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言耸听 第一部(出书版)by 嫣子危

作者:  录入:09-02

我得罪不少传媒,于是负面新闻源源不绝,不分真假,日日见报。
我的经纪人安慰我说,不打紧,这正是最好的宣传。但我不是三岁小孩,自然知道长此下去对我不利。
我体力不支,专业素质下降,投入角色的时候心不在焉。导演大大不满,不断要求重演。
我勉强应付,可惜我的名声节节受损,来邀约的片商逐渐减少。
我的经纪人说:
"小瑶,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开始走下坡路。"
我叹气,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状况,我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经纪人又说:
"小瑶,现在想要挑剧本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即使是没有名气的导演,你也要好好考虑。"
我知道我知道,你给我作主就行。
我不得不降低身价,出演无名导演开拍的戏。
每次走进片场便有一种熟悉的气氛,所有人都准备好等在一旁,只有我一个永远最后出现。
我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忘记了当年我也这样等待过。
导演马上叫人为我更衣化装,一去又浪费了好几小时。
我站在镜头前面,导演是新人,技术不够专业,并不懂得捕捉我最优秀的一面。
我靠这部戏为我再起风头,导演想借助我的名气,我对他自然也有要求。
"我最近睡眠不足,最好避免正面拍摄。"我对导演说。
导演忙叫摄影师移到侧面去。
镜头开始转动,我对着男主角,说着戏中的情话。我小心地迁就着镜头,展现自己最出色的一面,谁知有个扮作路人的女孩子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挡在我前面。
我中途喊停,早就知道他们缺乏专业水平,令我状态大失。
我实在不该对这部戏抱有期望。
不到半场,我已经疲惫不堪,于是我要求到此为止,推说要赶下场不得不先行离去。
导演无奈,也只好放人。
我回到家中,倒头便睡。
睡意朦胧之中,床头的电话响个不停。
 我的经纪人在那一头对我说:
"小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导演打电话来说要解除戏约。"
我一下子睡意全消,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经纪人在那边叹气,她说:
"小瑶,你可知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我不作声。
经纪人又说:"小瑶,你是否需要时间自己冷静地想一想。"
我挂掉电话,呆在当场。
是我的错,是我让历史重演。
三天之后,我在报上看到,当日那个扮演路人甲的女孩子已经变成新戏的女主角。
一切仿如昨日。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我要退出影圈的消息轰动了传媒界。
不停有记者前来要求访问。我坐在现场,一切由我的经纪人代答所有问题。
当所有人都散去的时候,她问我:
"小瑶,为什么要放弃,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重头开始。"
我笑得无力,我是个笨演员,要绕了一个大圈子才知道自己的性格原来根本不适合这种生活。
我想了很久,这并不是我一时的意气决定。
她叹气,说:
"好吧,我不勉强你。"
连她都走了。偌大的会议室中只有我一个人。
透过高高的玻璃窗,我看见外面清冷的月亮。
从今天起,我又变为平民。
但是,我的历史并不会湮灭。除非我整容,否则我不可能与平常人一样自由。
这是我的悲哀。
因为我曾经是个红人。

--完--
 
心声热线   文 / 嫣子危
 
 
 
 
深宵一点,最后一个打电话进来的人是个有着低沉声线的男人。
我有感情烦恼,他说。
废话,十个打电话进来的人,十个都说自己有感情烦恼。
"那么请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助你。"我说,机械化地。
每晚都有十万八千个有感情烦恼的人,有幸打通电话的人才有资格向全世界高呼。
可怜的我,卑微的我,每晚受尽折磨。
这是我的工作。
那个男人在音乐流转的时间里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他在开始组织思维。
是啊,想想如何在这微动的电波里,编织伤感的理由,让离弃自己的情人回心转意。
我耐心等待着,那个人却持续在沉默。
还有什么好犹豫呢,感情到了绝境,自是毫无余地。
我很爱她。那个男人如是说。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为她,她不理解,反而离我而去。
"中间发生了什么不可挽救的事情吗?"我问。顺便打了个哈欠。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真要命。
"除了你,她还有别的情人吧。"我说。
是,他答。
"她爱那个人比你多吗?"
是。
"你无法忘记你们之间的快乐吧。"
是。
"你有试过挽救你们之间的感情吗?"
试过。
"她那么坚决要离开你吗?"
是。
我已经无话可说了。情况至此,就算当事人再死心不息,只要是稍微有点判断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段感情早已寿终正寝。为什么还放不开呢,对方显然心意已决。
没有了她我已没有生存的意义,过了今晚,我便会死去。他说。
"不要做傻事。"这个神经病。
他大概以为以死相逼,情人便会重投怀抱,好不天真。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还来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那个男人平静地说。但你最好不要怀疑,我并没有在开玩笑。过了今晚,我便会死去。你将是最后一个与我说话的人,我想把我最后的心情全部都说出来。
他说,我一直都是个寂寞的人,请你好好听我说话,请你。不知为何,我觉得直播室里阴风阵阵,这个男人的声音不像是说谎。
实在是不得了,这个男人才刚刚向全世界说他将在我的节目后自杀,他不但威胁他的情人,还威胁着我。如果我和某人有仇,这将是最阴毒的陷害。
"我在这里,你可以慢慢说,我会一直留心听到最后。"我不得不在这种时候作出无力的保证。
这个男人特别喜欢沉默。
他令我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一套九流的恐怖片里,还随时会被不知方向的黑影袭击。
这个也是我工作内容的一部分吧,啊,实在太无奈。
他的故事很简单,像其它的爱情小说一样,有固定的模式,从相遇到相恋,从陌生到熟悉,然后第三者出现,惊天动地的经历了一场,最后他败下阵来。
实在是有够无聊,每个人都以为只有自己的爱情故事才是最可歌可泣的,可听在旁人的耳里,还不是一场闹剧。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当一切真情都已被物质所蒙蔽,偶然之间,被你发现原来还有痴情汉子如此,不是不感动的。
虽然我并不认为在现今生活上还有谁没有了谁就活下去的事情,但是,这个男人,这种痴情,这种执着,在这样黑暗的夜晚,显得特别的感人。
我很爱她。他不断地重复着。仿佛声音哽咽。
我无言。根本不知如何安慰这个受了感情重伤的男人。虽然这是我的工作和专长。
事实上我并不适合这份工作,但这工作人工高,我经受不起这样的诱惑。以前胡言乱语便可蒙混过去,但今次不同。性命攸关。
"请爱惜生命,世界仍是美好的。它并不会因为一次的感情受挫而改变,你一定会遇到更适合你的人,她一定会比这个她更懂得珍惜你,更懂得爱你......"
他依然沉默无语。
真是难以置信,为了这个不知所谓的男人,我竟可变得如此老土。
其实我想说的是:二十一世纪的感情犹如投资,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形势对自己不利,便应及早收回,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做没有回报的生意,你看她,一见你没有投资价值便马上抽回以前所有感情,干净利落,果断英明,为何只有你还不懂游戏的规则?
实在难以想像,如果有人像这个男人一样在电台里当众向我说出这种话的话,我的反应会是如何。我大概会狂笑吧,或许会笑到流下眼泪。
然后?然后空虚地度过我的下半生。
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像这样爱我。
所以,那个女孩子是让人妒忌的。
那个男人继续在轻柔的音乐底下说着自己悲惨的爱情经历,如泣如诉。
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孩才会如此地让人动心。爱情是奇怪的,世上有千千万万人,为何非卿不可?为何心中的那个人如此这般,一举一动都影响着自己,为何就是无法替代?
这世界上的确是有这种女子,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令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比她更水性扬花的女人。
她是我老姊。
是的,水性扬花。我实在找不到比这四个字更适合她的形容词。
她就算死十次,也不足以祭她石榴裙下的亡魂。然而,在她每次跟男人分手的时候,她总有办法让男人以为这是她逼不得以的选择。
男人苦苦痴缠,苦苦哀求,根本不知自己遇上了千年女妖。他们道行不够,自不是她对手。每次恋爱总不见她元气有损,她已经成精,尽吸男人精气,维持美貌。
我不齿。她却不以为然。她说,人一生中总须遇上一个人,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出去,用自己全部的力量,使得那个人幸福,而她,她只是提供一个机会,给那些男人得以施展所长。
你这个荡妇。我说。
她马上扑过来扯我,你说什么?嘎?你说什么?好不恶毒!
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呢?我记得老姊以前曾经那么的清纯可人,那么的温婉娇柔。
或许她说得对,人一生中总要遇上另一个人,然后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努力让他幸福。
所以,当老姊失去了那个人的时候,她便连自己的灵魂也失去了。
她需要不停地恋爱,来弥补她心中的那个空洞。她发誓,她要把她承受的所有,全部都还给那些根本不打算对爱情忠贞的男人。于是,她的恋爱完全是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因为她总喜欢从别的女人身边把男人抢过来,然后又把男人甩掉。她的对象全部都是有妇之夫,或是已经有了女朋友的年青男子。
你会不得好死,我这样对她说。或许某一天,会有一个被你逼疯的女人,拿着硫酸来泼你,叫你把她的男人还给她,又或许,会有一个无法忘记你的男人,拿着刀子来逼你和他一起殉情。
哼,看来你真的很想我死。她冷笑。
是,因为我恨你。我说。
她突然哭了起来,呜咽着拉扯我的衣服不肯放开,她说,不要恨我,求你,不要恨我。
无论她身边穿插多少男人,到最后,她可以回来的地方,也不过是我身边。因为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背叛她的人只有我。
说恨她自然是假的,没有人比我更爱她,因为她是我老姊。就连她自己也不懂得爱惜自己。我叹息。
她是寂寞的。
同样,我也是寂寞的。
音乐已经播完,我听见那个男人低低的叹息声。
我很傻吧,他说。但我从未试过如此深爱一个人。
"自然,"我说:"如果不是深爱,如何能令你置生死于不顾。"
停顿了一会儿,他幽幽地说:"你的声音很像她。"
我笑。爱情真是一宗罪,它能杀人于无形,不但令当事人神魂颠倒,当它离去时还可令当事人产生幻觉。如果世界上有这种生化武器的话,早已大同了吧。
即使今天打电话进来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失恋的伤心人,他也会对我说你的声音很像她'这种话吧。
同样的台词,我在哪里听到过呢?
 
记忆中老姊的某位男友曾经这样说过。
那次我接电话,刚喂了一声,那人已不容分说地向我示爱。
我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谁知说了半天,才知他搞错了对象。我气极,对那人说:老兄,情人的声音也可以弄错,你好极有限。
那人呆了一会,然后认真地说,静,你不要跟我开玩笑。
静是我老姊的名字,可惜我不是静。
诸如此类的事情自那次之后常发生。久而久之,我也不再分辩,一接电话便说:你要找的人现在不在此地,请你在我的提示之后留言,我将转告事主,视乎我是否有时间和心情。
惭惭地,老姊的情人们都开始知道静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到了最后,当老姊想甩掉某人时,她便对着话筒说:我是静的妹妹,有事请说,我会代为转告。
连我的名声也要利用。
时至今日,竟在这里听到相似的对白。
咦,慢着。
事情不会那么巧吧?
我有不好的预感。
男人在此时又叹息了一声,似有无限伤感。
我思惴了一会儿,然后简单地问:
"你所爱的女子,她该不会是叫静吧?"
男人似乎吓了一跳,他说:"你怎么知道?"
预感应验。我叹了口气。开始头痛。
早就知道老姊魔爪遍布天下,只是世事无常,没想到会在此狭路相逢。
她的情人竟打电话来电台,还说要为她自刎以示真情。
这次被她害死。
我该怎么办?他痛苦地问。
你问我,我问谁?我想说:最好杀了她,那样才会一了百了,天下太平。
我只得答:"人总有难以抉择的时候,但每做一件事之前,你要想想这件事的价值。"老实说,她是一个不值得为之轻生的女人,如果我是她的情人,我会要她一起死。
但现实生活中她是我老姊,情况又不是如此说了。
"我无法在她离去的世界里活下去。"他说。
"女人最讨厌没有志气的男人,你已在她面前丧失了所有尊严,不要再让她瞧你不起。"我说。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他哭了起来。
又来了!又来了!最讨厌软脚虾。我皱起眉头。
但心中却隐隐作痛。
这一次回去要好好的劝她收手,这实在太不人道。
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他们看上她的无知,还是看上她的幼稚?
此时此刻,她又在做着些什么事情呢?
想必是一边浸着泡泡浴,一边喝着红酒,还听着她最喜爱的流行曲吧。
即使她听见了这个男人的感情剖白,也不见得会感动到哪里去。她生平最得意的绝学正是如何把男人变成她的奴隶,任劳任怨,永不上诉。
只可惜这世上偏偏就是有这么些男人,愿意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终于使得她更飞扬跋扈,横行无忌。
我是同情的,这些只看得到老姊美丽躯壳的单细胞,他们不知道,她的灵魂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葬送在那一段胎死腹中的痴情里。事实上,只要他们留心看,便可知道她的心是空的,她根本就没有灵魂。
为什么明知道前面是一堵墙,他们仍然愿意义无反顾地撞过去?为什么他们可以如此悲壮?为什么他们为的就只不过是这样一个水性扬花的女人?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诸般好处,却没有人如此为我?我自问也是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一名。为何没有惜花之人?
算了,反正我独来独往惯了,也不见得少了谁我就无法独自完成这条路。
早就过了作梦的年代,不再有所期望。
"你有在听吗?"男人问。
"有。"我答。
事实上他并不需要我去了解,他只是需要倾诉,需要有人聆听,那人是否懂得并非关键,重要的是他终于有了渲泄的对象。自然,我便是他感情废料的回收站。然而,在这个世态炎凉,人人自危的世界里,又有谁真正关心谁的喜怒哀乐?你要为她死吗?好!反正又不是为我。只要不是自己,管你做出再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毕竟这城市是寂寞的,还只怕你死得娱乐性不够。
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也只是这个冷漠都市里的低等生物。我的感情有限。
我的同情心也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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