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 下————花七7

作者:花七7  录入:09-18

下车到了院前大片的开阔农田,一阵大风吹来,夏天赶紧伸出双手狼狈地护住发型。

远志又忍不住想笑,刚刚才想起有十一号风球的预报,台风自沿海登陆,幸而已降级为热带风暴。

楼下的院子里载着大片的香樟树和玉兰,奋力迎风摇摆。

父亲又新理了头发,依旧很精神的样子,在风里和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人下棋,棋子落了一地。

“这两个人还在这里下棋?”夏天咧着嘴巴叫。

“那个是我的父亲。”远志朝父亲招了招手。

“远志。”林父看上去很兴奋,站起来一路小跑了过来。

余下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地弯腰去拾棋子,末了夹起棋盘转回了屋子里去。

“兴致很好嘛!爸爸。”远志笑道。

林父呵呵笑了笑,过来踮脚拍了拍远志的肩膀。

夏天双手插在裤兜里,无所事事盯着自己的鞋子,头发已经乱成了鸟窝,他对风妥协了。

“我每天只有下棋。”林父仰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话语里带着那么一丝孩子气的抱怨,“阿准说下个月我就可以回家,不过我知道他在骗我。”

方医生已被唤作阿准,看来相处得似乎不错,远志略微好过了一些。

“我还回什么家,将来也打算去养老院,或者在这里待一辈子。”男人有脸上没有什么悲伤,像在叙述今日的大风天气。

“等我有了房子过些日子我来接你过去住。”远志允诺。

林父笑,目光不小心和夏天一头乱发下的懒散视线撞上,就问:“他是什么人?”

“还记得我住院那时候吗,他和我一个病房,不小心遇上了,现在他有麻烦,百合收留他。”

“阿九真是好心肠。”林父真心感慨。

还没走完长廊,方医生正好从药房里出门,迎面遇上了。

“喂,林耀德,药还没吃呢!”白大褂的男人端着银色的托盘,那该是护士的活。

林父露出求饶的神态,夏天侧着头看那一对父子,因为被医生唤作耀德的男人看上去显得格外年轻,并排站在一起的倒像是一对兄弟。

医生走近了,对着远志笑了笑,问道:“电话里说你要带他出去一天?”

“夏天,你先陪我父亲到大厅里去。”

夏天嗯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去挽林父的手臂。

“药我已经分装在盒子里,最近他状态很不错,体重都上升了不少,”医生宽慰地向远志讲道。

“大概因为没什么烦恼的原因。”

“不过还是会做出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你要格外留心他。”

“我听他讲话思维都很清晰,也许真的可以出院。”远志试探性地问道。

医生缓缓地摇了摇头,手机突然响起,看了看便道:“我替你们叫的车到了,明天记得要整时回来。”

“多谢你。”

返回大厅,林父正在替夏天搭脉。

“伯伯说我内火旺,要多吃苦瓜啊!”夏天眨巴着眼睛。

又是“好在来”餐馆,由于时间尚早,一些上班族还在途中,餐馆大厅里没什么人,有些冷清。

远志挑了一个临街的小包厢,老板亲自过来招呼。

“我还以为看错,是林医生,错不了,越来越年轻了!有十年了吧,十年了!我是阿明!你以前替我开过方子,治胃疼的!”平顶头的男人腆着大肚子,兴奋地挨上来,连珠炮似的一大串话。

林父有些招架不住,往边上靠了靠。

“不会忘了我吧?我是阿明啊!”老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

远志朝他点了点头。

“哟,这位是你儿子,对了,大夫该抱孙子了吧?”

父子两人都有些尴尬,夏天却趴在桌上闷声笑。

老板热情过度,见没人接他话头,讨了没趣,闷闷地转了出去。

“阿明怎么胖那么多?到底是不是我们街坊的阿明?”林父这才反映过来,朝远志询问。

“不是,”远志道:“可能是你以前的病人。”

四菜一汤很快上来了,老板拎了个雪碧瓶上来,放到桌上。

“我们不喝饮料,倒杯茶水就好了。”远志朝自来熟的老板道。

“送你们的,青梅酒,私酿!解暑的,喝不醉!”宏亮的话音刚落,又有服务员端了一盘百合西芹和脆皮鸭上来。

夏天很有兴趣,食指大动的样子。

远志一时不知如何拒绝,林父却忽然记起,用筷子指着老板道:“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早上起床要抽三根烟的阿明,在我那边吃了半年的中药!”

这下阿明笑到见牙不见眼,手也搭到远志肩上,道:“我听大夫话,烟不抽了不抽了!”

“时间真快。”

“嗯,你们慢慢吃,我去忙了。”

阿明老板似了一桩心事,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夏天呼噜呼噜地喝着汤。

面对面坐着的父子,再度缺失了话题。

青梅酒的确消暑,可是老板说不醉是假,远志闷头喝了几杯,眼角都红了。

夏天支着脑袋,简陋的包厢里墙壁是白的,挂了一幅廉价的风景画,没什么可看,最后还是眯着双眼一声不吭地看着林远志。

“爸爸,我见过栾华的妈妈。”

“哦。”

“几年前中风了,现在她信佛,她说她一辈子都没开心过。”

林父拿着汤匙的手抖了一下,泼到桌上,慌忙拿了劣质的纸巾去擦。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远志问。

“你呢?还和栾华在一起吗?”林父的目光落向别处。

远志摇了摇头,靠到椅背上,从裤袋里拿出烟来。

夏天去将窗户拉开了一条缝,重新坐回来,发觉林父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他是谁?”林父又问,一面剥着粘在指上的纸巾屑。

“刚才不是和你讲过。”远志向空中喷了一口烟。

“他是外人,你不介意和外人讲?”

“还有什么好介意的,爸,你其实已经好了对吗?不如我接你出来,那边的房子拆了,可以置换新公寓,你还有新的生活,养老院有什么好,你真愿意?哪有真的逃避一辈子。”面容隐在淡蓝色烟雾后面的男人慢吞吞地、自顾自地说着。

林父叹息了一声,将皮光油滑的脆皮鸭拉到自己的面前,不悦地叫道:“那个小子居然把两个翅膀都吃了!”

夏天抹了抹油嘴,托着腮帮吃吃笑。

吃罢了饭,老板出来送了又送,远志头重脚轻,只好寻了酒店,夏天接到百合的电话,又是一通骂,可惜他现在耳朵生了老茧,嬉皮笑脸地去替远志拧了块冷毛巾。

因为担心自己的父亲,结果睡了个三人间。

三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床并排放着,远志挑了临窗的,夏天去洗手间磨蹭了一会,只剩中间的位置。

两个人连新闻都不看,睡得很早,才过一会便发出轻微的鼾声。

夏天怎么也睡不着,只得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踱到窗前,望着外面粉紫色的夜空,再回头看室内床上那两个沉默的身影,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叹息。

十二

夏天期待着远志开口说话,说任何话都可以,可惜一路上身边的人都沉默不语,令他有些心慌,又不敢先说话,憋得脸都绿了。

回到公寓,幸好百合已去上班,厨房间的水槽里堆满了碗筷,隐约还有速食面的味道。

夏天逃难似地躲进了厨房,那里向来是他的避难所。

“我先坐一下,等会再去上班,你替我煮一壶咖啡。”远志重重地坐到百合的红色沙发里,神情疲惫地吩咐。

夏天“嗯”了一声。

咖啡很快就煮好,倒在远志常用的白瓷杯里。

“我一直不喜欢咖啡啊。”夏天皱着鼻子道,顺手打开电视,还在播报早间新闻。

远志不置可否地啜了一口。

“远志哥其实不用太担心,伯伯看上去特别有精神!”

“唔。”

夏天用眼角偷偷地瞄了眼远志,却发现他正望着自己,突然间,耳朵猛地发烫起来。

“说起来谢谢你和我一起去。”

“咦?”夏天咧嘴。

“一个人的话,有点害怕,”远志的手指抚过咖啡杯的杯沿,表情复杂地,又像是在苦笑似地补充道:“我其实……很难去一个人面对他。”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夏天扭捏的挠起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我也觉得自前这种情况很糟,连工作也没有办法专心。”远志无奈地扁了扁嘴。

“不是说要离开那个家伙了,离开他的控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哦!”

远志瞥了夏天一眼,笑道:“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啊!”

“没有啊!”男孩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

远志又笑。

“你为什么笑啊?”

“不可以笑?”

“你现在看上去心情好像不赖。”

远志没有反驳,舒适地靠到沙发的靠背上,又探过身抓了个靠垫塞到腰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那你是……是不是打算找女朋友啊?”夏天犹犹豫豫地问。

“也不是没有这个打算,你交过女朋友吗?”

夏天沮丧地点了下头。

“被人家甩了?”

“是我先提出分手的!”夏天话音虽响,底气却明显不足。

“哦,实际上,不瞒你说,我到现在还是觉得难以理喻,如果当年我不遇到叶栾华的话,现在究竟会怎么样啊?”远志眯起双眼来。

“也许当爸爸了哦!”夏天兴奋地趴到红沙发的扶手上。

“说不定。”远志歪了歪嘴角。

“说不定就是娶了长安姐呢!我看长安姐样样都好!我都不敢正眼盯着她瞧呢!”

“乱扯吧。”

“真的!”

“你是不是很难理解男人为什么会喜欢男人?”

夏天吸了吸鼻子,道:“有那么一点。”

“私下里把我当怪物瞧吧?”远志的睫毛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没、没有的事,再正常不过!我发誓!”夏天激动地提高了嗓门。

远志直起身来,突如其来的靠近让举着三根手指头的夏天手足无措起来,大概因为夜里没有睡好的原因,头都要爆炸了,男孩睁着充满了血丝的双眼,连气都不敢出。

危险的男人却将脸越靠越近。

“可实际上是,给你一千万你都不会愿意去亲一个男人吧?”完全调侃的口气。

呼出的热气喷到男孩的脸上,于是大脑里某根弦“嘣”的一下断了,夏天跪在地上的双膝挪动了位置,直接挤到了坐在真皮沙发上的男人的双腿之间。

完全不受控制了。

“喂!”远志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夏天的短路的脑袋。

“谁说我不愿意的!”一面嘟嚷着,一面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男孩立刻送上了自己的嘴唇。

“笨……蛋!蠢……”因为被压制在下面而使不上什么力的远志自食其果,在嘴唇接触的瞬间骂了一声,但马上被热情的夏天吞到了肚子里。

原本只以为是浅尝即止的吻因为尝到了甜头而不断加深,超龄男孩双臂的力量在此时发挥了无穷的潜力,用力抱紧了身下那不断扭动试图逃脱的男人。

钻进了口腔的舌头根本谈不上什么技巧,笨拙而生涩地扫过牙齿,磕磕碰碰里,远志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想……找死!咬我的……”只有两条腿是自由的远志用力蹬着茶几下的地毯。

在背后拼命捣来捣去的手将塞在里面的衬衣拉了出来,然后像生命力旺盛的藤蔓一样,钻了进去,生猛而又毫无章法可言。

咖啡杯滚落下来,碎了。

夏天一分神,回了回头,远志从他身下探出半个头来,狠狠地推了一把,没有动。

那刚刚才离开的滚烫的嘴唇又凑了上来,隐约间还有可乐的味道。

往后退,是硬梆梆的靠背。

“混蛋!”

“是你先引诱我的!”完全是埋怨的口气,埋在他胸口的男孩气呼呼地控诉着。

“哐”的一声,真皮制的沙发终于无力承受两个人的缠斗,往一旁栽倒了。

踹开还趴在自己身上却已经完全没有气势的夏天,远志从地板上狼狈地爬了起来,夏天则跪在沙发,眼看又要淌下眼泪。

远志擦了擦嘴角边的血丝,扯乱的衬衣少了一颗扭扣,他弯下腰用力地拍了一记夏天的头,骂道:“臭小子!”

“啊!”夏天像被捅了一刀似地大叫起来。

远志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沙发……破了!”

远志看了一眼,果然,在翻倒的过程过可能碰到什么,沙发的扶手下边破了一道一寸来长的口子。

夏天的脸都白了。

“哼!”远志幸灾乐祸地撇了下嘴角,整了整衣衫,回头道:“回头再和你算帐!”

夏天一头栽倒在沙发扶手上,使劲翻起了白眼。

十三

这两天里夏天一直在懊恼,可惜世上又无后悔药贩卖。

远志倒是大方得像忘了那出闹剧,嘴角的笑意却愈加地冰冷起来,夏天诚惶诚恐,暗地里央求百合替他申请公司的宿舍,又被好好地骂了一顿。

夏天不知道要寻他算帐的还有千里之外的叶栾华。

白色遮阳伞下,叶栾华在沙滩椅里饮着下午茶,兑了冰的梅子茶,沁人心脾。

美中不足的是肚子上那块大号的创可贴,与婆娑树影,泳池碧浪格格不入。

林俊架着飞行员墨镜坐在边上,表情也很突兀。

“那个小王八蛋敢换电话,他到底生了几个脑袋?你却这么悠闲!”叶栾华气急,愤怒地抓起搭在一边的浴巾朝林俊身上扔过去。

“医生说最近避免剧烈运动,要注意伤口裂开。”林俊转述医生嘱咐,一脸的认真。

“去你的。”

“再烦燥也不顶事,难道想去找林远志?至少也要等到身体康复。”

“你想不到他有多绝情!”叶栾华啧啧道。

林俊耸了耸肩,又替自己斟了一杯梅子茶。

“那个家伙说如果我死了也不会来看我!这是人话吗?”叶栾华捂着肚子直起身来,接着又道:“再浅薄的交情也不至于这样啊!”

“这次本来你处理不当。”

“连你也这么认为?”

“有那么一点吧。”

叶栾华哼了一声。

“远志的脾气你其实是最了解的,你还记得那次打架的事吗?”

“怎么会忘记,我头给砸破了,还不是为了救他!”叶栾华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我第一眼看他,总觉得那个人啊,好像什么人也瞧不上似的,或者你本来就是强求了他……”

林俊眯细着本来就狭长的双眼,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叶栾华,可惜,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在胡说什么啊!”叶栾华显然不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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