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要做什么……?」
方守勤颤抖着声音问。
穆海清一时停滞,随即颓然垂下肩膀。
会问这种问题就代表阿勤还没准备好。
他安份地、默默地从方守勤的身上移开,拾起被弃置一旁的上衣重新套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方守勤仰躺在被单上,维持着四肢张开的姿势,眼神茫然,一动也不动,「……你为什么要道歉?」
偷吻的人明明是他呀!「我太得意忘形了!」
他没打算做进一步的解释,径自倒回床上,躺在方守勤的身边。
这样就好,阿勤。
让我留在你身边,什么都不需要多想,什么也不需要解释……方守勤眼中难掩失落的神色,但也不便多加追问,洗过澡后关了灯也上床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穆海清睡在身边让他心安,方守勤从来没睡得这么沉过,起床一看,已经是隔天下午两点半了!方守勤从床上跳起来,「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他急急忙忙地盥洗、套上制服,回头一望,海清仍然睡得很熟,均匀的鼻息吹拂在白色的床单上,造成微小的起伏。
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方守勤决定不惊动他,蹑手蹑脚地出门。
赶到店里,方守勤收拾起没卖完的早报和新刊上架。
几乎是每一家八卦媒体都以大篇幅报导演艺界的最新消息:穆海清的秘密恋人曝光特辑!方守勤不禁倒抽了口气。
海清事前就说过会有一些亲密的镜头,可是这也太过火了吧!照片中的女星有着干净利落的短发和高挑的身材,体态轻盈,五官蒙蒙眬眬地看不清楚,特意修饰过的侧影窈窕而美丽……女人与海清之间的姿势简直是极尽暧眛之能事,有牵手、有拥抱,看似不经意又有点故意地揽肩搂腰,咬耳朵、吻手背,两人的表情一概是微笑的--这、这叫他怎么相信海清所一再强调的--「只是作戏」?方守勤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幸好吴家庆眼捷手快,及时撑住了他。
「你没事吧?」
吴家庆担心地拉过椅子来让他坐下。
「最近你脸色都很不好,我很担心。」
「我没事。」
方守勤扯动僵硬的嘴角,勉强露出微笑,「我早上没吃东西,有点头晕而已……」
「你又不吃早饭了?我女儿昨天照食谱做了蛋糕,低卡路里的,味道还不错,放在仓库的冰箱里,你先吃完再回去。」
张京源正好走过来接口道,「不舒服就早点请假休息,不要硬撑。你们年轻人啊!仗着身子骨强壮,总是透支体力,这样下去,不到中年就弄出一身病来了,怎么过下半辈子?」
他的说词虽然严厉,语气却是充满关怀的。
方守勤默然颔首,心里那股又冷又热的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海清,海清,你起来啊!」
方守勤请了假提早回家,把从店里带回来的杂志和报纸往桌上一扔,整个人扑到床上去,拉着穆海清的衣领左右摇晃。
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穆海清还在梦周公,其嗜睡的程度让人啧啧称奇。
阿毛也蜷缩在床脚,纹风不动。
猫咪真是嗜睡的动物。
「起床啊!」
方守勤又靠在他耳边连连叫唤,海清睡得很沉,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方守勤松开双手,让穆海清的头跌回枕上,心底盘算着再试一次--当他的脸再度欺上睡美人的唇,海清果然醒了。
他抬抬沉重的眼皮,从喉咙里发出闷声,「嗯~」方守勤伸手按住他的下颚,「你醒一醒啊,我有话要问你!你和那个女明星是不是假戏真做了?」
穆海清听得睡意顿时减去一大半,勉强撑起上身,眨了眨惺松的眼皮,「你在胡说些什么?我的头很痛,别在我耳朵旁边大声吼……」
「真的吗?我可以相信你吗?」
方守勤慢慢地退开,僵硬的表情里带着些许忧伤,「我、我不知道,你演得太逼真、太写实,我甚至分不出来哪些情绪是假的,哪些情绪才是真的……」
「我不会欺骗你。」
穆海清定定地望着他,凹陷下去的眼眶似乎上浮了些。
「拍摄的时候我得靠着想象力才能完成。我想的是你。」
方守勤一下子红了脸。
「要是你存心想欺骗我,我也没有办法。」
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强求不来的。
坐回床缘,方守勤有些自暴自弃地转过头去,背对穆海清。
「阿勤,」穆海清轻声唤着他,「你在吃醋吗?」
「别开玩笑了!我有什么理由吃醋?」
方守勤有点沙哑地干笑着,自嘲的意味远大于嫉妒,「你看看,人家是大美人、大明星,身材火辣高挑,我哪一点比得上……」
「这么说来,你的确是吃醋了!」
穆海清叹了口气。
「你耳朵有问题啊?我说我没有……」
「听起来就是有。」
穆海清白了他一眼。
方守勤心虚地转过头来,压低了音量,小心翼翼地问道:「……假设有呢?假设有,只有一点点的话……」
「那样的话……」
穆海清拨拨头发,深吸了口气。
方守勤不觉屏息,专注地倾听。
「我、一、点、都、不、高、兴!」
第七章
「嫉妒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情绪。
我怎么会把别人的不舒服当成自己的乐趣呢!特别是你的……」
穆海清仰头长叹。
方守勤垂下肩膀。
「可是我很不安。
你总是那么从容自在,轻易就能掳获每个人的目光……」
「我只在乎你。别想胡思乱想,好吗?其它人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穆海清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那,既然我都承认自己有点嫉妒了,只有一点点--你可不可以假装你也有一点点高兴呢?」
「才不要,我一点也不高兴!」
「嗯?」
方守勤抬起脸来看他。
「真的没有?一点都没有?」
「好吧!如果你坚持,我可以假装我有点高兴……」
说着说着,穆海清的嘴角不觉有一丝上扬。
「看吧!你在偷笑了!」
方守勤拉拉他的脸颊,俯压了上去。
「老实说,你很高兴吧?」
「那是演技!」
穆海清毫不松口。
「在我面前你没必要演戏,这里又没有摄影机。」
方守勤索性按着他的肩头吻了上去。
穆海清也热烈地回应他。
深长、缠绵的热吻过后,穆海清搂住了他的腰,「……阿勤,我好高兴,我真的好高兴。」
蓝色的眼睛里流动着渴望的讯息。
惊觉到两人姿势的暧昧,方守勤扭动四肢想从穆海清身上站起,却被他抱得更紧。
「放、放手,我不喜欢这样……」
感受到穆海清情绪的起伏,方守勤总算有点概念了。
穆海清依言放开了他。
「真的不要?」
「不要。」
方守勤还是压在穆海清身上,动也没动。
「我都假装我有点高兴了,」那不是假装,他是很真的很高兴,非常高兴,「你能不能假装你也有点喜欢我?」
「我是喜欢你啊!」
方守勤歪着头想了一下,「不过我要在上面。」
「你现在就在上面啊!」
穆海清啼笑皆非地说道。
「你这家伙,等一下一定来个地牛翻身。我还不了解你啊!」
方守勤开始解开自己的衣扣了。
「有些人,你得花上很长的时间去了解。」
穆海清将两手扶上他的腰。
阿毛原先伏在床脚,安安份份地睡着,不知怎么地却被惊动了,抖抖四肢和背脊,嗖地一声跳上椅子,湛蓝色的眼底映照出两具赤裸裸交缠着的年轻驱体……
「喵~」
「阿毛,转过头去,好孩子不可以看!」
方守勤在彻底沦陷之前叫道。
他挣脱了衣裤的束缚,裸着身子跨坐在海清上方,两腿之间的敏感部位正炽热地勃发着。
海清身上的香味让他觉得很舒服,很有兴致。
「海清,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开始,我一直喜欢着你……」
「我也是,阿勤。你好可爱。」
「让我……」
方守勤向他求爱。
「我会很温柔的。」
海清两手扣住他的腰身,不急不徐地把他移往某个尴尬的地带。
「我会让你很舒服、很愉快……」
感觉海清的动作,望着那充满侵略性的眼神,方守勤讷讷地问道,「你不是想……」
「我就是这样想的。」
穆海清频频点头。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我很认真。阿勤,我想要你……」
方守勤有点哭笑不得,脑袋里头轰地一声炸开了。
「等一下!虽然我也很想要你,可是应该是我……」
他明明已经压着海清了!「我不介意。」
海清把他的臀部稳稳地固定在自己的胯骨上,以性器前端磨擦着那小小的入口。
他感到一阵令人晕眩的迷乱。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们可以下次再……」
海清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方守勤顿时无语。
海清这家伙,情话说得再温柔,还不就是「不考虑」换个方向!凝视着海清深情而清澈的眼神,他不觉软化了,心里的排斥感也逐渐消退。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谁教他喜欢上这只高傲的猫咪呢!他认命地顺着海清挺起的方向,慢慢坐定。
密道里蓦地起了一阵骚动。
灼热的异物缓慢而确实地入侵,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啊……」
海清一面等待他适应一面慢慢地推进,十只手指像爪子一般陷入洁白温润的大腿里,调整相对位置,好让彼此能契合得更紧密。
「唔……啊……」
他喘着浊重的气息,痛苦而甜蜜。
「哈……啊……」
海清在他身下也用力地扭动、抽送着。
紧狭的空间被外来物体所充塞、填满,敏感的密道也在一次又一次的顶撞中不断战栗着收缩,从身体的最深处引发出融化般的快感,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快要在这波强烈的冲击中溃散了,不由得发出了高亢的尖叫声--「呀啊啊啊~~」几乎是同时,海清也在他体内迸发出激情的火花,两人的汗水从年轻的身躯上不断滑落、彼此交融。
他软软地趴伏在海清身上,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海清充满独占欲地抱着他,亲吻他的颈部,嗅闻他发上的香氛,他心中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感动。
怀里安详地蜷卧的大男孩、床头上懒洋洋地打着呵欠的老猫,以及两人之间深刻而紧密的情感……除了继续保有这一切之外,穆海清深觉此生已别无所求。
算盘不能打得太如意。
这是方守勤刚刚学到的教训。
搔搔头发,他忍不住长吁短叹了一阵。
「唉~」穆海清爱怜地以指尖抚摸他湿润的脸颊,「怎么了,一醒来就叹气?」
「你太狡猾了!」
方守勤白了他一眼,却没推开他。
「明明说好我在上面的……」
「天地良心,从头到尾我都没把你翻过来压在下面啊!」
穆海清张开双手呼冤。
「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守勤一时红了脸。
「不然是什么意思?」
「……算了!」
方守勤嘟嚷着,「明明是你比较漂亮的……」
「这种事是没有一定的。真要计较起来,我也比较高啊!年纪也比你大……」
「别说得好像中年老头欺负了小孩子一样!才大我两岁的家伙没资格倚老卖老!」
穆海清笑着把他压在自己的肩膀下亲吻:「阿勤,你真可爱……」
方守勤被他吻得昏了头,细白的肌肤上泛起了红潮,迷迷糊糊中竟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这辈子,他大概没机会把这个男人按在下面了!我是个傻瓜!我一定是个傻瓜!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只有傻瓜才会连续两次上同样的贼当。
要是一生都上同样的贼当,只能说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方守勤重新铺床整被,回过头来就把散在桌上的八卦杂志全扔到废纸回收箱里。
浴室里传来淅沥哗啦的水声,方守勤几乎可以闻到自己惯用的廉价洗发精混合了高级的「魅惑五号」香水的气味。
一方粗劣一方精致,混在一起其实还满好闻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协调。
他已经洗过澡了,腰部以下只围了条大浴巾。
阿毛蹦到他裸露的肩上,颈子上的毛磨擦他年轻、微微带着红晕的肌肤。
「真是的!只有在要东西吃的时候特别亲近人。」
方守勤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帮阿毛备了饭。
浴室里冒出了热气,「阿勤,你饿不饿?我想出去买东西吃。」
「你一整天都没吃饭吗?」
方守勤有点惊讶。
海清的睡眠能力真让人咋舌,马拉松式地睡了一整天。
「没有。我一躺下来就睡死了。」
「我从打工的地方带了蛋糕回来。店长的女儿做的,味道不差,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说着他就切了一块递了过去。
穆海清接过蛋糕盘,用叉子拨开发泡鲜奶油和夹层的慕思,「她对你真好。」
「是呀!店长看起来虽然严厉,其实是个好人……」
「我是说店长的女儿。」
穆海清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言语里有隐隐约约的妒意。
「怎么了,不好吃吗?」
「热量太高。我很久没吃这些作工繁复的东西了,味觉变得很迟钝,吃不出味道来。」
「怎么我觉得你的舌头只尝得出酸味?」
方守勤打趣道,「放心吧!现在的女生都很在意体重,用的都是低盐低糖的健康素材。蛋糕也不是她特地做给我吃的,我还没这个福气呢!」
「你喜欢别人做蛋糕给你吃吗?」
穆海清安心了,开始有一口没一口地细嚼膨松的海棉面体。
「不一定是蛋糕,只要是亲手做的都喜欢。外食吃久了,真会忘了家的感觉。我老家在台南,毕业后就没回去了……」
「为什么不回去看看?」
穆海清表示难以想象。
「无颜见江东父老吧!」
方守勤把阿毛抱上床,摸着牠浮凸的背脊,那一串起伏的骨珠,「家人不赞成我从事艺术摄影,硬要我找个稳定一点的工作,当个公务员、上班族什么的……我不同意,闹了一场革命后就没回去过了。一路只身闯荡到现在,身无分文、四处碰壁,还零零星星欠下不少债,更没脸见家人了……」
「你不想家吗?」
穆海清不经意地随口接道,方守勤却像是被击中要害似地睁大了眼睛。
「不想!」
方守勤颤声反驳。
「又不是十几岁的小鬼了,在外头受了一点委屈就回家哭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抚摸着猫的手指也停滞了下来。
穆海清静静地看着他,老旧狭小的空间里慢慢感染了思乡的愁绪。
阿勤那对总是刚强地纠结在一起的眉头渐渐垂了下来。
他开始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嘴唇和牙关直打颤:「我想回家,想家人。」
「好久没打电话回去,家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夜阑人静,一闭上眼睛,想的都是家里人,越晚越累越睡不着。一个人在外地生活很苦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肩膀耸动着开始低声啜泣起来,两手摀住脸孔,让思念的泪水由指间慢慢渗出……坐到他身旁,穆海清像他方才抚摸着阿毛一样,顺着他的头发。
「努力了一场,回头看看自己,除了永远还不清的债务和一身病痛之外,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