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三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苦涩难言。对于这个孩子来说不要报仇就是在否定他这十几年的生活吧,自
己真的做错了啊!用着如此轻松的语言伤害了他,在前一刻还发誓保护他的时候。
哥哥!言犹在耳却瞬间崩塌。
背后,花池的手臂抱住了他。
"你性急了点。现在的你也许还不如那个一直在他身边的太子爷值得他信任吧。"
"我不想让他受伤害,一点也不想。我想让他可以快快乐乐的笑出来,可以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美
好的事物,可以随心所欲的去爱想爱的人,也被爱的人所爱。但是,我却那么深的伤害了他。我不是
个好哥哥吧。"
"我知道。人的关系就是这么脆弱。你要花好久好多的时间去建立,却只需要一秒钟就可以完全崩溃。
他终有一天会了解你的心意。明天再去找他谈谈吧。"
"嗯。"
谈三放松的把头靠在花池的胸口,仰头情人的脸在蓝天的映衬下迷离不清。
他听到他喃喃的轻语:"无法挽回了吗?"
他无法明白,也无法思考,因为下一刻他沉入了梦乡。
梦里面有笑着的弟弟和笑着的情人。
10
太子爷的来访是在新出炉的兄弟吵架事件八个时辰后。当时,谈三和花池正在床上做激烈而有益于身
心健康的运动。
太子爷一脚踢开谈三的房间门,然后看见两个男人像叠罗汉的纠缠在床上,而且全身赤裸。
即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免俗的尖叫一声。两秒钟后他恢复了正常,走到两个已经石化的人像面前,毫
不留情的把上面的谈三提了起来。必须提一句,当时,谈三的家伙还在花池的身体里,这一提可想而
知其结果。
"你对云儿说了什么?你这个混蛋回答我!你对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他跑去刺杀凤玉麟?你知不知道这
简直是自杀!"
谈三三秒钟才把太子的话听懂,喉咙边的破口大骂变成了焦急的询问:"你说什么?云弟他怎么了?"
本来就有点秀斗的太子现在已经完全疯了。他边流泪边对谈三拳打脚踢。
"你还问我......死定了,他一定会死的!凤玉麟那老变态不会放过他的。你做了什么啊?"
"你该死的别哭--住手--我叫你住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什么都不要,我不想要王位,不想要天下,我只想要他。如果不是他要报仇我怎么会去当太子--你
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要害他--
"他一定会被乱箭射死,像蜂窝一样,或者是乱刀砍死,砍成我都认不出的肉酱--要不就是--"
"我求你别说了,也别打了。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花池在一旁看着两个已经混乱的男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运足中气大吼一声:"都给我住嘴!"
在地上扭打的两个人回头看向他,他拿起条被单裹住下身,拾起地上的纸条念道:"我要去杀了那个老
贼!死了你也不要伤心,要我哥也不要伤心。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严云。"
"天啊--"太子又想叫,刚一出声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殿下,得到最新的消息,严小爷刺杀凤王爷
被擒。"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
半晌,太子才喃喃自语道:"不行,我要振作。否则他就真没救了。"
"你--"太子突然指着谈三说:"你还不跟我去救人。"
谈三现在脑子里也是一团乱:"好!"他答应着直接就想跟太子出门。
"给我站住!"花池又是一声厉喝。
"你们打算怎么救?殿下你该不会忘了就连御林军也只有三分之一效忠于你。紫衣侯和厉啸龙也死了。
全国都在凤王爷的掌控之下,你们凭什么?凭什么去救人?"
"我不管。要死也要一起死!我不能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那里。"太子吼道。
突然,他像见鬼似的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花池来:"你--你不是--不可能!凤华池!你是凤华池。"
他大笑起来:"天助我也!快,谈三快把他抓起来,他是凤小王爷啊。我们可以用他去换云儿。"
谈三一听几乎反射性的站在了花池的前面挡住了他:"你别伤害他。"
"你,对了,你们是这种关系啊!"太子突然叫道:"但是,他是你弟弟啊,你亲生弟弟还比不过个这个
男人吗?"
谈三面色一沉,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翻涌浪潮。他不能,不能伤害他。
花池一把推开谈三,对太子说:"殿下,你别着急。你我是友非敌。"
"你说什么?"
花池却不再理他了。
他转头向谈三凄然一笑道:"三爷,你记得我们的相遇吗?我们来京城的目的吗?"
谈三疑惑地道:"你要我杀一个人。"
"是的。我要你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的义父、师父,朝凤王朝的鸣凤王爷--凤玉麟。"
花池檀口轻张吐出这么个名字。
"大内正门唤做宣德楼,楼列五门,所有的门都是金钉朱漆,镂刻龙凤飞云的图案。入宣德楼正门就是
大庆殿,殿外有两楼,分别设有太史局,那里的人专门测验刻漏,每一个时辰会上奏一次。过大庆殿
是内城,有三个门。左边的叫左掖门,里面是明堂,明堂外有条长廊,名唤北廊。从北廊过去百余丈
,即是枢密院,次中书省和次都堂。"
谈三手持宫灯,跟着前面缓慢行走的身影,在灯光的阴影中那个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他用足尖轻
轻触碰着显然是头部的阴影,就仿佛碰触了他。
他想起花池给他介绍宫城的一切情况时那冷漠的眼睛,那一刻,他才清醒地明白那个在他怀里撒着娇
的少年是真正的王爷,是个叫凤华池的拥有高强武功的王爷。他的神态凝重,脸色暗淡,却有一种做
着惊天动地的事情的激动,那种激动让他的眼睛发光。
那时候的花池,不,应该是凤华池对着谈三说起昔日靳柯刺秦。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昔日靳柯刺秦人皆道他必死无疑,他昂然而去所持有三:一曰
利刃鱼肠;二曰赵国防御图;三曰秦叛徒樊子期人头。今日你我杀那凤玉麟所持也有三。"
他边说边拿出两样东西排在桌上。利刃歼魂,以及他和他一起在梅山洞穴找到的那张图。
"夜听潇湘似雨来,一梦前尘费疑猜。抚剑欲拾旧人魂,梅在山颠寞寞开。麒儿与云初哥哥夜游梅山。
"他吟道,突然笑了起来:"麒儿与云初哥哥,呵呵。义父小名玉麒儿,他数次行走江湖都是用这个化
名。云初?你父严名静,字云初。膝下两子一曰云,一曰初。你还不明白吗?"
他笑着说:"这个一手遮天的狂人一生只爱了一个人,为了那个人他甚至抛下自尊躺在同性的身体下呻
吟。可是--"
那个时候,凤华池又哭又笑着说:"可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再深的情感也比不过龙图霸业啊。严名静
尽管爱他,却始终不放弃自己的立场。当两人终于有一天不得不针锋相对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杀了
那个人的全家,一个活口也不留。但是,他毕竟是人,而那毕竟是他穷其一生唯一的一份情。看着这
张图,即使是他也会心旌动摇吧。而他动摇的一刻就是你动手的最佳时机。"
当时自己问了他一句话:"你为什么哭了?"
他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只是泪水就这么流。
谈三心里有很多很多的问题: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凤王,为什么这么悲伤,为什么找到了他?许多的问
题一句也说不出口。想到弟弟还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角落生死不知,那么除了去救他,还有什么更重
要呢?
在那晚计划拯救严云的帐篷里三个人都不想多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太子在一旁问:"你不是说有三样吗?这里只有两样东西啊?"
凤华池苍白的脸笑了笑,摊开双臂说:"靳柯有樊于期的头颅,而你们有我啊!"
谈三一惊,道:"你要我砍掉你的头吗?"
"什么啦,我才不想早死。只是,是我--把你带进去。"凤华池这样说。
长廊走到了尽头。前方走着的凤华池突然停了下来。
谈三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个院落的门口,两个守卫僵硬的站在两旁。凤华池从谈三手里拿过灯笼,对
守卫说:"我要见王爷。"
语气沈稳,气度不凡,再加上小王爷的华服美饰,那个跳脱可爱的花池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
个成熟的男子。
谈三手中一硬,凤华池在他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他压低声音轻声说:"这是我的护身符,你带在身上,愿今日你我一举成功。"
说完就向前走去。
谈三把东西塞进怀中。此时,想必太子已带着他的人马杀到鸣凤王府了吧。不管自己失败或是成功,
只要把王府的侍卫吸引过来,弟弟就会得救。
"我义父有个习惯,一旦政务处理不完就会直接在次都堂歇下,那里等于是他的第二个府邸。我们进去
之后,你就等在书房的外面的第三扇窗户旁边,义父武艺深不可测,你一定要屏住呼吸。如果开始他
没有发觉,我们就成功了一半。"
想着凤华池在帐篷里告诉他的刺杀计划。看着凤华池直接进了唯一点着灯的房间,谈三身行一晃,整
个身体贴在了窗外的墙上,运起了最适宜此地的龟息功。四周一黑,他被凤华池留在了黑暗当中。
杀手总是在黑暗中生存。
房门啪的一声关上了。顿时,寂静成了唯一的声音。
运起龟息功的谈三听不到窗户里的声音。
今夜没有月亮,风很大。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谈三想象自己已经是这堵墙的一部分,全身的每一根汗毛都凝固了起来。
"义父每次到在次都堂办公都不会留很多侍卫,所以为了保护自己都会穿上被誉为天下第一防具的银胄
甲。那件刀箭不入的银甲里面含有活玳瑁,在暗夜里会发出红色的丝丝光芒。我进去后会照例和义父
说上会话,等时机到了,就会把图交给他。趁他动摇之时,我会打灭房里的灯光,装做要刺杀义父。
"灯灭之时,就是你破窗而入的时候。什么也不要管,直接把歼魂刺进有红光的地方--他的心脏。"
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师父,在山里把他一个人留在泥土中走掉的师父。
忘记你自己的存在,你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你的存在。
这就是龟息功。
师父到底去了哪里呢?
房里的灯光晃了两晃,陡然熄灭,当一切都成为杀手的栖息地时,谈三像水里的一尾剑鱼投奔那唯一
的光明。几乎没有一点失误,谈三听到了歼魂破裂铁甲的声音,上好锦缎的撕碎声,利器切割皮肉、
骨骼、划过血液最终完美的镶嵌在了终点。
鸣凤王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谈三感到手中的歼魂顺着尸体也滑了下去。
哐当!谈三从极度的紧张中缓过神来。
汗湿重衣。
"花池。"他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啪!火折子打燃的响声。重回光明的一刹那他看见了地上躺着那人的面孔。与想象中的陌生面孔完全
不一样,因为那张面孔他太熟悉了,就是那张脸陪伴了他整个的前半生。
"师父!"
谈三叫道。
四周陡然灯火通明,就像刚才突如其来的黑暗那样迅速。谈三茫然地回过头,整个宫殿亮若白昼。无
数的人挤满了院子,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样。有几个人已推门进了房间。
噗通!噗通!一干人全部看着他跪了下来。匍匐在他的脚下。
慢慢的凤华池走到了谈三跟前也跪了下来。
"恭迎鸣凤王爷!王爷千岁千千岁!"
声震长天,划破夜空的寂静。
在山里长大的时候,谈三曾经思考过每个人都会思考的问题,人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无论经历过怎样的精彩和痛苦,不都是匆匆百年总要灰飞烟灭的吗?
他想象自己已然死去,不存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即使是照角镇的镇民,除了师父,谁也不知道在山里
离他们不过一里,有个少年和他们同时呼吸过同片天地下的同样的空气。
对于老天来说人真的像蝼蚁一般,捏死几只轻而易举,即算是蝼蚁们有着奋斗一生得来的食物,一旦
身死了不也成了别的蝼蚁的了吗?那么,在生存的时候去废尽心思争夺那一切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
将来有一天失去吗?
所以,尽管谈三很年轻,却是头未白发心已老,对一切都没有强烈的执著,只是活着而已。
但是,他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有喜怒哀乐,有贪念有欲望,就会有孤独有寂寞。只要活着
总是孤独的。
他不求功名利禄,不求青史留名,只求凭身一知己,但教不寂寞。
于是,短短十几年生命中有两个人他在乎。
现在一个人的尸体躺在他眼前,另一个人--他也许从来就没有知道过。
他在师父的尸体前跪了两天两夜,终于拉开了门,门外凤华池跪在门口也已两天两夜了。
"告诉我吧,我现在想听了。"
他想站起来,却又倒了下去。谈三走过去想扶起他,他却避开了。
凤华池依着院里的石凳站了起来:"大约是一年前,义父他从白梅山回来。他把我叫到跟前对我说他不
想再活下去了。他手里抱着严名静的灵牌就那样笑着。他想死,又不想简单的死去。最后决定要死在
一个特定的人手里。"
"那个人是我?"
凤华池看着他,他摸上谈三的脸,说:"你没有看到过严名静的画像,你和他简直一模一样。他想死在
你的手里。然后去见你父亲。当时太子世西刚去世,他笑着说,好呀,就把这个帝国留给三儿吧。我
要把果树上的桃子摘下来送到他手上。但是--"
"但是,我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就杀了师父。师父很了解我,知道即使告诉我身世也不会激起我的报仇之
心。"谈三说。
"是。"
谈三盯着花池问:"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在其中扮演怎样一个角色?"
"对呀!我是个什么角色呢?我到底是什么人呢?"凤华池喃喃自语道,神情萧瑟。"我吗?在外,如果
你要攻打一个城市,我就必须为你招募一支军队;如果你要建立一个王国,我就是你的宰辅;如果你
要让一个人消失,插在他胸口的必然是我的剑;如果有人要你的命,先死的一定是我。在内,如果你
要睡觉,我就给你铺床;你要洗脸,我就给你打水;你看上个女人,我会把她放在你床上;就算你上
茅厕忘了手纸,递给你的也必然是我。我是个什么角色?这就是我的角色。你哭的时候我要让你笑,
你笑的时候我要让你大笑。从小到大我就是看着你的画像,听着这些话长大。"
"我是为了你才出生的。"凤华池如此说。
"如果我看上了你,你也要陪我上床?"谈三说。
"是的。"
凤华池看着他的手仰起,似乎要落在他的脸上,最终却收回去落在了主人的身边。
"我们完了。是不是?"他问。
谈三没有回答。
"我知道,我真的失去你了。如果你打我骂我也许还有希望,但是你刚才还想扶我,即使愤怒到极点手
也没有放下,这表示我已被你放下了。"他说着,"有时候我真恨你的这种洒脱,这个没了,重新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