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火————风夜昕

楔子
这个季节，是樱花盛开的季节．
四月，夜晚的风像温润的水一样轻轻划过，无声无息，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香气，证明他的存在．虽然--很快就会消失．
医院住院部的大楼一片寂静，已是深夜．原本就安静的加护病房区更是静到可怕．
其中一间房间里，轻轻传来电子仪器的声音，很轻，很有节奏．
像生命一样的节奏--

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长长的流海盖住了他的眼睛，但他一直在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另一个男人：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男人．
清秀的脸颊经过病痛的折磨已经消瘦的可怕，紧闭的双眼轻轻颤抖着，眉头微皱，氧气罩在维持着他的呼吸，事实上，他已经快忘记怎么样自己呼吸空气了．纤细的双臂露在被子外面，各种颜色的管子插进了他的血管，连被子下面的腿也是--就像一个绑了线的木偶，没有自由，可一旦哪一天这些线断了，他就会失去一切！
他很痛苦！真的很痛苦！
仪器发出的微弱的灯光是房间时唯一的亮光，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发出轻微的叹息--他在哭！伸出手握住满是管子的手臂，他感觉到男人的手指动了一下．因为管子的牵扯他无法抬起男人的手臂--
嘴角扬起苦笑，他连握紧他的手也不能--
像一个没有生命的躯壳，没有语言！没有笑容！没有动作！没有眼神！什么都没有！不能吃饭不能喝水只靠打营养剂补充，连最基本的呼吸都要靠机器维持！只有弱的不能再弱的心跳证明他还活着，这是什么？这还是人么？
泪水顺着男人的脸颊流了下来，他用力握了一下自己手中细到可怕的手臂，轻轻地说：＂这不是你想要的，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对不起--＂
躺在床上的男人似乎听到了这些话，已经久到想不想来有多久没有动过的嘴角微微扬了扬--
过了很久，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久，但没有人会知道．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终于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形成了一道阴影，盖在床上的男人身上．
气氛突然有些诡异，男人觉得自己是被魔鬼附身，他慢慢伸出手，伸向床上的人的脸--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形成优美的弧度，床上的人像感觉到什么一样，突然慢慢松开了一直皱着的眉，痛苦的表情在这时慢慢消失--
也许这真的是个慢长的过程，也许事实上只有几秒钟，但当男人的手碰到了氧气罩时，他闭上了眼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滴在床上的人的胸前，渐渐散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拿掉了氧气罩．唯持着床上的人的生命的东西．没有了氧气罩，终于可以看清床上的人的脸，把氧气罩扔到地上的一瞬间，男人突然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解脱了吗--他？还是他--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突然失去了氧气好像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的嘴角一直在轻轻蠕动着，仅仅是一个细小到不能再细小的动作，却已经花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了．
男人低下身，抱住了他的身体，再也不用去顾忌那些管子的阻碍！因为结束了！这些东西再也不能束缚他了！他自由了！
当两个人的头碰到了一起时，男人紧紧地咬住牙齿，用尽全力抱着那个身体，那人他爱的人的身体！曾经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来交换他，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时间一分体一秒地过去，男人用全身去感受着爱人最后的温，当他耳边传来了那个虽然轻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声音的时候，他以为他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我--爱--你--浚----悟--＂
已经记不清他有多久没有说过话了，男人震惊的同时也觉得悲伤像病毒一样，侵满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男人知道，这意味着终结．
也许是错误的相爱，换来了一个人的承担．可上天也许不知道，或者在故意惩罚他们，因为一个人的承担却让另一个人更痛苦！
因为他们相爱！因为相爱，对方的痛苦远远大于自己的痛苦！
男人哽咽，泪水已经无法用意志来控制，也许，今天晚上他会流光他后半生的泪水．紧紧地抱住已经不再呼吸的身体，他不想放开他！他怕失去他！可现在，他亲手＂放开＂了他！因为--他爱他！
＂我也爱你，非常的爱！一直很爱，如果你愿意，我会永远爱着你，直到你再回到我身边--我爱你--＂

我犯了罪！不需要任何人饶恕，因为我自己无法饶恕自己！
我沾满鲜血的双手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去抱着他，可现在，我却用这双手结束了他的生命！我无法看着他活着比死还痛苦，我，想让他自由--
但没关系，我受到了惩罚．
从今天起，我活着会比他还痛苦！他所受的痛苦，我要十倍承担！
因为，我很爱他．

第一章
城市里最大的医院今天也同样迎接着到这里来就诊的病人．最大的医院不仅是因为大而且设备好，最重要的是这里还有着医术一流的医生，从年轻的医学界新锐到满头白发的医学界权威，这家医院几乎网罗了这所大城市里所有的医学人才！
这些人才中，樱庭浚悟也是其中之一．
樱庭浚悟，怎么看都是个日本人的名字．没错，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日本人！日本福冈出身的他在大阪长大，说一口地地道道的大阪腔，连中文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有了一股不一样的味道！就像夹心巧克力，是巧克力却又还有别的味道．
来医院的第一天，樱庭浚悟就用这种夹心巧克力的声音外加迷人的笑容对着全医院的同事自我介绍：＂樱庭浚悟，28岁，186公分，Ｂ型血的处女座，目前单身．主修神经外科，虽然我是个小日本，但希望大家能像普通朋友一样和我相处，想知道我三围的小姐们下班后可以到我办公室来找我！＂说完奉送一个飞吻，惹得在场所有的女医生和女护士外加打扫大妈一阵尖叫！
樱庭浚悟是绅士．一个有着完美微笑的绅士！这是医院里所有认识他的人的一致观点．
但没有人知道，他对任何人都不会生气，他可以承受任何人的好意和恶意，因为，他不在乎任何人．
神经外科主治医师的办公室里，樱庭浚悟推了推鼻梁上的无边框眼镜，斯文英俊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把视线从手中的病历上移开，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还有半个小时多一点就下班了．今天一天接待的病人不少于三位数，现在的人都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的身体么？
伸了个懒腰，他拿下眼镜捏了捏精明穴，然后把眼镜戴上．樱庭浚悟并不近视，而且他的视力好到没话说．眼镜纯属他的个人爱好，他认为医生戴上眼镜更有医生的感觉．有一个人曾经说过樱庭浚悟这辈子干得最让他想吐的两件事之一就是戴上这副眼镜装斯文！另一件事就是去当医生．
樱庭浚悟活动了一下已经快僵硬的脖子说了一句：＂真他妈的累啊！＂事实上他的确是在装斯文．
平时迷恋樱庭浚悟的女人们绝对不会想到这位绅士一样的帅哥医生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粗话！
似乎已经准备放弃工作安心等下班了，樱庭浚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淡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得微微飘动，打开窗，他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扬起嘴角笑了--
有樱花的味道--
眼光移到了楼下花园里的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上，树上粉白的花朵花得正艳．树下坐着一些病人，这棵樱花树是医院里最受欢迎的．樱庭浚悟给过自己一个选择这家医院的理由：就是这棵樱花树．虽然没有日本的樱花开得那么繁茂，但已经是很不错了！
虽然他不爱日本的樱花！
他也不喜欢四月．
正看得出神，门突然响了，收回思绪，樱庭浚悟转过身说了一句：＂请进．＂
＂樱庭医生，＂美丽的护士打开门，温柔地问：＂有病人了，现在可以叫他进来吗？＂
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樱庭浚悟挑了一下眉，问：＂他的情况很急么？已经这么晚了为什么不早点来？＂
护士笑了笑说：＂其实他来好久了，只是一直在原地走来走去，直到其他病人全部走光了才肯过来拿号码，看样子好像不像有什么大病的样子，虽然--他好像很紧张．＂
虽然樱庭浚悟不是什么＂好人＂，但最基本的医德他还是有的，既然现在还没有到下班时间，那么帮助病人就是他的本职！
＂叫他进来吧！＂重新坐到椅子上，樱庭浚悟点了一下头，在心里想着：我真是太伟大了！
护士嘻嘻地笑了两下，转身边关上门边说：＂尹东恩先生，你可以进去了！＂
尹--东--
轻轻皱起的眉，连樱庭浚悟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门被慢慢打开了，樱庭浚悟下意识地向门口看去．可是--哎？人呢？等了半开没见到人进来，挑挑眉，就在樱庭浚悟想说什么的时候，终于有人慢慢走了进来--
一个很高的男人，穿的很时尚．宝蓝色的西装外套和白色的Ｔ恤衫搭配的相当完美，笔挺的休闲裤里包着一双长腿，细细的腰露出一点在外面，性感却又自然．啊！请原谅樱庭浚悟一直打量对方的衣着，因为--他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进来的男人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头上带着一顶渔夫帽和白色口罩外加一副黑墨镜！遮得跟飞虎队差不多严实．他一直站在门口，似乎在想到底是进来还是不进来，就像小孩子怕打针一样．
对于这身装束樱庭浚悟咧了咧嘴角，在心里笑了出来，这家伙是来看病还是来当狗仔队的？而且--得什么病这么怕见人啊？他这里是外科不是性病科吧？
＂尹东恩先生？＂樱庭浚悟叫了叫刚才听到的名字，对方点了点头，好像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关上门向樱庭浚悟走了过去．
尹东恩其实一大早就来了．早到天没亮就顶着黑眼圈从床上坐起来，胡乱地洗完脸刷完牙，本来就很乱的头发也没怎么梳，反正也是要戴帽子的！
他很紧张！因为他有好几年没去医院了．不去医院是好事，证明他身体健康．虽然他一直没什么大病，感冒发烧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可是这次，在挺了三天之后，尹东恩发现：他再挺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没人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尹东恩也是！所以，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烙了一晚上的饼之后，终于还是来了医院．用了一早上的时间打扮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且确定不会有人认出他来，挂完号之后在整个医院转了四圈，在厕所里呆了四十分钟，在候诊厅坐了一个半小时之，等其他病人都走光了之后，他终于决定看医生了！虽然这实在是不像他的性格．
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坐好之后，尹东恩看着眼前樱庭浚悟的脸，年轻英俊的医生，脸上的笑容更是漂亮，这样的医生--
＂尹先生？＂樱庭浚悟眯了眯眼，虽然看不清尹东恩的表情，但他能看出来对方很紧张和--无奈！
尹东恩点点头，＂是．＂因为戴着口罩，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能把病历给我吗？＂
＂哦！好！＂尹东恩愣了一下，然后把手里已经被自己捏得快成卫生纸的病历递给樱庭浚悟．
尹东恩，男，３０岁，未婚，家住--樱庭浚悟边看病历边问坐在对面尹东恩，＂哪里不舒服？＂
＂呃--我--＂尹东恩头低了下去，说了几个字，樱庭浚悟一个字也没听清楚．叹了一口气，他放下病历抬起头看着尹东恩，笑得很是阳光．
＂尹先生，请你放心！这里是医院，我是个很尽责的医生，为病人保密是我们的原则，不管你是政界要人还是演艺明星，我都会把你当作一个普通病人来对待的，所以，你可以拿下你的＇保护措施＇了么？不然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尹东恩被这番话说得耳根子都红了，在心里骂了一句：妈妈的！看个病还管这么多！可又一想等会儿自己要求他的事，还是认命地把帽子、口罩和墨镜拿了下来．
动作很慢，一样一样地拿，樱庭浚悟突然觉得他好像在等着什么天大的秘密揭晓一样，看着尹东恩露出亚麻色的头发--细长的眼睛--性感的嘴唇--
终于--看到人脸了！
在心里叹了口气，樱庭浚悟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笑着说：＂你长得很帅嘛！＂
尹东恩尴尬一笑，说了句：＂医生也很帅！＂
有史以来最客气的医生与病人！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了吧？＂樱庭浚悟把话题扯回正题，打开尹东恩的病历拿起笔准备开始写．
尹东恩嘴角抽搐了一下，原本就白得不是很自然的脸瞬间变得更白了．樱庭浚悟看着那张好像听到自己活不了多久一样的脸，心里想：难道真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
＂尹先生有什么难以开口的吗？不要紧，如果觉得无法准确地形容的话就说的直白一点，用你明白的话来说．＂
尹东恩抬起头看了抬樱庭浚悟的笑脸，又低下头皱了皱眉头，又是一番思想挣扎．樱庭浚悟想他应该不会是要跟我表白吧？虽然他是很帅也不讨厌男人也不是第一次在医院被人表白，可他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叫尹东恩的男人，难道一见钟情真这么快？
＂我--＂尹东恩这时吱吱唔唔说了一句，＂我--我下面有问题．＂
下面？樱庭浚悟对这个词皱了一下眉，虽然不是医学术语，但对男人来说，下面--就是那里吧？
＂你是说你的性器官？＂原谅他吧！他是医生，性器官这个词对他来说就像方便面一样平常．
尹东恩用力点了一下头，在心里佩服医生的＂敬业＂！
樱庭浚悟捏了捏下巴说：＂如果是那里的话，我想你应该去看泌尿科吧？＂下面再怎么不行跟神经外科也搭不上关系吧？挂错号了？想是这样想，他还是在心里嘿嘿笑了两声，心里笑的同时，脸上的笑容也没消失过．
＂我并不是性生活力不从心！＂尹东恩看着樱庭浚悟的笑脸，突然觉得这个小子很欠扁！为什么嘲笑别人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又不是不行，去泌尿科不等于告诉别人他那个不行吗？
＂可你说你下面有问题啊！＂樱庭浚悟＂无辜＂地眨了眨眼，＂还是说你是心理方面的不行，那得去看心理医生了！我这里是神经科不是精神科．＂
尹东恩狠狠咬了咬牙，如果是在外面他早就拿枪崩了这小子了！
＂是外面的问题！＂几乎是低吼的．
＂唔--＂樱庭浚悟想了想，＂你是说你下面受伤了？那也不应该来神精外科啊？＂
＂我想可能会伤到神经组织--怕以后会没知觉--所以--＂说话的人脸都快胀成猪肝色了，丢人啊！他尹东恩堂堂的汉子竟然在医院里跟人谈--谈他的下面！
樱庭浚悟笑了！几乎笑出声，但他还是很＂好心＂地忍住了．他看得出来尹东恩已经是花了很在的勇气才来医院的，男为这方面出了问题是很痛苦的，还是不要打击他了吧！
＂好吧！能先说一下是什么情况吗？＂樱庭浚悟很专业化地问着．
尹东恩抓了抓头，＂洗完澡走出浴缸的时候脚滑了一下，摔了一跤就--＂
＂嗯？＂樱庭浚悟等着下文．
＂撞到了马桶--＂
那是挺惨的．
＂然后--＂
还有然后？
＂摔到了地上--＂
应该摔的不轻吧？
＂正面脸朝下--＂
樱庭浚悟已经无语了．
尹东恩叹了口气，自己也想不通他怎么会那么倒霉！祸不单行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虽然很＂同情＂尹东恩的遭遇，但出于医生的＂责任＂樱庭浚悟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但尹先生，虽然你撞到了要害，但在平常的情况下没有受到直接的撞击那里应该不会受太大伤，就算撞到了过几天也会自然好的--＂
尹东恩脸一沉，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问题当时并不是平常情况下--＂当时他正要跟女人上床，他洗澡也是跟女人一起洗的，那女人在他身上又摸又舔的，是男人都会有感觉，等那女人把他弄得差不多的时候说了一句：在床上等你就出去了，结果就是--他在完全勃起的情况下--撞到了要害还直挺挺地正面向下--他是不是应该感谢老天他没有＂断掉＂？
樱庭浚悟很聪明，聪明到尹东恩一说完就知道所谓的＂不是平常情况下＂是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