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去,“名字重要吗?我就是我,存在了的不会因为一个名字就抹的去,不管怎么样,他们是我的父母,我是他们的儿子。”
萧墨有些激动,两只手握成了拳,尽然学起了在这个时空最熟悉的那个人最惯常的动作--撑在身子两边。
撑住,就能坚定信念。
“你想要回去?”翔天的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啪--
不知道是第几根被积雪压断的树枝,掉下来时撞到别的树枝,抖落更多白色,像是从银河遗落的星屑,在夜色中发出耀眼的光芒,树枝也改变了扑向大地的姿势,直直插入了雪地中,留下一个小洞,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我不属于这里,我要回去。”这就是他现在的信念。
“你是朱雀。”翔天的表情依旧平和淡然,嘴角却已经勾出一点笑,苦涩的笑。
“那又怎么样?不管我是谁,我都有权力决定自己的事,你们要朱雀不就是为了那个质子殿下,好,我把他弄回来。”真可笑,一个工具,扔出去十几年,现在觉得有用了,又拿回来,也不问问工具是否愿意。
不过,又有谁会在乎工具怎么想呢?
“你难道没有想过留下,这里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地方?”
“属于我的地方?哼……我在这里,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吃饭睡觉,对一切都无能为力,不能保护自己,看着有人在眼前死去也无能为力,明知被利用,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对于那些国事,我毫无头绪,无论无艳批阅的多么仔细,我还是不懂,就连……就连……”,萧墨紧握的双拳突然用力,细微的咔嚓声在手下响起。
就连喜欢上一人,也只能品尝毫无出口、毫无未来的疲累。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属于他。
翔天看了萧墨一眼,覆上他紧握的拳头,萧墨像受到惊吓,猛地扭头,又大又亮的眼睛中闪烁着痛苦,翔天轻声叹息,“也许,我做错了……不该把你送走。”
什么?
他说的是什么?
不该把谁送走?
萧墨不愿意去想,脑中却又一直重复那句话,还有很多很多的话,一双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瞪的更大了,如果是这个人把他送走的,那么……那么……
“你可以送我回去,对不对,对不对……”,双手拼命地摇晃眼前的人,萧墨从来没有这么激动,大概有生以来都没有这么激动过,拼命的摇晃,只允许对方点头,绝对不能摇头。
“你真的这么想回去”,翔天的声音还是平淡,萧墨更是感觉到一些淡漠,心中升起一股倦燥,用力推开他。
翔天应力倒地,砸的积雪飞溅,萧墨没想到他竟然不抵抗--对外力的条件反射似乎应该是人的本能,而奇怪的是,此时心中的倦燥却一扫而去,“我没有你们这么伟大,以国家为己命,我只是想简简单单地生活,完成学业,然后工作,继承老爸的公司也好,帮老妈收拾烂摊子也好,什么都好,总之不是在这里对一切无能为力。”
萧墨的头顶在膝盖上,埋在双臂中,声音有些哽咽。
对一切无能为力,就好像已经不存在了。
他害怕那种明明看得见,却又好像不存在的感觉。
翔天重又坐起来,轻轻拍了拍萧墨的肩膀,“我终于明白,天命不可违,好吧,等殿下回来了,如果你还想离开,我送你回去。”
萧墨颤动了一下,没有抬起头,过来许久小声挤出两个字,“谢谢!”
“傻孩子,跟我说什么谢谢……”,是我对不起啊,没把你照顾好。
命运的轮,不论歪了多少,最终仍是要走回原来的轨迹,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啊!
翔天默默转身,走回了屋中。
有些叹息,只能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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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奇迹般地停了,虽然积雪仍然很厚,但萧墨坚持,翔天也就不阻止,收拾了东西,三人一起下山。
一路上,锦绣蹦蹦跳跳,早忘记了差点被冻僵的痛苦,只觉得银装素裹的世界无比美丽,一会儿躲在树后,待萧墨和翔天两人走近就猛摇,摇落两人一头一脸的雪,然后咯咯笑着跑开。一会觉得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太单调,捡了树枝装盲人,走到雪深处,咯噔栽下去,小雪球一样滚老远,也不觉得疼,还开心的不得了。一会儿跑累了就要萧墨背,萧墨怪他乱跑不听话不理她,她就抱着萧墨的腿不让他走,小鼻子一皱一皱的表演委屈,萧墨无奈,让她保证不再乱跑才把她背到了背上,可哪知小孩子的承诺不过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的,休息够了,照样还是跑,还无比得意地跑到前面去,一边跑一边唱,小哥哥笨。
萧墨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几次捉住她想打屁股,可一看到那精灵儿一样的娃娃笑脸,哪里还舍得!
因为锦绣的顽皮,三人直到傍晚才到了城中。
雪停了,活下来的人便开始行动,扫雪的扫雪,搬尸体的搬尸体,被没有萧墨想象中的悲伤和哀恸,甚至有几家店铺已经重新开张。
其中,就有萧墨经常光顾的一家小饭馆。
三人走进去的时候,饭馆中坐了不少的人,这些人都围在最中间一张大桌边,其中有几个人萧墨认得,一见他进来,激动地喊,“萧公子,你去哪里了啊,前几天跑到锦绣家去看,空空的,还以为……”
“胖叔叔!”小锦绣甜甜地叫了一声,跑过去抱住说话那人的腿,“小哥哥和锦绣差点冻死了,呜呜……好可怜,多亏那位大叔救了我们,还给我们肉汤喝……”
小锦绣的脸上哪有一分的可怜,一双眼滚滚的大眼直盯着桌上好大一盆的菜汤,旁边几个人见她这般模样,早就乐开了花,笑着把她抱到腿上,盛了一小碗让她自己喝。
那个被锦绣称为胖叔叔的人,姓丁名一,如此单薄的名字却偏偏胖的过分,丁一脾气好,大家爱拿他打趣,慢慢的都叫他胖丁,锦绣哪里知道这其中缘由,只以为他姓胖,于是胖叔叔、胖叔叔地叫起来。锦绣生的可爱,嘴又甜,虽然偶尔顽皮,大家也都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真真是把她碰在手心里宠着。
萧墨看盆中菜汤极稀,知道这是大家好不容易凑了来的,原想阻止锦绣,大家却都不在意,还拉了他和翔天一起坐下。
一坐下,大家又说开了,说这场奇怪的雪,说天,说地,说老板会做生意,却不说死去的人。
萧墨觉得奇怪,几次欲言又止,但终没问出口。
旁边一位老者,须发皆白,浑身都是风霜的影子,却笑的两眼弯成一条线,似乎看出了萧墨的疑问,把自己碗中仅剩的一片菜叶夹到他碗中,“总是要往前走的……”
老者的话说得很轻,只有萧墨一人听到,端碗的手一僵,然后继续喝着能照见影子的菜汤。
萧墨不大说话,翔天更是一言不发,只锦绣一个孩子,叽叽咯咯无论别人说什么都要插上几句。饭馆中还是比较冷,穿堂风嗖嗖地刮着,谁都知道雪化时才是最冷,所以才会这样聚在一起吧。
一碗菜汤大概解不了馋,锦绣忽然想起什么,脆生生地喊,“小哥哥,我要吃肉。”
萧墨这才想起,包袱中有翔天腌制好的干肉,急忙拿了出来交给老板让热了分给大家,有人打趣,说萧墨这时候才拿出来定是舍不得,萧墨红了脸辩解,大家哈哈大笑,问锦绣她的小哥哥是不是冻坏了脑子,怎么笨笨的!
锦绣那孩子丝毫不给萧墨面子,来了句,“小哥哥本来就很笨。”
萧墨剜她一眼,作势生气,她又急忙跑过来,跳上他的膝盖撒娇,“小哥哥不笨,小哥哥一点都不笨,以后谁再问我谁最笨,我一定不说是小哥哥……”
这算什么话?不是最笨,那就是第二笨。
所有人都笑的捧腹,就连翔天脸上也露出笑意。
萧墨狠狠刮了一下她鼻子,把自己那碗菜汤塞到小嘴边,“都喝完,还堵不住你的嘴。”
锦绣知他不生气了,眼滚滚的大眼扑簌扑簌眨了几下,毫不客气,果然喝了个精光。
一顿饭,就在这偶尔的捧腹大笑和萧墨的脸红中度过,虽然吃的东西少得可怜,不过也算得上丰富,雪灾之后,有肉、有菜还有汤,谁都觉得很满足。
回到锦绣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雪掩埋了半个门,还好当初萧墨走的时候有记得关门,否则不敢想象屋内会是如何狼藉。
萧墨和翔天合力铲开了雪,进到屋内一片阴冷,小锦绣忍不住哆嗦,嚷嚷着还是回山上好,萧墨把她抱起来,很温柔很温柔地亲了粉嫩的脸颊,“如果小哥哥离开这里,锦绣愿意跟着小哥哥吗?”
“去哪里?爹爹妈妈也去吗?”锦绣大概实在觉得萧墨长的好看,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正说的是一件大事,也学着他的模样很温柔很温柔地亲了他一下。
“爹爹妈妈不去,只有小哥哥和锦绣,还有翔天大叔。”
锦绣看了看萧墨,又看翔天,小嘴嘟起,“那我不去,我在家等爹爹妈妈,小哥哥也不去,小哥哥陪我。”说着,手臂缠上萧墨脖子,牢牢圈住,就怕他跑了似的。
翔天好笑,这孩子完全把她的小哥哥当成她的所有物了,拍拍她的脑袋,“爹爹妈妈不会回来了。”
一句话说出,锦绣疑惑皱脸,萧墨则狠狠瞪了过去,翔天全当没看见,继续说,“爹爹妈妈就在我们要去的地方等着,跟着小哥哥去,就能见到爹爹妈妈了。”
萧墨松了一口气,锦绣眼珠咕噜噜转了几圈,把脸贴上萧墨的,“我想爹爹妈妈,真的去了就能见到吗?他们为什么不回来,是锦绣不乖吗?小哥哥,锦绣很乖很乖啊……”
说着,声音带了哭腔,萧墨只觉得心里针扎一样疼,紧紧抱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怀中小身子。
“我出去找点柴禾,这样的夜不生火,能冻死人。”翔天表情不自然,小声扔下一句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眼前暗了下来,雪光从窗户的缝隙射入屋内地上,拉出浅浅的一道白。
萧墨一直盯着那唯一的光亮看,只是好像盯得久了,就会发现,那里并不是那么亮,那道白好像只是脑中的幻想。
锦绣躺在坏只能够慢慢睡去,直到听到均匀细小的呼吸声,萧墨轻声道,“我一定要回去。”
第三十章
雪停后的阳光经过雪地反光,异常的炫目。
房檐下长串的冰凌子开始融化,雪水滴滴答答落下,在地面上还没来得及融化的积雪上砸出一个个的小坑。铲雪变成了扫雪,只需要把雪都扫到街角处,雪化成水,顺着排水沟流尽。
一大清早,就有人张罗着开店、采买。然而,经历雪灾后,又哪来的什么可卖,能够买到什么,不过权当是聚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喊别人的名字,也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好像一切还是从前。
朝廷从最近的城市调来赈灾物资,本地官员拿着户籍册点算人口,怎么不情愿,朝廷也要对这场天灾有个交代。
萧墨早早地收拾好了行李等在门口,锦绣显然没睡够,恹恹地趴在他腿上打哈欠,一会抓抓他的衣服,一会捏捏他的胳膊,磨人的紧。萧墨见她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略微浮肿,眨巴眨巴老想粘在一起,便哄她再睡会儿。哪知小东西一听这话立刻精神百倍,慌了神一样搂着他脖子不放,偷偷看翔天。
萧墨愣了愣,嘴角勾笑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想什么呢?”
锦绣往上爬了爬,小嘴凑到萧墨耳边,很是戒备地小声道,“伯伯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不去行么?小哥哥,你去捉兔子,打鸟,晒干了还他,我们不去,好不好。”
萧墨努力憋住才没笑出声,这孩子,小脑瓜里不知道想的什么,前几天不还嚷着最喜欢伯伯的吗?
翔天大概感觉到锦绣的注视,转过头去看她,锦绣却惊吓了一般把脸埋到萧墨手臂中,一个劲往里钻。毛茸茸的头发被风刮起来扫到萧墨脸上,弄得他一阵痒痒,想把她抱起来,她钻的更用力,两只小手正好触到萧墨手臂下,挠的他实在难受,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人也从凳子上摔到了地上。
锦绣还是死命抓住他就是不放,头怎么也不肯抬起来。
“我去买点干粮,一会在城门口等”,翔天站起来,离开。
翔天本就不是城中人,而且户籍册上也不会有他的名字,萧墨没有阻止,当下觉得还是先哄好小东西重要。
萧墨拍拍锦绣小脑袋,语带娇哄,“伯伯走了!”
锦绣仿佛不相信,小手还是抓住棉衣。
“真的走了,小哥哥不骗你”,真是傻孩子,戒备了别人,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
锦绣小脑袋动了动,先是从臂弯露出一只眼睛,骨碌碌转一圈,然后是露出两只眼睛,再骨碌碌转了几圈,一仰脖子跳了下来。
“唔--”,萧墨捂着下巴。
这丫头,撞的真狠啊,小脑袋不会疼吗?
“新衣服弄脏了,真笨”,锦绣粉嫩的小指头只伸出一根,毫不客气地指着萧墨。
萧墨气结,站起来拍衣服上的雪渍,“还不都是因为你。”
“哼--”,锦绣很不屑地别过脸去,胖乎乎的小手背到身后,两眼望天,一副倨傲的模样,“走吧。”
“去哪?”小大人的模样实在太好笑,不过萧墨还是在笑之前问了出来。
“等我长大了,挣了银子,给你买衣服”,话说的有模有样,可萧墨就是偏不顺她的意,冲上去抱起她,不停胳肢,“我干什么要让你买衣服,我自己不会买吗?等你长大……等你长大都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年……”
“呵呵……呵呵……你笨……你……笨……我挣银子……我挣……”,软软的声音里夹杂着喘息和笑,小小的身子在怀里打滚,萧墨觉得心中一暖,就着别扭的姿势,在锦绣脸上亲了一口。
真是,好孩子!
“喂!你--过来,叫什么名字?”官差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边,其中一人手指萧墨,声音粗哑。
萧墨放下锦绣,拉整齐衣服,“她叫锦绣。”
“我是问你名字!”那官差很不客气,烦躁地翻动户籍册。另外两个则拿出一张叠好的画卷展开,看看画卷又看萧墨,还不停窃窃私语。
“我不是本地人”,言下之意,说了名字你们也找不到。
萧墨自认语音平和,态度不差,可人家官差不乐意,问个名字还推三阻四,不是本地人,名字就不能见人啊?走上前一把揪住萧墨衣领,“官爷问你名字,就老老实实回答。”
小锦绣吓的躲到萧墨身后,抓住他衣角缩头缩脑,萧墨略蹙了眉,厌恶盯着那只手,“不要吓坏小孩子!”
楼无艳曾经说过,四国中青龙最强,多归功于楚颜的辅助,青龙君治下,大灾之后,竟有这种蛮横官差,果然是事无完美,人无完人,更何况一个国家。
“名字?你小子是想跟官爷去牢里喝茶吧?不过,这张脸……呵呵……”,官差的眼中露出别有用意的笑,一只手还摸上了萧墨的下巴。
萧墨对那种眼神太熟悉,在青楼中见过无数次,心中升起厌恶,一把扯开那只手,“我叫萧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