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纱幔里,充满血丝的双眼,盯着摆在长桌上、依照娜芙塔莉样貌绘成的人形棺材,到了此时,他仍旧觉得不真实,仿佛工人做过的那些,是假的,她在跟他恶作剧,等一下,她就会从木棺里蹦出来,吓他一大跳。
但是他站在棺材旁边,等了好久,都没有动静。等到不耐烦了,他伸手抚摸木棺,想打开,还是没这么做,他想等她来掀。「姐,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装死并不好笑,你快点起来!」他低喃,瞪着躺平的棺材。泪珠忽地滴在木棺上,他惊讶,深吸一口气,想忍住,压抑多日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了,如洪水溃堤,纷纷掉落——
直到现在,他才哭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从小到大,不论他是高兴、悲伤、遭受困境的时候,姐姐都陪在他身边,如今,她永远的离开他了,在她死前,她还恨他吗?会不会原谅他做过的事?她不会再开口对他讲话了,他还怀疑,来世要等到什么时候?她真的会复活吗?想到此,他泣不成声,哭到抽抽噎噎!
当众人离去,薇亚依然躲在门外,不舍离开。听到室内传来悲恸哭声,她的心纠结成一团。终于忍不住,她跨进去,放轻步履,走近纱幔。
她掀开纱,望见背对她的男人弯身、贴近人形棺,在公主的唇上亲吻、抱住她,痛哭失声。顿然,她羡慕娜芙塔莉,好羡慕!走过去,两手搂住她的丈夫,告诉他:「不要悲伤……否则薇亚也会很伤心的……薇亚会永远陪着陛下……」想着公主死后,这么多天了,他没什么吃,也没怎么睡,整个人气色很差、瘦好多,她很担心他。突地感到男人僵硬,站直身体,回头看她。
「为什么你在这里?」阿依苏面无表情,直视女人。
冷淡的语句让薇亚起寒颤,不由得放开他,嗫嚅着:「薇亚想陪伴陛下……」
「我不要你陪,出去。」不管是谁在这里,都会打扰姐姐。
男人严峻,这教薇亚后退一步,却不想放弃。
瞪着与姐姐有些相似的女人,不知为何,现在他感到生厌。她还不肯走?他发怒,抽出腰间配剑,指向她:「再不滚出去,我杀掉你!」
咆啸令薇亚吓坏了,转身逃离。
阿依苏动气,牵引全身更加疲惫,两腿一软,跪到地上。泪眼仰望木棺,记起是他带他去看姐姐,当时,她好开心,他以为他会治好她的病,他们三个人可以……没想到,他被他骗了,骗得好惨。
「马斯洛……」他喃喃地道出名字,全然陌生,却又是非常的熟悉。「为什么是你?」他不懂啊。那个天天抱着他,同他激情欢爱,还在战场上,不顾自己性命,冒险救他回来的男人,竟然狠心害死娜芙塔莉!
脆弱又可怜的娜芙塔莉啊。如果他对姐姐动手,为的是要报复他,要他没有防备、在喜欢上他之后,再来打击、折磨他,那么,马斯洛的目的达到了。
那个男人害死娜芙塔莉,接下来,他就要对付他?马斯洛……他一定会这么做!阿依苏泪如雨下,心力交瘁,两手紧紧的握住剑柄,混乱、悲愤无处宣泄,就要令他整个人爆开!「呀啊啊——」不能控制哭叫出来,他挥剑乱砍,石板地上,尽是利剑砍过的痕迹。
◇◇◇
为了防范马斯洛逃出埃及,各边界的守卫比平常要严格把关。
在国内,士兵到处搜查,他们家家户户都看过,以防凶手躲藏。
「有没有见到这个人?」
男人看着纸上的画像,向士兵回答:「没有。」
等他们离开他家,他赶快关门,走到房间堆放衣服的圆形木箱旁,把它移走,再打开铁板,对着地底下,喊道:「马斯洛,你可以出来了。」
听见库贝特的声音,马斯洛才放心了,爬上梯子,离开黑暗的地窖。
「对不起,我给你带来麻烦。」
「别这么说。你哥哥是我的朋友,我帮你,应该的。」库贝特拍一拍马斯洛的肩膀,笑说:「我就怕你不记得我了,不知躲来这里。」
「谢谢你。」马斯洛道谢,握住库贝特的手。
库贝特也握紧对方的手。那一天,他看他和法老共乘一辆车,似乎很得宠。又不理他在叫他,他以为他已经放弃为卡威萨与母亲报仇。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找来这里,他看到他,好惊讶,也很高兴。
他听他说了,才明白这八个多月来,他丧失记忆,不但被卖到竞技场上,跟许多人做格斗赛,还因缘际会被带进王宫内,在里面生活……
除了他与阿依苏之间的关系避谈,马斯洛把哥哥和娜芙塔莉公主在一起,才会遭到杀身之祸,以及她失足坠楼的事情,全都告诉库贝特。
库贝特相信马斯洛没杀公主,但是他一个人信是没用的,全埃及的人根本不会相信。
不能随意出去走动,马斯洛只能询问对方,外面的状况如何。
库背特告诉他,每个地方,还是贴了捉拿他的告示。而法老因为姐姐的死,已经很多天没出来宫外,也不召见官员,目前的政事,都由宰相代为处理。
听见话,马斯洛黯然。不用去想,也了解此刻的阿依苏,必定是陷入痛苦的深渊,而这是他给他的!他忙深呼吸,压抑莫名的情绪,继续听对方说。
再过两天,公主的木棺会由法老护送,离开王宫,起程前往尼罗河西岸的王后谷墓地,由祭司举行安葬仪式。之后,法老会再到自己的墓地视察。
这即将是他的机会!
库贝特见马斯洛似乎在计划什么,不禁担忧:「你真的确定要去找阿依苏报仇?西岸那边,一定戒备森严,你不可能混进去的。还是算了吧,你不要自白的去送死!」
「就算会死,我也还是要过去!」马斯洛坚持。在王宫的时候,他已经逃了一次,如果就此放过阿依苏,妈妈跟卡威萨就太可怜了!拳头紧握,仇恨盖过无聊的同情心,令他由齿缝进出一句:「这是我能接近阿依苏,杀掉他的唯一机会。」
◇◇◇
在埃及人民的送别下,娜芙塔莉的棺木由阿依苏护持,乘船前往尼罗河西岸。
王室贵族、官员们跟随陛下和棺柩,全都来到西岸的神庙,观看祭司为死者颂读祈祷文。
西方是长眠之地,黑暗笼罩其上,那里是亡灵的国度,所有被呼唤的,都将立刻到它面前……所有被邀请的,都将进入它的国度!没有人可以直视它,没有人可以脱离它的掌握……
穿过死亡之国以后,它在每天早晨复出,重新充满活力。
刻意戴上埃及人常用的短假发,马斯洛在神庙外边,虽然不能听见祭司在里面念什么,仍然可以猜测。他藉由周遭建筑的地形,藏匿自己。检查配戴的匕首、斧头与剑,还有库贝特为他准备的东西,眼看~士兵朝他走来,逐渐逼近,他想躲到对面的石柱背后,却距离太远,一定会被发现。当下,他决定了,站在原地,等待对方过来转角!
「呃——」士兵没料到偷袭,竟是被人向后勃住脖子。
马斯洛狠下心,两手往对方的头和颈子用力一转,手上的人立刻断气。两眼巡视四方,他赶快将尸体拖往草堆中、脱掉衣物,换穿到自己身上。
伪装成埃及士兵,他顺利混入神庙里,却不能到阿依苏旁边。他周围除了哈布的人手,还部署卫士队伍,一般的士兵根本无法靠近他。在祭司结束祈祷后,他们又保护他,继续前往公主的墓地,而他只能瞪着他,越走越远。
公主抵达王后谷,放入与母亲相邻的墓室里,葬礼终于完成。而阿依苏也前去自己的墓地。马斯洛正在着急如何突破防守的当儿,忽然想到他曾经对他讲过,慕特摩斯的墓室跟他的相通。他随即趁机脱离士兵行列,转往慕特摩斯埋葬的地方。
原先他以为法老的陵墓会守备森严,却没有。他怀疑,抽出剑,走进入口。
阶梯下面,是柱廊,走没多久,他竟然望见只有几个守卫,他们散漫,聚在一起,聊天说笑。
发现不速之客,守卫很紧张,朝他大声斥喝:「你什么人啊?敢拿武器、闯入这里?」
马斯洛稳住自己,同时察言观色,直觉对方有异,他决定放胆一试:「我是陛下的士兵,奉陛下命令,过来这边查看。」他们慌张,他更确定猜对啦。看他们的衣着,没戴饰物,表示地位不高,他举剑,沈声询问:「你们的领头呢?」他瞅着他们去摇醒坐在墙边瞌睡的壮汉。
「守护法老的陵墓,这职责何等重要?你们一班有几个人,还剩几个留在这看守?敢偷懒,太不像话!」
壮汉睁眼醒来,就被骂声吓一跳!底下的人告诉他,他才知事情严重,忙同大家对着来人诉苦。
「我们没办法呀,公主的葬礼太匆促,打乱这里原本轮班站岗的时间。」
「这阵子,墓区人手不足,我们都被调去巡逻王后谷,回来了,常常还不能休息,要继续驻守在这里。没睡觉,又顶着大太阳,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啊,所以才会有人先去补眠,而我们几个就偷偷的进来乘凉,大伙橕在这,努力讲讲话,省得打瞌睡……」
「现在公主安葬了,那边已经有足够的守卫,不需要调派到我们,你刚才见到的,下次不会有了,我这领头的跟你保证!这位兵大哥,请你行行好,别去报告陛下?」
听着恳求,他是没被他们识破,马斯洛窃喜,脸上却镇定,故意犹豫一下,才对他们说:「我不会不通人情……为了娜芙塔莉公主,不只你们,我们这些跟着陛下的士兵也很累。」
守卫面带笑容,明白对方无害。
「喝酒吗?」马斯洛拿出库贝特准备的东西。
有酒喝,谁能拒绝?守卫们都笑了,伸手接下酒壶,一人一口。
马斯洛见领头先让手下们喝过,最后剩下的,再拿来给自己,他立刻阻止,从对方手中抢来酒壶,笑说:「你们全喝完了,我喝什么?」他作势喝酒。
领头睁大眼睛吞口水,希望士兵喝了,会留一点给他。突然,手下一个一个的摇摇晃晃,直喊头晕,很快的,就倒在地上。他惊吓,直视士兵,察觉到什么了,他拔出武器。
马斯洛丢开没沾过一口的酒壶,剑尖比守卫快,已经抵在对方的脖子上。
「你放心,酒里掺的是迷药,不是毒,过些时间,他们自然会清醒。至于你,你幸运没昏倒,可也算倒霉了,因为你必须留下来帮我。」
「你要我做什么?」来者不善,领头紧张。
「你是这里的守卫,应该知道有哪一条路,能直接通往阿依苏的墓地。」
「你是谁?敢直呼陛下的名字,不是士兵吧?你想对陛下干什么?」
「别问那么多,带我去找阿依苏。」
「这里没有能通到陛下那边的路……」张嘴时,守卫感到脖子刺痛,仿佛能闻到剑尖划破皮肤,血慢慢流出来的味道。晓得对方是认真的,他恐慌:「不要杀我!我是真不知道有什么路……能通到陛下那儿。」
「别说废话!」马斯洛不信,拿武器威胁守卫,对方不安,他孤单一人闯入王室之墓,更忐忑。
回想以前他跟阿依苏走过的方向,他判断两座墓连接的地方,应该在地底。此刻,阿依苏应该还待在墓里。怕有万一,他得把握时间。他催促他:「不管你是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总之,你先带我到慕特摩斯的墓室。快点!」
◇◇◇
有守卫领路,马斯洛顺利的下到地底,找到慕特摩斯葬的地方。
可与阿依苏的墓相连的通道,守卫始终说不知道,他怎么逼他,都没用,看来,他是真的不晓得。他打昏他,决定自己找路。
要在广大的陵墓中,找到阿依苏所在的方向,很不容易。
他走没多久,就迷路了,绕来绕去,好像都在原地打转。他皱眉沉思,要自己不慌,心平气和。一会,他拿掉闷热的假发,擦掉汗水,重新出发,还在经过的路上,用剑划下记号,帮助自己认路。同时,他抬眼望浮雕,希望能找到线索。
他运气好,瞧见似曾看过的雕刻物,决定试一试,往前面的廊道走去。
他一直走,眼前出现越来越多他看过的景象,教他欣喜,信心大增,加快脚步。等到墙壁上成排的油灯增多,在光亮映照底下,绘着诸神的壁画更加鲜艳夺目,他开始提高警戒,直觉已经进入阿依苏的墓地。
地底陵慕幽静,仿佛自成一个死亡国度。
马斯洛握着剑,小心的向前进,依照曾经走过的,穿越回廊,下到地底。他也怀疑,这么久了,还没遇见一个守卫。是阿依苏离开了,还是他在,只是叫守卫退出墓外等候?正在思想的当儿,他接近转角,这一走过去,就是摆放棺柩的大厅,而阿依苏是否在其中,很快的可以知道——
不料,转角竟闪出一条身影,挡下他的去路,这令马斯洛吓一跳,顿止脚步。
他直视对方,穿着卫士衣物,头戴黑色狼犬样的阿努比斯神的面具,两手将剑鞘直立、抵在地上。
他也防备着,提剑,慢慢靠过去时,对方用剑鞘重敲地面,发出「喀!」一声,在通道之间回响,像是叫他不要再前进。
如果没人,马斯洛还担心呢,现在这里有人看守,就表示:「是阿依苏命令你在这里守卫?他在里面吧?」他问,对方不回答,他无所谓,确定阿依苏在大厅里就好。「让开。」他举剑,警告卫士:「我要找的,是大厅里面的人,不是你,如果你要活命,就让开,不要逼我动手……」
卫士没等人说完,剑已经出鞘,杀向对方。
马斯洛大惊,举剑抵挡攻击——
「锵!」利刀擦撞,发出刺耳响声。
对方猛攻,招招使出全力,逼迫马斯洛专心应付,不容疏忽。即便如此,还有几次差点被刺中,他绷紧神经,挥剑阻挡,同时赞叹阿依苏有一个好护卫。
两个人在通道之间拼斗,互有输赢。时间久了,马斯洛高大的身形逐渐占上风,令卫士感到吃力。
可他仍旧缠住他,不让他接近大厅。
拖延久了,马斯洛担忧还有其它守卫出现,一个分神,对方一剑砍过来,他忙出剑挡住,却被猛力震掉剑,他惊吓,往后退,两脚竟绊到,跌坐在地上。两眼瞪视攻过来的人,他本能从背后抓来斧头,挡下攻击,另一手捡回剑,直刺对方。
「呃——」被刺中腹部的人痛呼,死盯着闯入者。
马斯洛喘着气,再用力,染血的剑尖旋即从卫士的腰后突出。终于,对方不能威胁他了,软倒在地上。
解决守卫,马斯洛收回剑、放好斧头,忙站起来,他越过转角,直奔大厅。
◇◇◇
墓室大厅里,戴着黄金制面具的男子,他端坐在阶梯之上的王座。
马斯洛停下来,为了小心起见,他还是与身边没有任何护卫、毫无兵器的男子保持一段距离。
他盯着他,怀疑又紧张,犹如在竞技场上,第一次见到他那般的。「阿依苏——」他冲着他吼出:「我是马斯洛•卡威萨的弟弟,我今天来,就是要杀了你,替哥和妈妈报仇!」
阿依苏不回答,也没动过,就静静的坐在高处。马斯洛见不到对方表情,猜他不在乎吗?这令他气愤:「你为什么不说话?说话呀!」手握剑,忍不住了,他走向他。
两个人之间越靠越近,死寂的室内充满滞闷。
「还是你杀掉我哥哥,心虚了,不敢回答我?不然,你就是心痛,你也跟我一样,终于尝到失去亲人的痛苦?」
坐着的人依然保持沉默。马斯洛却发现对方的十指紧抓椅子扶手,他冷笑:「娜芙塔莉死了,你愤怒吗?恨我吗?你有多么愤怒、多么的恨我,就像是我对你一样的感受!」踏上阶梯,他一把揪住阿依苏胸前的珠链,手中利剑也对准了,就要刺下去,为家人报仇,对方仍旧没动静。
要他就这样杀了他这手无寸铁之徒,阿依苏是什么意思?马斯洛对他非常不满,可早该刺下去的剑也没动。
或许他对做过的事,感到后悔了,所以面对他,他选择沉默?如果他开口对他道歉,他还能下手杀他吗?在凝滞的气氛里,马斯洛不禁乱想,很快的,他恢复理智,怒瞪阿依苏。「你说话呀!为什么不答我?」他对他吼叫,他依然不言。忽地,他察觉他身体发抖,异于平常,他疑心渐渐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