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
叶歆桦成为「Rain」正式员工的第一天。
「哪,这是你的制服。」沈雩枫把衣服扔向他。「我稍微修改了一点,你应该能穿。」
一听到这个,叶歆桦不觉羞红了脸。
除了离家的时候身上穿着的衣服之外,身无分文的叶歆桦在「Rain」第一个烦恼的问题——就是他的换洗衣物。
他不可能拜托沈雩枫他们买衣服,但是桑予晨的衣服实在太大了,他只好「借」沈雩枫的衣服作数。这时候他不免感谢起沈雩枫的中性化,她的衣服几乎都是普通的男装,稍微更改一下尺寸就可以了。
偏偏自己穿上沈雩枫的衣服意外地合身就算了,没想到她的裤子对叶歆桦而言仍是太长了一点,折了至少三次才恰恰好穿上……叶歆桦绝对记得当时沈雩枫调侃的眼神,分明就是嫌他太瘦又太矮!
哼,一个女人长到了一八0才是妖怪呢。
叶歆桦闷声咕哝。连日来的经验令他明白了在沈雩枫面前耍嘴皮子,肯定不会有任何好处。
扣上双排扣的白色制服,叶歆桦笨手笨脚地绑着黑色的围裙,却是无法顺利地在背后打出一个蝴蝶结。
可恶,这衣服怎么这样难缠?
「好了吗?」等不到人的桑予晨探头进来,刚好目睹了叶歆桦与围裙缠斗的一幕。他笑:「我帮你好了。」
俄而,他走到叶歆桦身后,三两下绑出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如果不会在背后打结的话,你可以绕到前面来。像这样——」桑予晨解开绳结,伸手拐过了叶歆桦的腰,在他的腹间重新示范了一次。
「谢、谢谢……」蓦然的亲昵加上无能为力的羞耻感,使得叶歆桦羞恼不已。
他讷讷地垂下头,因而错过了桑予晨眸底一闪而逝的——怜惜。
只是一个孩子呢……桑予晨轻轻叹息,一直觉得叶歆桦的故作坚强,令他格外地心疼。
怎么有人舍得让这样的孩子在台风天逃家呢?桑予晨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瞥见叶歆桦有些迷惑的表情,桑予晨知晓自己又发傻了。他摇摇头,掩饰起心中复杂的情绪,泛起了和善的笑容。
「来,我教你怎么绑头巾。」
楞了楞,叶歆桦笑了。「好。」
***
看店。
这是叶歆桦在「Rain」的主要工作。
「我们店里的蛋糕目前总共有二十五种,如果包寒季节限定商品,则有三十种,大致上分成切片类、慕斯类,还有法式薄饼、玛芬、泡芙、布丁之类的小点心,『Rain』在每天下午两点开始营业到晚上十点,商品依照欢迎度的不同,贩售的数量也不太一样——像是黑森林蛋糕,它虽然只有黑樱桃和胡桃的夹馅搭配,外表大致上也差不多,然而就是因为它平凡的特色,反而受到客人的欢迎,是我们目前卖得最好的一款蛋糕……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以为她喜欢这样碎碎念啊?
「有。」忍耐着打呵欠的冲动,叶歆桦迅速回答。
孰不知回答得这么快速,反而可疑。
「算了算了。」废话这么多,有人也不一定听得进去。「总而言之,看店的工作不是站在那里等着结帐而已,客人有问题你要立刻回答,或是客人有需要的时候,你更必须主动介绍蛋糕的口味和特色……」顿了顿,沈雩枫直接而残忍地宣布:「所以,我要训练你。」
训练?
「什、什么训练……」为什么……他会有不好的预感?
「关于蛋糕知识的训练。」她简单说明:「除了记住『Rain』所有蛋糕的商品名称和风格特性之外,你也需要知道一些基本常识才可以。」语毕,她忽然一问:「你知不知道蛋糕可以摆几天?」
「啊?」
「还有什么蛋糕受到年长者的喜爱,抑或哪些蛋糕是不喜欢甜食的人也可以接受的,你知道吗?」
叶歆桦一问三不知,唯有徒然打楞的份。
见他这个样子,沈雩枫哂笑:「我晓得你讨厌甜食,不过既然你是店员,自然是别无选择。短时间内我不会要求你主动介绍商品,但是最少要回答客人的问题……懂不懂?」
懂懂懂,怎么不懂?
「刚刚那些问题可是基本中的基本,你没有遇过真正难缠的客人吧?」那可是恐怖的极致啊……沈雩枫一想到也不免抖了抖。
不会吧?还有更难缠的?!
叶歆桦的嘴巴张大,刚才那些问题还不够难缠?
天真的小子!沈雩枫摇摇手指头。「我们好歹也是高级消费场所,来的客人自然是三教九流,甚至行政院长千金的结婚蛋糕,还是我们制作的呢!」说到这个,沈雩枫神情煞是得意。
真的假的?叶歆桦睁大二目。
「相不相信是你家的事,我只告诉你——你要有心理准备。」她佞笑,像是发现了鸡的黄鼠狼。
咽了一口口水,叶歆桦忍不住浑身一颤。
于是,开始了沈雩枫所谓的「特训」。
特训期间,叶歆桦压抑着呕吐的冲动,痛苦地品尝了那些各式各样的蛋糕,甚至必须懂得分辨蛋糕里面使用的素材和制作方式……若不是叶歆桦无法忍受沈雩枫嘲讽的眼神,他可能已经昏倒在路边休息了。
他真正感到愧欠的就是制作这些蛋糕的桑予晨。即使他厌恶甜食,然而制作者何其无辜?好好的蛋糕不过咬了一口,便丢入了垃圾桶,实在是对不住津心制作它们的晨大哥啊……唉。
直到一个星期过去了,叶歆桦终于凭藉惊人的意志力,把所有蛋糕的口感、内容、特点之处,一一记得滚瓜烂熟,其中也包括了关于蛋糕的常识。现在除了回答别人的问题之外,叶歆桦甚至可以担保——要他站在门口推销都没有问题!
不过,他会进步得如此神速,有绝大部份要感谢桑予晨替他制作了店里的蛋糕目录。里面清楚地记叙着各种蛋糕的介绍,的确减轻了叶歆桦许多负担。
然后,今天是验收成果的日子。
「告诉我,这是什么?」主考官——也就是沈雩枫,指着一块长方形的水果蛋糕问。
「『柠檬戚风奶油蛋糕』,使用低筋度的面粉做成,口感松软而细致,因为在制作过程中加入柠檬的缘故,蛋糕整体散发一股淡淡的柠檬香气,相当适合当作下午茶点心食用,而不喜欢甜食的人,通常都可以接受它的清爽口感……」滔滔不绝地说完一大串,叶歆桦扬眉一问:「如何?」
沉默了三秒钟——
「……予晨,你觉得呢?」
桑予晨的神情同样愕然。「完美,很完美。」记住了重点,而且蛋糕的特色也完全掌握住了。
莫非……蛋糕店的店员也有天份好坏的差别?
听见了桑予晨的赞美,叶歆桦眉开眼笑,朝着沈雩枫露出了「怎么样啊」的挑衅眼神。
这个死小鬼!
「那,蛋糕最多可以保存几天?」沈雩枫又问。
「三天。三天之内鲜奶油的味道可以保持不变。」
「哪些蛋糕吃了比较不容易胖?」
「『纽约风情』,使用蛋白和低脂牛奶做成的奶油起司蛋糕。香料方面是天然的香草豆荚,代替了香草粉和香草津等等的人工香料,若有似无的香草气息更是令人爱不释口。」
「我们的季节性商品有几种?」
「五种。夏天是『芒果乐园』、『芒果露露』,秋天是『蒙布朗』,冬天是『草莓物语』、『草莓塔』……至于特色嘛——怎样,要介绍吗?」
「……不用了。」
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愈来愈浓厚,桑予晨隔岸观火,也终于忍不住了。
他拍拍手。「好了,既然知道歆桦合格了……我们也可以准备开店了。」现在是下午一点五十分,距离开店时间只剩下十分钟了。
「哼!」
他们不约而同地嗤之以鼻——在这种地方的默契……显然有些可怕。
桑予晨无奈一笑。
今天是叶歆桦在这里的第十天,同时也是他成为「Rain」正式员工的日子。
他真诚地握住了叶歆桦的手,微笑——
「歆桦,『Rain』衷心欢迎你的加入。」
***
「咳咳咳……」
台风似乎过去了,阳光很灿烂,天空清朗得找不到几朵云彩。一片风平浪静的日子,却安详美好得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至少,桑予晨是如此认为的。
「三十七度。还好,不算很严重。」甩了甩体温计,沈雩枫神情不掩关切。「你的感觉如何?」
「头有一点痛……咳咳,还有就是一直……咳、咳嗽的问题。」他掩嘴回答。
「嗯……」犹豫了一会儿,沈雩枫干脆提议:「今天公休一天好了,身体不舒服就应该好好休息,不要勉强。」
桑予晨一笑,假如可以安心休息的话,他又何尝不愿意?「可是订单……」
「……大约有多少?」
拖着沉重的脑袋思考了一下下。「大概有三、四张吧,都是明天早上要的。」
「……」真是的。「你没问题吗?」
订单既然接了,就不可能延迟。今天只有三、四张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应该可以吧。」他也不敢保证自己的状况。「反正没有很严重……等会儿吃一颗普拿疼好了。」
吃一颗普拿疼?「你以为你是铁打的身体啊!」沈雩枫怪叫:「每次生病都不懂得保护自己一下,你知不知道病根就是这样累积来的?」更好笑的是,生病吃一颗普拿疼的人,照顾别人就照顾得那么尽心尽力……「你好歹先关心自己再关心别人行不行?」
「雩枫……」
「停!你没有上诉的余地。」以为自己是杨照的《大爱》?「总之,这件事我负责解决——今天公休一天,订单部份没办法……叫歆桦那个小子下去帮忙,OK?」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厉目:「你生病的理由十之八九是因为他,要他做牛做马也是应该的。」
「……好吧。」清楚自己一定说不过沈雩枫,桑予晨唯有乖乖领命的份。
至于那个拜托人家捡纱窗——结果捡了一个人回来——的罪魁祸首,实在不是忘了自己「元凶」的身分,而是她根本不擅庖厨,绝对只有愈帮愈忙的份。
无论如何,有自觉是一件好事。
***
「晨大哥……你没事吧?」
唉唉。「没事没事。」接收到叶歆桦愧疚的目光,他不由苦笑。
肯定又是雩枫说了什么……
是说自己的身体也的确不是普通的迟钝啊,早不痛晚不病,偏偏挑在台风过去半个月的现在……
「咳咳!」
「晨大哥!」哪里没事了?他完全看不出来!
「没事,我真的没事。」唉唉唉。「你们太大惊小怪了……」不过是小感冒而已,当事人都不紧张了,怎么身体健康的人反而躁心成那个样子?
「可是……」叶歆桦苦闷不已,一想到晨大哥的不适有可能是自己造成的,他便觉得特别无法原谅自己。
果然自己到了哪里都是大麻烦……
沉默间,桑予晨柔了柔他的脑袋瓜子,神色虽然无奈,却是蕴寒着一点小小的感动的。「我真的不要紧,不要担心太多了……嗯?」
「对不起……」因为桑予晨戴着口罩,是以叶歆桦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然而,他似乎可以感受到晨大哥莫可奈何的心绪……
同时桑予晨也是第一次体会到,承受一个人无止境的自责,原来是如此令人喘不过气的事情。毕竟一味的自我厌恶,终究无法改变任何现状……对于怀抱歉疚和不得不接受歉意的人而言,心理上都不会因而感到舒服一点。
更何况,他一点也不觉得歆桦有错。
「好了,在我的状况没有更严重以前……咳咳,赶快完成吧。」
「嗯,我知道了。」明白了他转移话题的心思,叶歆桦也摆出配合的态度。
审查着订单的内容,桑予晨忖度了片刻,然后说:「我会告诉你材料的比例和制作方法……总之,你尽量放轻松一点,只要照着步骤完成便可以了。」
「嗯……」叶歆桦的眼色依然有些担忧,到底他是第一次接触这些……看起来奇形怪状的相关设备。
「咳……咳咳,你会制作面糊吗?」桑予晨陡然一问。
「嗄?」那是什么?
「……嗯,我知道了。」……经验是零。他微微叹息。「那,我们先完成……咳咳……香草蛋糕……咳,的底部。」
隔开一个距离,他指着器具二解说:
「把低筋面粉和砂糖过筛,切忌不可以有粗粒……因为这样会影响到海绵蛋糕的口感。」
三分钟后——
「呃……这样吗?」
「……对。」
「下一个步骤呢?」
「打蛋。全蛋加糖隔水大约三十七度到四十二度……温度计在你的左手边。然后使用搅拌器打发,咳咳……直到变成侞沫状态为止——侞沫沾一点在手指上,大约六七秒才会滴下来……对,就是那样。」
「还、还有呢?」
「加入香草粉十五公克,记得要过筛……再加入过筛面粉慢慢地搅拌均匀,使其变成面糊状态……还有,面粉的搅拌时间不可乙太久,不然鸡蛋会消泡。」
「好……」
桑予晨本来忧心的神色,随着叶歆桦俐落的动作而愈来愈轻松起来。他继续指点着,意外自己要求的事项他几乎没有偏差地完成了,除了在融化奶油的部份出了一点小小差错之外,整个制作过程基本上……非常完美。
以初学者而言,这样的表现更是难能可贵。
「……」桑予晨低头思考着,直到烤箱在二十分钟之后叫了起来,他告诉叶歆桦以竹签测试熟度,最后指示脱模的正确步骤。
接着,一个八寸大小、颜色金黄的漂亮香草蛋糕,漾着一室芬芳的香草气息,赫然展现在两人的面前。
「晨大哥……这个,可以吗?」
「……很完美。」颜色也无可挑剔。
「太好了……」听到桑予晨的称赞,叶歆桦终于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刚才有多紧张……
「咳咳……另外还有夹馅的部份……咳,歆桦,你应该可以吧?」歆桦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啊……
「嗯……可以。」
虽然蛋糕的甜味令他受不了,不过……应该没问题。
「那么,咳咳咳……拜托你了……」
***
晚上八点。
好不容易结束了所有的工作,负责解说的桑予晨和全权制作的叶歆桦两人欲振乏力,尤其是身体不适的桑予晨更是严重到差点在工作室直接昏倒过去。
「晨大哥……」
「嗯……我没事……」只是有点疲劳而已。「今天辛苦你了……」
「哪里,这是应该的。」毕竟晨大哥的不舒服,他难辞其咎。
「……歆桦。」
「嗯?」
「你以前……有接触过吗?」不然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