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舞阳--」浑身一激灵地扑腾着拧过腰身,笑云舒目瞪口呆地转头盯着带笑的红衣美人,许久,青白交错的俊颜上才浮现起见鬼一般的惧色:「你不是已经撞墙而死了吗!?怎幺会......难道......你也诈尸了--」
「诈、诈你个头!笑云舒!不咒我死你就不开心是不是!?」微笑-僵,凤舞阳本来要伸过去拥抱的手在半空中改握成拳头,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下毒手就被眼疾手快的荣矜由后架住了胳膊:「你那是什幺表情!?可恶,既然在墓穴里承认了爱我,就算我现在真的变鬼站在你面前也不应该露出吓破胆的样子吧!?喜欢的人的鬼魂哪里会可怕!」
「呃......」拚命地眨眼,笑云舒望着曾经以为失去了,但醒来却发现依旧生龙活虎的青梅竹马,如释重负地垮下肩膀长叹了一声,不敢解释自己的恐惧是因为那逆天而行的返魂术,生怕眼前本该已死的人,是自己在无意识中本能地违背天道救回来的......更怕若真的如此,铁面无私不讲情面的青龙御史会查出真相,毫不留情的把凤舞阳也一剑穿心--
其实凤舞阳没有死,和被返魂术逆天复活对自己来说是没有区别的。不论如何,对方还活着,还在自己的身边,元气十足,会叫会跳会揍人,这就够了。所爱在前,不离不弃,这难道还不够吗?不过,偷瞄了一眼面冷如霜的夏语冰,笑云舒认为在彻底宽心前,有必要弄清楚:「舞阳,你真的没有死吗?可是你撞墙后明明就没有呼吸和心跳了啊!」自己抱得那幺紧,绝对不会弄错的!
「唉唉~笑大人呐,石室一共就那幺大的地方,凭凤公子初醒后的那点气力是撞不死人的啦!」温和厚道地笑了笑,荣矜轻轻松开凤舞阳,而凤舞阳在不慎顺口把「情」啊「爱」啊的字眼带出来后就窘在了原地,看样子暂时没有返过神来继续攻击的威胁性了:「嗯,依在下所见,凤公子当时应该只是撞昏了过去而已。至于呼吸和心跳嘛,我抱他离开的时候也觉得似有若无的,可能是因为凤公子的苏醒是个意外,假死药的药效并未完全消失的缘故吧。」
「原来如此......」若有所思地回忆了一番那时兵慌马乱的狼狈景象,笑云舒猛地想通了:「难怪那时的返魂术对舞阳一点效果也没有!是啦~~对于还没有死的人,又怎幺返魂呢!」这也就是说......其实玄门的那位高手,到头来还是被他们的假死策略给坑了......
擦了擦冷汗,笑云舒不知该忏悔还是该庆幸地皱紧眉头。默立在旁飞红了两颊的凤舞阳猜不到笑云舒脑中百转千回的心思,他醒来后第-关心的就是笑云舒的安危,第二则是自己是不是这辈子都要靠撞墙才能换来对方的一句甜言蜜语!?
「云舒,主犯都死了,案子的事情就算结了。那幺......你在墓室里对我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呢?」即便美艳英气的容颜上挂起一副不容置疑的强硬,但紧扣在衣角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凤舞阳气势汹汹之下埋藏的一丝忧郁。
闻言,他最怕的那种玩世不恭的调笑迅速聚集在了笑云舒脸上,不出所料,笑云舒对这个回避了二十年的敏感问题,纵使历经生死,也没有要松口的意思:「啊啊?我在墓室里说了很多话哎,舞阳想指哪一句呢?」无辜的笑着,他眼眸的深邃之处有了微妙的变化,只可惜被踩中尾巴的凤舞阳张牙舞爪地没空去注意到!
「你--」脑子一蒙,凤舞阳险些气得直接背过气去。粗重的喘息了好几口,他一把推开同情地扶过来的老好人荣矜,额际青筋暴起,嘴角抽搐难耐,一双漂亮的凤眼就像是要活活烧死面前翻脸不认帐的卑鄙小人似的,燃着明艳亮丽的火花:「笑云舒--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自己明明承认过你也对我......总之,你少给我装傻!」
「唉唉~舞阳啊,你认识我多少年了?要知道,我笑云舒可从来不稀罕作什幺君子的,我只想做个小小的贪官污吏就满足了~呵呵......」驾轻就热的见招拆招道,笑云舒轻轻拖住凤舞阳的肘臂,将已经气得身躯摇晃的他顺势拖到了床上坐稳。眼角的余光瞄到对方脑袋上缠绕的纱布,唇边的笑容淡了几分,笑云舒很清楚那一刻凤舞阳是真的抱着必死的觉悟撞上去的,自己是真的差一点儿就失去了这个二十年来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的!所以,再给他一点时间吧,他要想一想,重新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笑云舒!你、你--」抖得骂不出话来,如果可以的话,凤舞阳真希望当初年少无知的自己在上学堂的首日能够忘记带午餐,那样一来也就不必为了一盘红烧肉卖掉一辈子了吧!?恨恨地咬牙,他转身将希望寄托在旁观者清的青龙御史师徒身上:
「可恶!语冰,你们当时也在场的吧!给我作证,这家伙是不是说过:他、他对我的感情和那个犯人对自己师弟的感情是一样的?」
「......无聊。」不屑一顾地白了脑袋磕痛之后更容易激动的凤家少爷一眼,夏语冰抱剑立身,挺直腰背,冷冰冰地甩袖,想也不想地向门口走去:「你们没事,皇帝那边还等我复命,先走一步。」
「啊!师父请等徒儿一下啦。」见状,荣矜不卑不亢地追前了几步,又回过身来打圆场的向气得发软的凤舞阳合掌告罪,温厚淳朴的笑容让人顿生好感:「不好意思啊,凤公子。我和师父赶到石墓的时候,您已经撞完墙了......所以笑大人和您说了什幺我们真的不知道,帮不上忙,实在抱歉!这次来帮忙其实是陛下亲自下的调遣令,我和师父最近正在解决中游河伯人祭的陋习,赶着复命呢,确实忙不开身,就先告辞了。」
「慢走不送哦~~还有......谢了。」郑重地点了点头,笑云舒深深地看了一眼夏语冰默然傲立的背影,他象征性的顿了顿脚步,紧接着,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县府。虽然心底还是忍不住好奇对方是怎幺悄无声息地进到密封的墓穴里去的,但是笑云舒发现答案并不那幺重要了。判断一个人,有时候只要能确定对方是朋友,就可以了......
「皆大欢喜了呐!」沉寂了片刻后,不知是欧阳日还是欧阳月在床边感慨了一句,方天宇欣慰地舒展开皱了多日的剑眉,但很快他又想起了什幺似的蹙了起来:
「对了,笑大人,因为诈尸的事情我们在泌州城耽误了不少日子了,赈灾的钱款怎幺办?朝廷急拨的加上王员外等人捐助的,还是差了近千两银子。为了平定民心,诈尸案解决了的消息已经传开了,现在再想诈出那些大户的油水,恐怕难上加难啊......」
「呃,这个嘛......」伸了伸懒腰,笑云舒故作姿态地摸了摸下巴,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可惜他清官的架式还没到位,怒极反笑的凤舞阳便阴森森地扯起了唇角,不怀好意地眯起了修美的凤眸:「放心吧,天宇。不就是一千两白银吗?咱们的这位笑大青天早就未雨绸缪,准备就绪了。你掀开床板看一看吧,那下面是什幺?」
「舞、舞阳--你怎幺知道的--」脸色大变地死命赖在床上,笑云舒一边心疼自己从吴县令嘴里扣出来的赃银,一边心虚地对着四周鄙视的目光连连干笑:「呃,开个玩笑!银子不够本官自然有办法叫那些奸商心甘情愿的送上门来~~本官的床板下怎幺可能会有银子呢?哈、哈哈~~舞阳你脑子撞坏掉了,说什幺胡话!」
「哼!少来这套!」理都不理笑云舒的垂死抵抗,凤舞阳扶着床柱站起身,递了个眼色给左右为难的欧阳兄弟,两人无奈地向笑云舒摇了摇头,爱莫能助地蹭上前来,连人带床板一起轻松地掀高了几寸,露出床板下密密麻麻的银两。
下一刻,某人的惨呼伴随着讨饶声炸响起来:「等、等一下!至少这次不要没收呀,舞阳!那个好歹也算我们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吧!?」
「流血流汗的人只有我一个吧......」讥讽地撇了撇嘴角,凤舞阳不为所动地命人收拾走了白花花的银子,瞪着扯住自己袍袖一脸悲愤的笑云舒,没好气的斥责:「区区一个县令居然能敛财如此之多,你身为八府巡按,不但不稽查,还敢阳奉阴违的一起分赃!?」带上了一丝公报私仇的快感,他甩开笑云舒颤巍巍的手,有些头痛地按了按额际:「真是的~好不容易为民办了件大快人心的实事,你就不能珍惜一下自己青天的美誉吗!?」最起码也体谅一下这幺多年来周围的人为了维护「笑青天」这个假象付出的辛劳吧!
「名声又不能拿来当饭吃......寒不能遮体饿不能充饥的,怎幺比较也还是银子有用些。」
「你--『树死留皮,人死留名』你懂不懂!」
「那都是死了之后的事情,活着的时候享受到的才切身相关啦~~」
「笑云舒!你非得气死我才满意是不是!?」恨铁不成钢地急红了俊颜,凤舞阳刚要再接再厉地继续发作,却被一双自然而然抚摸向自己额头的手扼住了接下来的言语。僵立在床边,没有注意到其它人是何时心照不宣的离开房间的,此时此刻,他眼里心里只有那双停留在皮肤上的微凉的手,带着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温柔。
「舞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不是做清官的料,你就放弃了吧。呵呵......」一本正经地捧着凤舞阳的脸,笑云舒狡赖的笑容总叫人分不清是认真还是戏谑。
「你们笑家三代清廉历史悠久,什幺叫不是做清官的料?哼,别指望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弃的!」怒火中烧的半眯凤眸,生气归生气,凤舞阳可丝毫没有意思要拍掉对方在自己脸上乱摸一气的两只手。不管这个人一张嘴多幺能气死人,不可否认,那双碰触着自己的手,二十年来,一如既往的......是那幺的温柔。即便想到对方摸赃银时的手法和摸自己差不多,懊恼之余,凤舞阳也还是没办法抗拒溢于言表的幸福。
口口声声拒绝着自己,却顺其自然的与自己朝夕相伴。
号称不愿接受身为男子的自己,却轻描淡写地推掉了数不清的提亲。
总是把银子看得比名声重要,立志做贪官,却任由自己一次次没收赃银,破坏徇私舞弊。
是不是就是因为心里太清楚这个人言行不一的劣迹,所以才无法放弃,二十年了,还是不能放弃这个人......
从小到大,他抱着枕头在雷雨夜冲到对方房中的时候,笑云舒从来没有说过要自己出去。
从小到大,他当着外人的面教训对方的时候,笑云舒总是笑着包容,处处给自己留了颜面。
从小到大,他表白爱着对方的时候,笑云舒苦笑着不曾接纳,却也从来没有说过他,不喜欢自己......
所以,从小到大,他不愿放弃,不能放弃,不会放弃这个人的!只因这个人虽然言语上不曾满足过自己,二十年来,所作所为,却从未负他--
「唉......」自我放弃地认命长叹,凤舞阳松懈下紧绷的身体,把开始闷痛的头向前靠入笑云舒的颈窝处,无可奈何又颇为心甘情愿的自嘲一笑:「说不定那时就撞死在墓穴里反而会比较快活呢。哼哼~~省得醒过来后又要继续过这种处处提防你徇情枉法,一天到晚紧迫盯人的辛苦日子!」如果死在那个时候的话,自己会是幸福的吧?至少亲耳听到了这个让他单恋了二十年的人,承认他是爱着自己的......
可是说实话,他不想死。在迫不及待撞墙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想死。
他想活下去,就算从地狱里爬出来也要活下去。他舍不得死啊......爱的人就在身边,爱的人说了也爱自己,这样幸福,谁又舍得死去呢?
「幸好你没有死......」感慨地笑着,轻轻闭上眼睛。笑云舒云淡风轻的打断了凤舞阳自暴自弃的抱怨,收拢双臂,将对方温柔而牢固的圈在了怀里。
「云舒?」不明就里地侧头,凤舞阳朦胧地觉察到对方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变化,但笑云舒把下颔抵在了自己的肩上,除了那头微微晃动的乌发外,他看不见笑云舒的表情。
「幸好你没有死呢,舞阳......」把头脑中清晰而又模糊的诱惑尘封进记忆里,没有选择遗忘,不知是不是就暗示了自己的私心!
--那幺现在,开启那扇禁忌之门的钥匙,我已经交到你的手中了。笑大人,你也明知那扇门是不能打开的,你也明知那扇门后的幸福是邪恶的......你会怎幺办呢,笑大人?就算知道是错的,但那垂手可得的幸福,你真的拒绝得了吗--
「不要死在我前面呐,舞阳......答应我,绝对不能死在我前面呐......否则,我一定会忍不住的。舞阳啊~~千万不要比我早死哦,不然的话,我恐怕......就要打开那扇门了............」
尾声
京城、皇宫、御书房内--
身穿龙袍的少年天子单手抵额,漆黑的瞳仁里埋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老练,略显刻薄的粉紫色薄唇抿成一条线,修长入鬓的双眉将一抹英挺写进他青涩纤细的躯体里。即便乍看之下年仅十几岁的皇帝因其容貌而使人产生柔弱的错觉,但那浓密的睫羽低垂时,散发出的不是拂柳般的妩媚,而是一种金戈铁马的铮铮霸气!
面对这个从来不像是孩子的主子,笑云舒镇定自若的笑了笑,从容地结束了自己作为八府巡按的述职,在鞠躬一礼的时候,却不慎因体内的钝痛轻蹙眉头。居高临下的少年天子自然不会漏看这明显的暗示,高深莫测地牵起一丝戏谑的笑,他坏心眼地笑着调侃,不论是语调还是措辞,都有一种阅历沧桑的了然:「怎幺?舞阳终于破釜沉舟的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呵呵~奇怪啦~~既然被吃的是你,那为什么称病不能来请安的却是对方呢?」
「呃......」哭笑不得地揉了揉酸痛的腰杆,笑云舒实在不想回忆那堪称灾难的一夜,也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和十几岁的年轻人讨论这幺深刻的话题:「陛下,若是没有其它问题的话臣能不能告退了?」折腾了整晚,他很想念家中柔软的床榻,也牵挂着抱病倒在自己房中低烧的美艳情人。
「稍等,肤命人去取大内疗伤的圣品了,一会儿爱卿带回去吧。」摆了摆手,少年天子并不好奇地转移了话题,似乎早就知道了答案似的。他真正想问的,是那猜也猜不透的叵测人心:「说起来,朕原本还打算把皇姑姑的玉润公主许配给爱卿呢。都已经二十年了,爱卿怎幺又突然想开了呢?」
「......不是想开了,是不想再继续想了。」习惯了少年老成的对方见微知著的本领,笑云舒无奈的叹了口气,微微浅笑,决定从实招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他能娶妻生子,光耀门楣,过着他凤家少爷应过的好日子。但是,那天在石墓里,他死去一般的倒在我怀中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很自私......」
「哦?朕倒觉得爱卿处处为对方著想,应该是无私才对吧?」
「不,是自私。我一直以『为他好』这个道貌岸然的理由拒绝著他,限定彼此在朋友的框架内,但是我竟从来不曾替他想过--他到底要的是什么!」苦笑著摇了摇头,笑云舒认命的慨叹著:「那时候,他不假思索地撞上墙去替我送死......我怕了,也明白了,这一辈子他到死也不会照我设想的去生活的。他太任性了,牛脾气到老都改不了。凤舞阳这个人在乎的只有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别人想要他的!」
「也许爱卿接受赐婚的话,他就会知难而退,心碎神伤地放弃了。」不怀好意地怂恿著,少年天子仗著某位个性严谨认真的人不在身边,唯恐天下不乱的本性毕露无疑:「位居二品,爱卿若是愿意娶妻,有的是送上门的大家闺秀。既然真心为他好,爱卿牺牲一下让他死心又有何妨?」
「除了舞阳,我不会再爱上别人了。自己已知情中苦,何必再添苦中人?而且,我所作所为,所求所愿,都是为了让他幸福,比和我在一起还要幸福!陛下,我是个自私的人啊,我舍不得让他绝望,二十年了,我也舍不得让自己绝望啊......」
「干嘛非要只喜欢一个人呢?爱卿也好,舞阳也好,若是能移情别恋不就皆大欢喜了?」
「呵呵......这话我也有劝过他呢~」回忆起那个人的答案,笑云舒笑逐颜开。
「哦?舞阳怎么回答?」几乎能勾画出当时凤美人暴跳如雷的景象,少年天子挑眉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