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老大的花园(出书版)by李葳

作者:  录入:09-07

可恶,亏她小小计划了一下,想说趁今天大哥心情也还不错,没有动不动就嚷着说要回家去照顾那些花儿,可能会愿意坐下来一块儿欣赏谷少主的精彩演出,那么自己就水到渠成地和大哥聊一下,关天自己未来的一个「小小梦想」了说。
终究,一切还是功亏一溃,败在大哥的顽固上头了。不过受挫总是短暂的,恺熹并未死心。
反正她还年轻,有的是机会慢慢说服哥哥。现在她可要好好地享受这一场千载难逢的「美之食宴」了。
一开场马上是激昂的太鼓音乐,撼动了整个宴会厅。灯光打在白色布幕上,模拟着热带雨林中,狂肆的雨景色。
这时候,方才曾经上台打过招呼的「御渊流」少主--相貌俊秀,漆黑秀发微长、身材又挺拔的谷慧东师范,脱去了绣着家纹的羽织,露出仅以丝带左右绑住长着的袍袖。显得更加仙姿风骨、丰神绝代地,出现在舞台正中央。
全场爆出疯狂的掌声、口哨声,无数的花瓣撒向舞台。
管他会场上大多数是婆婆妈妈级的熟女,照样免不了出现爱慕的「塌泥先鲜,素得基!爱以西得鲁!」之类的通俗叫喊。
在这非常时期,谁还顾得了熟女不熟女的成熟风度呢?而妳更是会不由得纳闷,这儿到底是哪一国?站在台上的又是哪个偶像明星?
幸好这波疯狂欢呼,很快地就在谷少主手握住剪刀的那一刻平息,婆婆妈妈们及时回想起,自己是来见习与观摩少主的插花美技,个个赶紧静下来欣赏。
生花技艺,依各门各派的见解各有不同,和所谓的自由花及礼佛用的立花不同,最能展现出其骨髓精神。「御渊流」的生花分为风、木与水三方位。风,意味着空气;木,意味着作品的枝干;水,则是环绕在天地间的万物生命。
虽然这些恺熹早背得滚瓜烂熟了,但说实话,她还是觉得这概念好抽象。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吻合这意旨呢?到现在她仍在迷雾中探索着。
因此,她真的很期待能看到谷少主的亲自示范。
起先登场的第一件作品,先由三、四名男子,合力抬出一只纵横都超过一公尺的巨大有田烧瓷盘到师范面前,作为花器。
只见他,以不亚于热情鼓声的节奏,三两下,毫不犹豫地裁剪掉手中花材多余的部位,咻、咻咻地,毫不停留地在花座上,由内向外、由前而后、由矮而高地壮大中。俨然成形的花花草草,从原本不具意义、各自争奇斗艳,演变为相互衬托、相互哄抬、气势越来越磅礴的一个完整作品。
恺熹岂止是看得目不转睛,感动的泪水根本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不过是短短几分钟,她眼里的谷少主已经快速地跃升为「神」人的地位了。
喀嚓、喀嚓的声音由快而慢,一如太鼓的乐音在一次又一次的高潮过后,渐渐恢复平稳,大家知道这个作品已经接近完成阶段,无不屏气凝神地注视着那一刻的到来,明明容纳了数百人的会场,此时却鸦雀无声。
终于,谷慧东一放下剪刀的瞬间,全场二度欢声雷动,「Bravo!」声此起彼落。
有什么比气质清新脱俗的美男子,即便是汗水淋漓的姿态,还不忘以一抹抚慰人心的微笑、朝妳挥手的模样,更能征服人心的?
这回,当有人起身喊着「师范,我爱你」的时候,连恺熹都忘我地加入了。掌声、喝采便这么持续了将近十分钟之久。
第一场表演结束后,司仪宣布有二十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
恺熹把握机会走出宴会厅,热血沸腾地打手机给哥哥。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场秀不看太可惜了,只要看过,相信「人生」一定会大不同的!
但,枉费恺熹一心想改变哥哥的人生境界,谁知电话铃响了又响、响了又响,就是无人回应。
「大哥,为什么不接电话啊!?」
她生气地结束电话,眼看人潮又开始慢慢回流,往宴会厅移动,当然说什么也不愿错过第二幕的恺熹,也随着人潮的脚步前进了。
叮咚叮咚叮......
第二幕开场时,舞台中央多了五名南美籍的老外,个个赤裸着上半身,露出赤条精刚的完美体态,下半身则围着兜布,以棒槌敲打着金色钢鼓。
气氛由上半场的波澜壮阔,一变而为轻松的、热闹的,衍生出雨季结束后,庆收丰年的欢乐。
紧接着,谷少主二度登场表演,引发与前面截然不同的骚动。
先前是一丝不苟的和服正装,这回他却像是日剧中的武者在习武中拉下前襟上衣,整个上半身同样是打赤膊的状态。
他一站定舞台中央,执起可以媲美大拖把的两公尺高毛笔后,便开始在地上挥舞着巨笔,在高温的舞台灯光照射下,顶着闪闪发亮的颗颗剔透汗水,挥汗如雨地书写着「华の命」这三个字。
美。太美了!完美地体现了男人应有的美姿。
恺熹看得口水直流的时候,已经完成书写的谷少主,让工作人员将那幅大字挂上舞台正中央架起的书画挂架上,自己则走到舞台后方,接着牵着一个人的手,将他带上舞台。
水银灯照耀出那一身素色白袍的家伙的庐山真面目时,恺熹惊呼了声「大哥!」,并从位子上跳起来。
她没看错吧?为什么那个不接电话,也没来看秀的大哥,会让谷少主亲自牵着手,拉上舞台呢?大哥什么时候认识了谷少主?这一定是骗人的,这不会是真的吧?这真是--
酷!酷呆了!
 
 
 
被骗了。
彻彻底底的。
上了这个笑脸骗死人不偿命的家伙的当!
全部的表演都结束后,花恺实整个人已经因为方才历经过的「人生最大糗事」而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只能呆呆地和这个无比阴险的日本鬼子手牵着手,看似「和乐融融」地走下舞台。
「先鲜,欧麦爹朵!亩台呆鲜汞!」(老师,恭喜您,表演非常成功!)
一束、两束、三束......数不清的花束像是新型武器一样,往身旁的日本鬼子进攻,他为了捧住那些花,自然得放开恺实的手,而恺实也趁这机会落跑,往梳妆台前进。
终于可以卸下身上这些「装饰品」了!
当时自己没有问清楚,这个该死的日本鬼子到底要他帮什么忙,是今日最大的失策。
第二个失策,则是在他要求自己脱光衣服的时候,就该发觉苗头不对的,却打肿脸充胖子,装出一副「这没什么」的表情,任人帮他穿上表演用衣袍,注定踏上无法回头的不归路的那一刻。
俗话说:头都洗了,能说不剃了吗?
到恺实被拉上舞台的时候,他早已经觉悟自己大概不是帮忙「先鲜」插花的角色,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他要自己帮的忙竟是--
把老子当成花台?有没有搞错!(凸)
要不是碍于宴会厅中全部是那家伙的崇拜者,若是不顾一切地一拳扁过去,恐怕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的话,早就跟他翻脸了。
可是,惊恐地瞪着梳妆镜中自己那副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古怪、可笑、吓死人的模样......X,刚刚没扁他那一拳,未来应该有好一阵子,光想到这件事就会消化不良了!
靠......北走!这堆花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拆得下来啊?他没时间继续耗下去,在外头的小妹可能找不到他的人,正急得慌呢!
「哥!恺实哥!我在这边啦!」
循声转头,看见被堵在门口、不得其门而入的恺熹,正拼命地朝自己挥手。纵使百般不愿用这怪模样走过去,恺实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从挤在门边、等着近距离一睹大师风采的人群当中,把妹妹拉进门内。
「呼,累死人了!要从宴会厅走到这间休息室来,你知道我挤过多少人墙吗?我想我全身的肥肉都被挤成瘦肉了啦!」
「妳不会在楼下等吗?」
「当然不要!大哥认识谷师范也不早说,看到你出现在舞台上时,我有多吃惊你知道吗?身为你的妹妹,我应该也有特权可以进休息室来,和谷师范打个招呼吧?别人可是眼巴巴地等着这机会降临都等不到,我怎么可能错过呢!」扭着身体,兴奋到连说话都比平常聒噪百倍。
「哈啊?谁认识那个臭阿本仔?我是受人拜托才上舞台,帮一下忙而已!我和那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妳要去和人家打什么招呼?」
「咦?我还以为大哥难得能派上点用场说......明明你们还手牵手......」
那是那家伙怕我跑掉......才懒得解释那么多,恺实挥挥手说:「哎,别讲了,快帮我把这些花拆下,我一个人没办法弄。」
恺熹吐吐舌。「这我哪会拆啊?而且这是谷师范的大作耶!我看,哥,你就扛着老师的作品回家好了,顺便可以给二哥、小哥他们欣赏。」
「欣赏个鬼!叫我用这副鬼模样去开车回家,不是被临检,就是被人捉进精神病院!妳今天看妳哥丢人现眼丢得还不够多吗?」
「丢人?拜托,这是光荣耶!能让谷师范在你身上插花......啊啊,我好羡慕喔!」
这个傻妹妹没药救了。恺实翻了翻白眼,说:「我自己拆总行了吧?」
倏地,一句话响起--
「布鼓尬冶哩吗朽。」
回头一看到那张脸,已经彻底把对方当成敌人的恺实,马上叱道:「你这家伙又想干么?去去去,站远一点!你这贼头黄鼠狼,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一个小日本鬼子的话了!」
秀丽的唇莞尔地一咧。「哪泥?揪各库苟、哇尬啦奈伊。」
「哥,你有风度一点行不行?谷、谷少主说他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扯扯兄长的衣袖,恺熹接着以颤抖的声音,双颊嫣红地说:「对不起,我大哥是回答说他听不懂日文,请谷师范见谅。」
「大哥?妳是他的妹妹吗?」
「是,是的。我是花恺熹,请多多指教。」
「妳大哥的名字呢?」
「花恺实。」
恺实被晾在一边,很不爽地插嘴说:「妳叽叽咕咕地和小日本鬼子说些什么啊?不许妳和这家伙太靠近,这家伙很阴险,不值得信赖!」
「妳哥哥好像在生气?能帮我问一下,他不高兴的原因吗?如果是我任意的举动造成他的不悦,请务必帮我转达歉意,我不希望他讨厌我。」谦冲一笑。
「不,不,绝对不是!哥哥本来就是个暴躁又坏脾气的人,不是针对师范个人,请师范不要放在心上。还有,我是师范忠心的迷,师范的作品真的太棒了,今天能看到这么棒的作品,我死而无憾!」她的真心话,其实是:可以近看谷少主的笑容,才真叫死而无憾呢!
「谢谢,听妳这么说,我放心多了,幸好他不是讨厌我。对了,听说你们在经营花店?」深邃的黑瞳不断地放出微量电波。
「是的。」她被电得又酥又麻,脑筋一片空白。
「妳可以告诉我花店的地址吗?今日承蒙妳哥哥的大力相肋,我想送点小礼到店里去。」优雅地一扬手,请手下取来一份纸笔。
「是。」
恭敬地接下纸笔,恺熹不过在纸上写了「花园」与「S镇」这几个字后,恺实立刻抢走她的笔。
「妳这丫头!干么随随便便把地址写给人家?」接着转头警告道:「嘿,U!乱泡别人的妹妹,小心死得很难看!忙,我已经帮了,所以我们互不相欠,我不想再和你有所瓜葛,你给我离我妹妹远一点!」
莫名地挨了顿凶,谷少主难掩一脸的困惑。
不过他听不听得懂,恺实觉得那一点都不重要,总之自己做过「事先声明」,之后这家伙要是敢逾越雷池,恺实保证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走了,我们回家!」之前在他们俩讲得眉飞色舞,没人理睬他之际,恺实早已迅速地换回自己的衣服。
「不要,我还有话要和师范说......」
「没什么好说的!」
他都不惜顶着这些难以卸下的花儿回家了,当然不许恺熹再拖拖拉拉地耽搁下去。不接受任何讨价还价的理由,祭出铁腕,强拖着嘴巴还在抗议的妹妹离开休息室,结束了这一天的灾难行程。
 
 
 
清晨七点,花家四兄妹围着餐桌而坐。本来这是非常平常的晨间画面,却因为其中两个人不寻常的脸色,而使得气氛异常紧绷。
「我吃饱了,要去上课了。」喀啦地推开座椅起身,对着二哥说话的恺熹,瞧也不瞧长兄一眼,转身把碗筷放回厨房,背着书包就出门。
「看小妹那样子,这场冷战还有得打呢!大哥,你不先让步低头、跟她和解,事情会没完没了喔!」挑挑眉,一向是冷静旁观者的花家二男建议道。
「咚」地重重放下吃到一半的碗,恺实顽固地抿起嘴,抬眼一瞪。
「我是怕她被那信口开河的日本人给拐了,不希望她被始乱终弃,才硬把她拉回家的。难道要我眼睁睁地见那个只有一张脸皮能看的黑心家伙,在我面前把我的宝贝妹妹,这样才是对的?」
「我没说你错。我是提醒你,你想承受每天早上的冰风暴多久?」
这是无解的习题。
那场秀结束都已经两周了,那个姓谷的阿本仔也早就飞回日本了,偏偏那家伙所引发的「冷战」,还迟迟无法落幕。这都是那家伙的错!哼,如果他不是身在日本,恺实一定会「登门拜访」他,跟他算一下这笔帐!
难怪,老人常说「女大不中留」。
一想到小时候总是依赖着自己,大哥长、大哥短,放学回来就黏着自己不放的么妹,如今竟为了外头的男人而跟自己闹脾气,恺实怎能不感到欷歔?
九年前爸妈双双车祸过世,当时刚刚高中毕业的他,面对失亲的痛苦与三个弟妹哭哭啼啼的烦恼,只能终日担心着将来的生活该如何维持下去?
那时周遭的大人们,逼着他作决定,要他替弟妹们选择,看是要住孤儿院,或是由其它亲戚领养。
可是恺实想到弟妹们和自己才经历过死别的悲伤,马上又得尝到生离的酸楚,身为长兄的他,不止是替弟妹感到心疼,更不希望大家被迫过着分散各地讨生活的残忍日子,于是毅然决然地放弃就读大学的机会,选择扛下父母留下的这间小花店,责无旁贷地肩负起照顾弟妹的责任。
恺实不能说自己做得很好。
之一,他没办法像爸妈那样,付出那么多注意力在弟妹们的身上(这是废话,爸妈两人份的工作,我得以一挡二,如果我还能做得像爸妈一样那么好,那我就不是人,而是超人了)。
之二,父母在世时,他只需做好兄长的角色就行了。可是父母走后,他既要学习怎么身兼父母职地养育弟妹,还要摸索着花店的经营管理之道,不让这间赖以维生的花店,因为换了老板就没了生意(没生意他就只能带着弟妹喝西北风了)......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而没有一样是能偷懒不做的,所以他只好适时地偷工减料。
不是恺实要以「忙碌」、「没时间」作为借口,而是事实上就是如此。
要做的事太多太多,能用的时间却太少,又没有人能告诉他该怎么做,一切只能靠自己跌跌撞撞地摸索出一条道路,所以他选的,并不是最好的道路,而是最快的道路。明明没学习该怎么爬,可是他一定得要会走、会跑,纵使用的是旁门左道,也非走、非跑不可。
「阿荣,我这个大哥做人很失败。」
「没这回事。」二弟摇摇头。
认真地蹙着眉头,瞪着弟弟们说:「我知道我常常把很多事推给你们做,也限制你们很多,常常骂你们又打你们。如果爸妈还在,可能你们的日子会过得更愉快一点!这些我都知道,我明知故犯,可是,我没打算向你们道歉,也不想改。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两人各自摇摇头。
「因为我希望你们都能快点独立。」讲完,唇角浮现一抹苦笑。
「你们老实说,我的暴政是不是让你们感到有点窒息,有时也很痛苦?当年爸妈走得仓促,我忙到没力气施行什么爱的教育、谆谆善诱、徐徐教导的那一套。直接对你们发号施令,且谁都不许乱,谁反抗就等着家法伺候,这种方式又快又方便。唯一的缺点是--一个不小心,你们可能在叛逆期时,不是想把我干掉,就是从此变坏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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