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青礼低着头:「我……」
「你最好也早点跟佑乐说,这种事情越早说开越好,还是你怕你说了,会破坏得来不易的美好?」于江辰笑了笑:「青礼,不要再伤害他了。」
摇摇晃晃地回房,一打开房门,就见梁佑乐贴着墙坐在床上。于青礼问:「你怎么还没睡?」
梁佑乐朝他笑出牙齿:「等你啊。」
盯着他出神几秒,于青礼觉得心底沉沉的。姐姐说的话他很清楚,这种事情当然要越早说开越好,看梁佑乐是要跟他打一架,还是干脆地掉头离去。
还是、还是他能忍受自己再回去读个三年五年……
于青礼笑了笑,觉得自己自私的心态真是很恶心。
爬上床,他将脸靠在梁佑乐肩窝旁,双手轻轻扣在他腰上。梁佑乐惊喜地哈哈笑:「喂喂,怎么啦?于大爷您今天兴致真好。」
于青礼抬头瞇眼瞪他,梁佑乐无辜地收起笑,跟他大眼瞪小眼。
梁佑乐率先说话:「喂,你今天坐这么近,都不怕被你妈发现?」
于青礼将他搂得更紧些:「怕啊,可是看你坐这么远,我就觉得很不高兴。」
梁佑乐听了大笑,于青礼很不满,凑上嘴,在差一点就能碰到对方嘴唇的距离顿了顿,然后张嘴轻咬梁佑乐嘴唇,咬了咬再用嘴唇含对方嘴唇,就是没碰到舌头。
任着他玩,梁佑乐也无聊地拉起于青礼头发,等对方嘴巴咬够了咬到其它地方去,梁佑乐才说:「江辰姐说的展览……不是我的个人展,是我们一群朋友一起租了个小地方,展览我们的作品。」
正含着梁佑乐的耳垂,于青礼含糊哼了哼。
梁佑乐唇瓣在于青礼耳际擦了擦,问:「……于亲你,你要不要去看?」
于青礼放开他的耳垂,亲过梁佑乐脸颊,热气在梁佑乐肌肤上烫出一点点鸡皮疙瘩:「好啊。」
梁佑乐颇开心:「那我再给你票。」
「那个孙什么,也会去?」
「干,于青礼你有病,干嘛一直针对参哥?」
于青礼幼稚地冷哼,继续埋头亲梁佑乐脖子,梁佑乐被他亲得痒,往内缩了缩。「喂,于青礼,你怎么了?」
「没有啊。」
「你骗我。你怎么了?」捏了一把于青礼腰际:「快说啊。」
于青礼被他捏得痛,发狠将梁佑乐推在床上压倒,胡乱亲一阵,突然哀怨地喊:「梁佑乐……」
「怎样?」
额头靠着额头,他接近忏悔地说:「梁佑乐,我是个混帐。」
愣了愣,梁佑乐突然笑,伸手揉揉于青礼头发,眼神暗了些:「……于青礼,你以为我不是吗?」
第八章
隔天于青礼醒来时,梁佑乐已经走了。
他摸摸身旁空下的位置,有点不悦。当天他陪休假的母亲到市区去逛逛,帮妈妈提了几袋战利品,当中除了母亲的化妆品跟衣服,也包括了于青礼的衣服。
逛到专柜,母亲又拿几件在他身上比了比,于青礼忙说不用了,却怎么也推不掉,于是母亲胜利地挑两件去结帐。于青礼跟在后头无奈道:「妈,专柜的衣服都很贵。」
于妈妈偏头瞪他一眼:「你妈我五、六年来没办法帮你买衣服,偶尔选一次不行吗?怎么样?你不开心是不是?」
「我没有,我只是说专柜的衣服——」
于妈妈回过头对站在一旁的小姐笑:「小姐不好意思啊,这件有没有其它颜色?」
小姐笑容可掬地点头,忙去拿货。
于青礼暗自计算现在袋子里的东西到底都多少钱了,心中暗暗担忧起花钱水的问题。
母亲继续挑着衣服,一边朝身后的于青礼淡淡说:「你这几年去英国,一次也没回来,妈妈虽然寄钱去给你,常常打电话给你,却也不知道到底你在那边到底好不好,给你送的衣服有没有穿暖,在那边这样穿合不合宜。
「妈妈这辈子没出过国,这些事情全部都不知道,就只得一直送一直送,你有没有穿、有没有用,妈妈都不知道。」
于青礼乖乖地没回话,拎着好几个袋子跟在她身后走,母亲继续说:「我问了很多英国的事情,但终究是一知半解。」
「人人都说我有个出国念书的儿子,将来好命了,现在看看,这个儿子出去五年、六年回来又要出去不知道几个五年,不知道回不回来,这么想想,又觉得哪里好命了?」
睨了于青礼一眼:「后来我想开,你不回来事小,你在那边过得不好才事大,幸亏你这回回来,我看你身高抽高,没瘦多少,气色不错,才真正放下心来。」
「只是啊,」母亲又开口,语气云淡风轻:「只是一个儿子出去这么久,回来已经变得这么多,对我这个妈妈来说,心中是什么滋味,恐怕没有人想知道了。」
于青礼捏紧提袋,正要开口,那边专柜小姐已经将衣服拿来,于妈妈立刻又笑容满面地要儿子去试穿,自己就在外头跟小姐聊起天来。
于青礼手上捧着一迭衣服站在试衣间内,隔着门板外母亲跟专柜小姐聊天的声音应当很清晰,现在听来却又很模糊。他看着手上的衣服,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都在干什么了。
他们逛到下午才回家,买了许多东西,于妈妈很满足,说要去张罗菜色,今天有几个她的老朋友会来,又问于青礼要不要邀梁佑乐来家里坐坐,她要煮大餐。
于青礼领了命去打电话,那头梁佑乐却说:「我不过去了,不过于青礼,你要不要来我家一下?」
于青礼愣:「为什么?」
梁佑乐嘿嘿笑:「你过来嘛,过来就知道了。」
于青礼没办法,只好跟母亲说一声去梁家之后出门,母亲直说没关系,那在厨房油烟中挥挥手的画面,就彷佛高中时每回他要跟梁佑乐出门时,母亲一边在厨房挥汗一边说「别太晚回来啊!不然就叫小乐一起来家里吃饭!」的场景。
只是一瞬间几个年头过去,于青礼惊觉时间是走很快的,母亲秀气端庄的脸上即使没多几条皱纹,却也掩不住逐渐苍老的神态。
还有几个五年?
于青礼甩甩脑袋,踏了鞋拎着钥匙出门。
到了梁佑乐他家,正巧遇到刚回来的梁妈妈,于青礼乖巧地跟梁妈妈聊天,顺手帮她提起机车上袋装的蔬菜水果,梁妈妈连连称赞:「青礼真乖,要是我们家那只喔,就直接手插口袋走到前面去了啦,好像他是大爷,我是奴婢一样。」
于青礼笑,客气说:「没有,我妈常说佑乐很乖。」
梁妈妈冷哼两声:「乖给别人看的啦,有个屁用。」
掏出钥匙来开门,推门而入就看梁佑乐用很粗鲁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看电视,见母亲身后跟着于青礼,连忙跳起来。
梁佑乐整张脸涨红:「干,你怎么会跟着我妈回来啊?」
于青礼继续在长辈面前很有礼貌地回答梁佑乐问题:「在楼下遇见阿姨,所以——」
「死猴囝仔,在拎娘面前骂脏话!」梁妈妈狠狠往梁佑乐后脑勺一拍,拍得梁佑乐痛到在心底连连骂脏话。然后梁妈妈拎起菜往厨房里去,又笑咪咪朝于青礼说:「青礼啊,你今天就在我们家吃饭好了啦,已经很晚了。」
于青礼点头,笑得很斯文:「好,谢谢阿姨。」
梁佑乐揉着脑袋怨恨地瞪着于青礼,于青礼接收到他怨毒的眼神,偏回头来扬扬眉:「你找我来干嘛?」
「干——」脏话刚骂出,梁佑乐就觉得厨房里的声音停了停,连忙又补:「干什么啊你这么拘谨,来我画室。」
然后就拖着于青礼往画室去,刚关上门,梁佑乐就不屑地哼哼笑。
梁佑乐道:「你这家伙还是很会装乖嘛……干,我今天去店里,我妈还特地打电话来用很三八的笑声跟我说什么,你现在是不是就像是英国的捐头们啦,说她工作那边有人教她说像你这种人就是捐头们,神经病。」
于青礼不解:「捐头们?」
梁佑乐瞪他:「gentleman啦,装不懂……」一边碎碎念着「装什么外省人,假装听不懂台湾英语」,然后去将画架摆好,指示于青礼坐下。
于青礼乖乖地拖了椅子坐下,看梁佑乐还在张罗工具,也差不多猜到他想干么,于是先问:「你多粗鲁的样子我都看过,刚刚干嘛害羞?」
梁佑乐从画架后面愤愤地骂声脏话:「我又不是害羞才站起来的。」
「那你干嘛脸红?」
「干你屁事,又不是脸红给你看的。」
于青礼习惯性地一脚搭在另一只腿上,含笑道:「那你脸红给谁看的?」
梁佑乐恶笑:「我高兴脸红给谁看就脸红给谁看。」
见梁佑乐拿来水彩,于青礼问:「怎么突然要画?」
梁佑乐摆好画纸:「心情好。」说着还哼了几个乱七八糟的小曲子,估计又是自己拼拼凑凑的音节。又说:「以前帮你画的那个,本来说要当你的毕业礼物。」
于青礼看向窗外,黄昏的颜色重重迭迭,一抹灰蓝又一抹紫,再上一层厚重的橙橘色,淡淡金黄撒在一旁,明明是很冲突的色调,在天上看来却异样和谐。
这间画室还是一如往常,在夏季最炎热的时候不断送入清凉的风来,整间画室里没多少颜料味,风将刺鼻的味道一次一次吹淡,闻来竟也挺清爽。
照样白色纱帘翻飞,这回带起的不是刺眼的阳光,不是蓝到像画一样的天空,而是几年后的黄昏景色。
梁佑乐:「可是后来我……」盯着画纸,他顿了顿,又说:「我拿去……」
「拿去干嘛?下咒吗?」
梁佑乐瞥他一眼,厌恶道:「对,没想到你还活着回来。」
于青礼「哦」了声:「我要是没活着回来呢?」
梁佑乐随手拿起擦子往于青礼身上砸:「拎背就变成鬼去英国强暴你。」
于青礼只是笑,没说话。
橙橘色撒入室内,在一次白纱飞起时快速浸染上于青礼身上的衣服、发丝、睫毛,梁佑乐看他乌黑的发画着几笔橘色,连一排又浓又长的睫毛也被夕阳沾得亮亮的,一时间有点恍惚。
低头静静调着颜料,拿着笔的手竟然隐约颤抖。
于青礼突然问:「梁佑乐,你这几年的事情,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跟你说干嘛?」
「你爷爷……我都不知道这件事。」
梁佑乐在画纸上打一层底色:「所以说跟你说干嘛?你要回来上香吗?」
于青礼低头看着映出两人影子的木板,淡道:「嗯,说得也是,我还是坐这样吗?」
「随便你啦,你要M字开腿我也不反对。」
看他贼兮兮地笑,于青礼挑挑眉,索性将椅子拖到墙边,靠墙随意坐着:「那我坐这样。」
「随便啦。」挥挥手,他开始认真画起来。
于青礼无聊,于是开始聊天:「梁佑乐,你这几年都做了什么事?」
「当兵画画跟读书。」
「……我听说有一阵子你不画画。」
梁佑乐手一顿,几滴颜料竟滴到裤子上,他骂几声干,却也没去擦。「谁跟你说的?」
「我听说的。」
「喔……听说的。」他哼笑:「也没什么,你知道嘛,天才都有那个啊……怠倦期。」
于青礼:「……梁佑乐,你跟我说好不好?」
梁佑乐抿着嘴画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问:「你干嘛想知道?」
「因为后来我走了,什么也不知道。」
梁佑乐抬头看他,眼神微妙:「于青礼,我已经是现在的梁佑乐了,我又可以重新画画,重新坐在你面前,然后帮你画一张画……那么之前的梁佑乐干了些什么,你干么想知道?」
于青礼盯着粗糙的画板背面看,不发一语。
梁佑乐呼了口气,试图让语气轻松:「那我问你好了,于青礼,这几年你在英国都在干嘛?」
于青礼乖乖开口:「读书。」
「然后咧?」
「……读书。」
「真的假的,有没有交女朋友?」
于青礼摇头:「没有,哪有空去交女朋友。」
梁佑乐低笑:「骗我。那有没有交男朋友?哎唷,我妈都跟我说她同事说英国的男人多捐头们,怎么样,他们对你捐头们,你有没有动心?」
于青礼扯扯嘴角笑:「他们怎么会对我捐头们。」
然后梁佑乐哈哈大笑:「你干嘛学我这样说英文!」
于青礼本来被骂干么装听不懂台式英文颇不是滋味,想说入境随俗学梁佑乐这样说,没想到还是被嫌弃了,脸色颇沉重。
梁佑乐心情大好,又哼起曲子来:「那我问你,你有没有看一看比较喜欢金发正妹?还是金发帅哥?」
于青礼:「……是没有。」
梁佑乐:「哦,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这样晃一圈看过西方众生之后,还是觉得国产男人梁佑乐最有魅力是吗?」
于青礼笑:「那你去当兵看过年轻的阿兵哥之后,也没有被勾引走吗?」
梁佑乐脸色变了变:「干,一堆从入伍当天臭到退伍那天的男人,我想被勾引都没办法。」
之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风缓缓地送,门板外隐约传来炒菜的油烟声,搭上梁佑乐乱七八糟的小曲子,这样坐着,于青礼竟觉得很舒服。果然舒服的还是家乡的风,顺眼的还是家乡的人。
牛仔裤口袋突然一阵麻,他连忙拿出正在振动的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眼神变了变,跟梁佑乐说:「我接一下电话。」
梁佑乐没意见,只径自画。
接起手机,于青礼下意识开口:「真谦……」又突然改口,叫起沈真谦的英文名字。
梁佑乐这才抬眼,狐疑地看着突然改用英文说话的于青礼。
梁佑乐虽然不喜欢英文,却也不是不懂英文,于青礼明白这点,所以似乎刻意说快了一些。
待他挂断电话,梁佑乐脸色难看:「谁打的?」
于青礼将手机放回口袋,轻咳两声:「英国的朋友。」
他脸色更难看:「干嘛用英文说话?」
于青礼叹气:「因为是英国的朋友。」
梁佑乐将画笔扔回水里:「于青礼,你当我聋了没听出来你头两个字说的是中文?」
于青礼无奈道:「因为那是他的中文名字……」
「放屁!」气得站起身,梁佑乐:「干,你在别人面前用英文说话,不知道很没礼貌吗?」
外头梁妈妈喊了几声吃饭,梁佑乐忍了忍,往房门踏去,于青礼快步跟在后头拉住他:「你在生气?」
「废话!我当然生气!」
「不要生气……」
「干,不要装可爱,你以为我会同情你吗?」
「我没有,」一时急了,于青礼干脆抱住他:「对不起。」
梁佑乐脸色缓了缓,又摆起面孔:「干,这次原谅你,再故意说英文,拎背一定拿画笔插你眼睛。」
于青礼苦笑:「好,我知道了。」
窗外的灰蓝与深紫逐渐染在一起,吞没橙橘的光线,混成一片深浅不一的黑布。
于青礼心理其实隐隐不安。
为什么会突然改口说英文,其实于青礼也不是很清楚。
他与沈真谦交谈一向是使用中文,那一天沈真谦打来说的事情,也称不上什么机密,只是一想到真谦在英国,而自己早晚要回去,一股莫名的心虚就笼罩上全身,深怕一点点破绽就会让梁佑乐起疑心,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脱口说出了什么。
深怕这段得来不易的关系,会在好不容易重新搭起时,又裂出几道缝隙来。
从小他就是长辈口中的乖孩子,比起很有个人主张的姐姐,他简直就是逆来顺受,因此很讨大人欢心。他从来都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至少他少挨骂也少挨棍子,每回看姐姐被打到哭,他就觉得这样反抗是何必呢?
所以他认真读书,成绩跟大起大落的姐姐不一样,总在前三名的水平。爸妈管不动姐姐,也就任她去发展。后来姐姐跟爸爸为了出国的事情吵了一段时间,他还记得那些日子自己躲在房间读书,薄薄的门板根本掩盖不住客厅激烈的争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