广安王府往来密切,怎么到了最后反戈相向?”
“因为淮翼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操之过急,进退失度!”带着些许嘲讽,孤鸿道,“轩辕无极攻破天浴一路东进,京畿告急。那时也是朕与淮翼争斗最为激烈之时,即使大敌当前朕料定淮翼不会放松对皇位的争夺,所以,朕退了一步。”
广域惊讶地看着孤鸿眯眼细细品味着杯中烈酒,他不得不佩服孤鸿的勇气。在那样的情况下退让极有可能全盘皆输!
“淮翼以为朕怯懦更加积极的聚集势力,当然朕不会任由他独揽大权。正如你所说保卫皇帝皇城是南宫世家融进骨髓的家训,皇帝不在了,就只剩皇城是他们的使命。淮翼一心想掌控大权后再对付轩辕无极,他拼命的为自己隆登九五奔走与南宫行烈万事以皇城为首的信念恰好相悖!”孤鸿冷笑道:“你说朕和淮翼南宫行烈最终是投靠谁?关键时刻淮翼太过得意,他大概忘了军队才是宫斗获胜的唯一筹码!至始至终该要拉拢的只有南宫行烈一人而已!”
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和讥讽的笑意,广域浑身泛起一股冷意。一切都在孤鸿的算计之中,连淮翼对皇位的执着,南宫行烈对皇城的忠诚,都是他登上帝王之位的助力。
虽然早就知道眼前的孤鸿已不是年少时那个需要他援手的皇弟,但是听他如此平静地讲述这种种争斗计谋,广域第一次对他感到如此陌生。
察觉到广域的眼中的陌生和疏离,孤鸿顿生一股恼恨,随即寒眸一闪,计上心头。敛去脸上微微愠色,孤鸿叹道:“广域,难道除了这等乏味之事你我就再无其他可谈了么?”
51.西秦新君
自从那日在斑雎宫孤鸿一声感叹两人都觉除了朝堂之事他们真的不知该聊些什么,于是乎隔三差五地广域总是被孤鸿以一些莫名其妙的缘由叫进宫去,再这样下去他都快不知道哪儿才是自个儿的王府了。
御花园里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此时正是一年光景中最为炫目的一刻,然广域却丝毫没有闲情观赏。
连续多少时日了,孤鸿每日必定宣他进宫。不谈朝政只为兄弟情意,这是孤鸿的原话。他不想去质疑这话里的真假,兄弟情意,就冲这他选择相信。不过,再怎么着急得想要填补多年来两人间的空缺,也没必要每日都约见吧?
当初孤鸿提出要他每日酉时进宫相见,正是晚膳时刻恰好两人可以边吃边聊,被他当即拒绝了。每日进宫陪皇帝用膳?当他镇国王府没有厨子么!再说,晚膳向来是后妃伺候着,孤鸿要是觉着没人陪吃不下饭册立几个嫔妃即可!何苦找他这个除了公务其他话题谈不上三句的兄长!
他回绝得干脆,孤鸿瞬间气绝脸色好比锅底,又不是什么大事至于气成这样?最后他好歹找了个理由——感觉在练兵,每日必须完成任务似的好不自在,孤鸿才稍稍平息气愤。
他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怎奈孤鸿每天一道圣旨下达镇国王府,传旨的内侍对镇国王府的熟悉快要不亚于皇宫内院了!他每日外出回府大老远必定看到何肃在王府门前侯着他,不用他下马,就恭敬地递上明黄色的卷轴。
昨日他公务耽搁亥时方回府,深更半夜地镇国王府门前居然烛火通明!走近发现皇宫内侍们个个满脸焦虑,已经足足等候了他两个时辰!
孤鸿实在是太过火了!
满朝文武私下已经窃窃议论,再传出更多流言飞语之前他得找孤鸿好好谈谈。所以,今儿一早下朝后他没像往常立刻回府。
内侍传话孤鸿要他在御花园等,他已经等了许久,宫娥也续了不知道第几道茶水,仍不见孤鸿出现。广域本就有些烦躁,此刻更是不耐。
“皇上驾到!”
广域转身只见回廊处孤鸿一袭明黄色便袍气宇轩昂的走来,虽然仍是一脸深沉,但从他熠熠生辉的眼里广域知道此刻他心情极佳。
早朝时分明煞气沉沉,弄的满朝文武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声,现下不知道遇着什么高兴之事龙心大悦的。孤鸿的脾性是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广域感叹。
“方才接见西秦来使耽搁了,皇兄莫怪。”孤鸿微笑道。
看来他心情真是不错,简直可以说是和颜悦色两人,实在难得。
娇俏的宫人袅袅走来,奉上精致茶点。“尝尝御膳房新做的点心。”孤鸿捏了块金黄色酥软的糕点递至广域面前。
广域只觉得别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眼看着孤鸿执着的伸着手根本没有撤回的大算,广域不甚情愿的接了糕点吃下。孤鸿对此似乎非常满意,俊脸上笑意更甚,随手拿了块相同的点心吃得颇有滋味。
“我打算近日离京,巡视边境各处防线。”想了很久,广域最终决定他还是以公务为由暂时离开比较妥当,既避免了与孤鸿不必要的争执又可缓解近期他俩过分的密切关系。
“哦?”孤鸿一愣,他显然没料到广域会有此提议,皱眉道:“皇兄今日见朕就为此事?”退去了笑意,孤鸿的脸色甚是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广域仍然感觉到他明显的不悦。“陛下应该明了经过与西秦北狄的争战,天朝的战力已不比从前,边境布军状况需慎重。”
“皇兄所言甚是,天朝的安危还需皇兄多费心思。”微眯厉眼,孤鸿道:“前次大战中皇兄殚精竭虑,朕甚是担忧,现下天下安定,军中之事由各方将军处理便是。朕听闻皇兄帐下能人甚多,边境之事大可不必担心,还是留在京畿好好休养才是。”
“下月初一西秦使臣将正式朝见朕,你不是一直担心轩辕浩有什么阴谋么,到时陪朕一道接见。”孤鸿语气平淡,看向广域的眼神却透着不容反抗。
“父王。”轩辕无极走近龙榻见床上之人已面色灰白形容枯槁,心中不由一阵酸楚。他的父王一生铁血,所杀之人无数,算不上是个好人,但绝对是个令人敬畏的王,也是让他钦佩的父亲!
“无极……”轩辕浩慢慢睁开双眼,费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朝中……咳咳……咳……”
轩辕无极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边轻拍他后背顺气边说:“父王放心朝中之事儿臣已处理妥当,王叔已被安置在落云山庄由禁卫看守,司马拓征讨天朝不利自刎身亡,现在朝野上下归心。”
轩辕浩无力的点了点头,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好……好。”
当初王令自他身边调走无尽由司马拓担任他的副将,父王的用意恐怕鲜少人知,而他早在接获命令霎那就洞悉了父王的意图。王位之争无处不在,铲除异己更是要运用每个时机。司马拓是王叔在朝中最为有力的拥护者,威望颇高,要除去他必须有足够的理由,父王将他送至自己身边就是要一个名正言顺的铲除他的理由!
所以,明知司马拓拿不下加临他还是让他担任了攻城先锋。
司马拓必须死!
这是他卷入宫争的代价!
那日他宣司马拓进宫亲自赐毒酒一杯,司马拓怅然大笑选择拔剑自刎,就冲这点他免他家眷一死。
司马拓一死,加之王叔在与天朝对战中失利,朝中原本拥护他的势力也土崩瓦解。
“无极,你王叔虽野心勃勃,但……此次与天朝大战期间无尽在他身边并没发现他有策反……他对西秦……到底,到底是功不可没,所以,暂且随他吧。”轩辕浩断断续续道,“只是,倘若……若有朝一日涛他真的对西秦不利,你——不必手下留情!”颤抖着灰白的嘴唇,轩辕浩费劲地交代着,其实他知道轩辕无极早就不需他教导了。
那日父王对他一番叮咛后便陷入昏睡,好几日都未醒来,太医们束手无策,他知道父王的大限到了。
“无极……”枯木般僵硬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沙哑苍老的低唤费力的自轩辕浩喉间挤出。
“儿臣在这里。”轩辕无极俯身靠近卧榻,仔细倾听他最后的告诫。
枯瘦的手掌猛然抓住轩辕无极的手腕,浑浊迷澄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他,眦目欲裂,僵直着身子轩辕浩咬牙用尽全身力气道:“杀了天朝的镇国王!杀了他!无极!”
一瞬间轩辕无极脑中一片空白!
杀了……广域?
当他回过神来,轩辕浩紧绷的身体已然放松,抓着他的手颓然滑落。轩辕无极无法抑制浑身的轻颤——“啊!”一声大喝冲出肺腑。
天承元年 盛夏 西秦第四代君主轩辕浩病逝,其子轩辕无极继位。
52.醉月楼再会
“西秦的使臣今晚就将抵达京畿驿馆了吧。”何肃边斟着茶边说:“听闻这次可是西秦三公之一的司徒左之明率使节团前来,真是从未有过的隆重哪。”
“臭小子!你爹发话都不附和一下,有你这么不孝的二子么!”何肃颇有些愤慨地瞪着他心不在焉的儿子。
“爹,西秦是我们手下败将,现在更是天朝的附属国,就是国君前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何漠一副忍受不了父亲的口气。实在不能怨他,他老爹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都能跟孝不孝扯在一起,任谁也受不了,何况他此刻本来就很不痛快。
“跟爹说话什么口气?”何肃不满道,“不过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西秦先是国丧又是新君继位,将晋见皇帝一事着实耽搁了好一阵,现在隆重一点才显得对我朝之敬意。”何肃捏着胡子喃喃道,转眼见儿子正恍惚着根本没在听他说话,气得他上前一把揪住他耳朵。
“爹,痛!你干什么呀?”
“这话我问你才对,你说这些天你神不守舍的干什么呢?”何肃凶巴巴道,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有些兴奋:“莫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别害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告诉爹……”
“您在胡说些什么哪?”何漠大叫:“我是看沧浪沧海他们都奉命前往各地处理军务,就我一人呆在王府闲得发慌,不痛快!”
何肃脸上才泛起的一丝笑意生生被扼杀,气道:“我道你动了春心打算给何家娶媳妇添孙子,原来你……没事情干?你是王爷的亲兵首领,保护王爷还不是大事么!”
“可是王爷外出从不让我跟……”
“不让你跟你就不能想别的办法了?臭小子!”何肃今日是被气得不轻了,“难怪都过了而立之年了还没姑娘看中你。”
广域回府的时候就见外人眼里圆滑的总管和他向来自重的护卫在前厅上演着整个镇国王府习以为常的口舌大战。
“咳……王爷。”见广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俩,也不知道回来多久了,何肃一声干咳恢复正色。
“爹,放手……”何漠弯身皱眉万般抑郁的哀怨道,想他堂堂七尺男儿,外人眼里威严的镇国王府勇将,都这把年纪了还被老爹揪住耳朵训斥,要是传了出去他还怎么在人前立威?更别提什么娶媳妇!
何肃瞪他一眼,放手前仍不忘狠掐儿子已经通红的耳朵,痛得何漠呲牙咧嘴。
广域看得暗自好笑,也不打算打扰他们父子异于常人的情感表达,转身离开。
“王爷,有一封信函是给你亲启的。”何肃忙上前道:“送信之人不肯表露身份,我派人查探只知那人也是受人之托,究竟信出何人还不知晓。”
广域接过信函翻覆一看信封上空无一字,看来写信那人不想暴露丝毫可能存在的隐患,需要这么小心神秘地跟他联络,除了淮翼广域不知道还有谁。
他……还在皇城之内?
快步走进书房,打开信函,广域一愣,纸函上寥寥数语刚劲有力,盯着落款龙飞凤舞的‘麒麟’两字广域几乎不能自持,平静的眸子霎那间波涛暗涌。
子时,皇城之内除了这风月场所烛火通明笑语不断之外其他地方早已是寂静无声了。
醉月楼外老远之处便可见一群手摇团扇,身姿婀娜的女子嬉笑着与来来往往的各式男子调情,广域皱了皱眉实在是对那场景不敢恭维。上次来这里是白天,正是妓馆清闲之时,淮翼又清过场,所以不觉有它,此刻却正是青楼最为热闹的时候,着实让他有些厌恶。
“啪!”的展开折扇,广域目不斜视地朝着那些莺莺燕燕走去,只是临到门前手中折扇仍是下意识的往上抬了抬,遮住下半边脸。
前脚才跨进门槛广域就被眼前的放纵喧闹弄的极为不悦,他贵为皇子却不似一般皇亲生活淫靡。对于男女交欢之事广域向来自律,甚至可以说他对自己很是严苛,莫说是人尽可夫的烟花女子,哪怕是端庄靓丽的大家闺秀广域觉着只要非已所爱也无法勉强亲近。
老鸨和几个眼尖的女子见广域一声华服,虽然半遮着脸却气度不凡,知他来历不浅,刚要上前招呼,广域冷漠的视线扫向众人制止她们的靠近:“有人在香雪坊等我,带路。”
“哦,原来是王公子的朋友,就带您去。”老鸨笑眯了眼,能跟富甲一方的王公子扯上关系肯定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她可不能放过了,“爷,这是芳雪,比起陪伴王公子的香雪可是毫不逊色……”
“不用。”广域头都不偏一下跟着带路小厮转向后院的雅间厢房。
“爷,香雪坊内可只有香雪姑娘一人,应付王公子已经让她没了闲暇,她可没余力顾及爷您啦。”老鸨扯着尖细的嗓子冲着广域的背影高声调笑着,露骨的情色言辞让众人情绪更是高涨起来。
广域几乎厌恶到了极点,若不是事关重大心有疑问要一探究竟,他是决计不会踏进这等场所的。
小厮带他到香雪坊门口便识趣地走人,广域叩门发现门并未关上只是虚掩着而已。
推门而入广域的心情才有所平复,醉月楼的厢房布置的清新雅致,品味高雅,不像风尘女子居所倒似大家闺秀的闺阁。
广域环顾四周见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定睛细看才发现角落处还有一雕栏小门。原来还有内室,看来这所谓的香雪姑娘身价不菲,居所比一般官宦千金还讲究。
虽说是内室广域进入后才知这内室比方才的外间更大,昏暗的烛火下房内摆设虽不甚清晰却也能辨出非一般人家所能拥有,龙涎香弥漫在空气里沁人心脾。
广域盯着那健硕的身影,看他一杯杯自斟自饮,许久,才挑开珠帘慢慢走近。
“我真怕你不来呢。”低沉的嗓音传来,“既然来了又何必躲在屏风之后?”
真的是他!
此时此刻,他为什么在这里?
53.情难自禁
“广域,好久不见。”暗淡的烛光下轩辕无极刀削似的面容更显深刻,微翘的薄唇散发着迷人的魔魅。
再见他广域真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说不想他绝对是自欺欺人!
“你……是王公子?”太多的疑问到嘴边广域选择了最无关紧要的那个,恐怕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面对面坐着继续喝酒。太多的话无法开口,他们的过去有过惬意、快乐、心动、爱恋,但是更多的是欺骗、伤害、阴谋、国仇家恨!他拒绝去想那些纠缠在心底很久都无法了结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