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出一切。同年愉快的记忆,与父亲共度的宝贵时光,以及翱翔天空的快乐,这些才是天佑如此珍惜「吉伯」
的理由吧?
「为什么要叫它吉伯呢?」
「我没提过吗?这名字是来自于我父亲养的一条老狗,在我生日前不久,它不敌岁月之力,以十七岁的高龄离
开了这个世界。为了永远不要忘怀且纪念它,我与父亲约定好不再养第二条狗儿,因此『吉伯』这名字便由它
继承。」
一架「吉伯」满是回忆,说不定自己该未能与它「并驾齐驱」感到高兴?
「现在,你见过吉伯,是不是欠我一声道歉?」得意非凡的男人,隔着镜片打趣道。
和平装傻。「道什么歉?」
「你气我不肯丢掉吉伯,发小孩子脾气,这些,我可以不计较。可是,偷偷摸摸地考警大却不告诉我,还搬家
不与我联络,上演人间蒸发这种戏码,可就无法被原谅了。」
偷偷摸摸?是他视而不见吧?
为了一圆童年的梦想,他早有报考警大的准备,可是天佑却一厢情愿地假设和平必定会以他就读的大学为升学
目标,根本不给和平机会告诉他这件事。后来又发生了「吉伯」那件事,和平索性就不讲了。
至于搬家不连络……他不否认自己是有意的。利用警大规定学生一定得住宿的规矩,一刀挥断自己心中残存的
情丝,不想再与天佑有任何瓜葛。这么做也是对的,六年下来,心里那道流血不止的「伤口」,才能渐渐地结
痂、脱落、愈合。
假使那时没离开他,自己一定会成为全世界最孬的男人。所以,他没有认错的道理。
「无法原谅的话,我道歉或不道歉,没有多大的差别。」和平嘟曩着。
「怎么会没差别!」天佑揪住他的深体力劳动者带,撇撇唇说:「你知道我浪费了多少时间,就为了──」
「就为了?」为什么突然没下文了?和平揪着他看。
耳根一红,疑似恼羞成怒的男人,咆道:「别管那么多,你给我道歉就对了!」
结果他出言不逊的态度,引得和平的脾气也上来了。「我不道歉!对吉伯吃醋,我是很幼稚,可是说来说去,
这整件事殿下犯的错也不比我少!」
「啥?我几时犯错了,你说!」
「口口声声说我是玩具,我当然会认为殿下拿我当东西看,难道等你玩腻了,对我始乱终弃的那天才离开吗?
我若不证明我的骨气给你看,岂不是一辈子都得任由你漠视我的尊严,将我采在脚底下?我走,有何不对?」
「被我采在脚下有什么不满吗?」和平的态度硬,天佑的态度比他更硬。
突然间,有种时光倒转的错觉。那时候的自己,可能在这节骨眼上就不敌天佑的强势,屈服了吧?
一叹。「我们都不是当年的我们了,过去行得通的歪理,现在已经不管用。」
和平这些年的心理转折,天佑都不知道,就像他也不知道这些年天佑心里都是怎么想的。
「现在要回到过去的那一点,已经太迟了。其实那个误会的真相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在当下,我们各自都转身
离开了,各自走上自己人生道路,而且发展得很好。为何还要重提旧事?有这必要吗?某些时候,误会解开了
,朋友还是朋友,然而情人却不见得能再做一次情人。」
和平祈求他能理解自己的话,黑眸遗憾地望着他,说:「缘分断了,强去接,它也不可能接得牢。殿下,现在
我对你已经没有几年前对你的那种情感了,我希望我们之间是单纯的首长与下属的关系就好。」
天佑保持着缄默,落寞在他脸上昙花一现,但很快地就被璀璨的笑容所取代。「我很感动,和平。」
没头没脑地,他在感动些什么?
「原来你也多少有长大一点,不再是以前那个老是唯唯诺诺,容易被别人牵着走的游和平了。」
天佑摘下了眼镜,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软布,边擦拭着镜片,边微笑说:「而且你逗我开心的本事,比以前更
厉害了。」
哈啊?
「刚刚你说的没错,时间在走,人在进步,我们不能停留在过去。你这么努力,我也不能辜负你的期望,尤其
是将你踩在脚底下,已经不能够满足你的时候,我们就得想别的法子了,不是吗?相信老天爷让我们重逢,绝
对不是偶然的。」
和平摇摇头。这是一个「偶然」,绝对是一个「偶然」!不然老天爷是存心要他度过灾难不断、风波不断的人
生吗?自己的命运没有这么悲惨吧?可是,万一被天佑给说中了,老天爷就是存心折腾他,那……
吾命,休矣。
「瞧你,这有什么好哭的呢!」天佑一击掌心。「噢,我懂。你是喜极而泣!」
不是。这是恐惧之泪呀!
和平不敢说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范姜天佑的人,可是他敢说,当天佑笃定要做某件事时,他绝对会以出乎意料
的方式进攻,教人防不胜防。
「不用担心,和平。以后我还是会像过去一样,好好地照顾你。」一顿,天佑拍拍他的肩膀,心满意足地加上
一句。「而且会给你加倍的幸福。」
天啊,加倍的灾难!我……我还撑得下去吗?
撑不撑得下去,重点在于决心与毅力。但和平若想防范天佑再度渗透自己的生活,再度弄乱他的人生方向或再
次地踹开那扇已经关闭的心门,那么,他绝对需要决心及毅力以外的第三样东西──幸运女神的特别青睐!
●●●
女孩将心爱的娃娃抱在怀中。她站在十二层高楼栏杆外的狭窄屋檐处,俯瞰下去,下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还
有一个巨大的充气气垫。从这么高的地方看世界,人变得好渺小、好可笑。
她回头,看着身后那些企图阻止她往下跳的人们,尖叫着:「不要过来!你们再过来,我就马上往下跳!」
威吓发挥作用。那些人只敢待在安全门边远观,深怕一个动作会引起她的冲动。
暂时没问题了吧?女孩安心了点儿,对着娃娃说:「不要怕、不要怕,一下子而已。咱们咬着牙闭上眼睛飞出
去,就可以解脱了。」
从这个已经看不到希望的世界中,飞往另一个轻松而不受拘束的世界。
女孩慢慢地闭上眼睛。
「哇,这儿的风景真不错啊!」
倏地,她睁开眼,迅速地看向一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名男子,穿着慢了时代一步的深蓝色唐装,他笑容可
掬的相貌,很是俊美斯文。
「你、你是谁?」
男子的眼神落在她的手上。「你那个搪瓷芭蕾娃娃……我想是得过WALLEND-ORFER产的吧?只有那儿的手工艺塑
造出如此生动细致的姿态,以及自然乾净的肤色。我觉得这已经超越娃娃的领域,而是种値得人玩味再三的艺
术品。」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女孩没想到会有人一眼就能看出娃娃的价值。
男子一笑。「我兴趣多元,而且预感很准。不然我再猜一见关于你的事,看我说得准不准。我大胆猜测,你学
过芭蕾舞,对吗?」
女孩愣住了。
「因为你站立的仪态与你手上的娃娃一样美丽。」温柔地说。
「我……活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意义了……断过腿的我,就算能走、能动,却再也不能跳芭蕾了……我不
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断断续续地,女孩遮着脸啜泣地诉说着。
「那,我陪你一块儿坐下来想,好不好?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想。」
女孩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边,不像刚刚其他人一靠近就怒斥,允许了这陌生男子慢慢地
走过来。
他伸出一手。「来,我帮你,我们到后面坐。」
「看样子警报好像解除了。」
仰头看着上头的动静,和平过去的老同事,亦是这辖区的男警官松了口气,说:「女孩已经离开屋沿了。这是
这个月的第几起了?小游。只要你们组长出马,好像想死的人都会变得不想死,有够神的!」
第几起?没有八次也有七次吧。
别人看来只觉得天佑是耍耍嘴皮子就行,但实际与天佑共事之后,和平才晓得NSP还有另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得
在最短的时间内收集、分析情报,才不会在上场交涉时,连对方忌讳什么、喜欢什么都不知道,进而误触禁区
。
真的无法事前获知信息的话,临场经验与听音办形的观察力就相对重要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借彼之矛、
攻彼之心,是谈判最基本的法则。
「小游,看你们天天忙这些自杀的小案子,没有什么大案子能大显身手一下,你们组长不会心生不满吗?感觉
有点大材小用耶!」
呃……这句话若让天佑听见了,可就大事不妙。前天别区有个替代役男当当他的面这么说,马上被海削了顿。
隔天那名役男请了病假,听说他发烧到爬都爬不起来。
「只要有人请求支援,我们会根据案件情况列五等级。等级高的优先处理,协助这类自杀的工作,也是重要的
工作之一。人命关天,怎可马虎?况且也不天天都会发生绑架案。」
「这么说也对啦!」男警官若有所思地瞄了他一眼,调侃道:「不错喔,现在越来越有刑警派头了!看来你在
NSP混得挺好的嘛!你们那个明闻遐逃的难缠组长,没有虐待你啊?」
这可就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和平摇了摇头,说:「那是你的看法。」
「什么、什么?他没有虐待你吗?」嗅出八卦味,兴奋的男警官积极地问:「是叫你加班工作到深夜,还是用
成堆的公文压死你?」
这要怎么说呢……和平怕的不是体力劳动,他苦恼不已的是目前自己与天佑间的摔跤。每当他企图保持距离,
天佑就是有办法将他拉回来,而且天佑渗入他生活的速度,远比和平建防波堤的动作要快。
「总之,一言难尽。」和平含糊地带过,看了下手表。「奇怪,已经这么久了,怎么人还没救下来?我到上头
去看看……」
「你别溜嘛!」没挖到八卦不甘心的男警官,手肘硬是勾住好哥儿的脖子。「这儿如果不好讲,改天我请你到
上次喝花酒的那家店,我们边喝边讲,好不好?」
这些人,还真爱听八卦!可是不管是喝花酒或是说三道四,和平都没兴趣。他正要开口婉拒,蓦地,背后传来
一道声音──
「有那么好康的,怎么能少算我ㄧ份呢?你们要到哪里喝花酒啊?」
大祸临头!和平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不偏不倚地与天佑高深莫测的漆黑双眼对个正着,一颗心暂时停止跳动
。
五、
「啊哈哈!我指的是要去赏花喝酒啦!范姜组长,你耳力还真好啊!」
比和平早一步从被捉包的糗态中恢复的男警官,随口编个很扯的谎,立刻又找了个「消防队要我过去一下」的
借口,离开。临去前他还顶一顶和平的腰,使个眼神要他保重。
「那……我们改天再说了,小游。掰!」
喂!高某某,你那句谎话,编得连鬼都不可能相信,你以为能骗过组长吗?!拜托你嘛讲点义气,闯了祸就走
人,那被留下来的我要怎么办?
和平内心的哀嚎,当然挽留不住同侪无情的快闪脚,转眼间,同侪已跑得不见人影。
硬着头皮,把哀怨的目光慢慢地拉回到身旁的天佑身上。果不其然,天佑一张俊脸冻得比西伯利亚寒流还冷。
「那个是……开玩笑的。我不会去,就算他们拉我,我也不会再去那种地方!」
拙劣的解释,还不如不要解释。天佑不信赖的表情完全地阐述了这句话。
天佑皮笑肉不笑地挑挑眉,边点头、边说:「不『再』去,那你是去过了?」
拆东墙西墙的下场,就是会漏洞百出。「那、那是场意外。」
「我洗耳恭听。」
换句话说,在和平没讲出来龙去脉前,天佑不会放他一马。
和平看看左右,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大部分围观的人,一知道女孩获救,被进救护车后,已陆续散去。但,
负责善后的员警和收工的记者们,都还在不远处。
不想在众人面前上演被罚跪、清算的戏码,他提议他们回侦防车上再说。
天佑很乾脆爽快地一口答应,保全了和平的面子。
车门一关上,和平就主动招认了上回离别会时所发生的事。
「我是真的不觉得那种地方有什么吸引人的,店内烟雾弥漫不说,小姐不漂亮、酒还贵得像在抢劫人!如果不
是副座他们坚持拉我进去,我一点儿也不想进去!刚才,在你说话之前,我正想要告诉他,我不会再跟他们去
喝花酒了。我愿以人格保证!」
这番自圆其说的话,惨遭滑铁卢,被天佑打了回票。
他单边唇角讽刺地上扬。「小姐漂亮,就当然要贵一点。小姐漂亮,酒又便宜的话,全台湾的男人都要挤到哪
里去了,你不也一样?这么随便打包票,好吗?」
可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和平气恼他不信任自己的话,非理性的幼稚言语瞬间冲口而出。「我说不会你不信
,那我说会总行了吧?是,我很爱去那种地方,我和其他人一样喜欢粉味的!起码她们会伺候我,不像你总要
人伺候!」
说完了,后悔也来不及。车内的气氛直直降到冰点以下。
几分钟过去,一个是尴尬地找不到半句道歉话讲,一个是气到什么话都不爽讲,两个人沉默地僵持着,直到有
一个人主动打破僵局。
「你填一填调职申请书,我会帮你盖章。」看着窗外,天佑淡淡地说。
「……」和平心一沈。
「喝花酒的事,你自己明白是对或错。你说你和以前不同了,那么为什么耳根子软的这一点不改好?或者,只
有在我面前你才特别有骨气,只有对着我,你才说得了『不』?」
「我──」
但天佑不待和平答辩,愠怒的眸更添魄力地自后视镜射向他,道:「公务员喝花酒不管是上班或下班时间,纵
使不违法,道德操守方面也会引人质疑。你将责任转嫁给其他人,说他们强拉你去。但,难道就应该获得原谅
?这次是喝花酒,下次呢?家庭麻将、赌博、还是贪污?只要人家拉你,你就去了?你不是三岁小孩了耶!我
真是失望,竟从你口里听到这般不像样的借口!你的是非判断能力到哪里去了?」
当头棒喝,一棒打醒了和平。天佑是对的,自己找借口的行径有多卑鄙、怯懦、通过天佑不留情的批判,已原
形毕露。
他甚至在第一时间曲解天佑的「怒火」,以为他只是单纯地不高兴自己跑去酒店和「女人」作乐,因此方才还
说了那些无知、又无耻的话来刺激天佑。
游和平,你有够差劲的!
「你说情人做不成,还能做朋友,我想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我喜欢以前的游和平,耿直、善良,也许还有
点好欺负,但非常的可爱。至少,那时候的你还有诚实这个可取的优点,错了也从不强辩。我……真是想念那
时候的你。」
讲完这最后的「告白」,天佑关上了沟通的大门,他既不看和平一眼,也不再开口与他说话。
一小时之前,这还是和平的「希望」,但愿天佑别再渗透到他的生命里。而现在,和平就快如愿以偿了。范姜
天佑对他的失望,显然已经到了要与和平划清界线的地步。只需提出调职申请,相信不出多久时间(只要天佑发
挥他的影响力,说不定一天之内),他们就可以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