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是怕你娶人家进门当嫂嫂吧?”
“瞎猜。”杨日朗无语了,他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梁曜寒点了点他,“你不是做了什么让他看着误会的事吧?”
“没有,就是聊聊天儿,喝点儿酒,倒是日昭特别地讨厌他,也不知怎么了,总捉弄人家。”
讨厌人家就捉弄人家啊……梁曜寒的脑子里瞬间勾划出数个版本。看来这个卓然确实不一般,两个儿子都招惹上了。
但,话题不可转移,“日朗啊,说起来你也不小了,有没有中意的人啊?”
“还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爹爹这样的。”
梁曜寒登时在心里抽搐了一下。真找个他这样的,那他家日朗的苦头可就大了,这可不行。
“日朗啊,你就不喜欢女人?”这可是梁曜寒今生的一大遗憾。
“爹,”杨日朗倏地涨红了脸,“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想男女都好,只要能像父皇和爹爹这样的就行。”
那就更不成了,这得多折腾啊。就他们俩那事儿,要是换成一对年轻气盛、宁死不屈的小青年,还不得搞出人命来啊?看看小叶子和雷越,活生生一反面教材,这可绝对不不成。
“日朗啊,”梁曜寒忧心忡忡,“你觉得我们俩是什么样的?”
“这个……”杨日朗有些为难。他想说‘若水三千,吾只取一瓢。’可又觉得不妥。若是用‘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种文绉绉的词则肯定被爹爹笑话;‘白头偕老’不错,可父皇和爹爹明明还很年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更不行了,此子非彼子,大不合适。杨日朗憋了半天,终于想出句还算稳妥的,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梁曜寒的小心肝颤了。
卓文君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动人的一句话?还不是因为司马相如找了小三儿?
司马相如不但找小三儿,还想对卓大老婆始乱终弃,梁曜寒挂着一脑门子黑线,更加抽搐了。
得想办法教一教日朗。当爹的要为儿子日后的幸福负责任,务必负责。
***
长夜漫漫,可聊一聊天也就过了。
一看到东方微熙,梁曜寒赶快爬起来洗濑进宫。
日昭还在睡着,这孩子脚伤没好,不用听朝。日朗站在一边儿帮忙,一句话紧紧张张地说了好几遍,“错不在爹爹,都是我一时兴起,还是我先和父皇认个错,然后爹再回宫吧。”
“不怕不怕。”梁曜寒给儿子宽心,“毕竟第一次嘛,不会怎么样的。”
大概。
总之梁曜寒赶在宫门起栓的第一时间进宫去了。
七公公一直在宫门口守着,一看见主子急匆匆地迎上来。
梁曜寒觉得小七最近也有点儿老了,一开口就没完没了。
小七一张嘴,梁曜寒抢先开口,“皇上呐?”
小七一脸哀怨,“主子这么晚才进来,皇上早已经上朝去了。”
昨天夜里,皇上像往常一样,一边看书一边等人回来。再过几日就是几个附国朝贡的日子,杨天泽通常会恶补一下这几国的国情。
执夜的宫人们都乖觉地守在外边陪着,连端茶倒水这样的普通活都由赵明两位公公亲自伺候,生怕惊扰了皇上的思路。
几近落栓,七公公急了。
他那主子虽然性喜不知所踪,但还从未这么晚都不见踪影,小七忙派了心腹的小太监去各个宫门打听,一有消息立刻回报,自己则在皇上这边替主子守着。
落栓的时间过了,人却一直没有回来。
皇上独自坐在殿中,一页又一页地翻着书看。
纸张摩擦出轻微的哗哗声,尖锐剌耳地回荡在空旷的殿内。
皇上似乎着了迷,新茶清香怡人,他却一口未尝,任由它凉着。
子时的更钟清晰可闻,皇上合上了书本,淡然地迈着步子,去尚书房。
礼部呈上来的折子按国别分成了几摞,皇上对比着屏风一侧张挂的地图,重新翻看。
折子看完了,天也亮了。
皇上更衣上朝,至始至终,未提一句皇后。
11.两个人和一群人
梁曜寒觉得自己挺无辜的,宫门落栓起栓的时间是杨家太祖订的,他说得不算。宫里的路修得七弯八绕,抄不得近道,他也没有办法。紧赶慢赶地没赶在杨天泽上朝前回来。他也相当地郁闷。
小报告总结成一句话,“他一夜未归,杨天泽一夜未睡。”梁曜寒听得酸溜溜地,小心肝凭白抽搐了好几下。
派小七去提几味儿食材,梁曜寒自己进门翻找东西。哄人要拿出诚意,譬如穿穿平时懒得穿的那些个复杂的正装,再披挂上几个和杨天泽配对制成的玉佩、指环,把自己弄得更加英俊萧洒玉树临风,更符合杨天泽的审美观一点儿。
衣裳穿到一半,小七哭丧个脸回来了,“主子,大事不妙了。”
七公公半途多事,绕远走到了议事的太极殿。七公公本想让皇上身边的赵公公代为传报一声“主子一启栓就回来了”,却正听见满朝大臣商量着要给皇上娶小——漠北的赤呼台今年年景不好,纳不足岁贡,所以想献个公主过来联姻。
皇上居然没表态,于是朝上一片热议,小七半惊半恐半气半怒地跑回来,“主子,他们都议到该给那公主封什么品级了,你快想想办法啊。”
梁曜寒听完了,把穿到一半的衣裳给脱了,“去宣早膳,主子我饿了。”
“主子,你还吃什么饭啊,赶紧快去太极殿让皇上回心转意吧。”小七一脸恨铁不成钢。
“急什么,主子我现在是皇后。你大主子想娶小主子,得要你二主子,也就是我点头盖章。”看来能当上皇后,确实也有很多的好处,要不是顾及形象,梁曜寒立马就能豪迈地仰天大笑三声。
梁曜寒回殿坐了,开始喝粥。
喝饱了,人也来了,宫外通报数位大臣候着要觐见皇后。
“院子里坐吧,”梁皇后看一眼窗外明媚的春光,“院子里敞亮。”
众人俯倒在地,三呼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梁曜寒头一次觉得,嗯,顺耳。
再看看诸位的官服官帽子,梁曜寒心里有数了,这是给他上演群舌大战来了,尤其刘靖那小子,跪在一群大臣里面非常晃眼。
此时众人依律没有抬头,梁曜寒运足底气,正想大剌剌地拽一句“众爱卿平身,”皇上来了。
杨天泽阴沉着脸,直接从群臣中间穿过,他一把扯起正在躬身的梁曜寒,拉着就往屋子里走。
大臣们只好跪在坤宁宫春暖花开的院子里,继续五体投地。
***
半拉半拽地进殿,杨天泽一甩手,梁曜寒不偏不倚,正落在榻子上。
梁曜寒抬头,正看见杨天泽的双眼爬满血丝,小心肝再次既不争气又不听话地颤了。
“昨夜怎么不睡?”
“昨夜怎么不回?”
“聊得忘时辰了。”
“朕正要睡。”
杨天泽直楞楞地压下来,梁曜寒伸手一抱,正接个满怀。
温热的呼吸正喷在颈窝,细硬的头发就抵在脸颊上。
杨天泽闭上眼,将手里的梁曜寒又往身下压了压。
梁曜寒苦笑着随他折腾,“宝贝儿,知道他们干什么来了么?”
“梁曜寒,朕可警告你,给朕好好表现,要是你这一次还敢散漫着性子放手胡闹,朕就活扒了你的皮,给朕垫靴子底儿。睡觉。”
***
听到消息,杨日昭急匆匆地进宫。
杨日朗已经站在坤宁宫的院子里了。
先来的那一批大臣跪着皇上皇后,没有谕旨不可平身,有几个人已经跪得抖了。
日昭坐在大哥身边,重重地拧着眉毛,“赤呼台给你们什么好处了,让你们这么卖力地拉媒保媒?”
这话问得严厉,答不好便惹火上身。
可还是有人缓缓抬起头。
工部给事中刘靖不紧不慢地拖着嗓子,“于一国之福祉者,必为万民之福祉,于皇上之福祉者,必为我朝江山福祉,也正是微臣们的福祉。联姻的益处显而易见,微臣克尽为臣的本份。”
杨日朗不悦地皱了皱眉,起身走了。
刘靖的话虽然讨人嫌,但是颇有道理,倘若胡乱阻止,只会给爹爹落个妒的名声。如今江表叔没来,楚驸马也没来,只怕就是这个原因,但杨日朗心里却觉得堵得慌。宫里许久没有招纳过新妃侍了,蓦然闯进来一个,总让人极不舒服。
杨日昭怔了怔,狠狠瞪了刘靖一眼,然后沉默不言。
刘靖爱慕皇上是满朝皆知的事,刘靖喜欢逆着皇上,尤其逆着梁皇后的心思做事,这也是满朝皆知的事。杨日昭不喜此人。
且不管别人怎么样,杨日昭下定决心:倘若爹爹因此受了委屈,他就把梁曜寒接到自己府上去住,最不济也不过是和爹爹一起远走高飞。爹爹懂医,他昭小爷也不是不学无术的庸人,江湖天下,总有他们爷俩逍遥的地方。
***
杨天泽睡醒了,微微眯起眼。
梁曜寒还睡着。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杨天泽又把眼睛闭上了,他需要想一想为什么——为什么这人动不动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讨他嫌,偏偏他还挺高兴?
杨天泽已经查问清楚了,这人昨晚上左拥右抱过得极好,糊涂的只有自己,居然天真地以为这家伙就算跳墙也会回来,不但白等了一宿,还白白替他想了好几套遮掩的说辞。到如今他还能憋住这口气没有发火,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手下摸到的是梁曜寒的襟口,杨天泽用手指勾开布料,贴着梁曜寒细瘦的锁骨,慢慢地来回摩娑。
气上来的时候真想就这么掐死他得了,省得又闹眼睛又闹心。可抱在手里时又不太舍得。
杨天泽坐起来,矛盾地叹一口气。
叹完了狠心将人一脚踹醒。
梁曜寒差点儿翻滚到地上,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迷迷怔怔地抓着杨天泽,“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杨天泽将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一言不发地拉起人就往殿外走。
“此次的联姻朕不好推脱,你替朕挡下。”
“怎么挡?”
“用拳头挡。”杨天泽心头余怒未消,干脆一并发作。
梁曜寒跟在后边,“宝贝儿,我不打女人的。”
“那你就等着看朕去抱女人吧。”
“那你让他们换个男的来联姻,我保证打得他再也不敢垂涎你……”
“梁曜寒,皮子痒了不用忍,准你直接向朕禀报!”
“宝贝儿——”
杨天泽站住了,转身掐住了梁曜寒的脸,“叫相公。”
梁曜寒笑了,杨天泽也笑了。
两人扯到殿门口,杨天泽突然看到一园子的大臣,登时敛起表情。
杨日昭低头跪下去,皇上简单地说了一句,“跪安吧。”把所有人都打发了。
只有杨日昭留了。
等一会儿皇上走了,他就对爹爹说,
“不受这些人的个鸟气!”
12.皇上的心思
杨日昭的豪言壮语被活生生地憋在了肚子里。
杨天泽拉着梁曜寒,大步流星地从儿子面前走过,顿都未顿。
梁曜寒心疼日昭,想回头看看,好歹也交待两句别吓倒小朋友。杨天泽伸手一扯,强行将人拎走了——孩子不能惯着,这是杨家的规矩。
“昭主子,”明公公小心地陪在错怔地杨日昭跟前,“您有伤未好,还是先进宫里歇了吧。”
“我要找我爹。”
“昭主、昭主,”明七连忙拦着,“皇上与主子有要事相商,昭主可不能再惊驾了啊。”
劝住杨日昭,七公公急匆匆地追着皇驾侍候去了。
杨天泽扯着梁曜寒直奔温泉宫。
梁曜寒掉进温泉里时,杨天泽也跟着跳了下去。
砸出的水花搅着花瓣,扬扬撒撒地落在两人身上。湿重的衣裳裹在身上,很不舒服。
水雾袅袅,梁曜寒居然还在不知死活地冲着他笑。湿发打成络,贴着脸颊垂进水里,殷红的花瓣上滚着细小的水珠,肆意地沾在他的身上。
杨天泽伸出手,慢慢落在梁曜寒颈间,弹飞一片花瓣。
***
梁曜寒决心这几日不出宫了。
刚犯完事,接下来自然要韬光养晦一番。
所以江皇表哥和楚驸马应宣入宫,巴巴地跑进坤宁宫。
眼见着梁皇后气色虽好,却愁容满面,江叶急忙上前解释,“小寒,你可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小……皇上心里可是不想娶的。”
“江爱卿,”梁曜寒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本宫能不能麻烦你说个重点?”都这时候了,还瞎上什么糖衣炮弹?
“我这不是怕你一时想不开,寻死觅活的嘛。”江皇表哥说完一闪,梁皇后那悲愤的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到了楚驸马的腿上。
楚驸马没习过武,咚地跌到地上,呲牙抽气,江叶看着直点头,“就这个气势,肯定成了。”
梁曜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赤呼台有个传统,强强联合。如果哪个男人看上了哪个女人,无论婚否,都可以和她的情人决斗,赢者抱得美人归,反过来也差不多,新嫁妇为了争夺家庭地位,往往都会向其他的妻妾挑战,胜利的人会深得家族及丈夫的宠爱,而失败者如果恰好是个性子烈的,通常不是自刎就是回娘家,宁可再嫁也不留在夫家,这就是赤呼台女人的名节。
联姻好处虽多,但终究是杨天泽亏一些,榜首第一条就是他非常满意现在的小日子,不想宫里再多出来个人添事。可若是直接拒亲不但不符合皇朝利益,还要亏上三年的贡奉,足够赤呼台养一只不错的精兵,所以他动了这个传统的心思。
基本步骤就是先应了和亲,再派人暗中挑动公主对皇后宣战,虽然此事极度有损天朝威名,但本着天朝礼邦,和善友好的原则,皇上在百般不悦的状态下做出一点儿小小的妥协,如果公主赢了,规矩还按天朝的办,入宫做个二品贵妃,皇上是否临幸全凭皇上高兴;如果公主输了,规矩就按赤呼台的办,礼照收,贡照纳,一切照就,但人不要,可以择夫再嫁。
所以梁曜寒的任务就是和女人打一架,并且务必打赢。至于防着公主自杀等等诸般事宜就由皇上及其诸位爱卿相宜操办。
江皇表哥说完重点,搂住梁曜寒的肩头,脸上无限神往,“你说你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知冷知热捧着你的人?”
“是啊,”梁曜寒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拎开他的爪子,“我真幸福。不好意思,害你羡慕了。”
“哥,”楚驸马忙补了一句,生怕忘了,“还有一条你得记着,千万不能在几个皇子那边说漏了嘴,皇上也想顺便考察几位小主子的应对。”
梁曜寒干干一笑,这死狐狸的脑回路果然够他娘的复杂。
尤其自己刚晾了他一宿,小辨子抓在杨天泽的手里比粗麻绳还粗,这条骗小姑娘的贼船他就是想下也下不来喽。
***
皇长子永宁王杨日朗反对联姻。
这是皇上已经料到的情理。
让他出乎意料的是皇长子反对的方式。
杨日朗跪在尚书房冰冷的地砖上,直接质问皇上,“要将爹爹置于何地?”
昨日夜里刚与梁曜寒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今日一早皇上就要纳妃,杨日朗觉得这事极度荒唐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