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们去礼部看看吧,”杨日昭也有些急了,有些事他还是尽快办了的好,“礼部一定有公主的画像,咱们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长得什么样,居然迷得父皇一定要娶进宫里来。”
“也好。”
两个王爷一拍即合,当即携手出府。
卓然从墙后绕出来,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凌栈,低笑了一声,遁着两位王爷刚走过的路去了。
5.杨日进
杨日进默不作声地捏了捏手指,赤呼台的来使显然未将他们放在眼中。
赤呼台人尚武,性格直爽,眼前这两个磨磨叽叽的白面书生着实让他们看着难受。只是楚成和日进皆为皇室宗亲,几位来使不敢太过造次罢了。
对于此次谈判,楚驸马不怎么上心。反正就算谈判失败,也有皇上的谋划作底。楚大人是梁皇后的义弟,自然也不甚乐见杨日进大出风头,只是抱定了中庸的态度陪着二皇子历练,议了两个时辰之后,欣欣然地回府午睡喝茶去了。
杨日进则滞在了耳房,慢慢思考谈判的结症。总体而言,日进的提案比和亲更有利于赤呼台,只是所用的法子复杂了一些,往往只谈到一半,便被对方胡搅蛮缠地打乱脉络,难以为继。日进开始考虑有没有更直接更简单的法子传答他的主张。
瞄了瞄身边的侍卫,杨日进站起身,抽出配刀。精钢好刀,握在手中不止沉甸甸地,那冷幽幽地寒光更激得人血脉翻腾。杨日进垂头笑笑,拖刀出门。
赤呼台人午后喜欢角力娱乐,杨日进携着配刀进门,所有人都停下来看他。
日进抱了抱拳,“素闻赤呼台以武定英雄,我国中土也有以武会友的习俗,今日见众壮士在此角力,禁不住也有一些技痒。”
赤呼台使相互看了看,正使越众而出,“拳脚无眼,殿下身娇体贵,恕小使不敢从命。”
杨日进微微笑了,“既是比武,自然点到为止。若有些微损伤,也是自然,无妨无妨。”
主副二使听着,又对了对眼色。眼前这么一个面团似的半大崽子根本入不了二人的眼,不如陪他玩一玩,取个乐子算了,顺便昭显一下赤呼台的实力。两人商量定了,派了一个百户。
杨日进看着对面高出他大半头的壮汉,扔下配刀折卷袖口。侍卫们都绷起脸,单手按刀,挺拔如松站成一排,守在日进身后。
两人站在场地中央时,日朗与日昭正好刚进礼部的大门。两位王爷站在门口看着,日进双手抡圆,一托一送,将人重重摔在地上。
赤呼台的官员们一阵惊呼,任谁都没想到大祁的面团儿王子居然轻易地将个百户勇士抡在了地上。
昭小爷把脸转向一边,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老二用的招数他认识,正是爹爹梁皇后的太极,四两拨千斤,昭小爷也会,赤呼台人少见多怪。
赤呼台人相互望望,又派出一人。
杨日进将官服脱了,现出内里的短打。那人也将上衣扯了系在腰间,露出厚实的肌肉。
门外陆陆续续地有人进来观战。昭小爷靠墙看着,老二已经钻到那人肋下,双手扳着那人的胳膊,背抵住那人胸膛,僵持在场上。
赤呼台人放纵地大声加油,大祁的侍卫则训练有素地立在一边,沉静而专注地看着自己主子比赛。
昭小爷的袖子被人拉了一拉。杨日昭不悦地转过头,卓然微笑着指了指场外的赤呼台人群。
克伦,赤呼台的哈赤儿公主就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紧张地盯着场上的比斗,卓然低声说道,“王爷,请吧。”
杨日昭依旧盯着场上,日进终归输了些力气,如今被人牢牢箍在怀里。昭小爷皱着眉,恨恨地嘁了一声,随着卓然走了。
宁王瞥了一瞥日昭和卓然的背影,还是转回头来,冲场上的老二暗中比了比手势。
杨日进怔了怔,只这一瞬间,就被人抱了起来,脚下一空,背上随之压下千钧重量,赤呼台人要靠体重将他狠狠压在地上。
杨日进笑了,他明白了日朗的意思,脚下及时踏出弓步。弓马牢牢支撑住他的身体,日进顺势发力转身。
赤呼台的这一招千斤盖顶最讲究将全身的力量通通垂直下压,而且不偏不倚。杨日进只须从一旁些微用些力气,就能将人横推出去。虽有万般劣势,日进还是抓住了机会。
壮硕的身躯怦地一声重响砸在地上,砸飞起几块砖泥,日进反压其上,回肘一顶,正击在那人胸肋之间。
场中静了片刻,随后爆发出排山倒海一般的惊呼。
杨日昭隔着两重院墙听到呼声,回头望了望,不自觉地跷了跷嘴角。
***
楚成急匆匆地赶回礼部时,听到两个消息,一是二皇子在部里与赤呼台比武,大皇子观战。二是三皇子正在议事厅要翻看赤呼台的资料。楚大人想都没想,直接奔杨日昭去了。
一进门果然看到一片混乱。昭小爷坐在大厅中间,拍着桌子训人,“你们究竟是不是礼部的人?宫内多年不办采选,你们就把规矩忘了个一干二净是不是?都是要纳入宫里的人了,你们居然连张画像都没有?”
礼部侍郎嚅嚅道,“回王爷,此事确实是下官办事不周。”
昭小爷哼了哼,“这个本王不管,本王就是要看看那公主长得什么模样。”
楚成听够了,笑着迈进来,“你看做什么?”
杨日昭跳下椅子,跑到楚成身边,“小叔叔,我要看看宫里到底要进个什么样的人。”
楚成是皇后的义弟,是皇上的妹婿,但日昭却更喜欢依着皇后的亲系称呼他。楚成听得很受用,把日昭拉进小室,捏了捏日昭的脸颊,“你爹都没嚷着要看,你看又做什么?不会是闷了,所以来找小叔叔的手下撒气吧?”
“小叔叔,”杨日昭急切地抓着楚成的衣袖,“我听说自从商议和亲,父皇就不愿再见爹爹,我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让父皇对爹爹如此绝情。”
楚成望着杨日昭黑漆漆亮晶晶的一双眼睛,偏头干咳了一声。
造孽啊,造孽,居然硬把好好的一个孩子给逼成了这么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楚大人拉着日昭坐在一边,心疼地递上两块核桃糕。顺便在心里将梁曜寒从头到脚足足骂了两遍——好好地不在宫里呆着,成天往外跑个什么?若不是梁皇后先演一出‘夜不归宿’惹恼了皇上,皇上又怎么可能用那么古怪的法子,处心积虑地将梁皇后关在宫中圈着?梁曜寒自作自受,却连累了大家跟着一起操心,楚大人愤慨!
“昭儿呀,和亲是国事,”楚驸马循循开导小朋友,“要的只是公主的身份,公主的容貌漂亮与否,其实也,无关紧要。”
杨日昭捏了捏手中的点心,低头不语。
楚成想再安慰孩子两句,有人战战兢兢地进来请安,“王爷,找到了。找到公主画像了。”
杨日昭快步上前拿过画像。
宣纸上的哈赤儿皮肤白净,细眉弯弯,明眸善睐。
杨日昭瞪大眼睛仔细瞧了半天,终于从眉眼间隐隐看出克伦的影子。
“小叔叔,”杨日昭将画递给楚成,“我觉得,她长得很像赤呼台的一个侍卫啊。”
楚成轻轻动了动眉尖。
6.无题
杨日进连胜两局,赤呼台人有些坐不住了。
又有人自告奋勇地冲上前来,赤呼台使假惺惺地训了两句,不再表态。
日朗也走进圈中。日进连战两局,明显有些乏了,日朗拍了拍日进的肩,“我替你,如何?”
日进看了看对手,低声说道,“好,只是大哥小心,虽然要胜,但不能胜得让赤呼台人太失颜面。臣弟的本意只是以武屈人,让他们不再小觑你我,认真与咱们谈判。”
日朗点了点头。
日进抹了抹额上的汗,退到一侧。
赤呼台正使认识日朗,急忙对大王爷施礼。
日朗只是笑笑,抱了抱拳。
此时楚成已经跟着日昭回到赛场,日昭暗中指了指站在前方的克伦。
楚成半隐在侍卫之后,仔细察看那张浓眉大眼的脸。
***
赤呼台人在肆无忌惮地叫好。为勇士喝彩是他们的习俗。
场中两人已经抓住了彼此的肩膀,手指紧紧扣进肉里,头顶住头对拼气力。
砖泥地被踏出两对深坑,日朗突然松动一下肩膀。
失去对抗的力量,人要不主自主地前冲,杨日朗趁机拧腰,侧闪,瞬间出腿蹩人。
两百斤的精壮身体摔在地上,尘土飞扬,杨日朗退了退,重整一下呼吸,全神贯注地盯住对手。
人摔倒了,并不算完,按着赤呼台的传统,被角力击倒的人有权反戈一击。
那人爬起来时,已经抽出了腰刀,伴着一声大喊,凶神恶煞地朝日朗扑去。
杨日昭瞪大眼睛,几乎傻在了当场。
杨日朗却笑了。
闪过第一次重击,日朗弯腰抽出插在靴中的佩刀。
刀风扫到了背后,日朗转身迎着刀口,直楞楞地劈砍上去。
两只兵器撞出叮地一声锐响,日朗硬生生削断对方匕首,刀口直抵上对方的脖子,哧地划出一道浅红的血痕。
赤呼台人几近惊呆,僵立当场。大祁的侍卫们已经抢先团团围住了他们。
楚成越众而出,疾声厉色,“行剌王爷,罪难可恕,听令,将赤呼台全部人等立刻羁押。”
有人不服气地站出来理论,克伦一脸气愤难当,“楚大人,王爷用赤呼台武功角力,便表示愿遵守赤呼台角力的规矩,我部只是按规矩办事,并没有行剌王爷的意思,请楚大人明察,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楚成澹然微笑。说话这人的声音虽低沉,却依稀可辨出女子的声线,杨日昭果然眼力不错。
楚成摆出公事公办的神色,“是否误会,本官自会清查,但赤呼台对宁王刀刃相向却为不争之事实。此事本官自当奏请皇上圣断,于此之前,请诸位来使不得擅动,否则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克伦想再争辨,赤呼台的正副使急急忙忙将她拉了回去。两人已经认出了杨日朗所用的那柄刀,那是金狼王的传世宝刀,曾经象征着金狼最骁悍的人的刀。
金狼战败内迁三百里,短短几年,几近消声匿迹,赤呼台不见得也能免掉这样的命运。两位大使相互望望,齐齐打了个哆嗦。
***
三位王爷骑马回宫,楚成坐轿子押后。
日朗与日进边走边交流着方才比武的心得。昭小爷故意落后一些,俯低身子,福三立即乖觉地贴上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你去传话给那姓卓的,让他将大王爷适才角力的情景画几幅出来,画好了本王有赏。”大哥风采英武非凡,是昭小爷学习的楷模。
一行人威风凛凛地进入皇宫,皇上那里却没传出半分喜色。一盏茶后,尚书房传出话来,着三位皇子跪于庭前反省。
昭小爷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居然一不留神就被老二给连累了。
日进很内疚。
日朗却忍不住借着日昭的酸脸打趣,“不好看,快给哥笑一个看看。”
杨日昭的脸更酸了,“哥,地砖这么凉,咱们得跪到什么时候啊?”
“怕什么,”日朗拍了拍么弟的肩,“咱们是赢了,又不是输了,罚又能罚到哪里去。”
日进并不想打断两人,但有些事他不得不提醒一番,“稍后父皇必然会训问我们,我看我们还是趁机想想应对之策吧。”
杨日昭更不爽了,“我又没打架。”
可再看一眼日朗,昭小爷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正色补上一句,“手足兄弟,应该有难同当。”
昭小爷看在大哥的面上,讲义气认了。
***
三个皇子所说的话,一字不落传进皇上的耳朵。
杨天泽转身穿过偏殿,悠悠朝汤泉宫走去。
温泉里泡着疏筋活血的药材,杨天泽脱衣浸入水中。
有人从水里冒出来,伸手搭上他的肩膀,“还满意么?”
“想起了朕十三岁的时候。”
“那是什么样?”
杨天泽默了默。
然后伸出手,带着水珠的手指擦过对方的脸,水顺着脸颊缓缓滑下。
那人挑眉嘿嘿一笑:
“宝贝儿,打个波儿吧。”
***
杨日昭支起半边身子,蹬了蹬脚,然后再换一边甩上一甩。跪了近一个时辰,他的脚早已经麻了。
日朗回头安慰他,“再忍一忍。”
日昭一肚子的火气都现在脸上,日进苦笑着赔礼,“稍后哥哥请你喝酒赔罪。”
“别宠着他。”日朗侧身挡住了日昭更加不爽的脸,“再过一会儿就要掌灯落栓,我看也跪不了多久了。”
明公公从回廊快步赶了过来,“皇上口谕,命三位主子回去闭门思过,明日朝后各交一篇检讨,主子们快起来吧。”
日朗一手扶着一个,三个人摇晃晃地站起来,明公公忙从怀里掏出三只小瓶,“这是主子给小主子们外敷用的,三位小主子要不要先用一下?”
昭小爷拿过留给自己的药瓶,一脸豪迈站得笔直,“小七,你回去禀报爹爹,我们都好着呢,没事。”
没事的昭小爷一出皇城门就开始呲牙。他从没跪过这么久,膝盖已经肿了。
日朗快走两步挡在他的身前,蹲低身子,“上来。”
“哥——”昭小爷想了想,还是趴了上去,“我今天去你那住行吗?”
“行。”
“咱们睡一张床,就像小时候一样,挨着一起睡,行么?”
“昭儿怎么了?”
杨日昭突然紧紧搂住日朗,头垂在他的颈间,“哥,今天,真危险。”
“小傻瓜,哥又不是笨蛋。”
日朗扬手,轻轻捏了捏日昭的脸。
***
卓然回到宁王府时,凌栈依旧在抄录笔记。
凌栈埋着头,半张脸都隐匿在烛火忽明忽暗的光里。卓然悄然绕在另一边,铺开笔墨。
卓然坐下的一瞬,凌栈的手下顿了顿。
凌栈已经听说了朗进两位殿下挫败赤呼台的事迹了,他更怀疑卓然是否在其中玩了什么手段。
卓然没有资格参试应举,想入朝为官只能借助达官贵人们保荐。宁王福王都反对和亲,卓然定然不会放过这次上位的机会。
赤呼台人冒犯宁王,一方面增加了大祁与之谈判的筹码,但另一方面赤呼台人比之宁王终究身份低微,宁王又以身犯险,恐怕……
卓然大大方方地抬起头,大大方方地凝视着凌栈,“小凌大人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凌栈把头垂得更低一些,将心思全部放在写字上面,只当没有听见。
卓然看着,无声地笑了。收回自己的目光,他埋头浅笑,“小凌大人,头抬得高一些,烛火昏暗,小心眼睛。”
凌栈干脆放下笔,径直走出屋子。
晚春的宁王府,空气中飘着桅子花浓郁的甜香,将适才忍出来的郁气全部一扫而空。
凌栈想了想,转身朝宁王的书房走去。
7.情窦
哄睡了日昭,日朗跳下床来。
日昭睡觉不老实,宁王受不起这个委屈,更何况宁王还有要事要做——写检讨,明天朝后交差。
子夜的宁王府安静清平,空气清爽湿润。杨日朗披着常服,小心翼翼地退出卧房,嗅着桅子花的甜香,悠然走向书房。
月色迷朦,庭院中的雾气稀薄如纱,笼着太湖石铺就的路面。
杨日朗转过一个弯,居然又与小凌大人撞个正着。
凌栈也披着长衫,手里却捧着一盏茶。
杨日朗突然很开心,“凌大人也没有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