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e——冰之丞

语毕，他便用尽全力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踏上玄关，想要朝内室走去。然，下一秒，他便置身在一个从小就比谁都熟悉，但这一刻却比谁都陌生的怀抱中，一直渴望的温暖气息细密地将他包围，使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如果这只是安慰奖的话，放开我吧，我不需要。”在冷漠低道的同时想要挣开那双他不再有勇气奢望的手臂。

“……别走……”

还未等他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原本徘徊在他耳边的湿暖气息便封住了他冰冷的嘴唇，以渐渐攀升的炽热将那严酷的寒冻融化……

“……这算是安慰奖的进化版么？……”

浅短而无法契合的一吻过后，林智凌的眼神依然充满冷漠而痛苦，他再次试图逃脱那更像是施舍的爱情。

“……可你连安慰奖都没有给过我，记得么？”没有因为他的用力挣脱而松开手，林泷颐只是埋在他的颈间心痛地低语。

“……你需要吗？”

林智凌像是放弃般地停止了两败俱伤的挣脱，然却无法抑制那自身体深处涌出的苦涩水源。

“……你是不需要的，你要的只是叔侄间的亲情……而我能给的却多过你要的——如果我告诉你我从小到大爱的人始终就只有你一个，你会回应吗？……”

因为坠落地太快而来不及吻去的泪狠狠地灼伤了林泷颐的皮肤和心。

……记忆里，他怀里的人从小就是个即使遇到再大的创伤都不会轻易流泪的倔强孩子——在过去十八年的岁月，他唯一的一次情不自禁是十岁那年在医院看到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自己时……还有，便是此时此刻……

“……因为过去的一切我都不能再回头，所以我能给予的，只是现在，还有未来。”　林泷颐用指腹轻拭去他眼角残留的心伤，“你是知道的，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对你说过谎。”

“……因为知道，所以才无法相信。”因他话里的含义而惊异，林智凌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语，“……伤害，始终都无法避免么……”

“除非你现在要求我离开，并且亲口对我说你不想再见我。”林泷颐的眼泛起深沉的悲哀。

林智凌看向那扇琥珀色的门，而门外，是任谁都无法预知的未来。

——如果那扇门被打开，那么今晚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遗忘在生命最卑微的角落，连同所有的曾经一起埋没；如果那扇门不被碰触，过了今晚，明天就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而代价，则是另外两个破碎的灵魂……

……命运的天平于这一刻在得到与失去之间来回摇摆，像是永无止尽，又像是会在下一秒嘎然而止……

“……我应该自私么？……”闭上眼，只觉得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深深地陷入疲倦的旋涡。

将他搂进怀里，静止的吻平和地贴着那头细密的黑发，“……对不起，我让你等了那么久。”

“前十一年，你属于我；而后七年，你属于别人……”轻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从林泷颐的怀里幽幽地响起，“……今天以后，你或许会再属于我；只是，我真的能够要么？”

此时此刻，无论是心还是身体都一如梦境般地贴近，或许过了这十八年来仅有的这一期一会，所有的美好就会幻灭……

“呐，小泷。”靠在十八年人生里唯一爱过的人的怀里，林智凌第一次以全然坦白的心绪面对他。

尽管眼中隐藏着忧愁，然凝结在他身上的视线温柔一如从前，“恩？”

“跟我做个约定吧，从现在开始到天亮，我们都不要再想未来会怎样。”林智凌看向窗外无边的夜色，朦胧而美丽，虚无而璀璨。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没有问为什么，只因林泷颐清楚地明白他的想法。

轻轻地在唇边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小泷，你还记得么，我们所有的第一次都是给了彼此的——只除了那唯一的一次意外。”

林泷颐眸中的痛楚越发地深邃。

……当所有的一切都成为过往的时候，结局就如同黑夜与白昼的交替般不可逆转。

“所以，让我们来完成这一生最后一次交换吧。”

话音消失的那一刻，映在林泷颐眼中的是他从未见过的绝美微笑；而这或许他永远不会再一次看到的美丽静静地绽放在他的唇边，幻化为一种无法忘却的永恒……

……心与身体的二合为一，是人世间所有爱情最纯最真的圆满；即使这份圆满像璀璨的昙花般瞬间即逝，即使，它看不见任何未来……

20

温柔皎洁的月光为这情浓得化不开的一夜开启了透明色的序幕，满室清辉犹如薄纱般飘逸地轻覆着因为相爱而相拥的一双绝美剪影……

……身体的温度因为吻的缠绵而炽热，像芭蕾舞者般轻盈的指尖轻巧地滑过每一寸肌肤，偷偷地点燃那隐藏在彼此心底深处火一般的激情……

……不规则的喘息和紊乱的心跳声交织成一曲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咏叹调……分散在身体每一个微小细胞里的爱意因为激痛而凝聚，因为忍耐而蜕变，成就两羽比翼的燕尾蝶在交融的心空里尽情地飞翔……

……一如在轻软的云端般飘忽不定，又像是被柔和的海浪来回轻推……痛苦与快乐并存，激烈与温和同在……

……无法抑制的那一瞬间来得异常猛烈，所有的思绪都如同脱缰的野马般迅速消散，身体的每一个令人羞耻的动作都并非意识所为，而是本能在煽动，在诱惑，在驱使，在操控……就连声音都是让自己无法置信的沙哑和充满情欲色彩……

……在汗水精疲力竭地相拥，在相拥中温柔如水地相吻……即使天地间万籁俱寂，他们却无法停止确认相爱……只因没有未来，用尽全心全力去珍惜属于彼此的每一分每一秒便是他们所能拥有的所有现在……

……只有皓月与星辰见证的爱情，也许，注定了一生只能与夜幕相伴，与星光共舞，而当黎明的曙光在天际亮起的那一刻，所有的美丽都将与那轮银月一同沉沦……

凌晨六点，天色微亮，带着丝丝冷冽的风悄悄地为房间增添了几分寒意。

像是无意识地卷紧了棉被往身边人的怀里靠了靠，一颗似乎仍然在沉睡中的脑袋也顺势从软绵绵的枕头上挪到了身边人的手臂上。

其实一直都没有睡的林泷颐睁开眼，静静地凝视着似乎这一生他只能拥有一个夜晚的怀中人，瞳中的痛与疼交织成一篇晨色的苍茫。

……如果八年前在死亡线上徘徊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小人儿，是不是在那时他就会意识到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就是他而不是别人？……为什么要到无法挽回的那一刻，心底最深沉的感情才会赤裸裸地浮现在眼前？……

……终生遗憾固然是一种美丽，但却是一种残酷的美丽……难道他和小凌都必须带着这份美丽而残酷的回忆浑浑噩噩地走完漫长的这一生么？……

“小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的林智凌低低地唤他。

对上那双美丽的眼睛，林泷颐俯首吻了下他的嘴唇。

“转过身好么？”林智凌如此要求道。

虽然有淡淡的疑虑写在脸上，但林泷颐仍是满足了他的愿望。

比皮肤微冷的指腹轻轻地触上他背部的某处，静静地流连，默默地纪念那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的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如果八年前的那一天，你没有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我的话，是不是所有的遗憾……就会不复再现？”

想要回头，却被那双泛着淡淡凉意的手阻止；下一刻，一个不同于手指的温暖而柔软的触感静静地烙在了那片异色的皮肤上，随着那沾湿了皮肤、迅速由温变冷的水滴一同镌刻在他的心底……

“该说再见了……”

终于转身，却已看不见那消失在他身体深处的泪，只有细微的水光浅浅地泛在淡淡的晨色之中。

“……即使能做朋友，却也是一种残酷的美丽。”

凝视着彼此，近乎贪婪般地分享能如此亲密的尾声。

“唱《Epliogue》给我听吧。”以恋人的身份，这是他的最后一个愿望。

“好。”

淡淡地扬起嘴角，林泷颐的视线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意味着结束的铃声　将我们包围

想让时间就这样停止　因为还有没有告诉你的话

在这样有限的时间里　尽管什么都做不成

但只为你一人许下的誓言　却永远不会忘记

I’ll be there for you

在慢慢流逝的时间里　只有你

I’ll be there for you　永远地呼唤你

在这几近痛苦的思念里

每当从梦中醒来的时候　只能孤独地叹息

没有上锁的心　连泪都流不出来

I’ll be there for you

在反复的旅途中　寻找着曾经相遇的轨迹

I’ll be there for you　一直祈祷着

永不消失的微笑

说起今天的那一瞬间　至今为止的所有泪水

连同我们所有的曾经　全部都被拥抱

I’ll be there for you

在慢慢流逝的时间里　只有你

I’ll be there for you　永远地呼唤你

在这几近痛苦的思念里

I’ll be there for you

在反复的旅途中　寻找着曾经相遇的轨迹

I’ll be there for you　一直祈祷着

永不消失的微笑

在这几近痛苦的思念里……”　（——《Epilogue》泷＆翼）

《Epilogue》的高潮部分，是两人近乎完美的和声；在静谧的晨光中，一如誓言般深深地刻在彼此的心底，永不分离。

“再见，小凌……”

低下头，林泷颐在那泛着淡淡晨色的唇上留下最后一个属于恋人的吻。

“……再见，小泷。”

林智凌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低低道。

在那扇门轻轻地被关上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见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咯’地响起……没有了钥匙，上了锁的心就会永远不会再被打开；曾经的一切都会随之沉淀，直到生命终止的，那一天……

21

Chapter 7

早餐前，天空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怔怔地站在窗边看着那渐渐晕开的水世界，一时竟忘了关上饮水机的开关，直到热水从杯子里溢出烫痛了手，这才略显忙乱地开始善后。

浴室镜子里映出的自己，除了被烫红的手背外，几乎看不到一顶点儿血色；一整夜的无眠，身体的不适，再加上从昨晚开始便没有进食是造成苍白的主要原因……只是，这样是不行的。

洗了个冷水脸，擦干后又用力拍了几下脸，并不奢望血色的假象因此而来，只是希望脸色看起来不会那么糟糕。

“任真什么时候回来？”

巨大的挪动声过后，拄着拐杖艰难地挪动过来的劭仁靠在他身后的墙上问。

“不知道，不过应该快了，因为今天上午他没有课。”林智凌转过身面对他，“现在看起来有没有好一点？”

“比死人好一点。”劭仁不留口德。

“我想也是。”自嘲地笑了笑，林智凌用湿毛巾按住被烫伤的手背。

看着他处理伤处，劭仁继续道，“果然是生于安乐，死于忧患。”

“应该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吧？”

“笨蛋。”扔下一句忿忿，劭仁转身就走。

先是茫然于他的愤怒，略略一思索，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因为想的太多，所以在恋爱考试上他们全军覆没……

“到你放学回来之前都别理我。”在关上房门前，劭仁气他更气自己似地丢下这句话。

……全军覆没，是啊，他和劭仁都没有得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果然是同病相怜的人才会成为朋友吧……

轻轻的手机震动不经意地打断他的思绪，翻开盖子，一行文字显现了出来：

‘因为没带伞，所以我直接搭同学的车去学校。——任真’

合上手机盖，心里的沉重稍稍减轻了一丝；虽然始终都要面对，但他的若无其事仍然需要大量的时间来堆积和铸就……

尽管身体和情绪的状况都处在健康曲线的最低点，但奇迹般地，这一整个学习日的听课他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集中且有效率。

虽说因为毕业考一天比一天接近，身为考生的他们已无所谓休息与否，但下课铃的响起仍是让许多人放松了心情，面带着微笑整理书籍和课本。

而在这一群殷殷期盼着周末的同窗之中，林智凌自觉自己是最格格不入的一个，像海洋里洄游的鱼群中一条逆行的鱼般令人侧目。

“今天没有工作么？”坐在他右边的女生看他迟迟没有整理课本的倾向，忍不住好奇地问。

“恩，没有，因为快考试了。”轻轻地扯动下嘴角，林智凌答道。

“那要不要一起去唱K放松一下？”

“是啊，一起来怎么样？”前后的女生听到她的提议，也纷纷加入说服的行列。

虽然身为同在一个班学习了三年，但因为林智凌的身份相对他们而言比较特别，所以像今天这样难得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也难怪女孩子们都想牢牢把握。

“不了，家里还有人等着。”几乎是下意识地，林智凌开始试图摆脱女孩子们的热情。

女孩子们顿时露出失望的神情，有人忍不住开口问：

“是女朋友吗？”

“当然不是。”林智凌淡淡地失笑，“不是，是一个朋友。”

“那叫他一起来？”女孩子们犹不死心。

“他脚受伤了，所以行走不能。”

“这样啊……”女孩子们惋惜地叹着气。

“有机会的话，下次吧。”露出纯职业用笑容，林智凌知道成功再望，于是开始收集课本和习题集放入书袋内。

“也能只能这样了……”

感叹着难得的机会就这样被溜走，却也无可奈何的女孩子们只能眼睁睁地目送着他修长俊美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那一头。

蒙蒙的细雨让人联想起一帘幽梦的意境，无关浪漫或者郁闷，只是单纯地不想撑伞阻去难得的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