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守微微垂下头,若有似无的叹息一瞬即逝。他从没想过要表现出自己是个受害者,也不需要别人觉得自己软弱。自己成为自己替代品,还不得不面对以前自己的恋人,而这个人对他毫无信任。
无论他怎么问,这个人从不回答,每次他看到莫言一脸受到伤害的表情,他到嘴边的话都收了回去。
他就是他,为什么必须去迎合另一个人的喜好变成另外的自己?那样的他不是他。
也罢,以此作为结束,解除搭档关系后,他也就不会再面对这样的苦恼。
皇甫守绕过莫言身旁,他走到第一道门前,没有进去,而是偏过头对莫言说:“修改进入模式,从常规改成运输。”
“运输是什么?”莫言不明白,他看了看输入屏上的选择按钮。
“研究员运送实验体进出的模式。我从第一实验室出来,资料库自然存有我的信息,以实验体身份进入能够通过检测。”
莫言迟疑片刻,点击了运输,第一道门合上了。门再度打开时,寒冷的空气窜了出来,吹乱了皇甫守的头发。
即使没站在正对门的位置,莫言依旧感到了一股寒意,亦或直觉感到的不安。在皇甫守进去之前,他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
皇甫守迷惑地看着他。
莫言半天没有说话,他只是拉住皇甫守的手久久不放。
“我进去在里面为你开门,从里面打开,不用经过第二道门的检测。”皇甫守缓缓说着。
莫言不知怎么回答,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许久,皇甫守无奈地说:“我再不进去,你调查的时间就减少了,一个月一次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太可惜。”
听到对方这么说,莫言也只得放开了手。放手的刹那,他隐约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做,他的直觉在告诉他,这一次放手之后手里又将一无所有。
“为什么知道进去的方式?”莫言问。
皇甫守想了想,回答:“其实,中心研究所的情报员大多数都知道这个系统漏洞。从来不说,是为了某一天需要返回这里时,为自己留一条路。”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话到嘴边硬是吞了回去,有些话无关真假,无论什么时候说都将不影响对错。皇甫守自嘲地笑了:“因为我们是搭档,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
“你这是在讽刺我?”莫言莫名地感到一阵心痛。
皇甫守摇摇头:“我这是在讽刺自己。”
说完,他走进了第一道门,门合上。莫言走上前直直地望着门,一丝挥之不去的不祥感涌上心头,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实验室,太静了,静到可怕,静到吞噬了平静的情感。
忽然,一声闷响从门内传出,重物倒地的声音随之而来,此后是一阵杂乱无章的声响。莫言的心霎时揪紧了,死亡的恐惧顷刻袭来,他大力地拍打着门,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
如果进去的代价是这样沉重,他宁可不要进去,他无法再忍受皇甫守的死亡。无论是过去的皇甫守,还是现在的皇甫守,失去令他接收不能,他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皇甫守!皇甫守!出了什么事?”莫言一边敲打门,一边大喊道,“你回答我!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对不对?”
门内没有丁点响动,静,无止境的蔓延着。
莫言盯着门,脑中一片空白。他的手颤抖着,一下接着一下砸向门,全然不知疼痛。他们相处了六年多,六年的一切却都是虚假的,而他浑然不觉,沉浸在恋人死亡的悲痛中又苦苦等了三年。好不容易等来了现在的皇甫守,他们却根本相处不好。
他们无法信任,更无法相爱。
他停留在过去,而皇甫守正在从现在走向未来,他想把现在的皇甫守拖回过去,而皇甫守的时间停在了现在。
“皇甫守……”莫言的额头贴在冰冷的门上,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下,“回答我……告诉我……你……没事……一切都很好……”
门内一如既往的安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皇甫守……你怎么可以……每次都这么过分……”
莫言无力的坐在地上,他倚着门,握紧拳头砸过去,砸不动分毫。他坐在那儿不再说话,也不离开,他哪儿也不想去。等到天亮,第一个研究员回到这里的时候,他会接皇甫守出来,然后一起回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时间越长,回忆涌现的越多,痛苦越沉,莫言的绝望越深。
痛哭到昏昏欲睡,耳边传来轻微一声声响,倚靠着的门忽然打开了,莫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顺势倒向门内的地面。
莫言抬起头,看见了坐在门侧皇甫守,他贴着墙,背对自己。
顾不得狼狈,莫言几乎手脚并用地冲到对方跟前,紧紧拽着皇甫守的衣服。皇甫守的体温极低,冰的吓人,脸色惨白。
“皇甫守,”莫言轻声叫道,“回答我,回答我。”
一会儿,皇甫守慢慢地睁开眼,看见莫言时,他努力扬起嘴角:“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别死。”这句话莫言脱口而出的同时,眼泪再度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只是有点困。”皇甫守说。
“不,我不让你死,你不可以死。”莫言紧紧抱着对方,头枕在皇甫守肩头。
皇甫守费力地搂着莫言:“让我睡一会儿就好,你快进去,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吗?”
“我马上通知研究员过来,为你检测身体状况。”
莫言起身就要离开,被皇甫守拉住,重新跌回他的怀里,皇甫守轻轻吻去莫言的眼泪:“别去,我没事,只是被系统强制改为了沉眠状态,实验体送进送出时不应该保持清醒。不要哭,我帮你进来这里不是为了看见你的眼泪。”
“可是,”莫言犹豫。
皇甫守虚弱地笑了笑:“快去吧,时间不多了,我在这儿睡一会儿,等你回来。”
“……我……”莫言蜷缩在皇甫守怀里,小声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们是搭档,我相信你的决定。”
“可我对你的情感是我爱你,不仅是搭档的信任,而是爱。”莫言撑起身子,不偏不倚地迎上对方的视线,“我知道自己很自私,可我就是希望你爱我,只爱我一个人。”
皇甫守看着莫言,许久一言不发,他的目光从惊愕转为了温柔:“你爱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我等待了三年的人是你,而不是别人,现在让我哭的人是你,也不是别的谁。我的表情,我的心情,从你新生的那一霎那,就全部属于你了,这样还不够吗?一定要分出多少属于以前,多少属于现在,这样才够公平?你这样好残忍。”
莫言贴近皇甫守,微热的呼吸落在对方冰凉的脸颊,唇贴上对方冰冷的唇。
“你的唇,好冷。”莫言轻声说道。
皇甫守勾起一抹笑,他伸手将莫言的身体紧贴自己:“你的吻,你的身体,都很温暖。”
亲吻加入了狂乱,让莫言的意识都有些了恍惚。皇甫守的体温一点一点恢复到正常,随后偏高,动作也不再僵硬。
莫言的呼吸越来越沉,他伸手抓住皇甫守的胳膊,声音多了一丝沙哑:“现在不行,我得进去,还有重要的数据必须收集。”
“那我先睡一会儿,等你回来,这边有任何动静,我会马上通知你。”皇甫守手指轻抚过莫言微红的脸颊,“这样的表情,以后也能只属于我吗?”
莫言红了脸,点点头。
“莫言,”皇甫守考虑再三,认真地对莫言说道,“我现在还没办法立即就爱上你,这样也可以吗?”
莫言一顿,然后点了点头:“我可以等你。”
说完,他站起身,理了理揉乱的衣服,又看了一眼皇甫守,转身走远了。
第十一章:资料
打开培养室的门,里面有些暗,待眼睛稍微适应了四周的环境,莫言慢慢地往房间内走去。
虽关了大部分的照明灯,但浸泡在培养液中的实验体仍能清晰看见,一个接着一个的圆柱形成长器内,半成品的实验体浸泡其中。
他们大部分都只有残缺的骨架,泛着金属光芒的躯干在沉睡中漫长的等待醒来。有些稍微完整一些,骨架差不多搭建结束,主线路的检测也大致完成,身体旁边放着一个装有皮肤的箱子,等到金属臂完成将皮肤添加到身体表面的工作,就是激活生物体的时候了。
而现在,他们都还必须沉睡。
莫言来到控制台旁,主控制台还在工作着,成长器的数据检测和营养补给都还在持续进行之中。主控制台一侧有一个五芒星的凹槽,用于放置身份许可证的五芒星以启动手动控制模式。
莫言把五芒星放在凹槽内,信号接入成功,短暂的读取验证后,提示输入语音命令:“请输入命令。”
莫言想了想,说道:“查询允许范围内的全部资料。”
“命令接收成功,开始执行。”
进度条开始飞速跳跃,数不清的文件夹,按照顺序依旧排列在桌面。莫言随意选了两个打开,密密麻麻的数据看得眼花缭乱,未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资料。
这时,一个加密文件夹出现在桌面,莫言一愣,随即点击了文件夹。提示语出现,该文件夹已加密,需输入密码。
犹豫片刻,莫言关闭了提示。
多到数不清的文件夹在桌面越排列越多,正当莫言犯愁这些数据该如何处理时,一个警告框弹出,允许范围内的资料已全数例出,剩余文件属于绝密文件,提取需二重身份验证。
放有五芒星的凹槽旁,空间下陷,一个新的凹槽出现。
系统提示,继续查询需放置第二个五芒星。莫言放弃了下一阶段的查询,他仅有一个五芒星。
他看了看桌面的文件,最后的目光落在那个加密的文件夹上,他快速地敲入命令,将加密文件夹下载到五芒星内暂存。
加密文件夹的体积比莫言猜测的更大,转移的速度极其缓慢。当皇甫守联系莫言,问他什么时候出来时,莫言看了一眼屏幕,资料才转移一半。
“我在存储一份资料,刚进行了一半。”莫言对电话另一端的人说道。
皇甫守笑了笑:“我等你出来。”
“皇甫守,”莫言问,“一会儿可能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这些事回到住宿区再说,快点存好资料出来吧,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
此后又随意的聊了两句,莫言挂断了电话。他提取出当晚的监控资料,删除了他和皇甫守出现的片段,等到文件夹转移一结束,他快速关闭程序,取下五芒星,回到皇甫守身边。
凌晨四点,皇甫守简单冲个澡回到卧室,莫言还在研究加密文件夹,没有半点睡意。
皇甫守站在椅子后,从后方轻轻搂住他的肩:“早点休息吧,密码一时半会儿也破解不了。”
“可是,”莫言显得有些不安,或许是看了皇甫守记忆中的命令后留下的阴影,他对加密的文件夹有种莫名的恐惧,期待真相的同时又害怕着真相的出现。
皇甫守低下头,吻落在莫言颈项,莫言浴袍的腰带被解开,皇甫守的手指从敞开的浴袍滑入,细细地抚摸着浴袍下温暖的皮肤,一寸一寸的从胸口往下移去。
莫言红了脸,敲键盘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的声音有些不稳:“皇甫守,我还有事情没处理完。”
“天亮后再处理也不迟,到时候,我和你一起破解密码。”皇甫守的动作没有停,力度反而加重了,勾起了对方的体温持续升高。
浴袍从肩头滑落,滑向腰际,莫言的身体微微一颤,他下意识地抓住皇甫守的手:“我没有心理准备。”
“我也没有。”皇甫守回答,他勾起莫言的下巴,贴上了对方的唇,吻到难以呼吸。
话语说不出,莫言任由对方夺去自己全部的悸动心情,当皇甫守的手沿着他的膝盖向上挪时,莫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渴望和羞赧交错在一起。皮肤与皮肤相触的火热触感,已阔别了三年。
三年来,他一直都在冰冷的夜,蜷缩在冰冷的被窝,等待冰冷的天明。
“皇甫守,我……”唇短暂的分开,莫言微弱地说着。
皇甫守将他抱到床上,轻触他的脸颊,低下头轻吻:“别怕。”
“我……”即使皇甫守明白,害怕这样的词,莫言还是说不出口。再一次把自己毫不保留的交给对方,恐惧远远多于欲望。他确实答应了皇甫守尝试着好好相处,可这样的关系让他又期盼又羞涩。
没有留给莫言充足的时间来考虑和适应,快速的确定两人的关系,皇甫守也有自己的担忧。莫言的情绪不稳定,随时可能受挫退缩,退到两个又无法好好交谈的状态。
与其让莫言后退,不如逼着他前进,前进到自己身边,依恋自己,离不开。
“莫言,”皇甫守的声音低沉沙哑,“我会好好待你的。”
莫言点点头,脸上的温度更高了,手臂环上对方的脖子,享受着皇甫守的温柔话语。
三年前,因皇甫守而冷却的体温,三年后,也只能由皇甫守再度点燃。
狂乱的夜晚,解开束缚的情感肆意的填满心头,相拥的体温,已与从前不同。
天刚破晓,莫言就醒了,他腰酸痛得厉害,不知是三年的空白期令他的承受能力减弱了,还是皇甫守还是一如从前这个名字的人一样,不懂得适可而止,一而再再而三的索求,直到他筋疲力尽。
轻轻地挪了挪身子,不想环在腰间的胳膊将他抱紧了,皇甫守的声音传来:“时间还很早,在休息一会儿吧。”
莫言应了一声,之后没有说话,背贴在对方胸膛,他能感觉到皇甫守的心跳。此刻的这个皇甫守活着,活着陪着自己。
复杂的心情飘过心间,莫言转过身正对对方,紧贴上对方的唇。
皇甫守轻笑道:“刚睡醒就这么热情?”
莫言微微皱眉,佯装生气的转身背对皇甫守,他不想让对方看透自己的心情,能够再一次和皇甫守在一起,他很开心。
“莫言,”皇甫守搂着莫言,下巴枕在莫言肩头,“这样的相处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以后也别离开了。”
“随便你。”莫言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扬起了嘴角。
再次醒来是听到了门铃声,莫言正要翻身坐起来,腰间一阵痛,又郁闷地躺回床上。皇甫守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你休息,我去开门。”
说完,他裹上浴袍,起身走向门。或许是两人都忘了,皇甫守昨夜是在莫言的房间过夜的。
所以,皇甫守打开门后,看见了雪小月。
雪小月一脸惊讶,以为自己又找错了房间,但她很快又平静了下来,或许只有莫言不知道她知道他和皇甫守的关系,亦或莫言早就知道她知道却一字未提。
不论哪种情况,对现在的皇甫守来说,难免还是有些尴尬。
“皇甫先生,我哥醒了没?”雪小月问道。
皇甫守点头:“要不要我叫他过来?”
“不用了,我就是来通知哥哥记得按时吃饭。”雪小月笑着摇了摇头,“那我先去餐厅了。”
皇甫守一顿,随后又点点头,关门前,雪小月忽然小声对他说:“皇甫先生,请对哥哥好一点,哥哥他真的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