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手猛地紧紧抓住床单,骨节分明的手指被自己捏得煞白,鲍望春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这三个字打倒了,"很,简单?!"
"是。"双喜静静地说,"广州任何一家大型综合医院都有这类的解毒药剂,但关键是,必须尽快治疗,如果拖过三天以上,你就瞎定了。"
脑中一阵晕眩,鲍望春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受伤的关系,是受伤的关系!可是,他不是习惯和喜欢自欺欺人的人。
很简单就能治好,但是赐官告诉他,他的眼睛没治了!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赐官那痛得入骨入髓的声音就在耳边,他说:对不起!
如果拖过三天以上,他就真的瞎定了,但"他的"赐官却只叫他什么都别想,只要好好休养!
双喜看着他不停颤抖的身躯,甚而越来越无法控制的痉挛,手里拿了一支镇定剂快速地注射进他的身体里去。
"我一直在想,鲍望春,究竟是什么让你们爱到这样疯狂。有一段时间,我真的以为我输了。"慢慢把镇定剂注射完,双喜淡淡地说,"但现在我终于明白,输的不是我,是你!鲍望春,你太骄傲了,你知道吗?但是,赐官同样骄傲,不!他比你更加骄傲,你知道的,他习惯掌控一切,他不喜欢背叛被骗被拒绝,但是你每一次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缓缓站直身体,双喜的动作熟练而且优雅,是标准的救人的姿势,但她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在谋杀眼前的人。她知道,但是,她停不下来,她就像疯魔了一样无法阻止自己的行为,"这个不是爱情,鲍望春!赐官是被你惹毛了,他迫切地需要挽回他的尊严。所以,他要折断你的翅膀,拔掉你的羽毛,让你就算空有一身才华却只能被他掌控。"顿一顿,她凑过去在鲍望春的耳朵边轻轻地说,"他知道你只有三个月的命了,所以他急了,他想你死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这就是他故意弄瞎你的真相,他要让你--一个最骄傲的男人成为他的禁脔!"
猛地退开转头,即便是她自己,她也不忍看那个男人的表情,活生生撕裂一个人!双喜,你在活生生地撕裂一个人!她知道,但是,但是她还是坚信,自己是对的,是对的!
"所以,你醒醒吧!鲍望春,你们这个不是,爱情!是角逐,是争斗!唯独,不是爱情!"
仓皇地逃走,双喜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而出了病房以后,眼泪就不可控制地涌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就算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绝望和悲伤还有铺天盖地的痛苦还是充斥了她周围的空间,背靠着病房的房门,人慢慢滑下去跪倒在走廊上,"我,不是故意的,是你,你们!是你们错了......是你们先错的!"
突然间,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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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赐走进洪门总堂的大厅的时候,沉郁了整整一天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广州夏天的雨,一旦开始落,就像没有会停止的时候一样。回头看看满天的雨幕,周天赐轻轻叹了口气,那个人,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往里头走。但刚进门,一个耳光就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本来是想搁开的,但看清楚动手的人是他的师傅,举起的手就放了下来,"师傅......"
硬生生挨了一个耳光,嘴角立刻有血水流了下来。周天赐叹了口气,他现在知道自己的脸为什么会那么圆了,大部分原因应该是被打肿的!
"你这个小畜生!"陈宜昌当着沈文泰的面恶狠狠地骂,"你还敢叫我师傅?跪下!"
周天赐撩起衣摆乖乖跪下,用手背抹一下嘴角的血沫,眉头一蹙,"师傅,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生气?"
陈宜昌被他问得自己反而老脸一红,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打得累了才恶狠狠地问:"你,你老实说,你跟那个鲍望春,鲍局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天赐心中一紧,果然是最怕什么什么就来!一时间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陈宜昌半天等不到答案,怒火更甚,"说话啊!"
"哪,你让我说的!"周天赐一咬牙,"他是我的情人。"
"情人,嘿嘿,情人!哈!"陈宜昌指着他的手指都颤抖起来,"他是个男人!你,你老实说,是不是那个妖精勾引你的?你老实说,老实给我说!"
周天赐心火顿时大盛,"师傅!"骂他,他认了,打他,他也认了,但唯独不能说那个人的不好!那个人不仅仅是他心尖上的宝贝,更重要的是,如果说他们之间真的有谁先勾引谁的话,也绝对不是那个人!
"师傅,你要打要骂,要怎么处置我,我认了。"周天赐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陈宜昌,"但是,您不要骂他,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跟他无关!"
其实说到底,陈宜昌在见过鲍望春以后,对那人的好感只有大过恶感。但是周天赐是他最看好的弟子,是他打算以洪门相托的继承人,哪怕是一点点有损他将来成就的事情,老爷子也无法容忍。更何况,洪门是以忠义传承的古老门派,最忌讳这种不干不净的事情。
其实老爷子自己心里已经软了,若周天赐好好地给他赔个礼,道声歉,或者插科打诨一顿,也许就没有事了。可是周天赐只要一想到鲍望春这一路走过来的苦,就觉得自己心如刀绞,宁可自己代替他去痛,也不能容忍任何人再说他一点点的不好。平时那么醒目的一个人,就在这一刻却半步不让地倔强地抬起头来,"是我强迫他,是我勾引他,是我害了他......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师傅您要怎么惩罚,都冲我来!但是,"牙关咬紧,额头的汗都痛流出来,"您不要叫他妖精,不要说他不好!"
当着沈文泰的面,自己最看好的徒弟竟然如此不给面子,在陈宜昌来讲,这还是第一次,顿时出离愤怒了,"你,你......"
"师傅,我知道您生气也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周天赐慢慢蹙起眉头,"我......"头一点一点昂起,大声地道,"我喜欢他,我放不开他!"
整个世界突然凄厉地亮了一亮,紧接着一声暴雷轰鸣在天地间。
周天赐定定地大声地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他,我爱他,我只要他!"电闪雷鸣当中,无端端许多许多画面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涌现出来,还来不及抓住就流逝过去,但整颗心却被那种感情紧紧攫住,"我等了他几生几世了,这辈子,才等见!"咬着牙,笑却渗出来,"我等了他几辈子了!"
"你这个畜生......"要不是沈文泰手伸得快及时拉住了暴走的老爷子,这一刻陈宜昌的掌就直接打在周天赐的天灵盖上了。
相比较陈宜昌的暴怒,沈文泰冷静多了,"赐官,你是我们洪门下一辈弟子中最杰出的,老爷子几次三番都明确表示了,将来洪门就是你来当家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
"那么你又知不知道洪门是以什么传家的?"
"忠、孝、节、信、礼、义、廉、耻。"
"那么如果换了你是老爷子,你拿你这样的弟子怎么办?"沈文泰接连不断地追问。
周天赐沉吟了一下,突然一振衣衫向着陈宜昌和沈文泰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光洁的额头磕在水磨青砖上,三下响头却叩得皮开肉绽,鲜血涔涔。然后直起腰板,薄唇紧抿却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陈宜昌看得几乎喷血,就连一向冷面的沈文泰都变了脸色。
门外雨更加大起来,"刷刷"的把高高的门槛都淋个湿透。
"你癫了!"沈文泰冷冷地说,"滚出去,跪在院子里,看能不能让你清醒些!"
周天赐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又三个血淋淋的响头叩下去,然后径自起身跑到外面大雨李抖抖衣衫,跪了下去......
双城广州篇024(小幽,你看,这就是传说中的24章,害得我表妹也被PIA了,人参啊!)
024
"我不是把你当兄弟,"一个声音一直一直在他的耳边说,"我拿你当知音。"
鲍望春克制不住自己身体的痉挛,无法阻止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寒。身边急救器械发出的巨大响声都不能掩盖掉那个带着漫天风沙声的承诺,"我拿你当知音......"
我拿你当知音,当知音,你说,你拿我当知音!
知音是什么?是我知你疼我爱我不想我死,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你自己的立场;是你懂我想你念你要你活着,却仍要傲笑天下覆雨翻云。
我以为,我真的以为,这样,才是知音,才是你说的"爱"!
但是,你却这样对我?!
身边医生护士的大声疾呼似乎远远在彼岸响着:"心跳......脉搏......氧气......不行了,用电击!"
"嘭!"剧痛,慢慢飘离的灵魂被人用力拽了一下,鲍望春回头看看那具躺在手术台上的躯体,一时间觉得无比陌生。
但是他的前方,同样无比陌生。
无尽的黄沙,间或露出地面的嶙峋怪石,但一个人站在那里。厚厚的毛皮披风披在他壮实的肩头,他似乎始终站在那里,一千年一万年都不改变地守在那里,只为跟他说一句--
"我拿你当知音!"
"周天赐!"当这个名字从脑海深处翻出来然后变成声音从他的口中喷出,不断的鲜血也跟着喷了出来,"周天赐!"
名利,我从来不在乎,死亡,我可以不怕;良心,我可以泯灭;黛林,我可以忘记......我的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扔掉抛弃,我以为我一无所惧,但是其实,你只要一句话,一个动作,你就能够杀死我,周天赐!
能够伤害我的只有你,只有你!
但是,我已经伤痕累累,痛不欲生!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怎么能够忘记你的诺言?你说的"知音"难道就是为了禁锢我,锁住我,让我瞎了双眼只能守在你的身边?
你可以跟我共死,却不能容我飞翔!难道这样,就是你所说的"爱"?
到底是哪里错了?哪里不对了?我穿越了一千年终于找到你,结果你却忘了你自己说的诺言。一千年的时间,流逝到哪里去了?
你告诉我,你说的,爱,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
手术的主治医生慢慢摇了摇头,"看来不行了,我最多只能试试看能不能让他再延长一个到两个小时的生命,让病人家属进来见他最后一面吧!"
穿着手术服的双喜浑身僵滞住,"不,不行了?"
主治医生看她一眼:"何医生,你自己也是医生,你看这种状况......"
双喜猛地跳起来,连身上的衣服都不换,就这样拼命地跑了出去。
赐官,赐官,赐官!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恨你们,但是,如果现在我不叫你回到这个人--我的情敌的身边,我也会跟着疯掉!
究竟是为什么,我要爱你,又要看着你爱他,却又要在这里飞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你所说的,爱,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
***
瓢泼大雨中,周天赐甩了甩头。虽然是夏天的夜里,但这样的大雨还是让人觉得很冷。而且有种从骨头里冷出来的感觉--怎么形容呢,好像,好像中了种毒的感觉。
切,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想到中毒?周天赐忍不住又甩了甩头,沾了水的头发贴在头皮上,一甩反而把水珠都甩到眼睛里,弄得差点睁不开眼睛,再加上始终那么大的雨,简直就像整个人都浸在水里一样。
蓦地就想到某一个月夜,某一条江,某个不怀好意的人,但是结果,他们双双拥抱着,在破碎的的月色里浮浮沉沉。眼睛突然很痛,而且很热,如果那时候,不!如果以后的每一天都是那时候,他们永远在那个初见初吻初次心动的时间,他们,是不是都会快乐一点?
伸手抹一把脸,但心里突然有个地方动了一动,接着剧痛传来,让他几乎连呼吸都要忘记。满天大雨,接连不断的雷声都不能掩盖一个好像在他的记忆里埋了千年的声音--
"你就那么信任我,把我当兄弟?"风里,一个清朗的嗓音问。
"我不是把你当兄弟,"周天赐接着又听见自己说,"我拿你当知音!"
心猛烈地剧痛,压也压不住,然后周天赐诧异地发现自己的眼泪就像完全失去了控制似的,径自地跟大雨比赛着谁落得更快。
黑沉沉的天际猛地又是一道闪电劈过,雷声也跟着滚滚而来,但周天赐分明听见有人在问:"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怎么能够忘记你的诺言?你说的"知音"难道就是为了禁锢我,锁住我,让我瞎了双眼只能守在你的身边?"
身体不受控制地惊跳起来,"东卿......"
洪门总堂门口突然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然后一个人奔了进来,那是连手术服都没有脱下的双喜。
"赐官,赐官!"她一路跑一路大叫,路上很滑,然后她整个人就跌倒在地上,但她却硬撑着爬起来,依旧拼命往前跑,越跑,眼泪就越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接连不断地掉,"赐官,去看看他,他快要死了,快要死了!"
天地间亮了亮,然后,"轰隆!"雷声大得让整个世界显得万籁俱寂。
"对不起赐官,我不是故意的!"双喜号啕大哭,"你快点去看看他,他,他不行了!"
他不行了?
这个他,是谁?
是那个满天黄沙中,摇摇晃晃端着一盆杜鹃醉鱼出现的青衫书生?是那个生杀帐中,用一把小刀切断了兄弟情义的背叛者?是那个阴沉监牢里,端着酒杯问他:"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当朋友"的俊美狱卒?是那个提剑逼宫失败,最后被一剑刺入胸膛的黄衣落魄男子?
还是--
上海的街头突然出现的头发很锉,笑起来很腼腆的少年?用纤细的手指拨动一种叫做"三六"的乐器,然后流出春天清响的琴者?穿着军装骄傲无比,每一个动作都是引诱,每一个念头都是计算的特务?月光下红色锦缎的床上,一件件被自己脱下了喜服,却在摇曳的红烛里羞红着脸还用最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情人?或者是,血泊里一一掰开自己的手指,说这是"天命"的绝望者?又或者,火焰和爆炸声中乖乖地跟着自己说: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跟着你!的那个,那个......
牵扯了他千年心动的人!
头猛地往后一仰,头发带着雨水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电光火石间,他看清了来来往往的千年的梦,他跟他,走了一千年,走完了一个寻找彼此的圆,终于在这一世重新找到。
原来,原来,原来!我的爱就是,只为你而存在的情感!我的心只是,为了你而跳动的借宿者!我们的相见,是跨越了千年依然没有剪断的缘!
思念啊,被封印了千年的思念!终于在今天,在现在重新让我知道,我的寻寻觅觅我的痛痛甜甜,都是为了与你重续千年以前的遗憾!
默默流逝在岁月里的千年,每一天每一秒,都是积累着我们分别的痛,然后可以折换成时间,让我们遇见!
但是,为什么要在我刚刚想起来的时候,你又要离开?东卿,怎么忍心离开?
你怎么忍心?
心潮起伏,偏偏整个身体就像被魇住了,一点都不能动弹,眼角的眼泪不断不断地流下来,滑到嘴角的时候渗入薄薄的双唇,然后一股浓重的血 腥气就充斥了整个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