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簧 上————虫曷

作者:虫曷  录入:09-03

文案:
都说戏子无情,可温亭玉偏是个痴的。
七年前抛去自己的一切,只为他一个承诺。
可他却走了,一句话也不留。
罢了罢了,就当是场戏,戏演完了,他还要活下去。
局势动荡,无奈托庇在显赫的林家羽翼下,独得林玉堂的宠爱。
以为一辈子就这样,然而他却回来了,带着他当年的承诺,衣锦还乡。
只是七年过去,物已变,人已非,心是否还和当年一样?
一出双簧,三个男人。
一切早就是定局。
从那么多年前开始。

 

LBSALE[10]LBSALE楔子
摇摇晃晃的,听著外面的船鸣声。
特意准备柔软的床上,苍白的男人闭眼陷在其中。
角落的药罐里袅袅的升著白色的气体,药香四散在船舱里。
门缓缓的推开,低沉的声音响起。
「觉得怎么样?」
睁开眼睛看向魂牵梦往的人影。
「船开了?」
「嗯。」
「我......回不来了吧。」
「说什么傻话?我还要养你几十年呢。」
「你......」
话未出口,已经被熟悉的气息包围。
唇舌相交,微闭的眼也弯起。
还说什么後悔不後悔的呢?
一切早就是定局。
从那么多年前开始。

北京的夏天总是热得让人喘不上气儿来,树上的知了闷声叫著,大人小孩都怕热,待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胡同里静悄悄的,大街上的喧嚣传不到这小胡同中来。
几个走街串巷的小贩亮著嗓子吆喝著:「磨剪子咧~戕~菜刀~」
「有破烂的收~有旧货的买~哎呦!你个小不张眼的,走路不看道儿,往哪儿撞哪!」两个孩子冲著跑过来,正和一个收破烂的矮胖子撞到了一起。也不知道是孩子奔跑的力气大,还是那收破烂的今天收的东西太多,两边都坐到了地上,筐子里的东西也撒了一地。
李顺没等那收破烂的站起身来就拉著温义的手一溜烟儿的跑远了,那收破烂跺了跺脚,敞开了嗓子一边骂,一边把收来的旧货重新拾掇到筐子里。
「顺哥,这,这么溜掉不好吧。」好不容易跑到了转角处,温义上气不接下气的靠著墙说,原本白皙粉嫩的脸涨得通红,细细密密的渗著汗珠,他用袖子擦擦,却忘了刚才摔倒蹭了一身的上。这一擦,倒弄得小脸上一道道的灰。
「你管他的。」李顺边说边探了个头出去,看见那收破烂的还在高声边骂边蹲在地上拾掇著那一地的破烂。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缩回头说:「你去瞅瞅,那收破烂的要是再穿得绿点,就整个一蛤蟆了。」
他转过头来就看见温义的脸,笑得更大声了:「瞅你那脸,还擦。整个儿一台上的孙猴子。」
李顺说著挥了挥身上那灰布小褂子,左手抬起温义的脸,右手捞起褂子的下角,帮温义擦去脸上的土灰。一边擦一边笑著说:「我的亲亲好温义,我看著你这张脸比林府里的香玉姐还要漂亮些。你要是个女娃,我铁定跟咱妈要了你做老婆。」
温义眨巴眨巴眼,天真的问著李顺:「顺哥,只有女人才能做你老婆吗?」
李顺笑著用力擦了两下:「说什么傻话呐,哪有男人找男人做老婆的。」
衣服蹭的温义的脸生疼,「哎呦」 一声叫了出来:「你轻点,我知道了还不成。」
李顺擦完温义的脸,仔细端详了半天才说:「听香玉姐说,林府的大少爷就喜欢和男人干那档子事,这大户人家的男人都爱养个男人什么的。」他侧头想了想,又继续说:「以後可不准你再跟我去林府了,香玉姐说被林大少爷看上的男人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又转转眼珠,贼笑著拍拍温义的脸:「好温义,等哪天我要是发达了,我也养你。」
温义抓住李顺的手,大眼睛忽闪著问他:「顺哥,你不会反悔吧?」
「那当然!我李顺向来说一不二,大丈夫一言既出,那个,那个......」李顺挠挠头,上次跟戏台上学来的词又忘了。
倒是温义抿著嘴笑著接上:「驷马难追。」
「乖,你倒是记得清楚。」李顺笑著,突然拉起温义的手飞奔出去:「糟了,快赶不上黄老头的双簧了。」
虽然夏天热的紧,但等两人到了天桥,早就人山人海的堆满了人。黄家的双簧是给老佛爷看过,亲口赞过的。所以想看这黄家的双簧,除了富贵人家和去过会贤堂看过十样杂耍的,就只有每个月的初一能在天桥看看。双簧黄说不能忘本儿,所以每个月的初一会在天桥的街头表演。
李顺拉著温义的手,泥鳅一样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温义才五岁,个子又瘦小,钻起来不费劲,只难为了李顺八岁就长了副高壮个子,却也猫著腰毫不在乎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人太多,怎么也挤不到尽头。眼听著双簧黄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李顺著急的眨了眨眼,四处看了看,拉著温义跑到一棵大树下面:「咱们爬上去。」
温义看著眼前这棵大槐树,虽然上面已经坐了几个孩子,但还是超出他想像的高。他胆怯的看著,摇著头对李顺说:「顺哥,我上不去。」
李顺往手里啐了口吐沬,搓了搓手就要上树,听温义这么一说,只好站在树下挠头。他可不放心温义一个人待在下面,可板子已经拍下去,如雷的笑声轰响起来,想看双簧的念头痒的他浑身不舒服。
他想了想,蹲了下来说:「我背你上去。」
温义乖乖的趴在李顺的背上,李顺搓了搓手往树上爬去,很快两个人就能看见双簧表演的戏台了。
因为是黄老爷子亲自出马,台子搭的比别处要高些,树离台子不远,两个人看的清清楚楚。只见台上一个老人端坐在椅子上,另一个人在後面蹲著尖声说:「今个儿是初一,我男人去了天桥看双簧。一个人在家真没劲,我扫扫地,挑挑水,刷刷马桶切切菜。」
後面的人说,前面的人做,声音动作一丝不差的扣在一起,这前面的人演的又好,丰姿绰约的,真的像个小媳妇在房里收拾屋子。
温义看得入了神,轻轻说:「顺哥,这人演的真像。」
李顺一边瞄著一边回答:「那是,这可是老佛爷夸过的人,开眼了吧。早晚有一天我要拜到黄老头当师傅。」
「拜到他就能发达了吗?」温义听李顺回话,眨了眨眼就问。
李顺听言点了点头,大咧咧的说:「那当然了,能被老佛爷夸,那是大大的发达了,连林府的老爷都没见过她的面呢。」他的话音刚落,就听温义在後面接著说:「顺哥,那你发达了,可别忘了要养我。」
李顺抽抽鼻子,心想这小子倒记的清楚。他支吾了两声没说话,只笑著说:「你顺哥什么时候骗过你,那,精彩的来了,你好好看著。」
只听台上传来声音:「哎呦,累得我腰酸背疼,坐到床边摇著腿儿来绣花儿。我绣一针,绣两针......」
温义看著前面的人坐在椅子上,两腿绕在一起悬空摇著,手中凭空捏著针,一针针的绣下去。随著数数的声音越来越快,动作也越来越快。可绣了好一会了,後面的人没停的意思,前面的人也不能停,前面的人开始吹胡子瞪眼睛,终於忍不住的开始追打後面的人。只见下面的人笑得前仰後合,拍手叫好,温义看的激动,一时忘了自己是在李顺的背上,跟著拍手叫起好来。
这一拍手可不得了,他整个人向後倒去,李顺一见不好,他眼明手快,一手扒住树枝,一手把温义拉住。无奈那树枝太细小,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竟喀嚓一声断开。两个人飞速的往地上掉,李顺在千钧一发之刻抱住了温义,先他落地当了垫背。
温义迷迷糊糊的从李顺身上爬起来以後,只觉得头上生疼生疼的,他一摸自己的额角,竟摸了一手的血。他吓得哇哇大哭,却听见身子下的李顺大声道:「你哭什么!还不快从我身上下去!」
温义一边抹著眼泪,笨手笨脚的从李顺身上爬下来,低头一看却发现李顺的脸色苍白,额角处也汩汩的流著鲜血,双手捏紧了拳头在地上痛苦的扭动。

等有好心人背著李顺回家再请了跌打师傅来看,温义才知道李顺的腿是断了。他跪在床边看著李顺咬著嘴唇疼的面色发白满头大汗,哭著拉著李顺的手说:「顺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去看双簧,不该胆小让你背,不该拍手,不该......不该......」
他抽了几口气,又左右看了看,只见她们俩的娘都哭得一塌糊涂,只当腿断了就好不了了。他心里一急,抱著跌打师傅的腿就说:「袁师傅,顺哥的腿还能不能好了?要,要是好不了,把我的腿给他行不?」
「大吉大利,你可别乱说话了。」温义的娘一把拉过温义说,「你顺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儿的,再说,这人腿能乱接吗?」
李顺在床上听著温义的话,忍著痛扯出一个奇形怪状的笑说:「我今儿说过什么来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那个那个......」李顺又想不起来後面那句,正巧袁师傅手上一用劲,又疼的他乱叫起娘来。
温义低声补了句「驷马难追」,李顺听了说:「对对,冲这个我也没事,你可别忘了。」
两人的娘不知道这俩孩子打什么谜语,只是温义听在耳里,真真就记在了心里,他看著李顺打著绷带的腿,心里暗想自己也是个男的,要李顺的腿真的好不了,那就等他发达了养李顺,只养他一个。
等李顺接上了腿,当天晚上又发起烧来,吓的他娘一夜没睡。温义本也想在一边守著的,无奈被他娘硬拖回屋睡觉。当天晚上他想了不少东西,跌打师傅说的,李顺得在床上躺著呢。他就琢磨这些天可怎么帮李顺解闷,怎么逗他开心。
温义想来想去,又从被窝里伸出自己细瘦苍白的小手,就著月光反覆的看著。他心想李顺肯定不放心林府的差事,又琢磨起自己要不要回头去林府帮李顺做事。李顺生的高大壮实,八岁就活像十来岁的孩子,在林府干的也是劈柴打水的体力活。温义看著自己的手就琢磨,自己的个子比李顺小了快一半,到时候人家不肯怎么办?
再说李顺白天还说,不让自己去林府,若是知道自己去帮他做事,会不会冲他发火不理他了?
温义想来想去也拿不定王意,但他毕竟年小,想著想著就睡著了。等他醒来,还没去看过李顺,他娘就带著他去洗澡,翻出了家中最好衣服让他穿上去了三条胡同外段师傅的家。
原来温义的娘见自己儿子生的瘦弱,他们这等贫苦人家,男孩若是瘦弱做不得体力活,往後的活路就窄了。再加上她见温义日益男生女相,更是心慌,终於心一狠,寻了个保人,花尽积蓄送他进了顶尖的班子,但求他有朝一日能够靠唱戏糊口,也算是一条生路。
於是温义懵懵懂懂的,当场被压著磕了三个响头,在大红的契纸上按了手印,从此归於段师傅的班子,十年之内尽心学戏,不得私逃,若有违背,打死无怨。
当段师傅领著温义进後院的时候,温义的娘站在影壁边上偷偷的往里看,抬手抹眼泪的时候正被他看到。温义哇的一声哭出来,死劲挣开段师傅的手,冲到他XX的怀里哭,只是央求他娘带他回家。
他娘见状忙把他往段师傅那推,只说:「小义,你画了那份关书就是这班里的人了,以後不许任性,好好跟著师傅学戏,娘有空就来看你。」
温义一只手死死的抓著他XX的衣服,另一只手被段师傅拉住。他终於要被扯离他娘身边的时候才哭叫著说:「娘,咱说好的,你一定要来看我。你还跟顺哥说,他的话我都记著呢,叫他能走路了,一定要来看我。」他瞪大了两只眼睛,等到看他娘点头应了,这才松手跟著段师傅进了後院,从此专心学戏,闲暇的时候就看著墙外,专心等他娘带著李顺来看他。
这一等,就等了十年。

「李顺,明天的堂会你来不来看?听说大少爷请了温庭玉来呢。」琴儿靠在门边上,手里握著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看著李顺砍柴。
「明儿个十五,我跟师兄去天桥练摊儿,来不了了。」李顺把刚劈好的柴放到一边,又拿了一捆过来。他在日头底下劈了半天的柴,晒得满头大汗,可碍著有琴儿在一边,又不好意思脱掉外衣,只好擦擦汗,尽量撸起袖子。
琴儿看著李顺的劈柴的样子,手里拿了颗瓜子也磕不下去。这李顺打八岁上下就在林府打短工,在府里干了十年,人老实能干。只是心有旁骛,拜了天桥的双簧黄为师,总想著能在天桥说出个名头来,最後闹的十年来也没在林府混出头。
她上下打量著李顺,考虑著是否要过去给他擦擦汗。今天林瑞家的偷偷把她给拽到一边,说她岁数差不多该嫁出去了,可五小姐想留她,就问她在府里头有没有中意的长工。
琴儿想了很久,总是想到李顺,这人虽然破落,但怎么说也不过十八,再说个子比跟他同龄的三少爷高,样子比大少爷还要英伟些。只是......她皱著眉看著李顺一瘸一拐的走著,这人是个瘸子。她怎么说也是五小姐身边的大丫头,要真嫁了个瘸子,不笑死那些房里的小丫头的。算了,再找找其他人吧,要不问问林瑞家的有什么好引荐没有。
她睹气似的磕下瓜子,把壳呸的吐了出来:「嗯,那成,回头你劈完了柴,去厨房跟杨妈说,五小姐今天晚上出去,叫她把燕窝炖好了,晚上小姐回来要喝。」
李顺见琴儿一把丢下瓜子拍拍手走了,这才大呼了口气,把上衣脱下来,就剩了件破烂的漏风小褂。他抖了抖小褂,想到琴儿的话,明儿温庭玉要来。
温义在戏班子里熬了十年,总算熬成了名震京师的角儿,取了个艺名叫庭玉。可自己这十年,虽然拜了双簧黄为师,但他除了在天桥练摊儿,就是在些小馆子里表演,唯一一个艺名就是瘸子李。
如今北京富人听戏的风越来越高涨,听相声双簧的人都是穷人。穷对穷,他能发达到哪去?就算有富贵人家要办十样杂耍找到师傅,见他瘸腿的样子就不愿意让他去。
李顺苦笑了一下,心知如今温义是角儿,可他却还是个下三滥。他手上用劲重重一斧子劈下去,心说,甭想了,早干完早回家睡觉去,明儿还得练摊呢。管它是角儿还是下三褴,反正都是下九流,谁也不比谁好多少。

温庭玉对著镜子细细描著眼线,突然一只手仲了过来,抢走了他手上的笔。
「铅华不可弃,莫是槁砧归。」声音从他头传来,温庭五抬眼,从镜子里看到林玉堂眯著眼轻轻舔过笔尖,对他笑著说,「我既然归来了,就要替你画眉才对。」说著沾了沾旁边的松烟,就要替他描眉。
温庭玉微微蹙眉,到底是娇笑著躲过了林玉堂的笔:「大爷,我现在可是在林府。况且,这人来人往的,您也得注意著点身份。」
「那又怎么著,今儿个我前脚迈进大门,後脚就听说你来唱堂会,你可不是等我归来?」他俯身过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是你来,我这儿都不会给你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待著的。」
他的笔点上了温庭玉的眉,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眯著眼细细的为温庭玉画著。
温庭玉闭著眼,任林玉堂替他画眉,嘴里说:「大爷,听说十三贝勃今天也要来您府上听堂会,估摸著就快到了。」
林玉堂画好了眉,掐著温庭玉的脸左右看看,拿起台子上的片子说:「谁请他的?那个绿头苍蝇,有你的地方就叮。」
还没等他语音落下,十三贝勒的声音就在背後响起来了:「玉堂,说谁是绿头苍蝇呢?呦,我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十三贝勒挑著布帘站在门边,一点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林玉堂一边仔细的为温庭玉贴著片子,一边答著:「没什么,说笑话儿给庭玉听呢。」
温庭玉插话道:「贝勒爷,玉堂的手艺好,今儿个又是他的堂会。等下次我去您那,您也帮我画。就怕您给我画个大花脸儿,我这贵妃当不了反成了孙行者。」
林玉堂抬著温庭玉下巴的手微微的拍了他两下,把手里的片子塞给他他:「我手艺也不好,你还老说话,自个儿弄吧。」他说著转身冲十三贝勒笑著说:「难得贝勒爷来我这,我这次去广东,可带了不少洋人玩意儿回来,走,我带你去看看。」
十三贝勒倒是紧盯著温庭玉不肯走:「玉堂,你觉不觉得庭玉最近越发的标致了。」

推书 20234-09-02 :低糖+番外(出书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