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取了铅华,在他眼角抹了几下,那浅浅的泪痣被掩盖不见,又指了指自己的眼角,那里赫然点了泪痣。
“今夜起,你就是凤舞,就是小莲。”凤舞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哥,答应我,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别逼我啊……”凤非抱住自己的孪生弟弟,痛哭失声。
“一直都是你护著我,照顾我……这次,我要保护你,活下去……”凤舞瘫软在他怀里,慢慢失去了温暖。
那一夜,他紧紧地抱著凤舞,听著窗外呼啸不息的风声。
第二天,沈沧浪推开柴房的门,冷冷地看他。
“沈爷。”凤非回头,脸上带著甜甜的笑意。
那天之後,他就变成了凤舞,变成了小莲。
凤舞好像占据了他的身体他的心一样,去掉了泪痣的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不再孤傲,不再倔强,不再坚持。
那双眼睛,也不再看得到澄明的碧空。
无人察觉他就是凤非。
他在脸上涂了厚厚的胭脂水粉,把那小小的泪痣深深掩埋。
那颗痣,好像生在了他的心窝上。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独自清醒面对著漫漫长夜,那痣好像在钻他的心,剜他的肉。
他又想到了死,几次寻找机会。
直到那晚,他遇到了一个执著的男子,那人明明连死都不怕,却为了心爱之人,跪下求情,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土地上,每一下,都敲击在他心上,砸著他心头的痣,生生地疼痛。
“穿白衣的那个,叫做水千鸥。他是我的心上人。所以,我要带他的尸身去安葬。”
“那锺冰呢?
“他是水千鸥的心上人。他们深爱对方,生不能同衾,我希望他们,死能同穴。”
他突然攥紧了拳头,小心地聆听著他们的对话,为那人担心,手心里,全是粘滞的汗水。
看著花锦鱼埋葬了那两人,他的心里,竟然生出一丝嫉妒。
他死的那刻,会不会有人为他屈辱求情?
他死的那刻,会不会有人为他伤心掉泪?
他死的那刻,会不会有人用心爱的剑,一下一下地掘土,又用那样眷恋悲伤的表情,一捧一捧地埋葬?
得君如此,死又何惧?
他心中对死亡的向往,慢慢转变成对这个男人的爱恋。
沈沧浪今日格外有兴致,他竟然给了那人一条生路。
他不要他死!
他要跟他,好好地活下去!
将那内应推向花锦鱼刀尖的时候,凤非的脸,躲在丑陋的秃鹰面具之後,露出一丝笑意。
这麽多年来,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花锦鱼。我记住你了。
你等著我。
那天之後,他不再抬头看那一碧如洗的蓝天,他的心底,有琉璃般纯透,汪著碧空般色泽的人。
花,锦,鱼。
那颗痣折磨得他心上痛苦的时候,他就在心里,念这个人的名字。
他曲意承欢,他八面玲珑,他一笑倾城,他举世无双。
多少年後的再次重逢,他四下打探後终於有了对方下落,跟著那人进了酒馆,他背对著他坐下,要了酒菜,双手交握,两腿兴奋得轻轻抖动。
“那位兄台!”他听到身後不远处的一声呼唤,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那位穿黑衣佩剑的兄台!可否赏脸跟在下喝一杯?”
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瞧了瞧手边的剑,身体僵硬了片刻,而後,慢慢地,转头──
他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人,红了脸站在原地,低著头不敢看他。
那一刻,他动作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泪,施展轻功飞身过去。
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一口气喝干了酒,他望著他。
“在下姓花,人家都叫我锦鱼。”花锦鱼爽朗地笑著,浓眉大眼,牙齿雪白。
“鱼儿。”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不理会对方意外的表情,他在心里不停地叨念著:
鱼儿,鱼儿,鱼儿。
多少次在噩梦惊醒的深夜里,我呼唤著你,直到泪流满面。
你可知道,你是我阴暗生命中的碧空,开朗明媚,霞光万丈。
你可知道……
“那兄台你如何称呼?”对方问道。
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起:“我姓凤。叫……”
他的手指蘸了酒,认真而郑重地,在桌上写下自己的名。
非。
多麽完美的字。
“记清楚了,凤非,是我的名字。”
他捧著对方的脸,定定地看著他,他要他,把自己印在眼里,篆刻在心上,就像他爱恋重视他那样,重视自己,迷恋自己。
花锦鱼,我要你记住这个名字,终你一生,都深深烙印在心里,永不能忘怀。
非。
多麽完美的字。
你坐在我对面,我写给你看,我们明明是对立著的,但这个字映在眼里的形状构造,一模一样。
我看到的,也是你看到的。
这就是非,完美的非。
这个字,代表我们心心相印,彼此了解,真心相待,不离不弃。
我要你,懂我。就像我写下这个字,调转一圈,换了头脸,你也认得。
你要相信我,你是我这一生的碧空,没有你,我就如同没有太阳的草木,枯萎腐烂,生命终结。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活下去。
幸福地,活下去。
番外 茶楼说书人的性福生活
若有人问,上京最好的去处是哪里?
回答:海棠馆,绝味楼,凤仪坊。
海棠馆是修明国最大的青楼,美人无数;绝味楼聚集了上京一流大厨,美食锦簇;凤仪坊是上京最火的茶楼,想冥思,想议事,想闲聊,想开心的人们,来这里就对了。
这里的茶从低到高,品类齐全,最便宜两个铜钱一壶的凉茶,最贵十两银子一杯的皇室用茶,这凤仪坊老板的手段,可真是了得。
爱热闹的去一楼,那儿的散座聚满了人,大家高声阔论,熙熙攘攘;喜欢清净的,二楼到五楼都可随意挑选,雅致清净的两人包厢,数目众多的三四人包厢,还有可容纳一百人以上的气派包厢随意选择。最妙的是这些包厢隔断阻绝声响,无论你在包厢里发出多大声音,外面也听不见。
寻开心就坐在一楼的散座听说书先生讲江湖,这位说书先生三十岁左右年纪,生的浓眉大眼气宇轩昂,表情丰富值得称道,他口若悬河起来,说上三天三夜也不厌倦。这位说书人自称是退隐江湖的侠士,他说他见识了许多江湖趣闻,经历了好多大风大浪,虽然大家爱听他说书,但从来不把他说的话当真。
“你们知道吗?乾坤帮的帮主是在下的好兄弟!生死之交啊!想当年,吴帮主为人侠义,古道热肠,曾经拉著我的手说:大哥……”
“喂。吴老帮主五年前就去世了,终年七十高龄,他喊你大哥?”
“嗯嗯嗯……这个……其实是我喊他大哥的……”说书人嘿嘿一笑,用折扇挠著後脑勺,“那先不说乾坤帮了!就拿武林上神秘莫测的狼玄山庄来说吧!他们当家的对我很是敬重,几次三番救我於水火,後来我娶了他姐姐,他也算是我的小舅子……”
“狼玄山庄的庄主是你小舅子?”台下一片质疑。
“真的真的!不信你们找他来跟我对质!”说书人得意洋洋地打开折扇,清风习习,“看到我手里这把扇子没?这可是前朝宫里的东西!是我内人送我的定情信物!”
下面的人仔细地看他的扇面:“模糊一片,画得什麽都看不清楚了啊……”
“对啊对啊!”说书人指著扇子上水雾迷蒙的痕迹,“当初就是我弄脏了这贵重的扇面才会被他们家小姐看中!她当时哭著喊著揪住我的袖子不放,非要我以身抵债,入赘他家,才成就了我们这一段美满姻缘……”
下面的人唏嘘一片,每个人脸上都是不信的表情。
“那你的内人是个丑八怪吧?”
哄堂大笑。
“怎麽会?鄙人如此英俊潇洒,我那内子,容貌姿色更胜我百万之上!他的美貌绝对可以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三笑方圆百里草木不生,飞禽高飞,走兽灭绝!”
“哈哈哈哈……”
“那可真是貌若天仙啊……”
下面的笑声一浪接一浪。
说书人苦恼地扶著额头:“为什麽我说的,你们都不信呢?”
没人知道这个说书人是什麽来历,他们只知道这个家夥说话极其夸张,云山雾罩,天花乱坠。可就是这样,他说了诸多不负责任的事情,其中不乏攻击各大门派的言论,但却从来没人过来找过他的麻烦。
越是这样,才越有趣。
合欢在忙著添茶水,用余光瞥向一边,他看到老板娘的脸色阴沈,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
忍不住缩缩脖子快快离开,今天晚上,老板恐怕又要遭殃了。
当天晚上,果然不出合欢预料,老板的卧房里又传来凄厉的哀嚎。
“非……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又胡言乱语什麽?谁是你内子,谁揪著你的衣服不放,谁是你小舅子?”
“他是我大舅哥儿!你是我媳妇儿啊!”
“谁是你媳妇儿?你媳妇儿能干得你这麽爽吗?”
“呜呜呜……凤非你虐待我……你这个悍妇……”
“倒是条硬汉啊……我倒要看看,做到什麽地步你才肯低头求饶……”
“哇啊──要裂开了啊!”
“少跟我装柔弱,我太了解你的身体了。”
“非……非,你等著,我一定……”
“想在我身下翻身?下辈子吧!”
卧房里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久久不能平息。
第二天,许多茶客特意为了这位吹牛成性的说书先生来到凤仪坊,可惜他们都没能听到传闻中的胡言乱语,只有个唱戏的青衣,咿咿呀呀唱个不停。
说书人怎麽了呢?倒水的小二含糊其辞地说,他昨晚生了重病,今日不能上工了。
大家都有些兴致缺缺。
幸好第二天,说书人又神采奕奕地开始侃侃而谈了。
“你们问乾坤帮的二当家赵远山?”说书人脸上露出垂涎的迷醉神色,“他可是个美人儿啊!不说别的,单是那双充满异域风情的紫色眼睛,就能迷倒一片……”
合欢惊恐地发现,老板娘手里攥著的茶杯碎裂了。
打了了冷战,他继续给其他桌的客人添水。
当天晚上,老板卧房里的哀嚎更胜前晚。
第二天,说书人又缺席了。
第三天,他也没有来。
如此过了七日,说书人才病恹恹地坐在台上,脸色苍白。
“你这几日去了哪里?”台下有茶客抱怨,“我们等了你许久。”
“我媳妇儿找我……有事。”他神色紧张地看了看下面,“我们聊点江湖之外的事情吧……”
不知为什麽,说书人收敛了许多,不似以前想说就说,肆无忌惮。
有人幸灾乐祸地说,一定是他口无遮拦得罪了江湖人士,被狠狠修理过了。
结果不到一月,这说书人故态重萌:
“您问卜算子?哈哈哈……那可是天仙般耀眼的人儿啊!他不仅容貌美豔绝伦,身上那种神秘气息让人膜拜又让人疯狂,谁不想推倒那样的人?!”
结果这次说书之後,他休养了一月才回来。
这说书人总是双脚发软,脸色苍白,可是他每每提到自己的内人,都是满脸得意的幸福状:
“我那媳妇儿虽然彪悍,但他爱我成狂,每晚没了我就活不了呢……哈哈哈……我豔福不浅,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合欢最不理解老板的,也在这一点。
明明老板娘每夜都虐待得他鬼叫不止,为什麽他每次提起老板娘的时候,脸上总是春意荡漾,笑得合不拢嘴?
或许,这就是幸福吧。
合欢有些羡慕地看著这一对古怪的情侣,不禁祈祷著,自己有一天,也能拥有这样的性福。
番外 合欢的性福时光(完结最终章,有H)
“今天把你的嘴管严点,小舞要来。”凤非说道。
“小舞……不就是娘子你吗?”花锦鱼口水长流,色眯眯地盯著自己的意中人。
“你要是敢多看他一眼,我保证,你死定了!”凤非紧紧地攥住他的脖领摇晃道。
“我绝对对娘子忠诚!不过,表现好的话,今晚让我来好好疼爱娘子如何?”花锦鱼凑过来,捧著对方的脸庞谄媚地亲吻。
“你表现好我会考虑。你别忘记,我和凤舞已经交换了身份,他现在是凤家庄的十六郎,资财万贯,位高权重,你曾经是他的男宠,演得像一点。”
“没问题!上次凤家庄见凤舞的时候我不是装得很像嘛!可怜的凤舞被爱人抛弃现在还孤身一人,我们不如给他介绍个伴吧……”
“哼哼……”凤非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很耐人寻味的表情,“鱼儿,你的意见不错。”
这一天中秋佳节,大名鼎鼎的凤十六郎来到上京最阔绰的茶楼喝茶,引得无数看客驻足张望。
凤大少爷不愧美男子之名,冰霜般冷傲,冰雕般美丽,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他们看到这位凤少爷和茶楼老板紧紧相拥,好像兄弟一般。
二人的身高身形都十分相像,不过茶楼老板终日黑纱蒙面,据说是容貌丑陋羞於见人,想不到他这样丑的人,也能结识到凤家的英俊少爷。
“爷,请用茶。”合欢给凤家少爷添茶的时候,不由得低下头。
凤舞冷冰冰地瞪著他。
“我道是谁呢。这不是把我迷昏了送给沈沧浪的忠心男宠麽?”他冷笑一声,挑著风目,满眼不屑。
“小人当年被逼无奈,一时糊涂,冒犯了爷,还请……”合欢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算啦算啦!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小舞你也别放在心上。”见四下无人,花锦鱼索性收了演技,一手抱著凤非一边大咧咧地说道。
“那可不行。”凤非不动声色,“虽然大家还算平安,但合欢犯了错,就该罚。”
“小人……认罚。”合欢低著头嗫嚅著。
“合欢,你冒犯了凤舞,就跟他好好赔罪吧,直到凤舞原谅你为止。”凤非打开花锦鱼的折扇,轻轻地扇风。
花锦鱼看到心上人美豔无双,发丝被微风吹起拂在自己脸上,心痒难耐著,一只手不安分地往对方身後探去。
凤非瞪他一眼,他忙收起咸猪手,吃不到腥的猫一般萎靡下去。
合欢看著他们二人的举动,耳根都开始发红:“是。”
“不必。当年沈沧浪的毒药都毒不死我,就就被毒蚀了心智我都恢复过来了,还有什麽抗不住的风浪?”凤舞不屑道。
“小人……是真心想跟凤爷赔罪的。”合欢轻轻说道。
花锦鱼挠挠脑袋:“不过凤舞啊,我一直有个疑问,合欢根本不懂武艺,怎麽能有机会把你弄晕带出凤家庄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