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你呢?」立杰撑著下巴,把吸管含在嘴里晃动。
季羽一口气把剩下的冰淇淋吃光,想了一会儿後道:「虽然还不是很有把握,但也许可以试试看。」
立杰站起来,给季羽一个浅浅的吻。「那,我们什麽时候出发?」
「你说呢?」季羽还给他同样的吻。
「我说现在。」
「好。」
有些事,就是得一股劲儿地去做才办得到,一旦又费时去思考,气势减弱,冲动降低,很可能就此夭折,要等候下次的契机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
立杰与季羽,就在这股冲劲驱使之下到彼此父母面前,将所有的事情摊开来讲。
过程当然会遇上挫折,惊讶、否认、愤怒、冷战,所有为人父母对此种事会有的反应皆有出现,立杰和季羽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以邀请家人担当这段恋情的见证人的方式,努力想让家人了解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安抚家人因此而生的恐惧与焦虑,用负责任的态度处理家人所提出的任何疑问,甚至安排双方家人见面。
「大家心里一定都感到难以接受,为什麽会发生这种事。」立杰环顾每位家人的面孔:「我只能说,它就这样发生了,发生在我和季羽身上,发生在你们的身边。」
「我们互相吸引就像发生在男女之间那般,恋爱的元素在我们身上起了化学作用。」坐在立杰身边的季羽也开口道:「请不要觉得是不是你们做错了什麽,或没有把我们教好,这都不是你们的问题,我们就是爱上了彼此而已,很简单,并不复杂。」
「爸爸,还有季羽的爸爸、妈妈,我们依然是你们的儿子,并没有因此而变坏、变了样,我们还是一样爱你们,珍惜与你们相处的时光,不会离你们远去。」立杰站起来鞠躬:「唯一想向你们说抱歉的是让你们因为这件事而体验到一些不愉快的情绪」
季羽也起站来,眼里含著泪光:「但是请相信,因为我们真的很爱你们,所以很希望对你们坦白而不要有所隐瞒不奢望你们的祝福,只希望至少能了解」
立杰身为音乐家的父亲起身,走到立杰身边,他拥有与立杰相彷的轮廓,只是头发已掺有花白,但可以想像他年轻时必然相当英俊有魅力。
他拍了拍立杰的肩膀,然後将葡萄酒倒入杯里,举起酒杯对季羽的父母道:「我知道两位只有季羽这麽一个儿子,和季羽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我发现他是个善良体贴、时刻不忘为别人著想的好孩子,谢谢你们将他教得这麽好,这麽完美。」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有三个儿子,排行最小的立杰出生後不久,他的母亲就去逝了,或许是因为这样吧所以他虽然聪明,却一直很孤僻、叛逆、不信任人,令我总是为他担心但是我不得不说,他升上大二後,变成熟了,变温暖了,甚至愿意与家人分享他的心事我一直好奇怎会有如此大的转变,现在终於明白,是季羽融化他用来保护自己的冰山,温暖他的心灵」
立杰的父亲走向季羽,搭著季羽的肩:「对我来说,立杰和季羽都是我的家人,都是我的儿子我诚恳地希望季羽的爸爸、妈妈也能接受立杰,接受这两个年轻人,接受他们之间那份纯洁的爱」
季羽的母亲点点头,擦拭著泪水,季羽忙赶过去抱住她:「妈妈,对不起!」
「小羽,你不用道歉。」季羽的父亲开口,语带哽咽地道:「你永远是我们最爱的儿子」然後他望向立杰与立杰的父亲:「立杰,欢迎你也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
「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麽顺利」季羽枕著立杰的手臂躺在床上。
「是啊!我们真的被接受了」立杰玩著季羽的手指:「有点像在作梦似的」
「我觉得好幸福」季羽拥住立杰,听著他的心跳声:「我们如此幸福,会不会遭天妒呢?」
「傻瓜,」立杰笑著道:「上天会祝福我们的」
与回忆有关的梦变短了。
季羽如此地想,睁开眼,见到坐在他旁边打瞌睡的立杰。
昨天他签下危急时拒绝急救的同意书,也签了器官捐赠书,立杰欣然接受他所有决定,完全没与他争论。至於想去学校的要求,医生也考量季羽目前状况尚稳,但脑内的血块就像不定时炸弹一样,不知何时会造成影响,故同意让季羽实现愿望,只叮咛不要太劳累。
「立杰!」季羽轻轻地道:「醒醒,立杰!」
「嗯?」立杰揉著眼,还迷迷糊糊的。
「我们今天要去学校,你忘记了?」季羽用手去推立杰。
「嗯?啊哦哦哦!」立杰站起来:「我去拿毛巾来帮你洗脸,顺便帮你导尿。」
「嗯。」季羽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立杰。
他听著立杰上厕所、冲水、刷牙、潄口的声音,这些声音他已经听了二年多,每天都是按照同样的顺序来,一成不变。
几分钟後,立杰回来,看来有精神得多,季羽享受著温热的毛巾,痒痒的感觉令他笑了出来。
「怎麽了?」立杰见季羽在笑,不禁也跟著笑:「这麽好笑?」
「没,很痒。」季羽嘻嘻地笑著。
立杰将毛巾拧乾,从柜子里拿出导尿的用具。
「护士小姐教过我怎麽用了,所以别担心。」话虽这麽说,立杰却还是一脸紧张。
「我不担心,反正我也不太感觉得到痛。」季羽显得相当轻松:「倒是你,你看起来紧张得要命。」
「呃我没做过这种事嘛」立杰替季羽把下半身的被子拉起来,红著脸脱下他的裤子。
「干嘛脸红」季羽对立杰的反应感到非常有趣:「你又不是没看过」
「是看过无数次了」立杰道:「可是」
「放心吧!」季羽安慰著立杰:「我之前选修过护理系的课,也有学过导尿的技术,我会一边教你的,嗯?」
「嗯」立杰咬著下唇,边听季羽的指示,边进行整个程序。
好不容易忙完了,立杰松了口气,坐在床边。
「你做得很好。」季羽轻拍著他:「辛苦了。」
「不会辛苦。」立杰摇摇头:「对了,我带了你爱穿的衣服来,我帮你换上吧!」
季羽像是也接受自己无法换穿衣服的事实,微笑地点点头。
毕竟是初次为无行动能力的人换穿衣服,立杰笨手笨脚的,费了许多时间,才把裤子套上;接著是上衣,他先扶著季羽坐起来,卸下病人的服装,季羽主动将手臂提起,让换穿上衣的动作流畅许多。
「今天外面挺冷的,有寒流来,所以要多穿一点。」立杰边说边替季羽套了两件毛衣,再披上羽绒外套。
「这样会不会太多?我好像快变成雪人了?」季羽低头看著圆滚滚的自己。
「不会啦!」立杰抱住季羽:「准备好了吗?我要把你抱到轮椅上罗!」
「嗯!」季羽将其中一只手绕过立杰的脖子,稳住重心。
坐到轮椅上後,立杰又帮他戴上毛线帽、围巾、还有手套。
「会冷的话要说哦!我背包里有多带衣服。」立杰轻吻了一下季羽的脸颊,然後走到後方准备推轮椅:「要出发罗!」
「好!」季羽拍著手,开心地欢呼。
第一站,他们来到初遇的地方--音乐系馆一楼的音乐教室。
「那天,你就坐在这里唱歌。」季羽指著教室的某个角落。「我记得你抱著吉他,坐在桌子上,旁边放了很多看起来像乐谱的东西。」
「我也记得你那天穿了件白衬衫,那天明明很冷,你怎麽会穿得那麽少?」立杰拉过椅子来坐下,拿出途中买来当早餐的粥,一口一口地喂给季羽。
「我那天不是被系上的学长整吗?他们把我的衣服扒光,只留一件衬衫。」季羽回忆地道:「我逃出来後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晃也许是有点惊吓过度吧!所以虽然很冷,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经过音乐系馆时,听到里面传来歌声」
「我的歌声吗?」立杰问。
「嗯。」季羽点点头:「你的声音很吸引我,所以我就走进来想看看是谁在唱歌。」
「我本来不想理你的,而且当你说我唱的歌没感情时,我差点想出手揍你。」立杰将汤匙里的粥吹凉些,再递到季羽嘴边。
季羽慢慢地咀嚼,露出沉醉在回忆的表情。「结果你还是很温柔,还把睡著的我背回你家。」
「因为我那天一看到你,就被你吸引住了。」立杰也跟著陷入回忆:「那时的我很好笑,竟然超担心你是不是被侵犯。」
「有,我记得你的表情,很有趣。」季羽嘻嘻地笑了起来。
「很明显吧?连你都有看出来。」立杰搅动著粥:「真是没想到後来会变得这麽爱你」
「对啊真是没想到」季羽望著教室的天花板:「我们居然当了两年多的恋人,公开後还能获得大家的谅解与支持」
「还意外得知学务长的八卦!」立杰顽皮地做著鬼脸。
「对对对!学务长竟然曾经暗恋他们班上的男同学!真是太神奇了!」季羽脸色忽然变得难过:「他真是个好人,可惜他在上学期因病过世了」
「世事实在难料,我们也正经历其中,不是吗?」立杰把吃完的空盒子收拾好,然後摸摸季羽的头:「下一站,想去哪?」
「校门口的花店。」
「嗨!立杰、季羽,你们来啦?」花店的老板娘热情地打招呼:「季羽,听说你车祸了,你还好吗?」
「我好得很呢!」季羽笑咪咪地回答:「最近生意怎麽样?」
「托你的福,还不错!」老板娘开朗地笑著:「现在学生实在是很有钱,买花都很大手笔呐!情人节的时候,居然有不少男生来订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说是女朋友要求的,若没送那麽多,就要和他们分手。」
「哈哈哈哈哈」季羽和立杰都被老板娘不拘小节的态度惹得大笑。
「就只有你们最不同!」老板娘走进冷藏库,搬出一盆盛开的玛格丽特。「每次情人节,都是买玛格丽特。明明季节就不对,玛格丽特是冬天的花,却老是要我把那些没开花的玛格丽特卖给你们。」
「因为我们就喜欢玛格丽特啊!」季羽和立杰异口同声地道。
「它对我们来讲,就像定情物一样,有著很特殊的意义。」立杰另外补充。
「嗯,我们俩的初夜还是在洒了玛格丽特的床上发生的呢!」季羽指指立杰:「都是这家伙啦!他太粗暴,把我本来要买去送他的花给压扁了!」
季羽突然冒出这段话,让立杰吓了一跳,他赶紧道:「喂,季、季羽」
「没关系啦!老板娘是自己人!」季羽依然呵呵地笑著。
「对啊!不用怕啦!我虽然有点年纪,但可开放得很哦!每晚都会去跳迪司可,甚至还会跟朋友结伴去泡踢吧咧!」老板娘拿起那盆开得正美的玛格丽特:「来,季羽,这个送你,祝你早日康复。」
「啊,请放在我大腿上,好吗?」季羽挥挥手:「因为我的手指没有力气,拿不住,只能勉强扶著不让它跌下去。」
「这样啊」老板娘歪著头想了想:「不然我帮你稍微用绳子固定起来,好不好?」
「好啊!」
老板娘拿来漂亮的缎带,把放在季羽大腿上的花盆简单固定在轮椅的边缘,季羽用手拂著纯白色的小花,轻轻地哼著歌曲。
站在身後的立杰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禁有点鼻酸,但他还是忍住了,因为已经答应过季羽,要笑著面对未来。
「接下来呢?」离开花店後,立杰推著轮椅,温柔地询问。
「嗯」季羽拨弄著腿上的花:「你说呢?」
「去礼堂?」
「一百分!你很聪明哦!」季羽开心地笑著:「恭喜你成为我肚子里的虫!」
「傻瓜!」
走进礼堂,季羽指著在最後方的通道:「这里这里!」
「啊?」
「我那时候就站在这里!」季羽显得有点兴奋:「你个人表演会的那晚啊!」
「哦!」立杰恍然大悟:「你站得还真远,难怪我怎麽找都找不到你」
「因为我进来时已经大客满了嘛」季羽嘟著嘴。
「谁叫你要去看什麽莫名其妙的房子」立杰戳著季羽的头:「竟然错过我的表演会。」
「没办法啊!我那时心情很乱嘛!」季羽看著舞台:「烦恼著不晓得要不要向你告白,一下子怕告白後被拒绝,证明是我的错觉,一下子又怕如果你接受,以後又不要我时,我怎麽办」
「你总是爱想那麽多」立杰把轮椅推到舞台下:「如果你不想那麽多,或许我们更早就会在一起,你也不用被我霸王硬上弓。」
「哟!你终於肯承认你霸王硬上弓啦?」季羽拍著手:「我赢罗!」
立杰被抢白得有些哑口无言,索性不讲话。
「不过」季羽望著舞台上的钢琴:「你自弹自唱的样子真的好迷人」
立杰跳上舞台,向季羽鞠了躬:「欢迎来到我的个人演唱会,有幸为您演唱一曲吗?」
「可是只有我一个听众耶!」季羽陪著嘻闹。
「因为我把场子包下来了,今天是专为您一个人而设的表演。」立杰手叉著腰,神气地道。
「好啊!」季羽道:「就来一曲吧!」
立杰掀开三角钢琴,坐下来深情地弹唱著两年前他在个人表演秀的最终曲「甘心守候」。
季羽闭起眼聆听,随之而来的是股强烈的疲倦感。
不行,还不是时候,还有些事想做呢
季羽赶紧睁开眼,小声地和著立杰的声音唱著,试图驱走那种疲累感。
曲毕,立杰跳下舞台来到季羽身边:「如何?还合意吗?」
「很棒,让我更爱你了」季羽碰碰立杰的手,立杰明白他的意思,弯下身来吻他。
「对了」季羽再度开口:「我有个朋友想介绍给你认识。」
「朋友?」
「嗯,我们去兽医系馆吧!」
兽医系馆旁附设的动物医院里,有专门养育实验用动物的地方,开放给兽医系学生认养。
「嗨!学姐!」季羽向一名正站在狗笼前写记录的女孩打招呼。
「季羽!」女孩讶异地望过来:「听说你发生车祸!」
「嗯。」季羽点点头。
「你现在还好吗?」女孩走近,好奇地道:「怎麽会有这盆花?」
「学校门口那间花店的老板娘送的。」季羽又拨拨花朵:「学姐,宝宝还在吗?」
「宝宝吗?还在啊!我每天都有帮它梳梳毛哦!」
「宝宝?」立杰疑惑地脱口问。
「宝宝是我上个月认养的狗。」季羽道:「它原本是要当实验用动物,後来因为不适合而被除名。本来是想在你生日时带给你看,给你个惊喜的但是看来我应该撑不到那时,只好提早介绍给你认识罗!」季羽说来很平淡,听在立杰心里却是万般刺痛。
季羽的学姐将他们带到宝宝的笼子前,宝宝是只年纪尚小的纯种土狗,土黄色的短毛,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见到季羽,就开心地猛摇尾巴。
「乖!」季羽脱下手套,将手伸入笼里,宝宝立刻靠过来舔他的手。季羽摸摸它的头,对它道:「宝宝,这位是我最喜欢的人,他叫立杰。」
立杰靠到笼子旁,伸著手指偷摸宝宝的脚,宝宝好奇地望著他。
「宝宝,」季羽指著立杰:「以後将由他照顾你,你要好好对人家,不可以欺负他,知道吗?」
宝宝居然像是听懂了,轻吠了两声,转向立杰摇尾巴。
「太好了,看来它还满喜欢你的。」季羽像是松了口气:「我想将它领养回去,它住在这儿太可怜了。」
学姐道:「我可以帮你办手续,但可能得花上几天,应该还得让教授盖章。」
「没关系,我会请立杰来带它回去。」季羽仰头望著立杰,脸上写满期待:「可以吗?」
「可、可以啊虽然我没养过狗,也不太晓得要怎麽照顾才好」立杰抓抓头道。
「别担心,宝宝脾气很好,不向我爱吃醋又爱闹情绪,你们一定处得来的。」」季羽重新戴上手套,询问学姐:「大概要多久能办好手续?」
「最快也要一星期吧!」学姐回答:「因为还要打疫苗。」
「那麽我把联络方式留给你,届时请你联络我,好吗?」立杰拿出一张纸,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与姓名。
「没问题,交给我吧!」学姐拍拍季羽的肩膀:「季羽,你找到个好男人!要快点康复,再回来念书,知道吗?我还要靠你教我怎麽和动物沟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