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 上海篇 上————龙马甲

作者:龙马甲  录入:09-16

望里耗尽力气,怅然跌落。

车窗上刷刷的雨声很大,车外不知道来自什么国家的军队在构筑他们自己的防御工事,车内我恍恍惚惚地看着自

己的手指,狭小的车厢、外面的风雨和嚣杂反而构成了现在一个只剩下我自己的空间,于是我可以放任自己的无

助。原来,其实,我也很,寂寞,很软弱!

风一更,雨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我的故园不是这里,是那江心浸着明月,木棉吐着火焰,空气都缥缈着甜香的广州。可是,我,却已经,回不去

了。

对不起,回不去了......

 

****

 

回到会馆,几乎头沾到枕头就睡死过去。这一天下来生生死死几次,还要劳心斗智,我承认我不是铁打的,能够

安安稳稳在床上睡觉,只能说是老爸在天上估计过得还不错以至于有时间来帮帮我。

结果一宿无梦,连我以为无论如何也应该可以见到的某杯碧螺春也奉欠身影,不过这样的效果是当我在第二天早

上醒过来的时候,精神饱满意气风发,如果眼前有只老虎相信我也能活生生打到它趴下。

而且,天气也很好,风也过去了,雨也过去了。就连我昨天还觉得讨厌的粥,我也连喝了三大碗。所以当我擦着

嘴巴说:"这粥还真不错。"的时候,我直接从福仔张大的嘴巴里看见了他的一颗蛀牙,"要当心身体啊,年轻人!

"我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笑着走出去。

例行性地签字,盖章,跟来来往往面上焦躁不安的人打招呼,与形形色色为了这个那个来恳求我的人讨论然后施

以适当的援手......许多金钱从我的手上流走,然后又有更多的金钱流进站在我身后福仔紧紧抱着的箱子里。

一切都让我非常满意!

然后,一个电话传了进来,"周少爷,周少爷!"传话的人连滚带爬地跑进我的办公室,"他们,他们来电话,

说......"

码头上出事了!

--不早点来,等得我快要累死,真是!

 

***

 

驱车到码头的路上也不是很太平,街上到处是关卡,防御工事把好好的上海的马路修得像一个个蜂巢,一派马上

日本人就会打进来的样子,人人惊慌失控......

但我心情好,我视而不见,视而不见,就是不见!

然而,有些人我却想见得要命!

比如说那个骄傲地站在码头上,冷冷地用下眼角俯视众生的人。他换了一套军装,但是看起来却更加俊美绝伦,

不,光用俊美形容他似乎有些不合适,可惜我嘴拙又没有什么文采,没法吟诵出华丽的长篇美文来形容他。

所以我只好连车没有停稳都不顾地打开车门冲了下去,"鲍~~~~处长,来跟我吃午饭的吗?"

一时间乱哄哄的码头所有的人都有些呆滞,甚至包括了他。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一霎那我觉得他仿佛又变成了那

天那个傻傻乖乖地被我牵着手逛街的小孩,但是下一刻,冷洌冰冻的眼神杀了过来。

"周大少的饭局怎么是我这样的小人物吃得起的。"眼神警告--你给我认真点!

我收到警告了,但还是忍不住想逗他,"噢,原来~~~~~~鲍处是来请我吃饭的!"

他看着我,头微微一侧,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又跑了出来,"周大少果然有先见之明,"嘴角稍稍地勾着,"我正是

来请周大少到我那里去坐坐的。"

哟活!生气了,生气了!

我挑挑一侧眉毛,"生不入官门死不下地狱,鲍处若是请我吃饭呢,我随便降点尊迂点贵也就凑合了。但若是要到

你那里去‘坐坐'......"冷笑一声,"只怕鲍处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刷!"他抖开一张纸,"我是不知道我的面子有多大,我只晓得你周大少面子再大也大不过法律。这是你的拘捕令

。"

"法律?"我嚣张地笑,连看也不看一眼那所谓的"拘捕令","法律值多少钱一斤啊?而且你又知不知道,你那所谓

的什么狗屁法律,根本就是我们纳税,我们掏钱给你们做出来的,如今却要反骨到我头上来吗?"

"嗯,"小鲍看着我,又笑笑,小心翼翼地叠起拘捕令塞到我手里,"那么,周大少在牢里的时候有空就看看,别浪

费了你纳的税!"

说着一挥手,立刻有两个人上来企图架住我,但是我要是这样就给他们抓住以后还混什么?双臂一振他们顿时倒

退两步,"我看谁敢动我!"

"谁敢动我家少爷?!"我还没有动手,我周围的船行伙计都举起了手里的木棒砖头菜刀,大有一个不慎大打出手

的可能。

"鲍处长,鲍处长!"生叔满头大汗地挤过人群凑上来,颤颤巍巍地递上一支烟,"您别跟我们老百姓计较,别计较

!"一面拼命给我打眼色。

但这时候......好吧,我承认我这时候在走神。

我看着他用纤长白皙的手指夹着那支烟送到嘴边,然后用雪白的牙齿轻轻咬住,接着才慢慢翕上丰润殷红的嘴唇

,似笑非笑的眼神勾着我,秋波一转......猛地,一股热流直指我的下腹。

慌不迭地转身面对空旷的黄浦江,我仰头深吸一口天地正气!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可恶!差点,出丑了!这妖精......

而我的转身在生叔看来却是生气发标的预兆,连忙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赐官,赐官!"一边递给我一包"烟"跟一

包火柴,"莫死蠢啦,去啦,唉,行啦行啦~~~~~~"

可刚刚平复了一点汹涌而来的火焰的我,一接到那"烟",顿时就想哭了。这根本就是一包厚厚的钱,用手指拨开

一点烟盒纸,英,英镑??

更想流眼泪了!

生叔啊,你为我担心我很感动!但是,这么多钱--送到那个人手上他绝对会很温和很大方地收下来,然后继续逮

捕我的。最要命的是,这笔钱到了他的手上,就算你家少爷我是在跟他演戏的,就算以后我送上门去给他当牛做

马的,他也绝对不会再还给我的!

"做咩哉?"生叔怒了,"还不去?"

硬着头皮转身,擦火柴点烟,把烟盒死攥在手里,不去看他的眼神。可是有风!第一支火柴熄了,第二支火柴灭

了,我不得不靠近他一点,用身体挡住风也挡住了别人的眼神。

"刷!"火柴亮了,他的眼睛也亮了,头凑上来貌似用嘴里的烟汲火,唇角却从我的手上擦过。我如遭电殛,手里

攥着的烟盒什么时候被他拿走的竟然完全不知道!

"周大少真是客气了。"他却一点也不客气,拿着烟盒塞进自己的口袋,笑嘻嘻得好像偷了鱼的猫,粉色的粉嫩的

舌尖还伸到嘴角不着痕迹地舔舔。

啊啊啊啊!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自为河岳,上则为日星......这,这这妖精!!!!!!!!

我恨不得跳到黄浦江里去,浑身的燥热让我再度濒临出丑。其他站得远的人或许不知道,但生叔就在我们身边,

他终于觉察不对,"赐,赐官?"

可惜小鲍根本不给他搞懂的时间,"既然大少这样大方,我也不小气。手铐什么的就不上了,"他彬彬有礼地说,"

我们这就走吧,"眼睛却勾着我的魂,"周大少。"

吸气,吸气!你要玩是吧,好,我奉陪!

"你要拿我,我当然没有办法可说,"努力清清脑袋,"不过......只怕我这些兄弟不答应。"一边说一边给福仔打

了个手势,嘿嘿,来吧来吧,我金刚不坏万法皆空大威天龙,我就不信斗不过你这个妖精!心情好兴奋!

福仔飞快地跟旁边人说了几句话,码头上顿时闹了起来。

"特务要抓人啦!"

"......杀人啦!"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可是规规矩矩的良民,正正经经的生意人!我们都是老百姓!"

"......特务要杀老百姓啦!"

"日本人没有打进来,中国人自己就要杀自己人啦!"

"......日本人打进来啦!特务是汉奸!"

"大家打日本人啊!"

"大家打特务,打汉奸!"

完全混乱!

黑白分明的鹰眼刹那闪过一道电光,那是他动真气的表示,我突然有些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小鲍回头只有一

个字的命令:"打!"

我当场被吓住,等看见他的手下一个个真地举起手抬起腿,我连忙喊停,"住手!"他们蓝衣社的人都是杀人不眨

眼的魔头,我这里的伙计最多耍耍嘴皮子,动起手来一定是我的钱吃亏,所以绝对不能让他们打起来。

而蓝衣社这里最大的魔头就站在我的对面,阴谋得逞地噙着笑容,"周大少还真懂的体贴伙计。"

"啊!"身后传来某个没有来得及住手的笨蛋被人一耳光扇倒在地的声音,他们蓝衣社似乎自上而下都喜欢扇人耳

光这个活动,但我却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回头猛地大吼一声,"你们统统给我住手!"然后转回来瞪着他,"你疯啦?他们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我讨厌被人说!"他理直气壮。

"这是言论自由的社会!"我跳脚。

他耸耸肩摊摊手,"你周大少爱怎么说是你的事,我会怎么处理是我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完全忘记了这是在演戏,"好,好极了!"猛地后退一步,"你要抓我是不是,来啊,来啊!反正你

们蓝衣社做事情不需要理由,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爱抓谁就抓谁!好,你抓我啊,来啊!"

"你不用往这里给我下套,"他冷笑着顿了顿,"你要我们抓你的理由是吧,"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没问题啊。"

勾勾指头,一个蓝衣社的下属立刻递过来一个袋子。

打开,掏出来一个青铜酒樽,"这是我们在你的船上找到的,但在上海历史博物馆去年两月份被盗的古文物清单中

,就有这个!"

"哇哦!"我气得身体也晃了起来,"真是,真是......你们要栽赃也找大一点的东西来嘛,这样的小东西......"

然后大头凑上去一副要仔细看的样子,手却迅速地一巴掌扫过去。

当时我们都站在码头上,旁边就是黄浦江。他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做出这样的动作,所以我这样一挥,小小的青铜

酒樽整个就从他的手上飞出去,"扑通!"掉进了黄浦江。

"噢噢!"我叹气,"太小了,"我摇头,"没拿稳,"恶意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噢!"然后学着他的样子耸耸肩摊摊

手,"可惜了,啊,还有其他证据吗?"

"周、天、赐!"小鲍雪白的脸都气得青了,但是我却很高兴--这家伙需要一点教训,他应该知道这世界上并不是

只有他是人而别的人就活该被他打被他骂的。可是他接下来的动作吓坏了我。

他手一抓,军装外套的纽扣顿时四射飞散出去,闪电般脱下军装摘下帽子,我以为他是打算上来跟我好好交流一

番拳脚的时候他却向着黄浦江跳下去。

"喂!"我一把没有抓住,只能冲着江面喊,"你疯啦!这只是一只杯子!"昨天一场混战下来,他身上的伤口没有

比我少!

"王八蛋!"一捧江水从下往上激上来,弄得我一头一脑的湿,他的眼神简直就像要吃了我,"这是我的职责!"然

后一个猛子扎入水里。

我怔住,这是第一次那么近那么清晰地明白他的人生观。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会比人的生命更重要,

可是或许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比如--他的职责。

也许我们都没有错,也许我们都是错的,谁知道呢!这只是,平行的我们之间的,距离!

"好吧,我认输!"我长长地叹口气,对着小鲍的下属低声下气,"我跟你们回去,但你们......"我指了指江面,"

能不能请你们处长先上来?"

那个下属冷淡而平静地说:"没有找到那件文物以前,他不会上来的。"然后为我戴上手铐。

"......"DIU!真是什么人带什么徒弟!

 

第六章

 

黄昏,我坐在那个闷热的,烧着叫做"老虎灶"这种诡异东西的茶馆里。就算这时候人人自危,但洗澡的人总还是

有的。天气太热了,不洗澡应该会发臭吧。

说到这个,我忍不住低下头去嗅嗅身上--果然,臭的让我倒吸一口凉气,结果因为吸入了更臭的味道,所以头昏

脑胀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捏着鼻子看身上这件居然还是我花钱买来的短衫,我欲哭无泪。老爸,我对不起你啊,终于也开始做赔本生意了

叹了口气,把心思转到应该用的地方,比如说今天下午我的"越狱",又比如说从上午开始就没有再正眼看过我的

某个人......忍不住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茶杯里沉浮飘动的绿色茶叶多少抚慰了一点我因为等待而浮躁的心,也许,有一天我会不得不爱上这个感觉,我

突然朦朦胧胧地这样预见到,就像我不得不接受我竟然会喜欢上一个男人一样。虽然快得连我自己都惊讶,都措

手不及,但是爱上就是爱上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怎么会沉沦得这样快的呢?禁不住问自己,然后第一次见到那个家伙的镜头又一次浮上了心头。

"请住手!"对!当时他就是对着一个金毛老外说的,"请"这个字让我当时立刻汗毛矗立,于是一抬头就看见了那

个或许跟我在前世就约定了今生要见面的人。

约定,前世,今生......嘿!

是不是所有的不在意料之中的动心都可以归咎为前世今生的缘故呢?忍不住对着脏兮兮的茶杯斜着倒影出来的那

张脸露出嘲讽的酒窝,有些鄙视自己的推诿。

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差别只在于,人能够控制自己,而禽兽控制不住自己--原来这样分析下来,我是禽兽!

被自己吓住!

嘴边的嘲笑慢慢寂下去,好吧,禽兽--就禽兽吧,叹息......反正就算因为这样沉沦,还有一个人陪我,在地狱

里!

我等待着,思考着,看着茶色从碧绿转为橙黄,听着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感受着夕阳的光辉被夜色慢慢吞噬,观

赏着月色慢慢浸漏进来......我会这样老去,还是在一片灿烂里毁灭?

我在等那个会给我答案的人,到来!

想得太投入,所以那个人坐到我对面的时候,我正怔怔地看着我的茶杯,神游物外。

他伸手敲了敲我面前的桌面,依然一语不发。

"如果,我是说如果,小鲍!日本人打败了,我们还活着,我们会不会离开这里,去寻找那个传说中的桃花源?"

我恍恍惚惚地问,"我扔掉广运行,你扔掉你那个处长......就我们两个?"

"......"

"老样子,不许说谎!"我抬头,"你说谎的话,"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我会知道,而且这里会痛。"

推书 20234-09-15 :青衫更在青山外 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