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吟几日下来未曾好好休息,也无旁的精力好好逛逛星州街头,只是找了间较为豪华的客栈走进去。
“公子,打尖儿呐还是住店呐?”小二见这年轻秀气的公子进了店门,立刻上前招呼道。
“一间上房。”叶思吟淡淡道,“烧点儿热水,我要沐浴。”
“好嘞~一间上房,公子这边请。”小二殷勤地在前边带路,“看公子的样子,是打临安来的吧?年纪不大啊,如何就孤身一人来了这星州城?是路过呢还是寻亲呢?”
“路过。小二哥怎知我是从临安来的?”叶思吟问道。
小二笑:“这位公子身上的这衣裳可是临安‘影’字号商铺出的极品啊!”临安的“影”字号商铺都是浮影阁的产业。
叶思吟暗暗称奇,心道这小二真是好眼力。也难怪这店里的生意如此红火,连个小伙计都如此聪明伶俐。
“到了,公子。”将叶思吟领至玄字号客房,将门牌交给他,小二笑着道,“热水一会儿就送上来。公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叶思吟略微思索道:“上两碟小菜,清淡些的。放在门口就成了。”说着递过去一串铜钱。
小二接过铜钱,快而不乱地收入怀中,果然比之前笑得更为殷勤:“谢公子打赏了,有什么吩咐叫一声儿就成。哦,对了,今儿个晚上这七星湖上有花魁大赛,您得了空可得去瞧瞧。”
叶思吟恍然大悟,原来这张灯结彩的,是为了晚间的花魁大赛。
点点头,转身进屋。
房间比想象中要好得多,木质的地板踩上去却并不会发出声响,干净舒适的床铺,褥子是新的,其他一些日用品包括洗脸的铜盆、手巾都是新的。连光线也很充足。清澈的紫眸闪过一丝无奈。
沐浴完,稍稍吃了些东西,不禁在心中庆幸,大概是那串铜钱起了作用,膳食中是一丝辣味都不曾有的。
天近乎半黑了。想起小二的话,心中冒出丝丝好奇。花魁大赛么?去看看也好。
星州城内并没有青楼,而是画舫,均分布在七个湖中。每年年前,都会举行一场花魁大赛,如在大赛中获胜,则可为其所在的画舫赚取多于其他画舫几倍的钱财。因此,每当这一天,所有画舫中最为美丽的姑娘均会出现在七星湖中,环肥燕瘦,争奇斗艳,吸引了星州城中所有的男人前来观看。
湖边人潮涌动,令叶思吟觉得惊奇的是,居然连不少女子也前来观看。
湖边临时搭建起的高台便是比赛的场地了,有不少舞姬歌女在上头进行热场表演,时不时以魅惑的眼神勾引着台下的人。而担任评审的城中的权贵们则一人拥着一两个花娘,且还色迷迷地看着台上的女子。
夜色渐深,终于有司仪宣布比赛开始。十二名来自不同画舫的花魁一字排开站在台上,虽都遮着面纱,可那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柔美身段与眉眼间的魅惑已经令众多男人神魂颠倒。平日里这些花魁们是掷千金都不能见一面,而今日却可以同时见到,怎能令人不销魂。
叶思吟却并未有多大的震撼,这些女子在他眼中不过是些庸脂俗粉。也难怪,自从来到这个时空,所遇之人多为绝色,温润如玉的花渐雪,清艳脱俗的花渐月,妖艳绝伦的花连艳与狂放不羁的花无风,这些人,岂是烟花女子所能比拟的。
还有……叶思吟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张无情冷酷的脸——深刻的轮廓,精致的五官,令天下的女人都为之疯狂。紫眸不自觉染上笑意,那样一个君临天下的男人怎能长得如此倾国倾城?
如此想着,紫眸又闪过一丝迷惘——已经离开十日了。离开前一日,两人还不欢而散,甚至连临走时都未曾见一面……不知那人是否会想起自己,还是就这样算了,如同三年前……心又有些微微的刺痛——他仍是无从知晓这心痛到底自何而来。紫眸微闭,连日赶路的疲惫似乎一瞬间都涌上来。
人潮涌动,席中不断爆发出一阵阵叫好声。台上,是一名花魁正罗衫半褪地跳着美艳的舞蹈。如此热闹的景象,更显得他一人格格不入,尤其孤独。
转身离开湖边,走出闷热的人群,叶思吟微微舒了口气。再几日就能回到谷中了——想到古灵精怪的渐月与温润如玉的渐雪,脸上泛起笑意。
翌日。
官道上,一匹壮硕的黑马驮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时而踱步,时而小跑。忽然,一只威风凛凛的雄鹰飞速地向一人一马俯冲下来。
“咻!”叶思吟轻斥,信鹰便张开翅膀,缓下了速度,乖乖停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取下鹰脚上的信,摸摸信鹰油光发亮的羽毛,再喂他吃了些食物,叶思吟一抬手,雄鹰便张开翅膀,重新飞上天,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展开纸条,上头是渐月行云流水般的字迹:“小思,一切可好?”
脑中浮现那个玉面银丝,天仙般的人却如同孩童一般的恶作剧,不禁失笑,心里却有着淡淡的温暖。虽名义上是师徒,可事实上他与他们更像是朋友。若非遇到了他们俩,当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马儿在一片树林前停了下来,有些不耐烦地刨着土。官道到这儿就中断了,过了前面的一大片树林,就出了星州地界了。
叶思吟下马,拉着缰绳往树林深处走去。这片树林多为高大的常绿乔木,即便是在冬季,也依旧郁郁葱葱,却遮住了阳光,使得林子显得有些阴森。隆冬季节,如此在林中行走的只有他一人。
一阵凉风袭来,叶思吟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紫眸却瞬间凌厉起来。
站定脚步,环顾四周,叶思吟冷冷一笑,手中银针已如天女散花一般撒出——“啊!”“呃!”
连续几声的呻吟,伴随着重物从树上掉下来,狠狠砸在地上的声音。定睛一看,竟是五名身着黑衣的蒙面人!
“你们是何人?”叶思吟将银针握于手中,冷冷看着他们问道。
“呵呵,浮影阁的少主,‘圣手毒医’的徒弟,果然名不虚传。你看吧,我就说不能小看了这小娃娃。”一个轻佻的声音伴随着雄厚的内力如回声一般在整个树林中回荡,让叶思吟一时无法辨清方向。
“阁主说的是。”一把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两个人影从层层树木后走出来。
叶思吟看着两人,心中警铃大作——这两人,尤其是那年轻的绝非易与之辈。方才听那另一人称他为阁主,想必是哪个门派的掌门。况且,他明明易了容,也不曾在途中暴露过身份,他们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
两人又走近了些,叶思吟这才清楚看清他们的面貌——那青年,眉清目秀,一身青衣,手中却握着一支血红的玉箫,长了一张娃娃脸,唯有那双眼睛透露出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的沧桑痕迹,让一旁的那满头白发的老者对他颇为忌惮,恭敬有加。
青年见叶思吟沉默不语,手中的血玉箫挽了个花儿,笑道:“看来叶少主不认识我呢,在下尘霜阁顾青珏。”
注1:星州城。长沙古名。名字来源与山水设置均为虚构。如果有长沙的亲表对偶扔砖啊……
注2:尘霜阁。不知道还有没有亲记得呢?武林大会时提到过的。详见第十二章。
浮影暗香(父子)正文第十七章(已修)
临安。浮影阁。寒园。
听着暗卫的禀报,深邃的紫眸中风暴在聚集。墨色长发在内力的催动下早已开始狂舞,巨大的压迫感让原本单膝跪于案前的暗卫不得不双手撑地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倒在地上。
一声巨响,惊起无数飞鸟,叽喳叫着挣扎着从草丛中飞起,远离这是非之地,寻觅别处栖身。
房中,百年的降香檀木案终在主人的盛怒下化为一堆碎片;暗卫也终于支持不住,双膝跪地,身上、脸上都已被飞溅的碎屑划破,露出道道血痕。
看着无比狼狈的书房与属下,理智终于回笼,冷声吩咐道:“随本座去星州。”
星州。尘霜阁。东厢。
从昏睡中醒来,稍稍动了动手脚。还好,没有被锁起来。
紫眸睁开,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华丽的床上,屋内一个人也没有。
试着运气,发现内力也并未被封起来,只是身上的银针与药物全部都不见了。
头依旧有一些晕眩,忆起昏过去之前,似乎是因为那个老者向他撒出了“一步醉”,一种烈性的迷药。螓首轻摇,薄唇牵起一丝轻笑。居然对他用迷药?!这尘霜阁到底如何能在江湖上立足的?
当年渐月为他调养身体时,特意挑了千百种珍贵药材让他日日在其中泡澡,三年下来虽不至于百毒不侵,也差的八九不离十了。这种一步醉,能让人昏睡整整三日,且醒来之后浑身乏力,足足一月才能完全复原,但对于叶思吟来说,只要睡一觉就得以解除了。然而就算无人知道这件事,那顾青珏也不该用“圣手毒医”所制的迷药来对付他吧……
牵引着体内真气运行一个小周天,将仅剩的余毒排出体外,还不等他松口气,便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还未醒?”声音低沉,但还是能够听得出来是那日的顾青珏。
“是的,阁主。据那袁裴说,需要三日才能醒来。”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大概是他的下属,“阁主,据说浮影阁少主有着不亚于叶天寒的容貌,这少年真的是叶思吟么?”
顾青珏并未答话,叶思吟感觉到有人走近床边,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令他有一些不适,胃里一阵翻搅。
“据那袁裴说,他所佩戴的玉珏乃浮影阁阁主的信物,见玉珏如见阁主。原本是整块在叶天寒身上的。现在给了儿子一半。”叶思吟听顾青珏如是说道,心中微微一愣。
手指依然在脸颊上摸索着,很快找到了人皮面具的边缘,轻轻一扯便露出了原本绝色的容颜。只听得那侍卫一阵倒抽冷气。
顾青珏却并不惊讶:“呵,果真是绝色啊。也是,想萱萱如此美貌,生出的儿子怎么可能会那般平平。只可惜了,你是叶天寒的儿子!”低沉的声音透着阴狠,说起叶天寒三个字时仿佛要将那人千刀万剐般的痛恨,“原本留在身边做个暖床的也不错,奈何你又是萱萱的儿子……等杀了叶天寒,我就送你下去陪陪你娘亲。”顾青珏边说着边抚摸着他的脸,语气也成了树林里时那般轻佻,叶思吟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抑制住呕吐的欲望。
“肆,那战铭如何?”看了许久,顾青珏终于离开床边。还未等叶思吟放松下来,蓦然听得他说起战铭,心又揪了起来。
“回阁主,关在暗牢里,还未醒。不过叁和伍已经好好招呼过他了。”名为肆的属下回道。
“嗯。不用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先别弄死,也别废了他武功,不然我们手里就少了一个对付叶天寒的筹码。”
“是!”
门被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叶思吟这才睁开双眸——清澈的紫眸中是满满的担忧。顾青珏居然还抓了战铭……
叶思吟早发觉有暗卫从出了临安城便一直跟着他。一路所到之处的客栈都异常的干净,房内之物一应俱全,且全部为崭新的。就连在野外露宿时,都会有人事先将路边的破庙打扫一番。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是战铭。战铭身为左护法,不是应该寸步不离那人左右的么?他跟着自己,那人该怎么办……而这半块玉珏——紫眸有些闪烁——是当初回浮影阁的第二日叶天寒送予他的。说是暖玉,戴在身上,可稍稍抑制寒气入体。原来竟是如此珍贵的东西么?
这尘霜阁究竟与浮影阁有何怨仇,使得那顾青珏一说起叶天寒这三个字就满身杀气?十年前玄悠然的父亲玄似锦就是与这个尘霜阁勾结,背叛了浮影阁么?而且,方才顾青珏还提到了欧阳萱萱……难道和这具身体的娘亲有关?听他说起萱萱时那瞬间的柔情,仿佛是他爱欧阳萱萱,但奈何伊人爱上了他人似的……
“夫人,阁主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还未等叶思吟理清思绪,门外忽然又传来喧哗。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怎么,到底是何人,竟要你亲自守卫,连我都不能进去看一眼么?”话中带着威严,语气中略微有些不悦。
“夫人息怒。阁主的命令,属下不敢违背。”叶思吟认出那个声音,是方才跟在顾青珏身边名为“肆”的侍卫。
来人似乎有些发怒,嗓音冷了下来:“这么说来,今日你是必定不放行了?”
“这……夫人!”肆的声音忽然有些惊慌,隐约感觉到院中内力的波动——那被称为“夫人”的女子竟就在外面与那侍卫动起手来。“夫人不可!属下不敢与夫人动手,请夫人快住手!”
想来也是武林世家的千金,到底有些功夫底子。而那侍卫毕竟不敢对主子动手,让那女子招招逼近,最终被她一掌拍开——房门应声而开。
肆一见已经阻挡不住,便也不再言语,只谨慎地站在一旁,以防这位夫人突然发难。
叶思吟感觉到有人缓缓走近床边站定。
“浮影阁少主?”疑问的句子,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肆心中非常清楚夫人与这位少年的关系,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应道:“是,夫人。阁主吩咐这人十分重要……”
“不必再说。”那女子打断肆的话,不再言语。叶思吟只觉得那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意味不明,心中暗暗对这顾青珏的夫人的态度感到奇怪。
“夫人?”
“……”
正当肆战战兢兢苦恼着该怎么请走这尊大佛,考虑是否要通知阁主前来时,那女子竟就这样转身离去。
肆有些莫名其妙,却只得跟着退出房门。
叶思吟松了口气,随即表情又凝重起来。
入夜。
一抹白影倏地飘过,回廊上手捧果品的两个侍女一惊:“什么人?”“没人,是风。走吧,若晚了夫人又该生气了。”“嗯。”
转角处,叶思吟听着两人走远,这才继续前行。
尘霜阁的布局并不复杂,规模也远不如浮影阁,只是到处都有护院侍卫的身影,远多于浮影阁。
走了大概一刻钟,这才发现尘霜阁的所谓“暗牢”。本应是守卫森严的地方,门口却一个看护也没有。紫眸黯了黯,修长的指拔下发上唯一的发饰——一根精美的流云舞月簪。这是当日离开倾月谷时渐月赠与他的。发簪是中空的,里头可以放置银针或药物。打开簪子,里头赫然是慢慢一管银针。虽修习了寒潋诀,完全可以不用任何武器,但叶思吟仍旧习惯了用银针当武器。
暗牢里一片昏暗,唯有烛火忽明忽暗。黑暗中可以感觉得到空气的潮湿和腐臭,让叶思吟皱紧了眉头。
继续朝里走,突然听到鞭挞的声音——“啪!”“啪!”
那是坚韧的皮鞭毫不留情刮过人的皮肤的声音——奇怪的是被鞭挞的人竟没有一丝反应,哪怕是一声强忍的呜咽。
“好了,伍,你要把他打死了,阁主说了,不能弄死他。”其中一个声音道。
那执行鞭刑的人终于停了手:“哼,便宜他了,等他主子一死,我就杀了……谁!?谁在那儿?!”
突然那人大叫,狠狠瞪向叶思吟所在的方位,却在看清来人时一阵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