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好气地斜他一眼,“武林中还有第二个傲月山庄么?”
他“哦”了一声,低下头,半晌方低声道:“花大哥是要去参加比武招亲么?”
比武招亲?我皱眉。
许是见我未答,他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听说三月二十九傲月山庄的大小姐南宫蝶梦十八岁芳辰上将广
邀江湖好汉,设擂比武,获胜者南宫小姐将委身下嫁......”
我顿时瞪大眼睛。先惊后怒,当然最终只能化成一腔郁闷。
我一直倾慕却一直不得一见,我为其铤而走险却最终付出巨大代价的美人,竟然要成亲了?!
三月二十九,江湖群豪必皆赶往傲月山庄。
此中自然包括我。
大家都冲着美人去。
我亦不例外。
只不过别人是冲着美人去,而我,却是冲着美人她娘。
别人皆有机会抱得美人归。
而我,不被美人蹂躝 ,已是万幸。
当然,郁闷只能憋在心里,这般丢脸的事,又岂能宣之于口?
于是,看向云小七的时候,我已是一副不屑的神情,“我是要去傲月山庄,却不是参加那什么比武招亲。”
云小七蓦地抬起头来,黑黝黝的大眼睛里似乎滑过一丝光芒。
我懒懒地靠在树上,用木棍戳着火堆,“傲月山庄的大小姐本就是我的红粉知己,一心倾慕于我,我又何需参加
比武?我去,不过是因为我答应过小蝶她十八岁生辰之日去为她贺寿。”话是说得潇洒,但一想到事实真相,心
中实在郁闷之极,于是手上不由用力,狠狠地捅着火堆,顿时一阵火星乱冒。
一时寂静。我诧异地转过头去,却见云小七一脸失神的表情,我不由皱眉,“云小七?”
他抬眼看我片刻,然后掏出一物递予我,轻轻道:“花大哥,明日一早,我们便各走各的吧。”
11
我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银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意会过来,我不由勃然大怒。
这小子,竟然想甩开我?
腾地站起来,我指着面前的小子,狠狠道:“想甩开我?云小七,你想都别想!”
不顾他蓦地望向我的错愕表情,我继续勃然:“你害我被当成大盗,被朝廷缉捕江湖追杀你想就这样算了?想一
个人溜走?”甩甩手中的银票,“这算什么?补偿?施舍?告诉你,没那么便宜的事!事情明明是你干的,我干
吗要替你背黑锅?我被通缉,你这个真通缉犯也别想过舒服日子!”
一时太过激动,等吼完才发觉姿态有点失却优雅,顺顺发,整整衣,深吸一口气,我优雅地坐下,但目光仍恶狠
狠地瞪着眼前的小子。
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云小七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连说话都有点结巴起来:“不是的......我没有......我
只是......”一脸无措,仿佛还有点着急的样子。
我抱臂冷笑。
“我不是补偿......也不是施舍......我只是......花大哥你要去见南宫姑娘,肯定不愿让人跟着......”他急
急辩解。
这样啊......
心中气稍平,但我仍狐疑瞅他,将手中银票一展,“那这个呢?无缘无故你干吗给我银票......”话未完,突然
反应过来,原来......
“花大哥你现在身上没有银两一定会很不方便,所以我才......花大哥,你别生气......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不是......”火光映入澄明的眸子,映亮里边的委屈和着急。
有点不自然地撇开脸,我不屑道:“想来你小子也不敢用这么点银两就想打发我......咳咳,你害我成这样,根
本就不能补偿......”看他一眼,淡淡道:“我要去傲月山庄,你也得随我去,再怎么说,朝廷官兵和那些江湖
人都是你惹来的,你得给我挡住。”
“哦。”他低低应了一声。
我挑眉,“你不情愿?”小子,祸是你惹来的,你还敢给我不情愿?
“不是不是,”他急急摇头,抬头看着我,郑重地道:“祸事既是我惹的,花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
的......”
“你要我穿这种衣服?”拎着手中沾着污迹的粗布衣,我的眉头简直要拧到一起。
“花大哥你现在被通缉,到处都有你的画像,如果不易容改装的话,我们这一路只怕会有很多麻烦......”
我承认云小七说得有理,但──
“就算要改装,我就不能穿件好一点的衣服吗?”我鼻子都皱起来。
“可花大哥要扮市井小民,这样的衣服才合适,与从前的花大哥反差大的话,才不易被人发现......”
虽然在理,可想到要一路穿这种衣服扮猥琐,我仍是觉得身上鸡皮疙瘩粒粒揭竿而起。
“那我可不可以不扮市井小民?”我觉得我比较适合扮翩翩佳公子。
“可是不扮普通人的话会比较惹眼,何况花大哥本来就......”云小七看我一眼,又低下头,精致的脸上微微泛
起一层红晕。
“本来就什么?”我好奇地。
“本来......就很吸引别人的目光......”云小七的声音低不可闻。
脸上表情不由舒展了点,但原则问题却不能不坚持,我问:“那就不能扮其他?只要不穿这身衣服,其他的我也
就大方不计较了......”
云小七看我两眼又垂下眼去,低声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新月如钩,低悬天际,幽华月色铺洒水面,桨声灯影里,夜色静谧幽微。
我立在船头,听着舟旁一只画舫上传来的丝竹之声,心中郁思绵绵,不由一声长叹。
“娘子,回舱吧,这里风大。”一只手臂温柔地揽上我的腰。
听得这一声温柔深情的“娘子”,我全身不由重重一抖,鸡皮掉了一地。
僵硬地靠在身旁男人的怀中,我抬眼幽怨地看着他,“云小七,能不能不叫‘娘子'啊?”
12
因为不想垢面破衣扮邋遢,于是我让云小七再想办法,却不想他想出的办法竟是──扮女人!
“别人一定想不到花大哥会扮成女子,而且如果是女子的话,就不用扮邋遢......”
看看手中破污的布衣,再看看云小七手中质地优良绣工精致的白衣,想想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再想想自己白衣
飘飘的样子,我皱眉,咬唇,咬牙......
还好,云小七人虽扫把,易容之术倒甚为高明,一番描画装束,并未带面具,我已摇身一变为一名风姿绰约的佳
人,虽然一张脸亦堪称绝色,却已找不出半分花未眠的影子。
心下郁闷减半点,但很快地──
“凭什么你要扮我相公啊?”我跳起来。
“可是我要与你同行的话......”
“那你就不能扮成个丫鬟什么的?”想我翩翩公子忍辱扮成女子也就算了,竟还要扮成男人的妻子,而且还是眼
前这小子的妻子!想想我就觉得全身恶寒。
云小七看看自己,有点为难的样子,“我这样子,扮丫鬟的话实在有点困难......”
我打量他两眼,这倒也是,这样高大健硕的身材如果扮个丫鬟......想象一下,实在有点怪异。
“那也可以扮其他啊,干吗非要扮夫妻?”我郁闷。
“因为夫妻会比较方便,”云小七清澈的眼睛望过来,“而且花大哥扮的女子好漂亮,如果有相公陪着的话,应
该就会少很多麻烦......”
最终,我还是与云小七扮成了一对夫妻,并按云小七的提议走水路而行,他的理由是这样可以减少和外人接触的
机会,减少危险。这些我都忍受了,但,听得他称我“娘子”,实在是怪异无比。想想从前自己也曾称一干红粉
知己“亲亲”“宝贝儿”“心肝儿”之类,只唤得一众佳人柔情似水,对我眷念不已,而如今落到自己身上,却
实在是别扭万分。
云小七低头看我,“可你现在就是我的娘子啊!”热热的气息拂在我耳边,让我十分不舒服,想挣开一点,偏偏
腰上横着一条手臂,我一挣,它便一紧。
“娘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身边的男人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一听“娘子”,我又是一抖,连挣扎都忘了,忙道:“云小七,我们来打个商量好不好?”
“我现在是你的夫君,所以娘子应该叫我相公才对。”云小七极认真地道。
“云小七!”我咬牙,对身旁的男人怒目而视。
“相公。”云小七认真纠正。
我深吸一口气,又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咬牙切齿拧眉怒目:“相、公!”
“嗯。”云小七粲然一笑,低柔应声,月光下,笑如千树堆雪,竟是异常眩目。
微怔之后,我对他道:“不准再叫我娘子!”咬咬牙,狠心道:“准你叫我名字好了!”
“好吧。”云小七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叫道:“小眠......”
“......云小七。”
“相公。”
“......相公。”
“嗯?”
“为什么我要做娘子?”
“因为你叫我相公。”
“为什么不能你叫我相公?”
“因为通缉令上的人,是你。”
“......”
“云小七。”
“相公。”
“云小七......”
“相公。”
“......相公。”
“小眠,什么事?”
“......我很郁闷。”
“我理解,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不高兴。”
“你是相公,应该疼娘子的对不对?”
“嗯。”
“所以娘子不开心,相公应该让她高兴一点,对不对?”
“嗯。”
“这就好,这样我就不必内疚了。”
脱身,出脚。我的动作一气呵成,姿势潇洒漂亮,无懈可击。
“咚!”
一朵巨大的水花溅起,连老梢头亦急急探过头来,惊道:“出什么事了?”
我悠闲地拍拍手,悠悠步向船舱,娴雅一笑:“没什么,只是外子不慎摔下水了而已。”
孤灯一点如豆,晕出浅浅光晕,小小一方天地,倒也别有一番宁馨。
悠悠坐在舱内,且等我的落水相公爬进来。
......
......
......
那小子,怎么还没上来?
心下开始有点不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安也越来越重。
终于察觉不对,不由猛地立起身,奔出舱。
月色如水,水平如镜,哪有半个人影?
“云小七?”试探着叫了一声。
沉默一片。
“云小七?”声音微有一丝颤抖。
仍是寂静。
“云小七!”咬压切齿,胸口一窒。
夜色无声。
我再不犹豫,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冰凉的水倏地漫上来,虽已回春,初春时节的水仍是寒凉入骨。
抵抗着浸进四肢百骸的寒意,费力地在暗淡的光线中搜寻,心中焦躁越来越盛。
云小七,你敢给我开玩笑的话,我一定不饶过你!
......
云小七,你要敢给我出事,你就等着瞧!
......
云小七,你到底在哪里啊?
一团黑影蓦地出现在视野中,心上重重一顿,奋力游过去,已经理不清蓦地涌上来的是震惊是狂喜。
费力地将人拖上船,一口气尚未松下去,心下忽地又是一窒。
雪色月光下,船头的人脸色亦苍白如雪,双眼紧闭,平日精致俊秀的脸上已不见半点生气。
急急伸手探他鼻下。
手指冰凉。已然不见气息。
云小七,你害我这么惨,想丢下我不负责?想都别想!
重震之下反而镇静,我深深吸一口气,蓦地跪地俯身,毫不犹豫向身下的唇吻去。
13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长长的一阵撕心咳嗽,将呛入的水呕出,云小七终于睁开眼来,迷茫的目光略略一转,最后落在我脸上。
他先是一怔,然后猛地坐起身来,许是一时虚弱无力,竟是不由一晃,眼见就要摔下去,我连忙扶住他。
他软软地靠在我怀中,费力地抬起手来捉住我一绺仍在滴水的湿发,皱皱眉,抬起眼来看我,“小眠,你怎么啦
?”
积累了半日的不安、担心、惊慌、焦躁终于忍不住化作怒气爆发,我蓦地大吼道:“云小......唔......”
我瞠大双目望着蓦地吻上来的人,石化当场。
半晌,他放开我,在我大口大口喘气,尚不及发作时,低声解释道:“你刚刚吼得太大声,又忘了变声,如果被
人听到会有麻烦,情急之下我才......小眠你不要生气......”
你也知道我会生气?我恨恨瞪着他,但一看他全身湿淋淋的样子和仍显苍白的脸色,心下又蓦地一软,当下没好
气地道:“我问你,你不会水?”
他老实地摇头,“我一向水性不好。”
蓦地忿忿,但一念及刚才他的动作,终于还是努力忍住没大吼出声,我咬牙道:“不会水你怎么不呼救?”
他向我怀里缩一缩,低声道:“你既踢我下去,想来必是恼我了,就算我呼救,我想你也不愿救我,所以我就没
有......”
“笨!”我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人命关天,我再恼你,又怎会连你性命也不顾?”
“哦。”他委屈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双臂轻轻圈住我的腰,倚在我胸前,低低道:“我知道了。”
我不适地动了动腰,沈声道:“放手。”
他乖乖地放开,低头沉默。
我又一个爆栗敲上他的头,“还不快把湿衣换掉!到时候着了凉可别怪我不客气!”
我话音未落,他已是重重一个喷嚏。
我的眉头登时皱作一团。
他却仍默默坐着,一身狼狈低头委屈的样子,就像一只落水的小狗。
我推他,“云小七,你没听见我的话么?”
他抬起头来,似乎有点难为情的样子,“可是我们并没有准备换洗衣物,先前你说明日上岸再准备......”
我一怔,一时倒还真没想到这一茬,但瞄瞄两人湿答答的样子,总不能就这样过一夜。
拢拢湿淋淋的长发,我迈步走向舱内,道:“不管怎样,先把湿衣换下来,明日一早上岸再去购置衣物好了。”
脱下湿衣晾上,略略擦拭了一下身体,转过身来才发觉云小七低头垂目僵硬地立在一旁,红通通的便像一尾煮熟
的大虾一般。我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下嗲声道:“相公,你是要等奴家为你宽衣么?”
大虾宝宝当下僵得更是厉害,看了我一眼,又急急低下眼去,双手放在腰带上,却微微颤抖,半天也没解开。
我摇头,真是纯情的孩子!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介意的?我含笑躺上床榻,拉过被子将赤裸的身子盖住,闭
上眼。
睡一觉,衣裳也该干了,明日一早再上岸购置衣物。
神思渐迷糊时,身旁软榻忽地往下一沈。我皱眉,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