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柳五临走时只柔声对我说了一句:“浮生,你不记得了么,不管你想逃避的是什么,最好的防御是攻击。”
我正惘然,已有人强硬拖住我手臂,将我塞进车里。揉着被抓疼的肘臂,我苦笑:“江总,你可以先下命令,我自会听。”
江上天没有说话,点火,发动,车平稳疾速地在黑夜里驶了出去,这才淡淡地在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我命令过你不要叫我江总。”
他一定忘了,他还曾命令过我不要在他面前出现。不过这话现在说来,未免象小孩拌嘴。我叹了口气,不欲和他在这上面纠缠:“是,我知道了,老板。”
沉寂了片刻。
开车的男人啪地一声,点着了根烟,又扔了包给我:“浮生,你是披着羊皮的刺猬,温顺下面,总藏着锋锐。”
“如果我是女人,这种情况通常可比作玫瑰。”我也点起根烟,深吸了口,又吐出,听见空气过滤器开始工作,“其实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失败者而已,你若还想发现别的什么,只怕是要大大失望。”
江上天不置可否,转了个弯,将车驶入向上行的山道。这不是往蓝夜的路,倒象是通往某个高级住宅区。想必是江上天的住处。
“那个人跟你有什么关系?”江上天平静的声音下似是压抑住某种怒气。
“谁?”我明知故问。
江上天深深在镜内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不再多说。
车内异常的安静。安静到我能清楚地听见汽车各大部件运转的嗡嗡声。我心中突然有些愧疚。别人只是想帮你,你却做得象他要来杀你。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深夜的寂静里格外清晰,江上天看我一眼:“你的。”
我一怔,手机我虽有,却极少用,莫怪连铃声也不熟悉。匆匆掏出手机,果然是我的,来电号码却不认识,自忖我认识的朋友五个手指可数完,这三更半夜的,谁又来找我有事。
还是按下键,我“喂”了一声,对方却不再有任何回音,话机中只剩下电流的丝丝声。
“打错电话。”我关机。主动向江上天报备。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巨响,自车下发出,随即车身一震,停了下来。
我愣愣看向江上天,江上天皱了皱眉:“我下去看看,你别动。”
见江上天的手就要触及车门,我突然拉住他。江上天回过头,眼神中写着询问。
我犹豫了一下:“小心。”
江上天笑了起来,神情里有一丝欣然:“怎么,这么快就舍不得我了?”
这自作多情的混蛋。我什么也没说,一脚将他从正缓缓打开的车门里踢了出去,动作之果断利落,相信就算他这空手道高手也要叫一声好。
耳听这男人在车外不住抱怨什么过河拆桥,落井下石,我的唇边微微漾出一丝笑意,待看到手机时,却又笑不出来。
但愿只是个巧合。
深秋的夜里,月色清寒,树木苍郁,寒蛩幽幽在石缝里发出鸣响。
能在这样优美的山居夜景里漫步,实在应是赏心悦目,人生一大快事。
如果路不要那么远,手不要被人强握得这么紧,那就更是完美之极。我叹了口气,看向身边的男子:“还有多久才能到?”
事实上,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双腿又酸又重,就算我想装出神行侠的威风模样来都不可得。身侧这男子明明和我一般的走,却仍是精神奕奕,眼睛闪亮,真不知同为人类,倒底相差在哪里。
“就快到了。怎么,你走不动了?”江上天的唇边弯起一缕戏谑,“要不要我背你?”
我差点没吐,懒得看他:“先生,这里并非高老庄,要找高小姐请到前面。还有,你既这么有力气,何不大喊几声救命,或许能引来好心人。”
江上天只是笑,神情颇为愉悦,我讽了他也不生气。他当真是变了,我暗忖着初见他时的模样,换作以前那个高傲冷漠的江上天,必不容旁人挑战他的威严。
“想什么呢,生?”
低沉磁性的嗓音将我从胡思乱想中唤醒,这男人当真是极品,连平常说话的声音都自然带出一股魅惑,我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有些愧疚。这样意气风发,前程大好的男子,不该被我拖进这场浑水。
“你……为什么不再问我了?”我目注着天边渐柔和的云彩。
没头没尾的话,江上天却听得懂。抓住我的手紧了一紧:“我不想逼你。何况,”一笑如许自信,“你不说,我自会去查,不会太难的。”
他在试图保护我。而我却连对他下手的人是谁都不肯告诉他。
我突然不再很抗拒说多一些。
“那杯酒的名字,翻成中文,叫做复仇的伤感和美丽。是格雷的最爱。”我垂下眼眸,“格雷就是我的弟弟。他高傲,有一些洁癖,性子极端,绝对容不了别人的背叛,尤其是他所信任的人。”
江上天静静地看着我:“所以,就算你已经出逃多年,一无所有,他也不肯放过你?”
是这样吧。应该……就是这样。
我无言地点了点头。
“这次来的就是他吗?送酒给你,还在我们车上放微型炸弹,引爆车胎,以示警告?”
“你已经知道了?或许是他,或许是他派出的人。”我苦涩地笑,“格雷执掌家族生意,理应没空亲来亚洲才对。不过,谁又知呢,象我这种家族的耻辱和败类,是绝不能容许存在世上,为古老的家族名声抹黑的。他前来亲手捉我,那也是族长理应所为。”
“不要这么快给自已判刑。”江上天眉宇紧皱,声音也有些冷然,“夺位有什么稀罕的,皇帝尚且要轮流来坐坐,一个家族又算得了什么。是男人,有点野心又怎样。”
“没怎样。”我一叹,“只不过我败了而已。这是最重要的事实。今晚遇到的这些,不是格雷的警告,只是他的通知。他要告诉我,我的噩梦来了。格雷也是一只猫呢,”我转过头凝视身侧男人,露出一丝微笑,“和你这只猫不同,你最多不过要见我潦倒,捉弄我取乐,他却是想真真正正地拆解我入腹……不过,不管你们谁能成功,我这只老鼠,却是死定了的。”
江上天看着我,缓缓摇头:“你错了。”
我眉一扬,有些讶异:“哦?”
下一瞬间身子蓦地被搂入某个怀抱,一个温热的声音带着笑,在我耳边低语:“我这只猫,也是想将你这只老鼠,吃下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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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所谓的吃,有很多种含义。而无论哪种,都不可能在我们终于走完全程,累得浑身都象要散架时进行。
江上天的屋子是大是小,是豪华是古朴,我再也注意不到,全部的心神,都已被热气腾腾的浴水,柔软舒适的大床吸引了去。
江上天就在我身边我不是不知。可是管他呢,反正我那般诱惑他都无动于衷,此刻两人俱是精疲力尽,我不认为他还能有何异动。
事实证明我的推测略有偏差。
醒来时我正在江上天怀中,阳光自窗棂间照下来,正映上那张沉睡俊朗的面容,而他那只无意中搁在我身上某处的手,正是惊醒我的罪魁祸首。
我轻轻将他的手自我胯间移开,下一秒,那男人却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四肢大张,死死地将我压住。
是巧合,还是故意?我皱眉端详着他,江上天雕塑般的面容安详宁静,唇边还似带了一丝笑意,实在难以分清。
我叹了口气。我有办法轻松对付活着的江上天,却实在有些发怵这睡死过去的男人躯体,原因无它,只因我此刻全身肌肉都在酸痛与叫嚣着罢工,若没有必要,根本一动都不想再动。
“老板,醒醒。”
没人理。
“江上天,起来了。”
……
“失火了。”
最后一招都告失败,看来当真是什么声音都传不进这男人的耳朵里去。我心中不悦,突然张嘴,撕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啪地一声,江上天的手象赶苍蝇似的挥过来,盖到我脸上,差点没让我窒息。
这睡相竟不象是猪,是死猪了。
我吐出一口气,认命。闭上双眼,尽力匆略胸口被压的沉闷,继续睡。但愿江上天醒来时,不会发现自已身下压了一具因缺氧而致死的尸体。
似梦非梦的当儿,唇突然被人吻住,初还温柔,随着舌的纠缠深入,越来越咄咄逼人,睡衣的襟带,也被人解去两根,湿润的触感,由颈肩一路往下。
空中的情欲气息渐渐浓重。因为出自这强悍英俊,对我还有几分真心的男人之手,我并不讨厌,却也不想深入。
懒懒地睁开双眼:“江上天,你喜欢奸尸?”
一刹间,身上这男人所有的动作都顿了一顿。不知过了几秒,或是几分,胸前传来泄忿般的刺痛一咬,痛中又杂了几分快感,耳畔只听江上天恨恨的声音:“浮生,你这样会害死我。”
欲求不满的痛苦,我又不是不曾有过。我哼了一声:“总还比不上你那盆冷水。”
江上天将头埋入我的肩颈,这动作竟有几分孩子气,半晌才闷闷地道:“谁让你当时只想要个泄欲的工具。”
拜托!这种事,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岂非早已成流行默契。我翻了翻白眼:“这话从一个花花公子的口中说出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江上天的面色变得有些恼怒:“反正,你心里只能想着我,做的时候,也只能要我一个。”
废话,我又不喜欢3P,我没好气地道:“那天我也没说要别人。”
“不,你有。”江上天温暖有力的手掌掩上了我的心窝处,“用鞭子抽出来的欲望,只会让你想到调教你的那个人——告诉我,那个硬将你生理扭曲的人是谁?”
他的声音里潜伏着一丝杀气,可是我却再不留意。被人刺中最隐秘的伤口,那滋味绝不好受。往事如快镜头迅速闪过,我再坚强,此刻也不由微微苍白,闭上了眼。
一片沉默。江上天竟也未再追问。是了,他允诺过我,不会逼我,若我不想说,他会自已去查。
从来没有一刻,我象现在这般感激过他。
“浮生,忘了那些过去,我要你,和我重新开始。”
江上天低沉的嗓音在午后的阳光里流动,竟象是,某种誓言。
这日过后,江上天合着柳五他们,将各处都加强了戒备,我的周围,更是看得密不透风。着实可笑,明明我才是江上天的保镖,谁知反过来,倒要江上天重新派人来保护我。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我心里也越发沉重。
江上天与我非亲非故,凭什么要为我付出这么多,我不会将这看作理所当然,但若说他是看中了我这张容貌,他却直到现在,还未真正碰过我。
一连这几日来,江上天都与我同床而睡,每每还要将我紧拥在怀中,我可以感觉出他迫切的欲望,他的手也时常的不规矩,一有隙就对我施展开他的挑情大法。花花公子的本事自然一流,但我的反应确确实实是被改造过了,根深蒂固一样,就算我也被他挑起欲火,也有些想要,无奈就是不能坚硬,不能自行快乐。其实我倒还罢了,这点不适,还未放在心上,辛苦的人反是江上天。很有几次,我见他忍得难受,低声叫他不要管我,直接对我施暴,江上天偏就是不肯,只肯要我用手帮他解决,再拥我入眠。
这男人,唉,我当真不明白,这算不算是对我的一时迷惑。这迷惑,又不知能持续多久。
几天严阵以待,格雷却反而没有任何动静。他是一个高明的猎手,我早就知道,这分明是用心理战术,来引诱我们心浮气躁,忙中出错了。
输赢有何在乎,至多将我命一条还他,如此而已。想至此处,我也淡然。
石磊和PUDEL也知道了这件事,PUDEL知我无聊,仗着石磊宠爱,时不时会来公司看我,石磊本就和江上天柳五是好友,这下过来的更是频繁,三个男人一空下来就在一起对着日渐增厚的资料指指点点,不知在计划些什么。我,没有去参加。
江上天已有意无意在他们面前表露了对我的占有权,柳五在场时更为明显,非要搂着我,时不时亲一下,调戏一个,这举动象极儿童争抢玩具,我看了只有摇头。柳五是最镇静如常的那个,似乎什么都改变不了他面上的笑容,对我仍是那般关怀体谅,得友能如此,此生何虚。
两周就此过去。这日,天气有些许阴沉,窗外欲雨未雨,湿意已先弥漫了开来。
我百无聊赖,坐在无人的茶水间里喝咖啡,心情抑郁。
“怎么,戒酒了?”
我回头,柳五走了进来,眼光落在我手中的饮料上。
我笑了一笑:“这时我不想让神经麻醉。咖啡提神,你要不要来一杯?”
“谢了。我不用那个。”柳五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很闷?”
26
“还好,”我漫不经心晃了晃手中的杯,“能天天做米虫,是件幸福的事。”
“你自已想逃,谁也没有法子。”柳五微微一笑,“若论到做事……又有几人能及得上当年吒咤风云的大太子。”
多么久远的名词。记忆的尘沙仿佛被人轻轻拂落一层,现出隐约光影。
我苦笑,倒也并未吃惊。这几人若立意要查,世上又有多少事是秘密。眼见这十数日来各地资料如潮水一般涌入高层办公室,我早有心理预备。
若无其事再饮一口咖啡:“柳五,你当真这样看我?”
柳五凝视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浮生,当年倒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你会变得这样……令人心疼。”
我微微震动,抬眼与他对视,柳五的神色里没有同情,只有关心。
我垂下头去。
“你知道了多少?”
柳五沉吟了一下:“不多。看起来,很多资料,都已被人有意毁去。我只知道你两岁丧父,五岁随母远嫁,十八岁进入家族企业,立下汗马功劳无数,从而被克劳尔家族破格承认,拥有第二继承权。之后,便是二十岁时,格雷正式入主克劳尔家族不久,你叛变失败,从此流落不知所踪。”笑了一笑,“这些都对不对?”
“对。多么枯躁无聊的故事,是不是?”我无奈一笑,“柳五,人算不如天算,我现在只想以浮生的身份活下去,忘了我是甚么家族,太子,好么?”
柳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再开口时果然换了话题:“你和江,已经在一起了么?”
我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要我告诉他,我和江上天还是半主半仆,已经同床,但行房仍是不畅?这种话,即便对温和如柳五,我也说不出。
柳五将我的反应全都瞧在眼里,淡淡一笑:“那就好。你有人照顾,我也能放心一些。”笑容中竟似有几分苦涩,与平时的亘定如常不太一样。
这种事,没法解释,越描就会越黑。不过我从来都不曾想到,向来温柔、不动声色的柳五,也会有失态的时刻。
“柳五,你跟江上天很熟么?”胡乱问了一个我也不知是什么的问题,只是平常就觉得柳五和江上天的熟稔,超过了老板和职员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