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流 上——玉树后庭花

作者:玉树后庭花  录入:10-09

21.另谋

方子毓似乎被他突然的计划搅得有些措手不及,只站在那里蹙眉,这番念头金枬颜居然对他也没透露过丝毫。

“殿下有何吩咐,吾等必将万死不辞。”左相是个武人,打仗练兵有一套,可谈起政治上的曲巧,他还真是不行,但对于金氏王族的忠心从无人能质疑。

金枬颜感喟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才道:“打仗无非最重三样东西,战马、粮食、兵器。要真正让赵国军队动弹不得,单靠挟制宁王是远远不够的。”

户部尚书拧眉想了想道:“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便是断他们粮食。”他的提议得到不少人的附和,金枬颜却摇头:“赵国近些年扩张动作太频繁,加之原本的魏国属地今年又碰到罕有的霜灾,不但产不了粮食,从郴都还要调粮救济,加之抚州城外三十万大军,确实有点捉襟见肘。”

户部尚书被搞糊涂了:“按殿下话中意思,扰他粮草应该是最妥帖的作法,何以……。”

“就因为粮草珍贵,赵国必然派有重兵,要想得手并不容易。”

兵部尚书却道:“虽难,但若得手,我们得益甚大。”

众人附和点头,这险值得一冒。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方子毓此时却像个闷葫芦,看着好像是在深思,可无人察觉他眼底一抹锋锐悄然闪过。

“右相,你觉得呢?”金枬颜转眸看他,眼中分明蕴着些许笑意,可此刻方子毓却觉得他不若自己想象中的好懂。

他略一沉吟,便道:“截堵粮草并非上策,我们能设计毁他 一批,也不过是暂且让抚州外的三十万大军断了援颊而已,而且此举会让赵军更生戒备,下次想再要得手恐怕不容易了。”见众人不语,他又道:“军中缺粮,人心浮动难免,但诸位不要忘了抚州连同益州三城不是空的,到时候惹怒了赵军,恐怕会连累这三城百姓。”

经此一说,众人已是悚然动容,以汉江为屏障不得不摒弃抚州、益州、大同三城,但怎么说里面住得也是金国百姓,万一真把人家饿得逼急了,保不准干出什么事情来。

金枬颜赞允的看着他,满意点头,方子毓则谦然低首,心中暗呼自己没猜错,即便人再怎么聪明,性子总是不会改的,他的这位皇太子心眼总归太软。

“殿下,右相所言虽有理,但事遇无常,我们何不破釜沉舟试他一试。”兵部尚书起身抱拳铮然道,国难当头,哪还顾得着那么多,当前最要紧的就是迫退那虎踞门口野心膨胀的三十万赵军。

方子毓眉头一挑,淡淡瞥了眼这位兵部尚书,心中暗忖平时也没见他有多大能耐,现在倒是能来个壮士断腕,敢情断的不是他自己。

金枬颜摇头,依旧对此计不动心,否决道:“若我是祈君,就算粮草被阻截,依然能设法从其他地方调拨周转。”

“殿下的意思是,调用赈灾的物资?”别看左相平时人挺粗,关键时刻脑子转的还很快。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左相摸了摸自己那两道美须,自顾道:“赈灾粮不到,老百姓岂不是要挨饿了?”

户部尚书猛地一拍大腿,几乎是跳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难保不惹得民怨沸腾,到时候他们国内一乱,怎么还兼顾我们,这岂不是大好的机会。”

众人听后纷纷附和,觉得堵截粮草这一计使得。

金枬颜漂亮的眼瞳中闪过愠怒神色,见众人议论的高潮渐起,这才缓缓开口:“众位大人似乎不把老百姓的命当命了,恩?”最后一个声调虽然很轻,但都是人精的众位大臣分明听出其中不满,顿时都缄口不言。

方子毓心中暗笑,太子殿下的死穴果然是心太软,在大家被金枬颜打击的都快失去信心的时候,他适时的插话将风头调转:“依殿下意思,粮草不能动,便是要从兵器和马匹下手了?”

“不错。”金枬颜点头,搁在桌几上的右手无意间轻敲桌面,“楚国矿藏丰富,上好的兵刃铁器大多出自那里,赵国大肆兴兵,所需的兵刃肯定少不了,然而楚国隶属朝廷的矿产山脉不过两处。”

“是岐山和峻山。”工部尚书最熟知各国地脉,遂补充道。

金枬颜点头,“不错,而我的计划便是炸平这两座山,让赵国短时间内无矿可用。”

方子毓端端坐在椅上,拧着眉头,喃喃自言自语,“这可不容易。”赵国方收复楚国不久,朝廷派去当地的官员估计路都还没摸熟,而原本的楚国官员与新任的赵国官员相处还未必融洽,其中肯定会有很多空子可以钻,说炸山难,倒也未必真的难。

金枬颜却淡淡一笑,仿佛成竹在胸,起身唤道,“王冲,许知。”

左相和工部尚书浑身一震,忙从椅上起身,站到大殿中央,振衣跪拜:“臣在。”

“王冲,此事就交予你全权处理。许知,你深谙地理学说,这次要好好协助左相办事。”如此机关要事,他却并不委以心腹打点,反而将事情朝下委派,取众人之所长。

方子毓勾唇微笑,目光挑着几许兴味的瞧着金枬颜,看来自己对这位皇太子的评估仍旧有些许的差池呢,不过无妨,现在更正还来得及。

他正想得出神,没料到那厢已经有人唤他的名字,他忙凝神从椅上站起,同户部尚书一同在殿中跪下。

“赵国近年来虽在自行培育上好种马,但效果俱都不佳,每隔三月必要从北蒙那里高价买入上等马种。”金枬颜的声音高高在上,跪伏在地的方子毓心头“砰”的一跳,驻军抚州三年,这位太子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心中这么一顿,他不免漏听了几句话,只抓到最后几处关键,“右相口灿莲花,说服蒙古人的事情舍汝其谁,户部的款银要尽量配合,但凡有所掣肘,不妨剪裁宫中用度。”

方子毓讶然抬头看他,那优美的下颚正扬着自信的弧度,皇太子居然让他去蒙古和那帮粗人谈判……。

“右相觉得如何?”金枬颜微笑,容颜如花。

赵国比不得金国有钱,多年征战下来国库都要耗干了,谁会料到太子殿下会用这么一个损招,那帮蒙古人见有得多赚哪还会理赵国啊。这下算大条了,少了兵器和马匹还打什么呀,他不免心中苦笑,脸上却不露分毫,慷慨激昂的回道:“臣定不辱命。”

“国难当头,还望诸位摒弃前隙,众志成诚。”他语声恳切,隐有一丝喟叹。家破国灭想来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殿下放心,但凡有吾等一日在,必不让赵国野心得逞。”左相慨然激昂的抱拳,当初归降赵国他就一力反对到底,如今太子有意抗击赵国他是最赞成不过的了。

随着左相的这一记唱和,众位大臣不约而同的跪伏在地,表示自己对金国的忠心。

阳光从菱花格子的窗棂上透入,在白玉刚石的地上投下斑驳的碎影。

大殿内只剩下金枬颜同左相王冲,右相方子毓三人。

“这是一早就被安排好潜伏在楚国的斥候名单,你且细细记住,有事不妨差遣他们。”金枬颜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薄笺递给左相王冲。王冲打开后从头至尾细细看过,方子毓本想探头瞅上几眼,可惜左相拿纸的角度正好同窗外照射入内的阳光成为一个折射角,他一个字都看不到,又不能真伸长脖子凑过去瞧,恁的让人起疑。他只能故作深沉的站在一旁,心中着实像被猫爪子挠了几下似的。这些潜藏在各国的斥候名单他一直想弄到手,可惜这个特别的情报机关却是由皇帝和皇太子一手把持,他想插手都摸不到缝。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王冲将那几张纸递还了回去,点头道:“臣已经都记住了。”

金枬颜将纸拢入袖中,慎重的对王冲吩咐道:“楚地民风复杂你要多加小心。”

“殿下万毋挂念,臣自当谨小慎微。”王冲抱拳。

“去吧。”

王冲跪地叩首后,起身离开。

大殿内就只剩下了金枬颜和方子毓两人,顿时冷清了不少,静谧的空间中似乎只有沙摆滴漏的“唆唆”声。

“有些事,昨日没来得及细问,本王着实有点好奇。”金枬颜敛了袖摆在高椅上坐下,口气不急不缓,让人从中听不出有什么蹊跷。

不过方子毓知道这位太子爷不是个好糊弄的主,昨夜怕是酒喝多了脑子没转过弯来,今天看来是要算总账了。

他不卑不亢的站在一旁作揖行礼,道:“殿下请问,但凡是臣知道的,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子毓不必紧张,只是本王有太长时间没在邯兆,有些事情不太清楚而已,照例问问。”他广袖一拂无声邀他落座,方子毓淡声微笑颔首,朝后退了两步坐入大椅中。

“父王的病是何时犯的,以汉江天险为阻这一主意又是谁想出来的?”他并不迂回,劈头就直奔重点。

方子毓镇定回道:“王上在第一次接到殿下突袭赵军失利后音讯全无的消息时便突发了小中风,那时并没有大碍,太医院会诊调理后王上身子已经转好。”金枬颜听着,只是“恩”了声,再没说话,方子毓只能继续说道:“王上几日来悲痛欲绝,当初宁愿归降赵国,王上有大半是为了王族子嗣着想。殿下又是王上最为爱宠的皇子,经此噩耗,王上心中悲愤难抑,便放弃了归降的念头。”

金枬颜只是沉默的坐着听他娓娓诉说,一动不动,方子毓轻唤了他一声,他也只是淡声让他继续说下去。

方子毓觉得太子殿下的表现太过镇定有些古怪,可到底哪儿不对也瞧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王上招来微臣和左相共同商议抗赵大计,赵国战力强悍,王上也认为硬拼不行,考虑了很久这才定下如今这个计谋。”

“这应该不是父王想出来的吧?”金枬颜瞥了他一眼,勾唇浅笑道。金王的能力作儿子的最为清楚不过,弃车保帅这种事不是他父王 有魄力能做出来的。

方子毓即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金枬颜刺探似的目光正扫在自己脸上,他清了一下嗓子,干笑道:“此计是微臣和左相共同商议的,王上也觉得可行。”

“左相领军打仗确实不错,但若说到出计……。”他的话颇有些意味深长。

方子毓也是聪明人知道瞒不了他的眼,清笑道:“确实是微臣想出来的,弃抚州三城实在是情非得已……。”

“此计很好。”他点头以示赞允,“这种情况下,能想到这出断臂求生,子毓的心思果然不同旁人。”

金枬颜突然的夸奖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视线定定的看着他,一时间也听不明白他这话是褒是贬,接不上话茬,方子毓只能干笑了两声。

“只是父王现在的身体不像只是小中风吧。”金枬颜微微蹙眉以示不解,金王如今的情况说不严重吧可连话也不能说了,若说严重倒也不致命。

方子毓长长叹出一口气,语声悲戚的说道:“谁也没想到这小中风竟然是大中风的前兆,本来经过调理王上身体已经大好,基本跟平时无异了,谁知道那日早朝,王上突然发了病,我们着实有点措手不及。”

他说的言辞恳切,这些都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事,应该没有作假的可能。

金枬颜抿着双唇,眉头紧锁,容颜深沉,面目悲切。

“殿下……。”他方想出言安慰,金枬颜却摆了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些敷衍的话也不必对我讲。”

方子毓被膈了一下,尴尬的笑了笑。

“父王知我罹难的消息后,可有另立储君之意?”金枬颜突然别开话头,挑了另一桩要事来说。

方子毓掩在袖中的双手不自觉紧了紧,脸上还是一片从容,“立储是大事,王上确实动过这个心思。”

22.耸动

金王膝下共有四子七女,除了皇太子金枬颜为王后嫡出外,其余王子公主皆是宫妃庶出,比身份才识与朝中人望,无人能与太子比肩。

“这个,微臣不曾作过猜测。”方子毓低头,本分的回道。

金枬颜看着这个眉目低垂的权相,目光凝在他身上带着几分思量,最终还是别开了眼,只道:“现在京都禁军都由禹王一手把持,父王的这番安排子毓怎会看不出来?”

他当然看得出来,若太子真出了事,金王就会传位给这位三王子。想来皇太子是不会放心将禁军大权交在这位王爷手上的,悬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刀太危险,谁都不会轻易冒险。

他揣测开口,“殿下是否要收回禹王手中兵权?王上昏迷的这段时间京都防卫都是由禹王打理的,既然现在殿下已经安然,这京都内的禁军自然是该收回殿下手中的。”

“子毓心思透彻,实乃国之肱骨。”金枬颜温言笑道,径自取了手边的茶杯,慢慢的用茶盖拂动汤面,却并不饮用

方子毓端端垂首坐在一旁,太子的一番提点已经是十分明白的,他要收回禹王手中兵权,可他不能亲自开口,最好的办法就是禹王自动请辞。当然禹王绝不会那么容易放手的,而怎么才能说服禹王这个重责大任很荣幸的落在了自己的肩上,这不是个好办的差事,难保不会两头都不落好。但太子既然可以将如此重要的事情相托,一旦事成将来必能成为太子的心腹。

“殿下放心,子毓定然不负重托。”他站起身深深作揖,以一句话表明态度。

金枬颜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子毓办事,本王自然是放心的,再没其他什么事了,子毓早些回去准备吧,去北蒙这事儿也莫要耽搁了。”金枬颜亲自送他至殿门口,嘤咛叮嘱。

“殿下请留步。”他心中徒然生出另一番安排,此时也不欲多留,客套了几句话后,他转身大步往宫外走。

此时天际明蓝,御苑中馥郁的花香阵阵飘来。

右相方子毓大人脚下御风的出了王宫后,也不回府而是直接去了禹王府,倒霉的金枬桐自昨晚在大殿上挑衅赵吟后已经被皇太子给禁足在了府中,他倒也真的识相,呆在府里一步也没出来,直到方子毓过府造访,这位王爷还在破冰的水塘边打瞌钓鱼。

“哟,禹王殿下,您可真闲,今日不用上职么?”方子毓戏谑的笑声从月牙拱门处传来,放眼整个金国,能有如此面子不用拜贴就可直入王府皇宫的也就只有这位权相大人了。

金枬桐懒散倚在一块大石上,松垮的锦袍曳地,手旁正吊着一只鹤颈瓷壶,不时就着壶嘴喝两口白酒,见到方子毓穿着官袍心情颇佳的朝他走来,这位王爷只是郁郁一笑,不咸不淡的回道:“右相也别来揶揄本王了,你昨夜也看到了,本王现在正被禁足着呢,哪儿也不能去。”

“王爷昨晚也着实太过大胆了些,难怪太子殿下会生气。”方子毓找了块高度适宜的大石捋袍姿态优雅的坐下。

金枬桐目光冷峻的睨着方子毓,凤眸中蕴满薄霜,“右相不是告诉本王王兄已在抚州罹难了么,怎么这会儿人就从天而降了?”

方子毓忙四下环顾,一脸惊惶的样子,低声斥道:“王爷莫要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金枬桐冷笑一声,双指拈起身旁玉碟内的一小摞玉米屑丢入水塘中,顿时引得锦鲤团团围绕过来。

“右相胆子真是愈发的小了,这四面透风哪里来的墙角给人听?”

“哟,殿下这是在生微臣的气呢?”方子毓看金枬桐气煞了脸却按捺着不发火的样子,不怕死的调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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