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三·乾龙吟 四方篇 上————柳折眉

作者:柳折眉  录入:09-22

不自觉地苦笑一下,"冥王"--或许今天以后,真的要改成"凶神"......
反射性地刺穿又一个西陵士兵的喉咙,银色面具上早已溅满了鲜血。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西方赤红的天空,四合的暮色比战场充满死亡意味的绝望更快地侵袭着天地间最后一点光亮。
激战了整整一天历经痛苦绝望的军士一定都累了,虽然速度会因为回程加快,但是尽可能争取多的时间,却是自己留下的最大目的。
几乎可以清楚地看到未来的景象:全军激起的同仇敌忾,"哀兵"冥王军的无坚不摧......虽然早已明白并习惯了将自己算入棋盘,只是可惜了......身边留下来的冥王军的最后一队士兵--
用身体为自己挡箭的"护"、断了左臂却仍在激斗的"羽"、头盔掉落满头散发的"空"、弃马步行身中数箭兀自冲阵无退的"觉",还有,引爆身上最后一根震天雷拼着和十几个敌军同归于尽的"残"......
胯下战马一声悲鸣,疾速跃起之际已见相伴四年的爱马良驹后腿骨被重兵击断颓然倒地,心中顿时又是一阵大痛。中了数箭的战马虽然行动略显迟缓,但战场上仍是神勇无比,失去这道助力,这次已是再无回旋生机。
战死,死战。
为了诛杀冥王,不惜以西陵万余将士的性命做赌么?明知道哪怕只是提前一刻发动大军都或有完胜可能却按兵不动,明知道绝路相逼必是惨胜却仍然投入无数兵力,明知道此一役战场胜败已于大局无关--戴迩,戴迩,你究竟是什么人?
"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明明早已麻木的脑中突然闪过少时背熟的诗句,银色面具下嘴角微扬......
又一个......
该死,面具掉下来了......
居然敢对着敌人发呆,真正该死......
该死,头发散开了......
眼前一片的红......
身上好重......
他说过,当一个士兵觉得身上铠甲沉重的时候,他便是要死了。
第一次知道,身上的铠甲......原来如此沉重......

卷三:乾龙吟(四方篇)?上 第六章 我自翻腾任来去

原来人快死的时候会看到他心里最深的东西......是真的。
雁翎军、雁翎箭阵施于战场的压力,突然减小了。
西方、落日的方向、西陵军旗的方向、那个红发将军戴迩所站立的方向,负责守卫后方退路的军士一阵混乱。兵士原本密密的阵脚开始混乱,仿佛有意应和着......绝龙谷中突然回响起的那阵阵风神之子的呼嚎。
斜阳暮色里黑云一般的身影,孤傲高绝的天空霸主用清越深远的长啸昭告了它的降临。
铁翅激起的劲风顿时改变羽箭的方向,矫夭回翔的灵动身形眩惑着人们的眼睛,锋锐无匹的钩喙利爪将身前一个士兵轻松抓起又狠狠掼下,一时间风司冥身前三丈之内已是无人敢近。
--岩鹰本来就是西云大陆最强壮凶猛的鸟类,这一只翼展接近了两丈的成年岩鹰力量更是大得惊人,比任何国家都更信奉着神道的西陵士兵在这天生的王者面前无法不产生真诚的敬畏,而以"雁"称名的雁翎军更是纷纷停住了手中弓箭。
戴迩眉头深深皱起,刚要开口下令,却陡然掉转马头:"什么人!"
仿佛满帆迎风破浪而来,夕阳下当先闯军破阵的黑色骏马几乎是踏着人头飞驰,马背上一身青衣的骑士早已挽弓搭箭,竟是直指自己!
马鞭猛力挥去当胸一箭,戴迩几乎抑制不住胸中翻腾的血气,但对连珠而来第二箭第三箭却是再无把握地侧身让开。只听"咔"地一声,绣着白树的镶金红色大旗顿时当中断裂,而自己身后右方的侍从长也被射穿了眼窝,而紧随青衣骑士而来的数十骑早已趁此混乱杀入西陵军中。
"放--""箭"字尚未完全出口,戴迩只觉眼前一阵银光闪烁。猛然定神,只见一个紫衣骑士伸手接住回旋自如的燕翔梭,冷冷地瞪视着最前一排突然被骤然削断了弓弦大惊失色的雁翎军,嘴角扯出一个充满讥讽的笑容。
而那个青衣骑士已经催马奔到风司冥所在的小丘上。
"醒着--否则一辈子别想再见到我!"
冰冷狠决的语气让脑中顿时一阵清明,毫无顾忌直接提起丢到身后的粗鲁动作激起又一阵剧烈的痛楚,但风司冥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希望这种痛苦的降临。陡然回复的力气让他用双臂死死禁锢住身前总是青衣飘洒的身影,感受到那最真实确切的体温,一颗早已死寂的心顿时重新活了过来。
急如暴雨的马蹄,轻巧灵活的转折,突如其来的颠簸--已经转入萝林山道了吗?
"紫魅自会带他们回来。"
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不过一点点心思异动他便感受到了......
"醒着--不许开口!"
耳旁凌冽的风中是他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清晰和严厉。
他说过,保护你--

自己,真的安全了......
"烧酒、炭盆、干净的水和布、足够的灯!"
紧跟进来的轩辕皓脸上满是惊恐和担忧,"九殿下他--"
"除了医官其他的通通给我滚出去思过领罪--"
很想笑,擎云宫内外谁都知道盛名卓著的青衣太傅最是儒雅温文沉静平和,脸上从不落下的笑容仿佛清风宜人令人见之忘俗。总是教训着众位皇子宫人要自持内敛不可失却风度,这样喜怒皆尽形露于色的太傅,大概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吧......只是,现在的自己似乎连笑的力气都完全没有了......
衣服被撕开......似乎不是很痛,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拉下皮肉来。最后徒步激斗的时候自己都已经麻木了,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时候自己确实用上了最狠辣的杀敌招数,因为"护"和"羽"都伤得重了,一波波围攻上来的敌人必须用最快的方法解决......
蘸着酒的布巾擦过身体的部分火一样炽烈的灼烧感,却不像是痛......或者是痛,只是感觉上已经分辩不出来。要处理干净才可以上药包扎,否则感染起来会非常严重,记得以前练剑不小心伤到手臂他为自己包扎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不过相比起来今天的伤口却是多得多也深得多。
腿、腹、腰......感觉全身都被他一点点处理过来,自己真的受了那么多伤吗?今天真是太惨了,也许这一天所受的伤比之前四年加起来的全部还要多。第一次在战场上受这样重的伤就被他逮到,他会不会很失望?应该会吧,不然为什么手下动作那样巨大,而脸上的表情又是那样凶狠?
猛然对上那双黑得全不见底的眸子,风司冥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缩。
"记得路上我跟你说过什么吧?"一向温和沉静的声音却是从未听过的沙哑。突然发现他眼睛里密密的血丝......那是疲劳到达极限的表示,他究竟赶了多少路过来救援自己?
"你记得吗?!"
声音透出少有的急躁不耐。
不由又是一呆。
醒着--否则一辈子别想再见到我。
"记得。"多年隐忍的酸、痛、苦、涩突然一齐涌上心头--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最害怕什么,却还是以此威胁。
闷闷地憋出口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他却显出一丝淡淡的满意。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浮上嘴角,顿时柔和了那张脸全部的表情,心中一暖,感觉仿佛全身麻木紧绷的肌肉都随之自动开始放松。
虽然看不见,但风司冥感觉却像是亲眼看着青梵怎样用盐水和烈酒擦拭掉肩窝的血迹,怎样将薄如蝉翼的小刀剖开自己的皮肉,怎样一点点挑出带着倒刺的箭头--被那双黑色眸子全神贯注凝视着,心头竟冒出就这样直到永远就好了的念头......
突然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抚上自己的额头,风司冥不由对自己苦笑了一下,看来果然是发烧了......
可是--
"好了,安心地睡吧,司冥殿下。"
正要站起身却发现衣角被牢牢握住,少年死死盯着自己的目光透露出满满的失望和受伤,呆了一呆,随即向他俯下了身子。暖暖的气息喷上少年清洗干净的光洁面庞,幽深的黑眸露出安抚的温柔笑意,"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的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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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枞金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筋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风飘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高适《燕歌行》
 
卷三:乾龙吟(四方篇)?上 第七章 漫点拨,觅觅寻寻
"殿下醒了?"
望着那个孩子急急寻找另一个青衣身影,却在扫视军帐一周后垂下眉眼掩饰无法抑制流出的黯然,轩辕皓不由轻叹一口气,随即微笑起来,"他在前面中军大帐里。"
猛然翻身坐起,顺手扯过床前衣架上的外袍,身子却无法控制地向床下栽倒--
"殿下莫急,柳太傅说过您必须静养三天。"轩辕皓有些无奈地抓住风司冥,一边还要小心不触碰到他满身的伤口,"而且现在您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夜一般的眸子闪过锐利的光芒,"怎么?"
苦笑一下,替他重新系好内衣睡袍,轩辕皓这才道,"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柳太傅脾气。多马一句‘领罪'下来,冥王军高阶将领没有一个逃了开去......"顿了一顿,"连我这个主帅都被发配过来做侍从,殿下若出去了只怕会比我们所有人更惨吧?"
侍从......风司冥呆了一呆,怔怔地看着轩辕皓。只见这位茵莎将军苦笑摇头,"曼缇霏和戴迩带走了柯岷手下的十万军队,加上天羽阁本身的守军恰是西陵一半的兵力--早知如此,当初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出去。到达图特堡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不对,没有道理实力相当的军队会如此不堪一击,就算途中曾经受到埋伏也不至于如此。"
"绝龙谷回来多少?"
"黎豫的七千士卒回来两千一百零七,冥王军下三千两百士兵回来一千九百三十。"
见轩辕皓迟疑一下,欲言又止。风司冥不由微微皱起眉头,"大帅?"
"‘羽'在回来的途中就......还有‘觉'也......‘空'重伤到现在还没有醒。"
风司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冥王九骑,护、卫、羽、翼、佑、持、觉、空、残,都是他四年来最亲密的伙伴最信任的同袍,他们的武艺兵法是孟安、轩辕皓等北洛大将亲传亲授,冥王军建立后更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只是他们习惯性地以自己的护卫自居而不愿同多马、言邑、韩临渊等人同列,并各自选了名中一字作为自己的代号,所以才在军中得了"冥王九骑"的声名。而绝龙谷一战,"羽"、"觉"、"残"陨命,"护"、"空"重伤,冥王九骑......已是一去不返。
"殿下,请节哀。"虽然知道残忍,但轩辕皓还是打破了帐中沉寂。
重新睁开眼睛,脸上已是一片平静,风司冥静静点一点头,"太傅带来的人安置在哪里?"
"柳太傅带来的四十九骑,目前暂时在冥王军主军帐外,和其他兵士相隔一段距离。"顿了一顿,"他们也带回了其他几位将领的尸体。"
"太傅一向周到。"风司冥淡淡一笑,"他答应了将他们带回来,而他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是的殿下。"
沉默片刻,"太傅现在在做什么?"
"在和多马说话。昨天他问我拿了安塔密斯和图特堡的防卫图纸,大约是有什么想法。"
风司冥猛然惊起:"我睡了多久?"
知他担心什么,轩辕皓立即答道,"殿下莫慌,柳太傅将殿下从绝龙谷带回来,只是昨天晚上的事情而已。"
呆了一呆,随后慢慢低下了头,"他......一直没有休息?"
"他说,不能放过戴迩。"
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勃勃暖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那......大帅去请太傅来吧,我有话和他说。"

看到跟在那袭青衣飘洒之后一串鱼贯而入的身影,风司冥心头突然一阵说不出来的不悦。
但--
"轩辕、多马、乔非,你们三个站着;临渊、言邑、沈岩、楚才、雷岸,自己找地方坐。"看也不多看身后人一眼,他已经向自己径自走来,微微俯下身子,"我似乎说过你应该好好躺着?"
风司冥呆一呆,还没来得及答话,青梵已经在床边坐下来,青色修长的身影正好将他的身子完全笼罩住。
"太傅......"
"奇怪我为什么知道翼、佑、持的真名?"青梵冷哼一声,"乔非、王楚才且先不说,皇甫雷岸,你自己说你该叫我什么?"
站在大帐最靠门边的青年将领顿时向他跪倒,"请少主治靛绣守护不利之罪。"
身子虽然还是没有力气不好动弹,脑子却转的飞快:"靛绣"、"少主",难道"九骑"竟是他特意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不,不会,他们都是自己亲自选出来的人......
"还有沈岩--林间非没有将我的话传到么?就算战场变化无端,但连对方真正作战伤亡的人数都完全没有弄清楚,你这‘万里洞察'的名号是白叫的?!"
虽然看不见青梵的脸,风司冥却可以想象得出他此刻的表情,因为从帐中众人青青白白的脸色便可以轻松地推测出那双慑人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光彩;只是听在他背影中自己的耳里,那语声的严厉、气势的压迫,却显得令人安慰。风司冥轻嘤一声,"太傅,是司冥自己要去的。"
"所以我并没有拿他们怎样。"冷冷瞥了众人一眼,"现在你们也看到他的样子了--有我在就算塔尔想要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手段。"
"青梵!"轩辕皓叹息似的叫了一声,"没人怀疑你的医术。"
"既然这样,就给我通通出去。"
"可是......"
"太傅。"如果真的要轰人,一开始就不会让人坐下了。"经昨日一战,我北洛损伤虽是惨重,但相比于西陵而言却仍算是整体的胜利。丢失天羽阁、安塔密斯、图特堡数处城池,西陵大军此刻已无可依托之地,必生集结大军与我一绝胜负之心。如此,则蝴蝶谷口,闾川、缌城两地压力必重,不知大帅打算如何对策?"
轩辕皓顿时正色,"司冥认为应该如何?"
"柯岷、曼缇霏擅长守城不善野战,原本无须多忧,但那副将戴迩却是高深难测。若没有想错,他早已看到双方此一战的必然,否则不至于调令大军弃城。二十万大军游动在外,虽然他已从安塔密斯城中带出相当粮草,但急于求战的心理却是不会有太大变化。" 只是唯一无法想通的是,他决心击杀自己的举动......完全像是在他计划之外。那一时骤盛的杀气自己绝对不会认错,但作为一个和自己对战多日的西陵将领,突然产生这样的心态实在太过奇怪。
轩辕皓微微皱了皱眉头,却见一边言邑站起身来,"大帅,卑职以为冥王殿下的思考完全正确。从战略上而言,西陵已经失去真正战胜我北洛的可能,所以对方才向蝴蝶谷方向施压,试图以大军一战来达到师出有实的效果。二十万大军的游动作战,最重要的便是军需的补给配合。放弃安塔密斯,又失去图特堡的西陵大军无法在边境百里之内得到充分的补给,势必以强势求战。"顿了一顿,"陈宓将军在闾川、张葛将军在缌城,两地虽可以彼此呼应,但是并无纵深可退可守。先西陵大军以城池为依托而不能动两城之固,但此刻跳转出身,若他分兵两路,一路牵制其一,而以大军强攻另一地,单独一城而论支撑绝无可能超过三天。一旦犄角之势为西陵破去,我北洛大军势必与之正面交手。如此一来,双方损伤必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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