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师……”我忙站起来,手中还端着盒饭,上边的全是被我咬得粉碎的鸡骨头。
样子很不雅观。
仲夏夜之吻37
“今天战果怎么样?”程慕问道。
“递了两份简历,下午打算再递一份。”我偷看了一下程慕的额角,并无疤痕留下。
“需不需要帮忙?我有朋友今天负责招聘。”程慕这句话倒不像他的风格。
“不用,我自己有把握。”同样的,我的这句话也很不像我的风格。
“听说你和稀莱在一起了?”程慕果然开始直奔主题了。
“……”我还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出不,有这样在一起的吗?连手都碰不到一下。
大概我的脸色太哀怨了,程慕忙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是听别人说的,我到现在没见过稀莱一次。”
程老师您这又是何必?别说您没见过稀莱一次了,就连我这个绯闻男朋友几个月来也没见过他几次。不过,就算你们真的私底下相见,我又有什么立场去抱怨。
我对程慕笑了笑说道:“我知道。”
程慕松了一口气,好像我这一笑就真的代表我没什么大碍了一样。果然从一开始就在象牙塔里被圈养着,人比较单纯。
“我们的事情有点复杂,是我做得不对。”程慕微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倒是真的变多了,无时无刻不透露着“我正在恋爱”的风骚姿态。既然是老师,必要的时候为什么不拉学生一把。自己一个人得道成仙了,就不管人家是不是在阿鼻地狱里百般煎熬了。
“不过我们现在真的是两清了,我对他没什么,你不要乱想。当然……他对我也没什么了。他喜欢的是你。”程慕似乎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不是很对,忙急切地正名验身。
“你又知道?”我这句话说出来本是一种自嘲。但是语气竟然怪异到程慕当场脸色煞白。
他庄严肃穆地说道:“我知道。”
“我认识稀莱十九年。”程慕狠了狠心对我全盘托出:“可以说他生下来我就认识他了。”
拽什么拽。我悄悄瞪了正沉浸在回忆中的程慕一眼。内心的醋坛子历久弥香,简直是几十年的陈酿,让我自己都沉醉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两个人会走到这一步。当然前边那一步我也没想到过。”程慕像在跟我们讲遗传概率一样,前面一步算法,后边一步算法。大学教授讲起话来就是跟我们不一样,我反应了好久才知道他说的“这一步”和“那一步”分别是什么地步。
你直接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两个人会两不相见,也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两个人会比翼双飞。”我也不会觉得你粗俗的。
听着程慕这样讲话,我都替崔稀莱觉得费劲,两个人在一起多久?真不知道崔稀莱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们的事情稀莱有没有告诉过你?”程慕问道。
“嗯。讲了一点。”还是很重点的一点呢。
程慕竟然笑出声来:“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一阵窃喜,虽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稀莱很好面子,他念小学的时候因为身高的问题没有被选上学校的橄榄球队。回到家中却跟自己父亲说是自己主动退出的。有时候你伤到他了。他宁愿装没事,宁愿装失踪。也不愿去找你理论,他是害怕得不到一句道歉,所以死撑着面子。”
想一想稀莱那时候半个小时扫荡玩程慕的家,心里一定也希望着程慕会回头找他吧。那天晚上他哭得那么厉害,第二天却完全好像没事人一样,嬉笑怒骂,像他这种一直活得这么漂亮的人自然过分的注重自己的面子。还真是辛苦了他。
“他一声不吭回国找我,又一声不吭地离开我家。甚至晚上一个人偷偷跑去医院看我。若不是别人告诉我,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你永远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放心,我是不会把稀莱为你哭得胃都蹦到心房的事情告诉你的。省得你太感动,又回来吃回头草。
“我们的事情……”程慕自嘲地笑了笑:“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他迄今为止最大的失败吧。他肯告诉你,……很不简单。”
我看了看自己手背上被咬下的牙印,并不算太明显,但就是淡淡的一条浅痕始终不肯褪去。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可是离近了瞧,又怎么都忽视不得。
“稀莱的父亲是我在美国读书时的学长。我回国的时候他差不多十二岁,他叫了我十多年的叔叔。突然有一天就跑回国跟我说他喜欢我。当时只觉得震惊,要知道他对我来说不仅是个晚辈,还是个同性。并且他讲起话来总是漫不经心的,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那句是真哪句是假。”
最后这句才是重点啊,我看着程慕,打心眼里生出一种难兄难弟般的情感。稀莱也对我说过喜欢这两个字,只不过下一秒他就哈哈大笑,好像一个陷阱摆在面前一般,让人却步。
“他追我追得太紧,后来我也就离不开他了。那时候他不过十六岁,还未成年。我们住在一起,我从未对他做过什么。”程慕的一双眼睛望着我,似乎是要像我做保证一样。
他多虑了。
“当时我总以为,他未成年所以我不能去碰他,可是等他真的过了十八岁生日,又考上了大学。我也还是……”
程慕的胸口起伏了一下:“是我自己太虚伪了。我接受不了他是个同性,又不愿放开手。”
“有些东西不能给他,又不愿意让别人给他,那段时间我们两个人关系很糟糕,他天天去酒吧胡混,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做一些荒唐事。我夜夜睡不安稳,总觉得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他父亲。他那么宝贝的一个孩子,我却给完全糟蹋了。”
听见程慕的这番话,我有些想偷笑,我看程慕真的是老实啊,怎么看也是稀莱把他糟蹋进医院了吧。
“好在他现在跟你在一起,自己学生总是知根底的。”
听到了程慕这句面子上的寒暄话,我还是不由挺了挺胸膛,事后也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毫无意义又做作,可是在那一刻好像我和程慕是一组跑接力的搭档,他挂在我这一棒上了,仍然挣扎着伸出手把手中的接力棒递给我。
“那天晚上,我跟朋友一起出了酒吧。”程慕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不就是男朋友嘛,说那么隐晦干嘛。
“其实我头上的伤不严重只不过觉得再呆在那里只会更加破坏你们的气氛,我们就先离开了。刚走出酒吧就看见稀莱一个人站在酒吧门口,当时的气氛很尴尬,只是没想到稀莱会很大方地走到我跟前跟我说:‘算了。我原谅你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也别总是唧唧歪歪地了。”程慕说到这里脸上突然挂出了一副宠溺的笑,好像在向人炫耀自己小孩多伶俐一般。而我却不得不感叹,崔稀莱有你的啊,被人甩了还能摆出这么高的姿态,为什么我就没有你功力的三分,不然现在就是我把你踩脚底下了,而不是天天跟在你屁股后边打转了。
“他说他认识了一个很好的人,比我要好几倍有余,是在说你吧。”
我的脸登时滚烫,没什么底气地接受别人的夸奖果然是件心虚辛苦的事情,我和程慕比,除了脸皮的厚度能好上他几倍有余以外,几乎再无任何优势。真奇怪程慕为什么这么看好我,他是教遗传的,按理说什么是优种什么是劣种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他对我如此青眼相加,我真是不敢承认也要承认了。
初夏的阳光照在我们脚边,我或许是中暑了,不然为什么有种喝多了的眩晕感。程慕眯起眼睛,望了望无云的天空,长出了一口气。
仲夏夜之吻38
——那句话说不出来吗?
——即使是真的很喜欢,也还是说不出来该怎么办?
——你傻啊,嘴巴在你自己身上,说不出来,不会咬上一口。
——我咬过一次彻底咬怕了。
——可是,你也得到了最正确的答案了呀。
程慕说他无法接受稀莱是个同性却可以和医生牵手去酒吧。不是因为当时他不够宠爱稀莱,而是两个人都死撑着一张面子。看程慕家医生那副尊容就知道绝非善类,如果我们稀莱能有他脸皮的十分之一厚度,估计,现在也就没我跟医生出场的事了。
有时候只是差那一句话讲不出口。
“对不起,我错了。”
“我是真的关心你呀。”
“别走。”
诸如此类俗气却又往往管用的话,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可是怕就怕对方只是“嘿嘿”的一个冷笑,给鼻子上脸。只是有时候对方也只是还处在生气的惯性中刹不住车而已,狠下心来挡在车前,连命都不要了,还要一张薄面做什么。
事不过三,陪着笑脸超不过三句,总是能哄过来的。
只是这道理谁都懂,教育起别人来比谁都精辟生动。放在自己身上,就成了放屁。明明他也可以走到我这里,为什么要让我走过去他那里。好像谁先低头,谁就要永世不得翻身了一般。
“稀莱他很喜欢你。我们看得出来。”
这个我们用得很暧昧,我们。是指你和我,还是全世界?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觉得稀莱喜欢我,我不觉得,也是白搭。
稀莱,喜欢,我。
我,喜欢,稀莱。
自始至终我都忽视了至关重要的一点,稀莱没有对我说过这句话,我自然也没有对他说过这句话。
是不是陷阱,总得跳下去才知道。
能不能得到,也得表现出想要才行。
关于稀莱,我自认爱他爱地要命。那就拿出不要命地气势来吧。
我一边排队面试一边摩拳擦掌。吓得李密阳在我身后悄声说道:“保安望过来了。望过来了。”
我回头对李密阳嘿嘿一笑,胸中运筹帷幄。这一次是要自求多福了。
目标既然锁定,就要紧密部署,妥善行动,成大事的人切莫心急,要的是个水到渠成,顺水推舟,一帆风顺。
这是当年我考大学的时候,醉醺醺的我爸教给我的私家真传。如今重温一遍,发现稍微改动一下就能成为我的恋爱兵法。
目标已经锁定。
紧密部署过后,我要先排除异己。万一我表白了以后,崔稀莱悠然地对我说道:“你是个很好的人,只不过还有一个人,还有个姓程的,我忘不了啊忘不了。”那我就真的是自取其辱了。
我等了一个好时机,崔稀莱找我去酒吧,走在去车站的路上,我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见程慕了。”
“谁?”稀莱正在喝汽水,刚好我说到程慕名字的时候,他一吸到底,哗啦啦地声音吧程慕的名字盖得很完全。
“程慕啊。”我强装自然。
稀莱突然就哈哈大笑,他嘴巴松开吸管叫道:“废话,他不是你们专业的老师吗?你见他有什么稀奇的。”
我看稀莱的面部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妥也没有电影电视言情小说上描述地那种“手中的东西哗啦掉了一地”的隐忍神情,整个人不由精神抖擞。
首战告捷了之后,剩下的就是攻城略地和纳入囊中了。
要占领姓崔的这座城池,还真是要选好战略方针才行。如今的情形算是他守我攻。
上次翻稀莱管理学课本的时候,看到一个管理要诀是棒子和胡萝卜政策,通俗点讲就是真枪实弹和糖衣炮弹的区别。
对付崔稀莱,真枪实弹只怕比他挂得还快。怎么说还是糖衣炮弹稳当一点。所以在我的怀柔政策下,我决定挑个风调雨顺好办事的夜晚,在友好和平的气氛下对崔稀莱全盘托出。
接到实习通知的时候,我正翻着黄历查看黄道吉日。不由大叹一声天助我也。等下就打电话找崔稀莱来庆祝一下。
低头继续看黄历还真有意思。宜沐浴。沐浴还有吉时这一说法啊。往下看忌,忌订盟。
那我跟崔稀莱这回事算订盟吗?大吉大利,我才不信。
过两天我就要毕业走人了。今天晚上好不容易有个有面子的理由找崔稀莱出来相聚。我跑去洗了个澡,满心欢喜地给崔稀莱打电话。
那边估计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地接过电话喂了一声:“谁。”
“是我啊。”
“谁?”
“……郭维”竟然听不出来我声音。
“龟?”声音通过电波传了过来,变得分外清亮。
怎么会有人真的好像温度刚好的冰啤酒那样时刻存在着,在夏季烦腻的天气里,沁人心脾。
不过一个礼拜没见,稀莱的头发剪短了许多,依旧被他用定型剂捏得跟八爪鱼的触须一样。我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吃冰沙。吃着吃着稀莱就笑了一下。
我问他笑什么,他手中的勺子特意从碟子里挑出一块暴的不太碎的冰块,放进嘴巴里蹦蹦嚼着。
“这是认识你这么久,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吧。”他的牙床被冰了一下,不由咧嘴做了个鬼脸。
听了他这话,我就心虚地恨不得把脸埋进一盘芒果沙冰里。仔细想一想还真的是如此,我认识了他那么久,一直犹犹豫豫地从未想过给他打一通电话。只是刚才实在是太兴奋了,工作有了着落,就得意忘形了。根本就没有考虑我往日的冷酷形象。是……冷酷吧。
“也不是。”稀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拿勺子敲了敲盘子说道:“上次程慕进医院的时候,你倒是给我打了一天的电话。”
去年的事还提他干嘛,以前的人还记他名字干嘛。
我却顺嘴说了句话:“你当时虽然不接我电话,事后有自己偷偷去医院吧。”
稀莱就算是死撑面子惯了的人,此刻也不由脸颊一红说道:“放屁!你听谁说的。”
“程慕。我说过我前段时间见他了。”
稀莱咬了咬嘴唇,勺子都快把冰叉成果汁了。
“他跟你说的?”过了好久,稀莱才抬头问了我这么一句。
我觉察出气氛的不对,你说我多了那么句嘴干嘛,我是要告诉他找到工作了。我爸我都还没说呢,下楼时迎面撞见李密阳也顾不得停下来跟他说这么一句话。只想着快点见到崔稀莱,然后在他面前拽一拽,仿佛有了担当起他感情的立场一般,我想跟他说我喜欢你,差不多就是这样。
但是现在的气氛被我搞砸了。稀莱脸上的红晕久久不肯褪去,不知道他是给羞愧得了还是给气得。
老祖宗果然智慧过人,忌订盟。
我还忌谈心呢。
我忙转换了话题说道:“我找到工作了。”
“别打岔。”稀莱堵了我一句,“程慕跟你说的?”
是我找到了工作重要还是程慕那老混蛋重要?我被稀莱堵了一肚子的气,想着算了,现在我就结账,等下去找我们班上同学庆祝,何必在这里跟你听这个旧账。
“他是不是还跟你说了当初我怎么求着让他上我他都不肯,他妈的跟你什么时候这么熟了?”稀莱越说越激动。
“他妈的闲着没是干找你干嘛?他认识你吗?他跟你很熟呀,他向你拽什么拽?他有什么好拽的。你信不信明天我就往他办公室门上贴标语。”
看他的反应还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吃我的醋还是在吃程慕的醋。
“说话别这么难听。”我倒不是在乎左右的目光,我只是很介意听到“上”这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