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逆流——子闲

楔子

江南。

杨柳依依，碧水凄凄，轻舟漫游。

这一大早的，听风楼内就已客坐满堂。

小二们忙碌着掺茶倒水。

客官多是面目沉静，也有人交头接耳，甚至有人带了女眷嬉戏。乍看之下，与别的茶楼绝无不同之处。

但是，一阵马蹄如踏破晨光般传出声来。这时，静了，听风楼内寂静如尘，成了名副其实的听风楼。

从门口进来的人与小二一般打扮，若有不同，那便是他脸上沾染了晨露，显然这一趟赶得很急。他走到堂中央，从怀里摸出一卷纸，与旁边的小二一同展开，高高的悬挂在大堂上。

白纸黑字，再清楚不过。

顿时，四下哗然，议论纷纷。

在角落里，有一人始终沉静着，一身玄色衣装，头盖黑纱遮面斗篷，凌厉的目光穿透静溢的轻纱，看向白纸上的大字……

江湖，永远没有宁静。

像这样一个晚上死个十个八个的知名人士，还算太平的。

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玄衣人起身，正准备离去。

“最后一个消息真的假的？”一群挤在大堂中央看热闹的人声喧哗。

“假的吧？以前也有。”

“说你就没见识，以前的那些消息，可是听风楼传出来的？”

“听风楼从来不传假消息，那，这是真的？”

“哇，笑春风，好想见一见……”

玄衣人的脚步突然停住，侧目看向刚才被他们挡住的最后一条。他的疑问与那人一样，这是真的？

十年前在江湖中销声匿迹的盗中盗，无所不能盗的怪贼——笑春风？

他的眉头不由的皱起。

这种人不足为患，却能搅乱天下，还是抓起来比较好。

就在他思虑之际，一个仆人模样的中年人匆匆来到他身边，呈上一封信。

在他看完信之后，脸色铁青，阵阵冷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狠狠的捏住信，那脆弱的纸片像是在他手中化成碎片，被风吹散……

“笑春风，你找死？！”

最后二字由为沉重，如是阎王殿上的判决。

瞬间，热闹的茶楼又再度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齐齐的望向堂中气势逼人的玄衣人。隐隐中，不同的气势散开，各自为阵。

武林，本就是一个腥风血雨的地方，更何况像听风楼这种高手汇集的场所？

只听到砰的一声，众人寻声望过去，一个掌柜模样的老人抚着胡须，不紧不慢的拾起地上的帐本。他无声的环视过大堂，微微一欠身，笑道，“啧啧，我老了，连帐本都拿不好，打扰了客官的兴致，大家继续。”他将帐本放回桌上，又回头喊一声，“你们还不伺候着？”

于是，小二们又开始忙碌，客人开始聊天嬉戏，刚才那股如爆竹般的紧张气势当然无存。

玄衣人佩服的看一眼老者，就在他放帐本的同时，一股凌厉的风席卷整座茶楼……

听风楼，果然藏龙卧虎。

他一甩衣袖，傲然的走出去。

01

是夜，风清凉。

杭州郡守府内黑漆漆的一片。

“搞什么？连一盏灯都没有！”草丛里传来一声不满的抱怨。接着，那团黑糊糊的东西动了动，从阴影中跳出来。夜色中，那人狰狞的面目，一身夜行衣。动作可谓十分滑稽，他捎着头，歪着脖子四处瞄，唧咕道，“我昨天来试探的时候都有人掌灯巡夜。按理说，今天不应该人更多？更谨慎？！”

瞅了半天，他还在原地，泄气的垂下头，好似在问土地公公，“到底走那边？”

“要不要我帮你带路？”

一声冷笑乘风而至，不知何时出现在屋檐上的男子立于天幕之下，仿佛满天的星子都汇集在他身长，清冷的面容，严厉的双眼好似无情。衣袂在空中拂动出声响，乌黑的长发飞扬。他俯视着地上的人。

‘好冷，这人！’逸辰一吓，往后跳两步，快速的摸出两弯刀，警惕的仰望着房顶，“你是什么人？”

那冷人微略一愣，眉头不禁皱起。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逸辰见他似乎没有动手的打算，而且跟他一样穿着黑糊糊的衣服，立即松一口气，收起刀，一跃上房顶，不满道，“什么嘛，原来是同路的？”

那冷人的眉头皱的很深了，他却毫无察觉，一手搭在别人的肩上，声音透着一丝神秘，“兄弟，别说我没提醒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冷面人内力一发，嫌恶般的震开他的手，用很奇怪的看他一眼，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当然知道！”逸辰搓着自己有些发麻的掌心，把头一扬，好像很骄傲的说，“知道我才来的呀。”

“来做什么？”

“来……”他瞅着冷面人的脸，心下想：大家都是同行，他知道了不是会和自己挣？于是嘿嘿的笑两声，巴着那人的肩膀凑过去，悄悄的在他耳边说，“不能说……”

他还没说完，突然四下灯亮，不知从那里冲出那么多侍卫，全部提着明晃晃的刀，愤恨的瞪着他，却也只是瞪着而已。

带头的哪个刷的一声把刀指向他，怒道，“笑春风，你想干什么？”

逸辰暗道：不好，被发现了……

反正都被发现了，他不痛不痒的哼了一声，“我还干什么啊？当然是……”

众人见他左手的弯刀滑至掌心，皆扬刀准备。谁也没料到，他用右手一把拉着旁边的冷面人，大叫一声，“快跑。”

脚下一点，顿生烟，跃过房檐，踏上柳枝就飞出去。他只顾逃跑，也不管后面的人叫着什么乱七八糟。逃了一会儿，他侧头道，“你功夫也不错嘛，能跟得上我。”

那冷人淡淡的瞥他一眼，问道，“为什么带我走？”

“不带你走，被抓住怎么办？”他很有责任感般的说，“如果你被抓了，明天就会传出，笑春风的同伴被抓了，那多没面子？”

“笑春风？”冷面人奇怪的失笑。

他也没多在意，直接拉着那人跃上一个窗口。

冷人问，“又偷东西？”

他干笑两声，把房间的灯点亮，放在桌子上，探出脑袋瞧瞧，满意的关上窗户。回头倒了两杯茶，朗声道，“坐。”

那人环视一下房间，发现是普通的客栈，又把目光落到逸辰的面具上。

烛火窜然，照亮整个房间，逸辰撑着面具脸，直直的盯着那人，似在深思。“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垂了一下眼帘，坐下来沉静的道，“杨清江。”

“杨清江？”逸辰换一只手抓抓头，“很有名？我好象在那里听过……”

冷面人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也问道，“阁下是？……”

“逸辰。”他的思绪还在四处飘，想也不想的就报出自己的名字。

“喝茶。”杨清江客气的说。

“哦，谢谢。”逸辰捧着茶杯，怎么也想不出来这名字那里熟悉。只好把目光放回杨清江的脸上，忽而开口道，“你怎么长的一点都不像小偷？”

“……”杨清江端坐在那里，别说小偷了，分明一副大侠的造型，他眉间一紧，看向他问，“难道你长的很像小偷？”

“我不知道啊。”逸辰无所谓的晃着脑袋。

“阁下真是会说笑……”杨清江觉得没话好说，站起来往桌上扔一包银子，冷冷的道，“不要再偷东西，笑春风是什么人，你也敢冒充？”

他狐疑的盯着逸辰的面具，也罢，十年前的江洋大盗，怎么可能跟个没心智的三岁小儿一样？可是那字迹确实是笑春风的，难道还有一人？

他慢慢的收紧目光，就算还有一人也是徒劳。他刚想转身之时，却被猛的拽住。

“你为什么给我银子呢？我救你不是要你给我银子的。”逸辰把银子塞回杨清江的手中。

“你不是去偷银子么？”

“谁说我去偷银子啦？我才没那么没品位，我要的是龙吟珠。龙吟珠！”

杨清江面前的人大声的冲他吼道，那张大花脸可威风的紧。他越加鄙视逸辰，竟有这么蠢的贼，更不想多说话，但还是本着最后一分耐心道，“以后不要再偷东西……”

“不行！”逸辰一步跳开，“下了帖就必须要拿到手！”

杨清江不禁想冷笑，“你不是笑春风，何必遵循那规则？”

那双清澈的眼睛眨了眨，确是迷茫的颜色。杨清江突然想揭下他的面具，对这想法，他自己都诧异，“总之，你不要再偷东西，否则……”

“不行！”逸辰挺直腰板，很是坚定。

“……”杨清江抿抿嘴，挤出两字，“随你。”立即拂袖离去。

久久的，逸辰忖着下颚思量，最后猛的开门追出去，只是那还有人影？

他懊恼的叹气，“师傅啊，外面的都是怪人，怎么交朋友嘛……”

“你师傅是谁？”

突然一个冷不丁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吓的他哇的一声跳开。

杨清江瞄了眼他的面具，又问了一遍，“你师傅是谁？”

“我师傅……”逸辰张开嘴，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你师傅要你交朋友吧？”杨清江诱惑一样的询问。

“是……”逸辰小心的瞅他，师傅说，外面的人不可靠，但是却叫他交朋友，这不是很矛盾？瞧这人长得不错，便问，“你愿意和我做朋友？”

“偷东西和交朋友哪个重要？”

这个问题很难，逸辰思量了一下说，“龙吟珠一定要拿到。”

“那就没话说了。”杨清江沉声道，转身就要走。

“喂……”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师傅以外的人说那么多话，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他，“可是朋友我也要交。”说着，直接把杨清江拽进房间，还不忘锁门……

“……”

又把他拖到桌边坐下，然后对视久久无语。

杨清江审视完毕，优雅的端起茶杯，沉静的说，“交朋友首先要真诚，先把你的面具拿下来。”

“我连睡觉都带着的！师傅说不可以拿下来。”逸辰正当的语气像在遵守国家律法。

“你师傅怎么没说不可以偷东西？”杨清江喝一口茶，嘴角带着一丝嘲弄。

逸辰一拍桌子站起来，吼道，“东西是我自己要偷的，跟师傅无关！”

“无关？”杨清江放下茶杯，意味深长的说，“原来你跟你师傅没一丁点关系啊……”

“你！”逸辰气恼的跳起来，二话不说，手中滑出两弯刀就劈过去。

杨清江不紧不慢的侧身躲过，逸辰手中的刀锋一旋，直逼杨清江的咽喉。

杨清江仍是面不改色，一拍桌子跃然而起。

不管逸辰的招式再狠，手法再轻盈，杨清江都轻易的化解，他一笑，趁逸辰飞身过来的时候闪步到他的身后。逸辰一惊，暗道：好快……竟比他还快……

瞬间，逸辰便不能动弹，只有眼珠溜溜的转。

“你的拳脚功夫不如轻功。”杨清江总结发言。

逸辰被他点了穴道，自然是不能说话，只瞪着眼睛，很不满的样子。

杨清江坐回原位，呷一口茶道，“如果你以后不再偷东西，我就放了你。”

逸辰一个劲的瞪他，自是不屈服的样子。

杨清江叹一口气道，“那就没办法了，下次，我不会饶你。”

他刚一转身，又退回来，心中一笑，刚一伸手，逸辰的连环刀就朝他劈过去。

杨清江像没看见般，动手拉开隐藏在他发中的黑色丝线。

在面具落下来的瞬间，逸辰蹙紧眉头，闭了眼。一张因终年不见天日，而异常苍白的脸，配上他并不魁梧的身材，让人觉得很弱。

“怪不得。”杨清江一笑，这样的长相根本就没气势可言，带上面具，倒像个热血男儿。

“这个穴道谁都能解。”杨清江说着将面具放桌上，看一眼房顶警告道，“你也好，笑春风也罢，若是再打龙吟珠的主意，我定会亲手送你们进大牢。”

说完，拂袖离去。

等逸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房内已经空了。思量起刚才他说的你们……逸辰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突然一阵急风破窗而入，摇曳的烛火忽的熄灭，点点星光从窗口落进来，满地银灰。可惜逸辰看不见，一时无法适应夜色，只能看到一个黑影站他面前，快速往他身上点几下，解了穴道，却又点了睡穴。逸辰慢慢的软倒下去，那人伸手抱住他，温暖的，带着一股香味。他想努力的睁开眼看，视线却是一片模糊……“谁？”

“银雪，银雪……”男人用力的拥着他，呼唤着。

“我不……”他还没说完，剩余的字就淹没在口中，那人温柔的吻，带着一丝颤抖，指尖极为小心抚摩他的面颊。

现在的逸辰根本就无力抗拒，意识也越加沉重，脑海中窜出师傅送他下山的那幕。

一向平静的师傅，眼中闪过点点流光，他说，“你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银雪。”

一个不甘为女儿身的女人，习得一身绝世功夫，豪情万丈的闯荡江湖。

生性怪僻的她，留名次曰：笑春风。

银雪笑春风。

逸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那人的衣襟，猜测着这人是娘的谁，难道是……

他脑海中想问，却不能自抑的在他怀里睡去。

男人拥着他，如获珍宝般，轻轻的抚摩着他的头发，月色映出那道浅浅的笑，满眼的忧伤。

“他不是银雪。”房角漆黑的一处传来一个女声。

男人的手微略顿了顿，良久之后，淡淡的声音传开，一如月的清光。

“我知道。”有一丝苦涩，那抹笑。“可是他们长的好像……我的银雪呢？”

他像是在问，却只听到寂寥的风声，无人回答。

02

天刚破晓，听风楼就开始忙碌起来。

依旧在最角落里坐着一个人，身著玄衣，黑纱篷帘。他只静坐在那里，桌上的茶水一动不动。尽管来听风楼的怪人不少，可小二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与昨日一样。

又到张榜之时，小二撤下昨日的大字，贴新的。

听风楼搜集天下武林最新消息，每日清晨公布，而且这里的消息最准，绝不是捕风捉影的传言，只是这些消息究竟从何而来，竟无人得知。就如这茶楼的老板一样神秘……

在唏嘘声中，玄衣男子看向大堂中央，一条消息赫然入眸。

他握着茶杯的手颤了一下，这怎么可能？难道武林又要起风云？

听风楼内嘈杂声起，有一粗汉子直接一拍桌子，洪声喝道，“出现得好，老子正愁没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