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鬼————焰剑

「你多久没回家了？」

「什麽？」

「有妈妈疼还不好好珍惜，这种人最可恶了。」

「什麽啊？」

「没什麽。」苏向槐说得简洁俐落，直接结束了对话。

送走何氏父女後，苏向槐还是得拜托沈仲宇带他下停车场，一来背包跟换下来的衣服都还扔在车上，二来他也不想穿著这身行头在路上閒晃。

「你真的要一个人搭车回去吗？」

「没认识你之前我都自己搭车回去啊，只是这边我不熟，不晓得坐回去要多少钱……」

「那身上有钱吗？」

「有啦！」他没这麽穷酸好不好……

苏向槐钻进後座换衣服，沈仲宇靠著车门等他，听著里头窸窸窣窣偶尔还传出头顶盖的碰撞声响，他掩住嘴巴强忍笑意。「大学生，我觉得你穿西装挺好看的，以後就这麽穿上班好了。」

「我才不要。」

「可是哪有特助成天穿著帽T跟牛仔裤的？」

「我又不是特助，我只是个工读生。」

「你怎麽这麽没志气？」

「学生需要什麽志气？可以毕业就好了。」

「你毕业之後打算做甚麽？」

「不知道欸，还没想，反正不会再念上去了。」

「为什麽？」

「研究所很贵。」

「……」

「沈仲宇我好了，你别压著门——」

「喔。」沈仲宇看著他走出来，不小心被弄乱的头发让他下意识又伸手去碰，原以为忙碌足以冲淡许多胡思乱想，但不知不觉中似乎已经被这个小鬼走到很里面了。

心中有鬼。六十一

「对了……」

「嗯？」

「这麽做好吗？」

「什麽事？」

「你跟何小姐的事……要是你爸真的逼你结婚怎麽办？你会答应吗？」

「再看看。」

「什麽再看看？那个何小姐好像对你挺有好感的……」苏向槐背著背包正眼对上沈仲宇，难得气势凌厉。

「很多人都对我有好感啊，但这并不意味我都必须一一接受啊，如果每一个喜欢我的人都要求我跟他们在一起，那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可能还不够排唷。」

「你这个人还真自大。」

「不是自大而是有自知之明，良好的互动也是社交礼貌之一，更何况何小姐也不见得非我不可，你知道我们在客厅的时候都在聊什麽吗？」

「聊什麽？」

「聊你啊，她对你好像很感兴趣。」

「真的还假的？」

「你说呢？」沈仲宇但笑不答，关上车门启动防盗锁後便甩钥匙走人，苏向槐不死心，一路追进了电梯。

「沈仲宇，我是不是无意中破坏了你的好事？」

「没有啊，你怎会这麽想？」

「我觉得你已经够烦了，希望不要因为我的缘故让你烦上加烦……」

「大学生——」

「呃？」

「为什麽我会因为你而感到烦恼呢？你发现自己做了什麽蠢事吗？」

「没、没有啊。」既然被认为是蠢事谁还会承认啊？来自身後的促狭笑意让苏向槐懊恼地咬了下唇。

「不过，也许何小姐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毕竟门当户对又对家里的事业有帮助，我爸肯定会乐见其成。」

「你这个没原则的男人……」

「你在那边嘀咕些什麽？」沈仲宇双手环胸倚在角落，狐疑地瞅著苏向槐的背影。

「没什麽，一楼出去就可以叫到计程车了对吧？你直接上楼吧！我——」

「这麽在意我跟何小姐，万一我真的结婚了怎麽办？」

「你刚不是才说『再看看』……」

「我就不能临时改变心意吗？」

「随便你，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才一楼的高度，总是想再多争取一点时间，离开这栋大楼之後，他或许不会再去思考任何有关於沈仲宇的问题，如果注定只能走到这里的话，他也认了。

「苏向槐，你把头转过来。」

「你有话就直说，我听得见。」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风驰电掣的一句话轻得连尾音都抓不住，苏向槐微微一颤，抚过按键表面的手指，始终没有真正按下去。

心中有鬼。六十二

「沉默是默认还是否认？」

也许因为大楼住户少再加上夜深人静，电梯依然停在B1，一动也不动地就跟他当前的形势一样，僵硬的背迫贴著镜面，被扣住的手指微微失去了知觉。

「说你单纯但其实也很狡猾，一直在对我释放讯息的人是你，可每次碰上问题就先急著跳开的人也是你。我姑息你好几次了，但我们不能总是这样下去……」

「我们有怎样吗？如果你不要对我好，我们也不会变成这样……」冷不防涌上眼底的酸楚让苏向槐自觉到自己的懦弱，他不晓得如果真的喜欢上男人，他的世界会变成怎样，他试著把脸别开，想好好解释，可是喉咙缩得很紧，紧到让人有点难受。

「大学生你——」逼出眼角的水光让沈仲宇放松了力道，握在手里的指尖滑了出去，他已经看不见苏向槐的脸了。

「只是不想见到你不开心所以跟你越靠越近……一开始，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就算不被当成朋友，以同事、下属的身分关心你难道也不可以吗？」

「我没这样说——」

「为什麽关心你就一定得是喜欢你？就算…真的有点喜欢你那又怎麽样？你有吃亏吗？你人缘那麽好，身边少了我一个这样不起眼的人也不痛不痒，可是我跟你不一样，我能去在乎的人很少，现在跟你变成这样……老实说我自己也很苦恼……我连大学都还没毕业就把人生搞得一塌糊涂，我自己都不晓得该怎麽办才好？」

「你刚说什麽？！」

「没什麽好说了。」好蠢…是真的很蠢……就会被嘲笑也是活该……苏向槐抱著头蹲了下去任沈仲宇怎麽拉也不起来，担心有住户误按，他只好先打电话请大楼警卫锁定电梯。

「你可不可以去搭另一部电梯上楼？」苏向槐伏在膝上，浏海底下微微露出的黑眼有些微红像是刚哭过，沈仲宇蹲下与他平视，忍住了抚摸他的念头。

「为什麽？」

「我想回家了。」

「我在这里你就不走吗？」

「……对不起。」

「这次又是为何？」微微的哽咽略带鼻音，轻轻拉扯著沈仲宇的神经，他看著他叹了口气。

「我好像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不该说吗？」令人吟味的问句最终也未被彻底否定，微微噙起的嘴角，笑容泛著苦涩。

「你妈说你对人所表现出来的友善都不是真正的好，那我算什麽？对你而言我到底算什麽？」

苏向槐抱著膝盖微抬起头，想见又怕见，轻轻淡淡的口气仿若喃喃自语，但沈仲宇却一字不漏全听了进去，在他意识到之前，已经伸手抚上少年的脸颊。

「那你告诉我，你希望你算什麽？」

「沈仲宇，我可能真的喜欢上你了。」

「你今晚有喝酒吗？」他禁不住苦笑道。

「你说餐桌上唯一的那一杯吗？」天知道他从「那次意外」之後就再也没碰过酒了。

「也许喝多的人是我……」所以醉得以为听见了梦话，但如果手中的体温是千真万确——他拂开少年垂落的发，然後看见了那双水水润润的眼睛。

「你隐藏得太好，我以为你对我没有感觉，以为你只是…不懂得拒绝……」

「拒绝什麽？」

「我的调戏。」

心中有鬼。六十三（完）

「……你到底什麽时候可以正经一点？算了，我真的要回去了。」忽然逆转的气氛让苏向槐觉得自己的告白活像是电视上轮番播不停的八点档，反正失恋也不是第一次了，回去哭一哭就没事了。

「向槐——」无论是忽然转变的称谓，或是那双深沉得让人退意萌生的眼神他都管不了了，正当他起身之际，沈仲宇却拉住了他。

「你都想清楚了吗？」

「想什麽？怎麽可能会想得清楚？不知道……我不知道啦！我又没喜欢过男人，不要一直问我——」

「你干嘛气呼呼的？」

「我哪有？走开啦，我走楼梯上去。」

「好吧。」沈仲宇让出通道，若无其事的表情彷佛他就这麽走掉也无所谓，见他毫无挽留之意，苏向槐难过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他走出电梯，才走了几步就觉得胸口微微抽痛，比起无疾而终的暗恋，这次却是连个答案都没有就直接被淘汰出局。

他举起手背擦了下眼睛，可很快又模糊了视线，他慌张地抹乾脸颊，但却让人从背後拉住手，抿著笑覆上了体温。

「你忘记跟我说再见了。」

「明天就又见面了，少说一次会怎样吗？」他吞下喉咙涌上的酸涩，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再自然不过，可那双黑眼，却试图在他脸上捕捉蛛丝马迹。

「今天如果不跟你说清楚，明天你还会来吗？」

苏向槐钉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作，一迳低著头，低得不能再低。

「回答你…现在就可以回答你……」被填满的指缝紧扣著另一个人的五指，沈仲宇双手交叉在他的腹部上，慵懒地枕上他的肩，不经意抚过颈颊的气息，让他不由得感到颤栗。

「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了，而且还是一见锺情喔。」

「怎、怎麽可能？」

「是真的，只不过当时你不喜欢我，我只好选择跟你当朋友……可是朋友的距离很难拿捏，所以我一度又不想跟你当朋友……可是现在——」

「呃？」

「看来还是当不了朋友……」

「是吗？那也只能说遗憾了。」苏向槐吸了下鼻子，眼泪却已不争气滑落。因为害怕被瞧见他推了下腰间的手，可是对方搂得很紧，最後还温柔吻去了脸上的温热。

「现在说遗憾还太早，跟我交往吧？」

「欸？」苏向槐转过头去，直愣了三秒钟。

「你这是什麽反应？」

「你刚说什麽？」

「我刚说了很多，你要倒带到哪一段？」

「……那当我没说好了。」

「好啦，不闹你了，我想跟你在一起，我要跟你在一起，跟我在一起吧？」

低沉的男中音甜腻就像是化入水里的糖砂，越经搅拌越教人无力招架。

「放开我啦，停车场有监视器，你想被拍到吗？」苏向槐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只好先设法腾出冷静的空间。

「被拍到又怎样？反正你也有份。」沈仲宇对他这时候还理性至此感到哭笑不得，他掠起他的下颚痞痞一笑，也不管俩人是否真的有入镜，从贴近到覆合，陌生到让人心悸的湿热触觉，他发现苏向槐的呼吸略微急促了些。

他温吞地磨过那片红润的嘴角，仍有些恋恋不舍。「这样就证据确凿，你就算想赖也赖不掉了。」

再放开，不管是柔软甜美或是青涩咸苦的，全在那一瞬过後埋入了衣襟。少年抓著他衬衫的手没放，浸入左胸的脉动将那暂时失控的不安与胆怯一点一滴传递过来，直到现在才明白了的心疼，让他闭上眼睛在眉心烙下一吻，缓缓收紧了双手。

结果适才的温存只是假象，横陈眼前的僵局突然让沈仲宇觉得他跟苏向槐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进展。

好不容易得到回应的感情，他说什麽也想多争取一些相处的时间，奈何事与愿违，当他把车钥匙塞给苏向槐要他先到车上等的时候，他的新科情人却是面有难色。

「我看我还是先坐计程车回家好了。」

「不行，怎麽可能这麽轻易放你走？」

「……你想干什麽？」苏向槐瞅了他一眼，戒备地扣紧了右肩的背包背带，见他防自己像防贼一样，沈仲宇连忙自清道：

「找你陪我吃宵夜而已啦，还能干嘛？」

「喔…那你上楼你妈自然会煮给你吃啊。」

「薄情的大学生，你真的狠心抛下我喔？」

「既然都被你骂薄情了，狠心一点又有什麽关系？你就上楼吧，伯母应该等你很久了。」

「不然你陪我一起上去？吃完宵夜之後也不用赶著回去，我房间够大，睡两个人绝对没问题——」

「我才不要。」

「喂、再声明一次，我可没有居心不良，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我知道啦！」苏向槐别扭地别开视线，因为天生皮肤白皙而更显见的微红，委婉地转达了这具身体的主人脸皮有多薄。

沈仲宇会心一笑，又伸手去拂他耳边的发。「真的不留下？」

「便服都换好了……下次吧，下次你再约我吧？」

「不是客套话吧？」

「我今天才发现你好罗唆——」话还没说完又被偷了一个吻，苏向槐抚著嘴角低下头去，沈仲宇牵起他的手，轻轻握在手心。

「我送你到门口。」

「不用啦，我自己爬楼梯上去就好，你赶快上去啦！都已经十点多了，你会不会下来太久了？」

「到家之後打电话给我。」沈仲宇任他把自己推进另一部电梯，无奈地看著他挥手道别。

「如果太晚我就不打了，好好陪你妈吧！明天公司见。」

「向槐——」

「嗯？」

「最後还有句话想跟你说。」咫尺之遥，让他毫无遗漏地将少年的美好收揽入眼。美好不仅仅止於皮相，还有那副温柔的心肠，总是在他对人性感到失望的时候即时驱走了黑暗。

「虽然你的初恋不是我，但我很高兴最後你选择的人是我。」

「Bye bye.」当电梯门即将关上之际，不善於表达的少年露出了一丝微笑，羞涩却又带点笨拙的，让他在事後想起时总会忍不住摇头。

作者的心内话：

第一次在三个月内写完一本小说而且完全没改版，在此要特别感谢BLOODY MONDAY春马藤丸的热情赞助！青春的肉体金好，纯洁真诚的笑容姊姊也很爱啊～～～XD

P.S.小猎鹰你好可爱，请继续跟著EASON大神支持我迈向第二部吧！

然後就是，有人因为「心中有鬼」清水到底而感到遗憾吗？

其实为什麽会这麽清水连我都感到很意外...

讲这种话好像有点不负责任厚，不过没关系，我会让沈老板负起全责的！（笑）

那个陈麟同学，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你再等我几天～（飞吻）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