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徒(出书版) by 于枫

下午浑浑噩噩的上完了课，回到酒吧被阿前塞了一颗提早应景的粽子，他终于忍不住告诉阿前他想去医院的想法。 
「你去要做什么？他已经很头大了，你去他反而要担心你会不会被扯进去。」阿前很客观的说出事实。 
「……你说得对。」他不能否认害怕会拖累他。 
阿前实在不想看他这么担心，只好柔声劝他，「我知道你担心，但是先冷静一点，滢红也在医院，他不会有事的。」 
阳念群无力的点点头，正准备去开店门，却听见手机铃响，阿前捡起阳念群掉在床上的手机，伸出手赶忙喊着，「是滢红！」 
他快速接过手机按下接听键，「喂？珍妮特？佟医师他没事吧？」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成滢红的声音。 
『It’s me，我很好，念群。』 
「佟医师……」 
『对不起，念群，这么久没有跟你联络。你应该知道……』 
「嗯，今天早上看到新闻了。」 
两人之间立刻被沉默淹没，佟浚旸微微喘着气，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我相信你。」 
『嗯？』 
「那张Order叫不是你下的对吧？」 
『我很高兴你相信我，真的……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最近开始下雨了，你要小心——』 
「你为什么不想想你现在的情况？」阳念群颤抖着低吼，「你怎么不跟我说你到底遇到怎样的麻烦了？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有没有想到什么方法证明你的清白？一个人会不会怕？你连这样都不跟我说，有什么资格来关心我……」
佟浚旸被阳念群如泣如诉的语气吓到，想到看到新闻报导一定吓坏了的阳念群，他忽然内疚没有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就通知他。 
「念群？你有在听吗？」 
对方传来一个吸气声代表默认。 
「我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你还可以让我靠吗？你这样会宠坏我的……」 
『我只是很担心你。』 
「我很累，我这几天总共只睡了不到十个小时，饭也没有好好吃；我觉得对不起我的patient，因为我不注意，让一张假借我名字的Order害死了他。我过得一点也不好，我想到这些麻烦的事，想到我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想到我伤害了你这么多年，就觉得想哭。」 
『佟医师……』 
佟浚旸有些傻气的笑了，「但是我不会怕。只要想到你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离开家里，我就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比那个更让人害怕。你知道吗？念群。」 
『嗯？』 
「现在想起来，才知道我真的很在乎你的事。但是我到底是用什么理由把那当作对patient的关心，我也不知道。」深深吸了口气，他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念群的脸就可以真实的出现。「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我可不可以去找你？』 
「不行，现在不行。你好好过，不要被影响了。事情解决了，我会立刻去找你。」 
他又叫阿前来听交代了一些话，要他帮忙多跟念群说说话、盯他吃饭睡觉之后，他才挂断电话。 
叹了一口气，他把电话递回给在一边沉思的成滢红。 
「艾利克，你没跟我说你对念群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原本佟浚旸还以为她在想什么，结果竟然是问他这个，倒让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再跟你说好吗？」一向冷静的他脸上很难得的有了淡淡红晕。他很高兴，做了近乎「强 奸」的事，竟然还可以听见念群对他的关心……那种舒服的感觉，好像抚平了几天来的紧绷。 
但这也让他更觉得愧疚。 
「唷，脸红啦，你这个强 奸犯。」 
「Oh！Come on！」 
珍妮特明了的笑了笑，「我真为念群不值啊。但是先别急着开心吧，我想到一件事，恐怕这是最后可以帮你的筹码了。」 
「什么！？」 
「先别急，我先打电话给他……」
看到成滢红花了三天才找来的人，佟浚旸有点不敢置信。 
姜铭一直是他不想接触的人，但偏偏那时候他却是小君身边唯一一个知道他们关系、并且没有告诉别人的人。姜铭是林家公司的重要干部，专长是电脑和相关之类的所有电子仪器，不知道是因为他对除了小君之外的华人都很感冒还是怎么样，反正他就是不喜欢姜铭这个人。但是对他的感觉倒不至于是厌恶，至少他帮过他们，小君死了以后也来帮过他，顶多是个奸诈点的商人罢了。 
「珍妮特，你找他来做什么？」原本应该人在美国也就算了，来到他的办公室之后竟然就动手开始在各角落摸了起来，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成滢红瞟了他一眼，无所谓的笑了笑，「都说了是要帮你的。姜铭，你该不会真的忘了你装哪去了吧？」 
「再等会吧，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大陆腔与美语腔混合的声调有些怪异，却还是让人听得懂，「发生这么大的事早应该要想到了吧。」 
成滢红耸耸肩，「我是真的忘了有机器的存在。」 
「喂，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到底是在找什么东西啊？」怎么说了是要帮他，却完全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找什么。 
姜铭在天花板旁墙角的地方停了下来，转过头疑惑的看着成滢红，「你没跟他说吗？」 
「忘了，我这贵人多忘事嘛。」成滢红转向佟浚旸，「我忘了跟你说，艾利克，当时姜铭过来找小君的时候，顺便在你的办公室装了针孔摄影机。」 
佟浚旸可真的吓到了，「针、针孔摄影机！？你们装那种东西在我办公室做什么啊？」这不是「我忘了跟你说」就可以轻松带过的事啊！ 
「果然在这。」登着小梯子的姜铭忽然出声，拿着铁槌砰的一声打碎了墙角一个小角落，那里立刻出现一个小小的空间，正好装了台小小的摄影机。 
没想到真的有……那种心情真是五味杂陈啊，想到每天的行为都被那东西给录个正着，他就有点头皮发麻。 
「你放心吧，小君那时候会要我装只是因为怕有什么意外，虽然我觉得他比较像是怕你乱来。」姜铭走到桌边，打开了自己带来的电脑，并动手打开摄影机，「我根本没兴趣会不会有什么养眼的画面。虽然装了这么多年没有换，功能还挺好的呢。记忆体自动更新，我看就算你做了什么坏事也早该洗光光了。」 
「那还真是感谢你啊。」佟浚旸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姜铭浅浅笑了笑，「提早谢我吧。我听珍妮特说Order是你办公室打出来的，送出时间你也不在办公室里，那一定会拍到什么东西的。」 
「是啊，要不是你没有不在场证明，也就不用那么快蒙冤了。」成滢红捏了佟浚旸的脸一下，「强 奸犯，你那时候跑哪里去了？」 
「强 奸犯？怎么，你有新目标啦？」姜铭熟练的弄着手上的机器，不忘八卦一下。 
佟浚旸倒是大方的不怕让人知道，「说目标真难听。」 
「呵呵。欸，时间是什么时候？」 
「下午两点二十。」 
两人凑近电脑，跟着姜铭屏气凝神的观察画面。 
时间从两点十五分开始跑，过没多久，果然有个身影闪进了佟浚旸的办公室。 
「白袍？果然是医院里的人。」 
入侵者的脸在绕到佟浚旸的电脑之后完全展露在镜头下。佟浚旸和成滢红不禁惊呼。 
「徐医师！？」 
竟然是他，佟浚旸在医院里交情甚笃的同科医师。平时和他总是说说笑笑的，因为大了他十几岁所以总是很照顾他，可是看到画面中徐医师将那张列印出来的Order放在当时护士Miss张发现的地方时，事实就很残酷的告诉他，的确就是徐医师陷害了他。 
他甚至还差点跟Miss张吵起来，以为是她打了Order，但是没有他电脑的密码，谁都不能进入病例的地方故意下错药让病人致死的。 
「你把你的密码给过他对吧？」成滢红低声问他。 
佟浚旸疲累的叹了口气，点点头，「去师大接你那一天，他要拿资料，我给他的。」 
「事实就摆在眼前，我看是因为你要被提名成主任，他心有不甘吧。」虽然平时徐医师看起来并不是这样，但是成滢红其实能够感觉这个医生城府深，说不定已经觊觎主任位置很久了。 
「我真不想相信。」佟浚旸看着画面里被姜铭定格放大清晰的Order，的确就是那张害惨了他的白纸。 
「珍妮特，徐医师有太太和两个小孩，要是我们……」 
姜铭把这段影片复制，斜望了他一眼，「这种时候你还要这种无谓的同情吗？艾利克，你或许是很善良的，但是别人却是这样对你。很多事情要是你没连根解决，恐怕到时候受害的不只是你和他的家人。」 
「姜铭说的没错，艾利克。明天我就陪你去找院长。」 
「我……」 
「难道你想就这样把罪担下来？那怎么跟美国的Don交代？怎么跟Lily院长交代？你又怎么跟念群说，你没错，但是必须认罪？」成滢红知道，从小佟浚旸就是心软，就算是自己吃亏也觉得不必要跟人们计较，但是这个时候却不得不狠心。 
佟浚旸点头，「我知道了。姜铭、珍妮特，谢谢你们。珍妮特，手机借我好吗？」 
成滢红倒是很情愿的交出手机，「你可不要跟小可爱私自决定要放过徐医师的事，他把你害成这样，亏我还很尊敬他。」 
「珍妮特，我不是那么自私的人，念群在等……应该说是我在等念群，我不会这么做的。」说完握着手机，走出了办公室。 
姜铭挑了挑眉，把那块证据递给成滢红，「我很想看看那个人。」 
「那可要先问过艾利克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先打电话给阳念群。 
他现在心里很乱，连日来的压力让他想吐，但在一切真相都出现时，他却犹豫了。 
自己不是什么毫不计较的君子，他当然也很生气徐医师就这样害惨了他。 
但是却也只有他知道，徐医师有肝癌，不想让家人知道也不想接受治疗，只怕撑不过几年了。或许主任的位置，对他来说是对家人以后生活的一种保障，他有自己和妻子的双亲要养，还有两个正在求学阶段的孩子，目前的薪水对他来说已经不够，才会不想治疗。所以，他才不得不犹豫。 
在迷惘的眼前，他只想听听阳念群的声音，也许他觉得只要听见他的声音，就能平静的想出对策。 
电话在响了十秒后才被接起。 
『喂？佟医师吗？』 
「对。」听到他急忙的问话，佟浚旸终于展开这几日来第一个笑容。 
『那、那个……你没事吧？』 
最近电视上新闻似乎有越炒越热的情形，难怪喜欢胡思乱想的念群又想到严重的地步去了。但的确是满严重了，他已经被暗示要认罪了。 
「我还好。」 
『喔……』 
声音一结束，两人之间又再度充满了沉默。 
「念群，我知道是谁害我的了。」 
阳念群没有说话，静等下文。 
佟浚旸将那莫名其妙的摄影机和徐医师生病的事都说了出来，忽然有种藏在心中的秘密一下子掏空、解脱的感觉。 
「……就是这样。要是不说，我自己麻烦是很大。」 
『你是因为他的病才犹豫吗？』 
「嗯。」 
『如果今天害你的是一个身心健全、家境富裕、又讨厌你嫉妒你的人呢？』 
佟浚旸默然。 
『不只是保护你自己，也是保护他。难道你要瞒着事实，也顺便瞒过他的病情？你这样不等于间接的杀了他吗？』 
「我这么想过。」 
阳念群轻叹了口气，轻轻的，却还是被佟浚旸捕捉到。 
『你要是就这么认错的话……』 
话语忽然停顿了下来，佟浚旸开口问，「念群？」 
『你要是就这么认错的话，帮你的珍妮特和姜铭呢？那些相信你的人、相信你的病人呢？我呢？我还等你让我原谅你，又该怎么办……』 
念群…… 
佟浚旸知道，念群深而难以窥见的感情，其实一直都在。无论自己怎么伤害了他，他对他的爱，却永远都是用这种方式呈现；不易发觉，却深刻，一直守护着他。 
不只是他在等阳念群，阳念群也在等他。 
想想，的确很多人相信他，阳先生打过电话来说他相信他，需要帮忙尽管说；几个要好的patient也在偶然看到他的时候替他加油。那对他说这些话的念群，又是用什么样的表情？ 
「我……能不能去找你？」 
『什么？』 
「我去找你。」 
不由分说的挂掉电话，佟浚旸无法掩藏住想立刻看到阳念群的冲动。回到办公室谢过姜铭和珍妮特，请她收好证据后，便驱车前往Hoca。
下午的酒吧还没开店，阳念群从后门绕到前门，站在骑楼下等佟浚旸，却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个笨蛋。 
只因为佟浚旸的一句「我去找你」，他就傻乎乎的在外面等，或许……是因为很担心他。虽然只有一个礼拜不见，比起之前躲他躲了几个月根本不算什么，但是电话里佟浚旸的声音疲累到能感觉到他难得的脆弱，急忙的留下一句话就挂断。 
老实说，他很不安。 
午后细细地下起了雨，清爽的空气暂抚了他的焦躁，阳念群想起好久好久以前，某个夏日午后，提早到他家的佟浚旸因为爸妈不在，姊姊也去上钢琴课，把他带到附近去吃饭。那个下午也下着雨，佟浚旸把他护在一边的白袍下，只是一小段从马路到车上的路，对小小的他来说，那就像是永远。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悸动，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依偎的温度。 
「你干嘛淋雨？」 
佟浚旸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边，一个拉力将他拉回骑楼下。 
「这样很容易感冒的！」他反客为主的开了后门，阳念群一跟着进去便被塞了条毛巾，「快擦干。」 
阳念群没有动作，只是看着佟浚旸。 
黑眼圈布在眼睛下，下巴有些胡渣，双颊微微凹陷，一点精神也没有，看起来好像只有精神意志支撑着他醒着。 
「念群……」佟浚旸静静回望他，发现自己原来比想像中还想见到他。 
伸出的手就要抚上他的脸，阳念群有些不安的微颤，往后退缩躲开了他的手。他想起那天晚上，那个陌生的佟浚旸……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佟浚旸收回在空中的手，找了张椅子坐下。 
很沮丧……真的很沮丧。不能不否认那种被害怕退缩的感觉，尤其是念群会怕他，让他难过的要命。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有好好吃饭吧？你看起来很好。」 
「但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好。」 
佟浚旸无所谓似的笑笑，「这次事情真的很累人。明天我会和珍妮特去找院长，我打算私下解决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