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紧紧盯着自己的脚,确定没有和地面溶为一体,然后发现了躺在那里的夏洛特,像苍蝇见了蛋糕
一样冲上去,一边大叫道,夏洛特?夏洛特怎么了?呃,好像是喝醉了
西雷斯没理会他,而是盯着紧跟上来的艾敏,她正紧张地盯着自己的双脚,同样怀疑会被船给吞了。
我以为我会被通行船吞噬呢。她喃喃地说。
哈,我太感动了,这位可爱的姑娘不惜变成慢慢被饥民生吞的姿态,只为了陪我们一程,可惜我不太
喜欢欣赏你垂死的姿态。西雷斯说。
我只是想冒个险,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艾敏说,一和西雷斯说话她就有些紧张。对方面无表
情地看着她,有点像丛林里的肉食怪物。
我说过,那些村民在被局限着慢慢腐烂,其实我也一样。我留在这里,只是慢慢腐烂。艾敏说。
冒一个险很值得,现在至少我知道了,要么我不是恶魔,要么我是个上位恶魔,身体里拥有自己仍不
能掌握的力量。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这会儿倒不像装出来的了。
伊恩终于看够了没事的夏洛特,注意到了自己的情况。奇怪,我竟然没被这船吞了,它连那只大章鱼
都能吞。他说。
通行船对正常的人类灵魂不感兴趣,恶灵除外,它们已经不是人类的灵了。艾敏说。
天使的也是?伊恩问。
艾敏看了沉睡的夏洛特一眼,不,转世的天使属于人类,通行船不会对它感兴趣的。她蹲下来,凑
近去看夏洛特,它真漂亮,怪不得那女人为它不要命呢
爪子离她远一点。西雷斯冷冷地说。艾敏收回手,无辜地耸耸肩,只是看看。
眼珠子也是。驱魔人说。
艾敏笑着转过身,抱着双膝坐在一个被吞了一半的妖灵跟前,她仍穿着那件大号的男式外套,衬得身体
越发纤细,像个被骂的纯真小女孩一般。
您能不能安静一点呢,先生?我在反省错误。她对旁边不停哀嚎的妖灵说,被生吞肯定很不舒服,
所以它用力尖叫,介于外形看上去像个鸟怪,它的声音格外的尖。
对方不理会她,继续尖叫。艾敏从腰间拿出她不离身的小刀,朝着它的喉管就是一刀,动作疾迅狠辣,
大有杀手风范。那东西张大嘴巴,却只有空气出入,即使再痛苦,却再也叫不出来,红发少女露出一个
甜美的笑容,总算安静一点了。
嘿,你们干嘛呢!我最喜欢它的惨叫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传过来,艾敏抬起头,一个上位恶魔从一
个巨人的肩膀上跳下来,漆黑的翅膀收在身后,看上去十四五岁年纪,五官的线条还带着稚气。伊恩认
出正是刚才在一个恶灵脸上用各色油性笔,创造搞笑抽象画的那位。
抱歉扰了您的兴,大人,只是我实在不大能欣赏这种高音,它像用一只生锈的锯子切割钢管。艾敏
说,站起来,还优雅地欠了下身。
我就喜欢听锯子切钢管,你惨叫得还不一定有它好听呢。恶魔不满地说。
抱歉,您没有权力听我的惨叫,我有主人。艾敏说。
我说了不要叫主人伊恩说,话到一半停下来,恶魔眯着眼睛看他,他意识到自己被卷入了麻烦
之中。
他转头去看西雷斯,对方正盯着船外的风景,看到这场面转过头,要不你们决斗吧,谁赢了把这女人
带走。他说,然后向伊恩比了个手势,你最好输掉。
伊恩吓了一跳,我才不要和他决斗!艾敏也不能当战利品,她是自由的!
你是想让她和那恶魔决斗?我承认这点子比我想得好。西雷斯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伊恩说,艾敏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不过她身边那只被割断了喉咙不停干嚎的鸟
妖让这表情很没说服力。
伊恩举起双手,我们讲和,我来治好这东西的嗓子,行吗?
别告诉我你会治疗!恶魔稀奇地张大眼睛,撒旦啊,地狱太广袤了,什么样的怪物都有!
伊恩没有接话,他越发发现自己和这些非人类生物没有共同交流的那条线路,只好拿出枪,对准鸟妖的
喉管,盘算着还它一部分的身体器官,还好他对解剖学挺熟。
恶魔皱起眉,你是想通过杀了它来激怒我吧?我先声明,如果要打架我随时能发挥最好状态的。但你
不能为此毁灭一个艺术家,除了它的惨叫声,我在哪种音乐下都不能很好地发挥我的绘画天赋。我经常
给它注入魔力减缓吞食速度,但即使不被吞光,待它的神经崩溃后,这样美妙的音乐还是会消失的,真
令人伤感。他忧郁地说。
伊恩现在十二万分的确定,自己和这些怪物没有任何可以交流的观点,他沉默地射出子弹,治疗的能力
从枪里冲出去,击中鸟妖对于这武器来说倒有点讽刺在下一秒钟,高亢的惨叫再次充满了空间
,让人浑身都打了个机灵。
撒旦啊,多么美妙!恶魔激动地说,双手做交响乐指挥状比划着,听听这广阔的音域,这恐惧的
颤音,多么伟大的艺术品啊
伊恩觉得身心俱疲,他坐在船体上,靠近沉睡的夏洛特,她的金发和恬静的睡眠能让他感到安慰,不至
于被那堆变态者搅得发疯,虽然她醒过来后也挺让人头痛的
船已经完全没入了地底,大量的泥土像暴雨一般劈头盖脸地落下,周围变成一片黑暗,像被活埋一样。
但伊恩意识到周围升起了一个小小的防护罩,应该是西雷斯的杰作,他本来有点奇怪这个人为何突然如
此的体贴他人,这时他看到旁边沉睡的夏洛特,意识到自己沾到了什么光而得到这样的待遇。
无论是在空气还是地底,通行船的速度丝毫未变,木然地行进着。被活埋的黑暗持续了大概二十分钟,
下方有血红色的光芒透了进来。
接着,那拖着软体怪物三只巨大触角的通行船,终于降到了一个火红色的空间。这里的大地、天空、和
空气都是炽红的,无数烤熟的人体在下方呻吟,伊恩本来正在为怪物壮士断腕的决心、以及仍有这样壮
观的体型叹为观止,下头的呻吟却让他打了个寒战,它们远不及怪物抢眼,却一下子夺走了他所有的注
意力。
伊恩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想参观活地狱,忖思着等会儿到地面时,自己要闭上眼睛不看全民大烧烤的场
面,不过这样若要一路经过十八层地狱,绝对会像噩梦之乡一样让人神经崩溃的。
西雷斯,我们要像坐电梯一样,一层一层下去,然后再一层一层上到第一层吗?他忍不住问。
不,层数什么也不代表,空间的排列是随机的。艾敏说,有点儿期待地看着下面。那位艺术家的恶
魔先生意外地没有惹事,在美妙的音乐下,专注地回去搞他的艺术创作去了。
也就是说我们可能下一层就到地狱表面?伊恩问。
也可能真要来一站不漏的变成十八层地狱观光团。艾敏说。
通行船已经降到了地面,这里实际上像是烧红的烙铁,烤得通红的人体无休止地尖叫和挣扎,一眼望不
到边,像血红的稻田。有一些灵魂想要抓住船体,但都被它毫不客气地吞食了,看来它们的痛苦让之成
为了美味的食品,而这痛苦也让它们趋之若骛地奔过来,不知道是因为痛到没有了死的概念,还是只想
快点死掉远离烧烤之苦。
通行船没入了地底,伊恩张开眼睛,却才意识到这里根本不是地面,而是某层地狱的中间,因为烧
烤中的灵魂一层又一层,像拥挤的住户,堆满了整个空间,才造成了地面的错觉。它们悲惨地呻吟和尖
叫,却对加诸在身上的痛苦无能为力。
现在,整个船都降入了死人堆中,铺天盖地的肢体,散发着焦臭的味道,诉说着最原始的、毫无尊严的
痛苦。
夏洛特慢慢张开眼睛,宿醉后视线仍有些迷茫,看到这场面瞳孔却猛地紧缩起来,最快速度地清醒过来
。她捂着额头,撒旦啊,真妙,我一觉醒来后又跑到第七层去了,酒精还真是害人的东西。
后一句话你说得超过一百次了。西雷斯问。
夏洛特转头看他,有点儿发怔。说话的目的就在于不做数,所以才能再说。她强词夺理道。你是
真的还是假的,阿尔封斯?撒旦啊,我不会还在噩梦之城吧?你,你结婚了?!她用力指住西雷斯手
上的红宝石戒指,真是噩梦!你竟然为她连那品味低俗的红围巾都不带了,换上这个更低俗的红宝石
戒指!我还是再睡一觉好了,希望能梦到比较人道点的景象她翻身去摸酒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
我们现在在通行船上。西雷斯说。
嗯?夏洛特不感兴趣地说,从里面的口袋里翻出一小瓶酒看来是备用品,满足地喝了一口。
天使确实是群独特的群体。艾敏小声说。
船体继续下降,突然间,一个烧焦的人体奔了过来因为被烧得太焦,已经分不出性别了朝夏洛
特冲去,一边竟然还能大叫,天使!天使
然后它整个儿沾在通用船的挡板上,双脚迅速化入船体,剩下的部分还在用每一寸肢体表达它的喜悦。
夏洛特摆了摆手,艾莉?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那个枯树镇的罪犯?想不到被下放到第七层来了。艾敏说,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幕。
天使这个词让旁边绘画的恶魔抬起头,他的视线立刻锁定了夏洛特,但看到她喝着酒,毫无所觉地和一
只受苦灵魂聊天的样子,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痛苦很快就会结束了,艾莉。夏洛特轻声说。
那深陷的眼窝里,发红的眼球死死盯着她,天使,天使她喃喃地说,双手乱挥,这生物显然已
经完全疯了。
夏洛特走过去,毫不介意地抓住她已经烧得没有皮肤的手,痛苦很快就会结束了,艾莉。她重复。
半分钟之内,这力量微弱的灵魂像煎锅上的黄油,溶化进了船体之内。她的手是最后消溶的,因为她高
高举着它。而夏洛特的手都一直和她握在一起,直到最后的分别。
认识?西雷斯问。
我就是在她家的酒馆喝醉的。她已经被生活逼疯了,第三层的人类都是疯的,他们唯一能选择的仅仅
是疯狂的方向,而她选择的就是这种。夏洛特说,眼神透彻却平和,好像刚才她紧握的不是个烧烤中
的疯狂灵魂,而是最普通的人一般。
艾敏死死盯着她,她设想过很多次她的样子,但现在,她发现设想再多也是不足够的。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阿尔封斯?夏洛特问。
西雷斯哼了一声,被伊恩拽下来的。
警察的面子就是大。夏洛特说,把三两口喝完的空酒瓶丢掉,开始好奇的看向船体其它部分,这
里会有人能借点酒喝吗?她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你少惹点麻烦会死吗?西雷斯问。
不,但没酒会死。夏洛特说。
她的同事干脆地指向伊恩,他能生产兴奋剂。
接下来,伊恩算是接到了有生以前第一次夏洛特崇敬而专注地目光,天使双手合握,走到他跟前,柔声
道,伊恩,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我是个警察!人类在良心和美色中挣扎,我只会禁毒,而不是贩卖毒品的
啊,每个卖我毒品的警察都这么说,我就知道公务员特别有幽默感。女孩甜美地笑道。
警察中确实有些败类,但我并不是那样的人,你应该了解,夏洛特,我特地到地狱来找你,不是来卖
你毒品的。伊恩说,而且兴奋剂这东西显然很危险,你的同事就因为这玩意儿,打了好几场群架。
什么?阿尔封斯打群架?夏洛特兴奋地转头看另一个人,你能再给他一些吗,伊恩,他发飚的样
子一定很可爱。
你喝多了,夏洛特伊恩艰难地说。通行船继续往下,他转过头,因为他听到一个女人在尖叫。
左侧,他们的另一个恶魔邻居,从无休无止受苦的躯体中,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在不停的苦难中,
那些痛苦剥夺它们的性别和一切尊严,可是当这只恶魔捉住一只拖到自己身边时,大约因为魔力的注入
,它竟迅速开始恢复身为人类的样子。
那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女人,魔鬼紧抓着她的头,现在那却变成了一头迷人的金色长发,烧焦的皮肤开始
迅速长回皮肤,由原来的丑恶变为迷人。
她赤身裸体地挣扎,那胴体如此的白,毫无瑕疵,和这恶心的环境一点也不相称。
伊恩愣愣地看着这场面,烧烤的地狱仍无止无境,让人神经崩溃,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被迫再看
另一场令人发疯的恶魔式娱乐了。
哟,叫得挺不错。那个魔鬼说,它看上去大部分像人,不过脑袋上有一双银色的角,眼珠也是银色
的,不仔细看几乎像没有瞳孔一样。
它把她轻轻放在船体上,她并没有被吞噬,但想必也能感觉到下面饥饿森寒的力量,她叫得越发凄惨和
哀凉,像只落入魔掌的小鸟,又似乎已经惊吓得全无理智。但这种无助对恶魔一点用处也没有,它冰冷
的手指顺着她纤细的脖子慢慢抚摸,皮肉竟然被硬生生慢慢扒下了一层
眼看一出虐杀女人的现场版就要在眼前上演,伊恩忍不住叫出来,住手!
恶魔抬起头,用那双冰冷的瞳孔看着他,里头毫无感情,像一片虚无一样。
伊恩的同伴们也同时看着他,没一个上来声援的意思,估计都觉得他的行为很变态。她是一个堕落的灵
魂,在第七层受的苦可能比现在糟糕的多,可他竟然想去英雄救美。可是有什么办法,她看上去是个如
此纯洁和无辜的女人,他是个警察,没法子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类在自己眼前被虐杀。
您呃,是想干嘛呢?他小心地问,你不是个通行船上的客人吗,很快就会下船了。她又没做
什么惹到你,她本来就已经在受苦了
那个在画画的恶魔嗤笑了一声。得了吧,它根本就没下过船,从一层到十八层,再从第十八层到第一
层,简直就像在这里安家了,它得罪的人一定很多。
你不是也没下过吗,至少在三个来回中,你一直呆在这里。不停的画了丢掉画了丢掉的。银瞳孔的
恶魔不甘示弱地说,看来他们做了很久的邻居。
那怎么一样,我在完成我的艺术品!每一次来回,我对该层艺术主题的理解就更深一点,所以才把旧
的丢掉。画画的那只反击。
神经病。另一只哼了一声,看来同为恶魔也不太能互相理解。
比你看见生物就虐待好多了,不管男的女的大的小的强的弱的人形的非人形的,我都被你那些恶心的
惨叫声弄疯了!
我才被你难看的涂鸦弄疯了呢!
画画的那只愤怒地站起来,决定以武力捍卫自己的艺术。要打架吗?
另一只也站起来,打就打,我可以单挑你们俩!
呃,我不参于战斗伊恩举起双手,那个被松开了的女人立刻找到了唯一愿意保护她的人不
是有能力保护她的人,但至少不会再虐待她看上去眼神儿不错,她哭泣着朝伊恩爬过来,一边大叫
着救救我,先生之类的。
那只虐待狂瞟了这边一眼,然后指着伊恩,没关系,等下你可以来代替她,我只喜欢听惨叫,看见痛
苦和恐惧,男的女的无所谓。
看来他在这里应该过得很惬意,那只鸟妖尖叫的这么卖力,艾敏想。
那个灵魂紧紧抓住伊恩的长裤,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啜泣,已经完全神志不清了,只是不停说着救救
我,救救我。伊恩连忙蹲下身安慰她,有点惊讶她没有立刻被这艘饥饿的船吞掉。
因为那魔鬼还有些力量残留在她体内。艾敏说,像孩子一样跪在地上,伸手去抓她金色的头发,
哟,这发色挺纯正的。
女人尖叫一声,躲到伊恩的怀里,好像她的手是烙铁一样。艾敏挑了下眉毛,视角瞟到旁边夏洛特的头
发,虽然都是金发,但她的并没有夏洛特的那么纯正,虽然其实看上去差不多,但艾敏看得出来,她太
熟悉这些伎俩了,这女人和她是同路人。
这、这是哪里这里哪里女人啜泣着,恐惧地看着头顶无尽尖叫的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