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真正踏上小路,青羽才明白李默为什么会那么担心。整条道上碎石遍布,杂草丛生,四周树木横生出的枝杈时常挡住他的去路。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一不留神就会踏空。小碎石子一踏上去,就开始向下滑动,根本站不住脚,两只手需要死死地抓住两旁的树木。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青羽整个人都已被汗湿,一向苍白整洁的脸颊上潮红一片,四散的头发被汗打湿,一缕缕粘在脸上,却空不出手去拂开。
淡青色的衣衫变成了深色,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万分难受。可是青羽只能咬着牙,忽视掉这种种困难,一步一步接一步地向下行去。
心中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他:“箫儿在等我,他在等我。”
左脚踏实了,伸手抓住下面一点的树枝,右脚跟上。
长时间的精神紧张一瞬间爆发,一个闪神,右脚没用上力,细小的砂砾碎石顿时活跃起来,争先恐后向下涌去。整个身子也都随着向下冲去,巨大的冲力使抓住树枝的手根本起不了作用,稍一停顿,被粗糙的树干带下一大块皮后,脱离了树干,整个身子跟着冲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人求生的本能爆发,拼命将重心向后压下,左脚猛地向下跪去,整个身子俯倒在地向下滑去,避免了整个人倒裁下去。忍住手心的疼痛,青羽看准时机,一把抱住一个横支出来的巨大树枝,下滑之势停止了。
青羽长吁了一口气。此时,他整个身子都仰躺在地上,一根巨大的树枝横贯在他头顶上,两只手臂死死地合抱着树枝。青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双手依然死命抱着树枝,两眼睁得大大的,不停地大口呼吸着。
鲜红的血液顺着手掌一滴滴落下,青羽却感觉不到疼痛,整颗心都在鼓动,既在庆贺,也在害怕。
可是青羽却不知道,更大的危险还在等着他。他看不到,在他脚前,一块直上直下的坡壁隐藏在茂密的杂草中,静静地等着他。
平复了好一会儿,青羽准备站起来,继续他未完的行程。
小心地往下移了一下,并没有继续下滑,青羽稍微放松了一下。继续慢慢下滑,将头自树枝下穿过。此时,青羽已有半只脚悬空,他却没有发现这些异常。
头已在树枝下,青羽轻轻地将手放开,撑在地上,坐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再次两手撑地,一脚踏下去,准备站起来。
悬空的坡壁无法提供任何支撑,青羽尖叫一声,整个人猛地摔了下去,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后,顺着陡峭的坡壁滚了下去。天旋地转之后,青羽只觉得陷入了一片黑暗,身子却不再滚动。心中念着:“箫儿,箫儿。”青羽晕了过去。
就在他晕过去不久后,险象环生、陡峭难行的山壁上忽然传来人声。不一会儿,一个头戴三缨冠,身披金鲮甲的男人露出了身形。身后跟着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士兵。
男人忽地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青羽,略感讶异。迅速爬到青羽身旁,男人蹲下身,拂开遮住他脸庞的乱发,待看清青羽的面容,男人大吃一惊,死死地盯着他,无法言语。
* * * *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经过了很多事情。先是似乎颠簸起来,很艰难地移动,确有人一直护卫着他。好容易停顿下来,没过多久,就听得四周嘈杂一片,闹哄哄的,在脑子里打成一团,扰得他不得安宁。
好在嘈杂声并没有吵闹多久,很快就平息下来。身子似乎接触到了柔软的床榻,轻柔地触感包裹着他,轻飘飘地像要飞起来。
休息一下吧,好累啊。
想着想着,又陷入黑暗中。
青羽睁开眼,入目的是月牙白的绸绫帐,心中略微吃了一惊。动了动身子,全身酸痛难忍,抬起一只手臂,只见上面缠满了绷带,想来身上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的被子轻软保暖,是上好的丝绵被。这究竟是哪儿呢?回想起晕过去之前的情形,更加惊疑不定。在那个地方掉下,怎会有人把自己救起?就在青羽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踏进了房间。
青羽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站在床边看着他,线条分明的脸,尽管只能说是普通的英俊,却令人心生好感。两撇浓眉下,是一双温和的眼眸,此时,眼眸中散发出激动的欣喜之情。
“你醒了?太好了!”
青羽皱了下眉头,开口想问,一出口,却是嘶哑的气音,不成语句。
来人赶忙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小心地将他扶了起来,慢慢地将水喂入他口中。
青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人真把他当成了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了?润了润喉,青羽沉声说道:“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人将他放下躺好,盖好被子后,才坐到床边温言道:“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
青羽心中一惊,戒备的看着他。
“五年前,我奉命回京城述职。停留在京城的时候,朋友带我去了一个地方。京城最有名的男欢馆,断袖居!”
听到断袖居三个字时,青羽脸色瞬息间变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不带一丝表情的继续听他说道。
“那里,可爱乖巧的男孩令人眼花缭乱,却始终让我提不起兴致。就在那时,二楼飘过了一个身影。挺拔如翠竹,出尘如清莲。就那么惊鸿一瞥,就深深印在了我心里。时隔五年,依然不能忘记。我本想找机会替他赎身,却一直事务繁忙,无法成行。
“两年前,京城动乱,断袖居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当时,我真是伤心欲绝。却没想到,五年之经,我还能在这里见到你,青羽!”
青羽眼珠转了转,摆过头说:“你认错人了吧,宁扬将军。”
宁扬将军徐广尘叫道:“找怎么会认错呢!我知道你能够出现在这个地方,当年的事情肯定另有隐情。你不说,我就不问好不好?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你说你五年前回京述职,那肯定在朝为官。能够卉宁城西山那么恶劣的地方救我,肯定不会是一般的人。再联想到这几曰宁扬将军攻城战,就不难猜了。怪不得我那天在山顶上看见你攻城的部队不仅人马数量稀少,而且拼杀都不太较真。原来是另有伏兵。前门那里是吸引敌人吧,你则另带人从西山绝无可能处登顶,进到城里,里外夹击之下,大破宁城。”
徐广尘听了,静静地看着青羽,长久后才长吁一口气:“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需要人保护的柔弱小草,原来却是我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真正的你,居然如此聪慧强势。不过,这样的你,好像更吸引人了。”徐广尘笑了关。
不知为何,就在这几番问答中,青羽却忽地对面前这个男人放下了戒心。他坐起身来问道:“你已攻下了宁城,现在我可以出城了吗?”
“你要出城?为什么?你摔下来伤得太重,需要好生调养。我的军队暂时就驻扎在宁城,你可以安心养伤。”
“不行,我要出去。我要去找人!”青羽坚定地说道。
徐广尘看着青羽猛然增亮的眼眸,心中忽地一动:“你要找的人对你很重要吗?”
“对!”青羽重重地点了点头,“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徐广尘叹了口气,脸上稍许落寞。随即打起精神笑道:“是个令人羡慕的人啊。他有什么特征?我派人帮你找。他在哪里?”
青羽点了点头,道谢过说:“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却比较娇小,看着也不过十七八岁。肤色是漂亮的蜜色。杏核眼,柳叶眉,眼角上挑,眼光闪亮,身上应该穿着玉壶青的掐花箭柚窄袍。
而且身边有辆马车,拉车的两匹马是我花重金购买的,你们一眼就能看出是千里挑一的好马。”
听完青羽的叙述,徐广尘并未行动,只是似关非笑地看着青羽,半晌后才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下面那个。”说完,不待青羽反应,逃出屋去了。
青羽失笑。这个人啊。可是有些人就是这样,很容易就让人放下戒心,亲近他。徐广尘就是这样的人。
青羽满心希望能够很快见到修潇活蹦乱跳的身影,没想到曰头偏西时等到的却是根本找不到人的消息。
心中猛地慌乱起来,青羽脸色变得惨白,却强自笑道:“他可能己经往西去了。”心里却知道,这不可能。尽管他叮嘱了修潇让他向西去,可是以修潇的脾气,怎么可能不等到他就走?心,不可抑止的慌乱起来。
可是修潇又在哪儿呢?
* * * *
修潇睁开眼时,看见的是简陋的帐篷顶,鼻中还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和膏药味。动了动身体,右臂顿时传来钻心的疼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耳边立刻传来一个咋呼的声音:“聿大夫,他醒了,你快来看看啊!”
“知道了。你这臭小子,瞎咋呼什么。”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后一张温文儒雅的脸庞出现在眼前,长长的胡须,温和的眼珠,让人产生强烈的依赖感。“小家伙,醒了?觉得怎么样?”
修潇不禁皱了皱眉,自己好歹已经二十多岁了,怎么还被人叫成小家伙。
似乎看出修潇的不满,男人笑了关,不再问他,随即动手检查起来。
修潇任凭他左敲右打搞了半天,消停下来后才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那个咋呼的声音又响起来:“唉,还说呢,亏了你命大,正好遇到我们伏兵在那小树林里,你才捡回了一条小命。否则那个地方,难得去个人,你死在那里都不知道。哦,我还没说这是哪儿。这是宁扬将军旗下跃虎营十三队医务帐。当天我们营就伏兵在城外小树林里,准备在将军到城里后发起总攻时杀出去,就偏巧遇到你滚下坡来。我们宁扬军中的弟兄都是好人,见死不救的事是做不出来,就顺手把你救了送到聿大夫这里来了。”
一席话说得又急又快,修潇反应了半天才总算明白他的话语,一下子激动起来:“你是宁扬将军的人?那你攻下宁城了?现在就在宁城里?可以让我出去吗?”说着说着,修潇就想撑起来。
“唉唉唉,你干什么?”两人赶忙把他按下。那个说话咋呼的刘磊就叫开了,“你要干什么啊?还浑身是伤呢。没错,大军是攻下了宁城,不过我们营还有另几个营都是驻扎在城外的。你要进城干什么?”
“我要去找人。我们在你们攻城的时候失散了。”修潇用简略的语言将自己的遭遇叙述了一下,随后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两人。
“放心吧,既然他在城里,肯定会去找你,也就还在城里的。过两天等你身子好一点了,我陪你进城去找他。”刘磊安慰他道。
修潇只得点头答应。
两个人怎么都没想到,心里牵挂思念的人儿,和自己一样都在宁扬军中,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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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展翅
不知不觉中,宁扬大军攻下宁城已经半月有余,青羽的一身摔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自他能够下床开始,就整曰整曰往外跑,希望能够找到修潇,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失望。心中有种感觉,心爱之人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却总也找不到,抓不住。青羽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宁扬也没有闲着。攻下宁城后,他所占领的区域已经连成一大片,皆是富饶的鱼米之乡,下一步,则需要再攻下宁城以外的新州城。新州城不大,守军也不多,却是往西发展的必经之地。所以宁扬当务之急,就是攻下新州。
可是初攻下的宁城是离不开他的,好在新州城并不难攻。因此宁扬下令自己手下两员大将率领跃虎营、飞鹤营、昂蛇营、腾龙营四营将士出征。身边只留下了闪貂营、猛狼营以及自己的亲军留守。
号令一下,大军开拔。因宁扬大军到来而变得热闹非凡的宁城又安宁下来,担惊受怕多曰的宁城居民又逐渐恢复了往曰的作息,生活逐渐安定下来。
徐广尘每曰里处理完军务,就默默陪着青羽奔走于宁城的大街小巷,寻找修潇。对于青羽,尽管他心中的爱恋丝毫未减,却不愿强求什么。如果可能,就堂堂正正地和青羽心中的人儿比拼一番,将心上人抢到手。如果不能,他宁愿做一个好朋友陪伴他身边。
这一夜,黑暗中的宁城已经进入了沉睡中,静谧的月光撒播下蒙胧的银纱,一切都那么的平和、安宁。轮守城门的将士也在这安宁中放松了懈怠,三三两两斜倚在城头,打起盹来。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城头,顿时惊醒了所有的人,定睛一看,一个士兵直挺挺地站立在城墙边,脸上挂满不可置信的惊恐表情,胸前插着一只箭。
惊骇之中,众人望下城去,只见原本空旷的平原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将军,不好了!将军!”徐广尘临时的将军府里,此时也进入了睡眠中,劳累了一天的徐广尘刚刚梳洗完毕,躺在床上,就听见了一声声惊惶的叫喊。不—会儿,自己卧房的房门就被拍得震天响。
起身下床,猛地拉开房门,徐广尘脸上严霜遍布,寒气逼人。
“什么事情这么大惊小怪,跟随我这么多年,还有什么让你们惊慌成这样!”徐广尘厉声斥道。
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青羽惨白着一张脸探出身来,脸上的困倦在在显示出被人吵醒的不适。徐广尘更加火了,刚想继续训斥,来人赶忙叫道:“宁城被包围了!将军!”
当徐广尘披挂整齐迅速赶到城墙上时,眼前的情形着实令他大吃一惊,原本黑沉的平原上,此时灯火辉煌,一支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强烈地晃动在他的眼中,刺激着他的神经。火光映照下,一列列装备精良的士兵兵戎整齐地排列在城门口,一张大大的肃字旗飘扬在上空。
徐广尘闭了闭眼,哀叹一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昔目的好友,先皇卫悯的堂兄肃亲王。
其时,卫悯和公孙勋同时毙命于宫中,原本公孙勋篡位后被打压的先皇皇族立刻开始活跃起来,与新皇分封的权贵在北方展开激烈的争夺。而肃亲王封地就在扬州,江南的事务就交由他负责。
此番徐广尘起兵,心知必会与之正面交锋,却没想到他来得如此迅速,如此有效。大部分军队都已调走围攻新州城,他就趁这时前来,不得不说实在是高明。心念闪动间,忽地明白,新州那边,也必是设下了圈套,不会是那么易攻。不过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时,城下传来了肃亲王的喊声:“元贞兄,多时不见,想不到兄长居然如此作为。我这江南封地,倒已大半为兄长所夺。”
徐广尘摇了摇头,也大声喊道:“肃亲王,如今天下已大乱,正是好男儿该担当之时,你们两派相争,已搞得北方不得安宁,我无非是想让江南脱离这种命运,与其由你们来抢夺,倒不如置于我的保护下,给它一方安宁。”
“元贞兄,不管怎么说,你都是犯上作乱,名不正言不顺,还是放下武器,交出宁城吧。我会保你安全。”
“晚了。既然我已起兵,断没有停下的可能。想要宁城,就自己来拿吧!”
“那好。我就看你能支撑到几时!”
几番问答下来,两人心知此战必不可免,只是徐广尘心中却多了层忧虑。看眼前肃亲王的架势,并不是要攻城,只怕是想要围困宁城。
自城墙上下来,徐广尘连夜召开了军事会议,留下来的几员虎将和谋士齐集一堂,商讨着此时的情势。
“我刚刚看了下,肃亲王此次几乎全军出动,在城外建方阵,并呈大的倒三角形,实在是不好突破。而且留下的仅两个营和将军的亲兵,人数上无论如何都突破不出的。好在肃亲王似乎并不想攻城,暂时还没有危险。”一个文士模样的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