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克特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反驳,只好在一旁连连道歉陪笑称是。
沉默了会儿,佳瓦有点迟疑地再度开口:
"你们,呃,警方知道冯尔南和蓝特的关系吗?"
"什么叵担俊?
发现贝尔克特一无所知,佳瓦显得难以启齿,似乎很后悔提起这个话题,经过一番内心激烈挣扎之后,他终于说出口。
"他和蓝特是一对......情人......"
贝尔克特感到微微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佳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段感情在我看来只是蓝特单方面的付出,冯尔南则是仗恃着蓝特对他的感情为所欲为,甚至教唆蓝特成为盗领公款的共犯......我想,我真的不能明白蓝特的心情,他为什么会爱上一个男人?又为何肯为那个男人放弃自己的原则,乃至于失去生命也不后悔?我真的不明了,难道,所谓的爱情是这样不受控制,说来就来的吗?爱情是会让一个人迷失自我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吗?我实在无法体会那种感受。"
"也不尽然是如此,"贝尔克特满脸认真地看着他,"爱情固然令人沉沦,但它有时也可以使人的精神升华到更美好的境界,就像蓝特,他并未随着冯尔南堕落,相反地,他是想把冯尔南引导回正途,否则,他早就冯尔南带着钱远走高飞了!"
"可是他为了那种烂人连自己的性命都赔上了!"
"话不能这么说,对你而言,冯尔南是无用的人渣,但就蓝特而言,他却是他情感的寄托。一旦你爱上一个人,你绝对会愿意赴汤蹈火换取意中人的一切幸福,这种感觉若没有亲身经历过是不会懂的。"
贝尔克特义正严辞地为蓝特辩护,激动得仿佛是心中某块神圣的领域遭受侵犯了。
辩不过他,佳瓦无奈地垂下头低语:
"我也不想懂,这种爱情真是毫无道理可言......"
一阵尴尬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过了一会儿,贝尔克特率先打破僵局,他拿出保温食盒中的纯汤,柔声问着佳瓦要不要吃。
原本闹着别扭的佳瓦看到贝尔克特如此低声下气,也不禁觉得自己的态度太不成熟了,而感到有些羞愧起来。
或许是真的饿了,佳瓦这次竟乖乖地把整碗汤喝完。
冷眼看着贝尔克特把餐具一一摆放回去,相对于先前的激动,佳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是戴了一层面具。刚才的过度暴露情绪令他有股毫无防备的感觉,好似是赤身露体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行走,没有丝毫保留地让人看透。
贝尔克特放好餐具之后转身面对佳瓦,他看起来犹豫不决。
"......佳瓦,我......嗯......我......唉,这该怎么说才好......"
佳瓦脸上的神情不变,好似早已习惯他龟毛的态度,只是微微挑起眉毛等着看贝尔克特欲言又止的后续动作。
贝尔克特紧张得几近结巴:
"呃......现......现在这个时机来说可能不太适合,但......但是我实在忍耐不住了,我一定要告诉你......我想......我想我是爱上你了,佳瓦......"
佳瓦惊愕地瞪着他,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
"你说什么?!"
贝尔克特有些局促不安,但已经说出来的感受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
"我说我爱上你了!"
"有没搞错!我不是女人!"
该死的!这又是一个很奇怪的玩笑吗?可是那双望着自己的漆黑星眸却认真执着得叫人害怕。
"我也未曾将你当女性看待,对我而言,你就是你,吸引我的是你本身的特质。或许这个说法很俗气也很笨拙,但我真的是对你一见钟情,而且情感强烈得连我自己都无控制。"
他停下来,发现佳瓦仍处在震惊的呆滞状态中,他微微一笑,伸出手轻拨佳瓦额前柔软的头发。
"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甚至很恶心,一个男人怎么能爱上另一个男人呢?但我认为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任何性别上的界限,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羞耻。对我而言,择其所爱,爱其所择,而且绝不后悔,那才是最重要的......也正如你自己所说的:爱情是不受控制、说来就来的,所以,你如果问我为什么爱上你,我恐怕也回答不出来,因为当我发觉的时候,你就已经在我心目中占着不可或缺的地位了......"
佳瓦听着贝尔克特充满柔情的真心告白,他困窘地不知所措。
看着佳瓦慌乱的反应,贝尔克特顽皮地抓起他的手,身体倾向前去,略谑地开口:
"佳瓦以撒亚先生,请问你愿意和我--贝尔克特坎伯斯做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吗?"
"结婚?"
"哇!你答应了!我好开心喔!"
说完,他轻轻地吻了下佳瓦的手背。
佳瓦连忙把手抽回来,脸红得像被开水烫过。
"我哪有答应!"
"不否认就是答应啦!"
"胡说八道!"
看佳瓦气得七窍冒烟,贝尔克特笑得乐不可支,随即他又正色道:
"刚才我所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心情、我的想法,连想和你结婚的念头都是如假包换的......你不必立刻回答,也不必因为同情或怜悯什么的而答应我,因为我要的是你的心、你的情......不过,就战略基本面来说,我会缠到你爱上我为止!"
佳瓦半垂着眼,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变化。
"你就这么有信心?"
"没错!如果有情敌的话,那我就一个个把他们约出来单挑,让他们知难而退,连报名竞争也不敢,这样的话,就是我一人报名一人录取啦!"话说得好听,要是情敌是"她们"的话,他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少说傻话!"佳瓦被他逗得笑了出来。
"好了,你该好好休息了。"
贝尔克特帮佳瓦躺下,又帮他盖好被子。
"贝尔克特,"佳瓦闭着眼轻声唤他,"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当然。"温柔地拍拍棉被,贝尔克特给了最令他安心的答案。
翌日,也就是蓝特死后的第十天,佳瓦收到一封信,寄件者正是他的弟弟蓝特,寄件日期是十一月二十八日,正好是蓝特临死的前一天。信中透露了对哥哥的歉疚:
"请原谅我是如此的痴傻,明知道有可能会因此死去,我依然准备去赴约,因为我不能抛下他不管......"佳瓦神情黠淡地心疼着弟弟的痴情。
信中也明白告知银行被盗款项的去向:蓝特将其存入了远在华盛顿的总行里,并曾去封密函说明。
而在警方的侦讯之下弗列特也招供出杀死蓝特的当天晚上,他为得知盗款的下落而潜入蓝特的居所偷走其日记。警方在他供称的地点找出日记,并将之交还给死者家属。
至此,红土峭崖之坠崖案完全被告侦破。
墓园中,蓝特的碑上除了原来的:
"蓝特以撒亚1976-2000
一个如阳光般耀眼的人长眠于此"
更加上了三句:
"他的冤屈已经洗清
真相得以昭雪
更证明真理永远存在"
第八章
卡夏塔山谷,坐落于洛矶山脉的中段内侧,它地处要冲,形势险要宛若隘口。昔日美国开拓西部之时,多沿着几条主要路线垦荒,其中的一条就经由卡夏塔山谷延展至西部内地,所以这座山谷的开发可说是相当的早。
十九世纪,政府开始经营建造横越本土的跨州铁路,卡夏塔山谷以其位居交通枢纽的绝佳地点而成为数条干、支线铁路的转运站,同时也吸引了大批的农产品来此集散。人潮创造商机,商机带动人潮,不多久,山谷里就建立起一个颇具规模的市镇。
虽然近三十年来,航空飞行机已成为美国内东西部往来的主要工具,在陆上客运逐渐式微的今天,陆地货物运输仍占着全国极大的比例,卡夏塔山谷也因此保持着其交通重镇的优势地位,而除了铁路之外,现在也有若干条州道、联邦道路在此交会,更加速了运输流程的机动性,也说明了它是在交通上不可或缺的重要枢纽。
但是便利的交通也带来一些问题。畅通无阻的往来方式带动了大批人群的过境,进进出出的高流动性促成了山谷的都市化,但相对地也提高了犯罪的比例。山谷里的犯罪类型和数量不再是简单的地方警长就能国处理,所以当局在此特设警署藉以维持治安和打击犯罪,而本地的民选警长制度仍然保留,以专办地方上的小纠纷,遇有重大案件时再由州派设于此的刑警队协助调查,简单地说,就是双管齐下的两支作业线。
近年来,联邦政府有鉴于国内毒品泛滥之严重,并其兼之而来的暴力犯罪频繁,逐征得各州同意,在数个重要的交通点上设有专缉人员,其成员皆是从各州警、医、法三领域中的优秀人才甄选而出。他们常以两人为一组行动,以各种交通据点为出发,展开追索侦查工作。
在卡夏塔山谷中的缉毒组共有十一人,以总督察詹姆士英格索尔为领导中心,一一过滤往来山谷的旅客,采取以点来掌握线和面的闸门策略。这个组织的任务对外界都是绝对保密,就连成员也都是以当地警署的警员作为对外的身份掩护,警署里也只有绝少几位知情者才明白他们是体制外的组织,谁也想不到山谷里隐伏着干练的探员。
相对于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复杂的人事,山谷本身的自然环境就显得单纯许多,虽然不能说是顶好,但在某些方面却拥有相当不错的生活条件。
同名的溪流于仲春时节解冻,从山顶涓流而下的融雪更为河川注入充沛的水量,也带来无限蓬勃的盎然生机。溪流蜿蜒于碧绿的谷中,形成一幅优美的画面,狭长的山谷也随着这条流水带开展,河的两岸就是起始繁荣的源地。但随着都市计划和环境保育呼声的提高,市中心和商业区已渐渐迁往谷地南方。铅华洗尽的河岸变成了郊区和保育公园。
至于气候,拜卡夏塔溪的调节和洛矶山的屏障,夏季凉爽宜人,春秋的气温略低,但也只要多加注意衣着即可。最可怕的是严寒的冬天,冻彻心肺的冷风顺着山脊线一路下降直灌进山谷里,整个冬季中都不断吹着这种刺入骨髓的山风,温度低得让人受不了,强风更刮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许多老年人因为承受不住恶劣的天气而纷纷搬离,他们涌向阳光充足的加州或南海岸去。面对这终日不绝于耳的风声,居民们虽然因此增加了许多生活上的不便和困扰,但他们也颇能苦中作乐地把这种现象视为山谷的特色之一,所以,每当冬季来临之时,他们总谑称卡夏塔为"风之谷",以此象征一个季节的循环又将开始。
放任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中,无意识地端着还在袅袅冒烟的茶杯,耳里满是冬风呼啸不止的狂吼,它持续无闲歇地猛力扑打着其势力所能及的一切范围。
倾耳听着自己从小听到大的声音,佳瓦怔怔。
他不喜欢风,非常非常不喜欢,几乎是到了极度厌恶的程度。风声,听起来总是那么凄厉,那么阴冷,又那么的孤独,仿佛是行只影单的鬼魂在寻找归宿,总让人的希望变成心碎,再慢慢转成绝望。
其实,小时候他是很喜欢呼呼而过的风声的。一间大屋子里,一家人齐聚在一起,屋外是凄凄的夜风,但是他不畏惧,因为他能体认到自己是处在温暖的怀抱中,黑夜永远只能在外徘徊而无法进袭。在那种幸福的时光里,冷风只会让火光变得更加明亮,只会让他们的心更澄澈。寒冷,让团聚的时间变得更弥足珍贵,有黑暗悲惨的陪衬,才能显现出幸福的甜蜜。听到那仿若哀泣的风声,他的心里虽然震颤不已,但他也更能感受到家人相聚时的欢欣喜悦,那让他产生无比的安全感。
悲剧,就这样发生,如此毫无预警地大举袭来,自己只能束手无策地接受打击。佳瓦依稀记得那夜的风像发狂了似地刮啸着,强烈到让他有种自己仿佛是那在风中哭泣的鬼魂的错觉。从此他就害怕冬夜,更恐惧那种不确定感会随时再度袭向自己;从此他和蓝特两人就像失去依靠的幼兽,只能彼此互舔伤口,只能相互哀哀泣诉。
之后,又是悲剧,也是一个有风的夜晚。三个心爱的亲人都在风夜里丧失生命,因此,在他的记忆中,死亡和冬风已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每次一吹起那样的狂风,他就会失去心中重要的、独一无二的东西,只是这一次留下他自己一人,就算伤得再厉害、再严重也没有人知道。
一阵厉风又长啸而过,佳瓦不自觉地缩起身体,把自己蜷在沙发最深处。室内明明开着暖气,他却觉得冷得难受。
弗列特达冯尔南被地方检察官提起公诉,经法庭判决一级谋杀确定后,遭处二个无期徒刑。不判处死刑的理由是被告的精神状态已濒临崩溃,他数度向庭上及陪审团自陈其罪,并要求以死亡作为补偿。
每次开庭佳瓦都有出席,一方面他是检察官的证人,另一方面,代表着死者家属,他要亲眼看到凶手下地狱!但是奇异地,当他在法庭上看到弗列特那副几欲疯狂的模样时,他竟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快感,只有深沉的悲哀彻底笼罩他的心,是他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吗?还是受伤之后他对痛楚已经麻痹了?他不知道。也许,他真的是太累了......
枪伤之后,他又在医院住了快一个星期。这段期间内,贝尔克特简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好似生怕他会突然不见一般。想到贝尔克特,他不禁又会连带想起他那天的爱情告白。病床上,佳瓦几度揣摩他的真正意图,但总是一团乱,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差不多痊愈出院之后,佳瓦本想回碧园去,可是贝尔克特却死求活求地硬是要佳瓦搬来和他同住,说什么要负起上次没有照顾好佳瓦的责任,他还怕佳瓦铁石心肠不肯答应,居然把警长、医师都请来精神训话,想施加压力让佳瓦点头,还说如果他真的不愿搬过去的话,那贝尔克特就自己搬到碧园和他同住!言下之意就是威胁说就算他不答应,结果也是一样的。
佳瓦那时真觉得自己是惹到了一个甩都甩不掉的大麻烦。懒得再继续争论,他允许了贝尔克特的请求,实际上,他也想藉此暂时逃离开那有着太多窒人回忆的家园,让自己可以从无言的压力下稍微喘口气。
搬到贝尔克特家中,他依旧是睡在原来的那个房间。头天夜里,贝尔克特竟语出惊人地说要和他一起睡,佳瓦闻言登时呆楞,随即严辞拒绝他。贝尔克特不死心地使出水磨功继续缠人,搬出一大堆理由,什么"怕他半夜旧伤复发没有人照顾"啦、"担心他会寂寞"啦、"两个人一塌睡比较有安全感"等等之类的藉口,但佳瓦只是冷眼看着他耍宝,不置一词。最后,贝尔克特黔驴技穷,只得状似无辜地说:
"我不会乱来的啦!你要相信我,在你还没有答应之前,我会克制自己守规矩的!"
佳瓦最初还不明白他话中的含意,一番推敲之后,双颊立时胀红,大半是因为气恼。他用力地把贝尔克特推出门外,并警告他不准再说些奇怪的话,否则他立刻搬回碧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红的效应,他觉得自己这番话好像一点吓阻力也没有。贝尔克特则是有恃无恐地回嘴说要和他一起搬过去。
佳瓦"砰"地一声关上门,还锁上了门锁,完全不理会门外贝尔克特的呼喊。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之后,佳瓦也感到相当疲倦,就直接躺上床用棉被蒙着头沉沉睡去。
隔天清早醒来,打开门时他才发现贝尔克特就睡在门口,他的心脏仿佛遭了一记重击,更讶异地发觉自己竟觉得很不忍心,甚至还有点心疼的感觉。
无奈地蹲下身,他轻轻摇醒和被睡在地上的贝尔克特,看着他睡眼惺松的模样,佳瓦不禁感到好气又好笑。当天晚上,贝尔克特再度提出一起睡的请求时,佳瓦只得答应他,但实际上,贝尔克特也仍旧是在打地铺,只是地点从客厅变到房间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