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风尘之孽缘+番外————色如空

“不要哭了。”安少游递过了旁边的布巾。

橙音接下，擦了擦脸，哭泣令他的双眼看起来有些红肿，但是那抹笑容依旧未变。

“少游……”

“嗯？”

“……你会和我永远在一起的吧？”

“嗯，我会的。”

“真好。”

橙音露出的笑容是安少游未见过得那般满足，一时间，安少游也为此痴迷不已，惊有了些浅醉的感觉。

而这笑容没有持续很久，慢慢地，那笑容从橙音脸上淡去，当他缓缓睁开眼睛，那笑容已不复存在。

“游戏结束了。”橙音微微叹了口气，“少游，谢谢你的配合。”

“不用。”安少游心中一顿，不由自主地问道，“橙音，刚才的话都是真的吗？”

“刚才？”

“你对……少游的希望……”

“哦，那个啊……是真的啊！”

“那等了十多年……”

“也是真的。”

洗完了头发，也洗完了澡，橙音擦净了身子套上了里衣，一边穿一边对安少游道：“我很傻是吧？一直盼着一个男人娶我……”

“啊？不、一点也……”安少游立刻反驳道。

但橙音却断了他的话，自己接道：“不用安慰了，我知道自己很蠢，但就是改不过来啊。”

真的很愚蠢，若是十年前的安承瑛，那还有资格做安少游的男妻，可十年后这样破败的身子，他却依然妄想着。虽然嘴上不说，但有时候心中也总会偷偷地想——要是能和他成亲，那就好了。

而当他知道自己命不久已，第一想到的居然还是这一生唯一的爱恋，可他有自知之明，他不奢求死在他眼前，只是希望偶尔的午夜梦回，他还能记得自己，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叫做橙音的人。

孽缘051

平淡安静的生活又维持了几日，其间歆然也不时前来拜访，橙音有时与他聊聊天，偶尔一起在隐巷散散步，这种时候，安少游就紧守仆人本分，在后面跟着，虽然橙音一再强调不当他是仆人，可是他仍然我行我素，似乎是以这种方式进行补偿。

橙音拿他没办法，只能随他而去，反正时日不多，要跟就跟着吧！

这些天，安少游总觉得橙音有古怪，无论他多么无聊，多么向往外面的世界，他却执意留在隐巷里不愿出去，甚至空闲到最后宁愿在家中折叠锡箔，这与他以前贪玩好动的个性不符，还有他的身子，似乎一天比一天虚弱，安少游替他担心，不止一次要带他出去看大夫，可橙音不同意，他说没事的，之后就会好的。

安少游故意不让自己往坏的地方想，极尽全力地照顾橙音，可又过几日依然不见起色，反而比之前更糟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安少游本能地这么告诉自己，于是他开始暗地里计划着，先修书一封送去了白大夫那里，他心想白大夫认得耀翎，那么自然不会有什么歧视现象发生，而且他医术高明，还认得橙音，实在是不二人选。

而这日刚巧，他托人送信的一幕被巷口的橙音遇了个正着，恍惚间，橙音也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以前不曾有过的想法……

这天夜里，安少游照旧准备了饭菜，橙音与他坐在桌前，可与往日有所不同的是，平日用膳时不喜言语的橙音居然一边吃一边向安少游开始打听起来。

“少游啊，你有没有家人？”

安少游筷子顿了顿，之后才点点头算是肯定。

“哦，那么他们现在可安好？”

“……好。”

“你是不是很惦记他们？”

惦记？安少游真想笑，能让他惦记的，现世中除了橙音已无他人。

“不要说这个了……”他下意识想扯开话题。

可他的不坦白却令橙音误会他是想念家人却不好意思开口，于是乎，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不不不，少游，我们就说这个。”橙音又扯了回来，“其实你很想家人的是吧？”

安少游没有作声，只是继续用膳，而橙音则认为这是他默认了。

“好好，我知道了。”他点点头，放下碗筷又道，“既然如此，那么你就回去看看如何？”

他此言一出，安少游微微一愣，即刻反问道：“你不需要我了？”

他言语间有些着急，有些害怕，橙音不知为何，却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立刻否认：“不，我是觉得你离家那么久照顾我……是该回去看看。”

橙音看见他派人送信那一幕，第一想到的便是家书，而后他又想到这个少游并非如他一般是个无亲无故之人，如今新年将至，想到人家也有家庭却因为他的关系而不能团聚，橙音心里不好受，所以思索了一番后，他还是决定放人家回家过年。

“所以你回去过年吧！”这就是结论。

“我是……不会回去的。”安少游表态。

不要说他真的是无家可归，若真是有地方可去，他也不会独留下橙音一人，他太虚弱态需要人照顾陪伴了，虽然嘴上一直在逞强，可安少游知道他心中的渴望。

听见他的答案，橙音皱了皱眉头，又算了算日子，也自行为他做出了解释：“我明白了，这样吧！明日你随我出去趟，到时再决定你走不走，可好？”

“好。”安少游认定了不走，也没有觉得会为翌日的目的地而改变想法。

于是到了第二天，一大早的，橙音就拉着安少游走出了隐巷，这是安少游第一次见他踏出隐巷，也不免有些好奇，他究竟要去哪里。

两人在小镇上走了段路而后右手拐弯来到一个巷角，那里有一间铺子，生意似乎不怎么样，而且周围的氛围……实在诡异。

还未明白橙音为何带他来这里，只见橙音已经走了进去，并且和老板开始哈拉起来，两人似乎也算是认识。

安少游转眼跟进去，可一进门他就呆住了，这是什么店进门便知，那么多口棺材摆在店内，傻子看了也会明白，这是一家棺材店。

橙音来这里做什么！？

愕然之下，安少游望向橙音，却发现对方正在与老板商讨，仔细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安少游惊呆了。

“啊呀，老板，真不好意思，我改主意了，不用那口最贵的，给我一张薄席就好。”

“什么？你搞什么呀？人要死就一次，你自己之前不也这么说的吗？”老板也是觉得诧异——到嘴的鸭子居然飞了。

“嘿嘿，这不有人比我更需要那些银子么，您行行好吧！拜托，拜托！”橙音低头哈腰贬低着自己。

“真是的。”那老板吹胡子瞪眼，可见气得不轻，“人家说婊子无情，我看你们连信都没有！好了、好了，那些个席子，你自己挑一张去，五十文钱。”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啊！”橙音被骂了也还在赔笑。

不待安少游反应，他就立刻付了五十文钱，并且从一边选了一张薄席走出了店里。

孽缘052

“橙音，你……”买薄席做什么？

安少游想这么问，可话还未完就被橙音给打断了下来。

只见他食指置于唇边，轻声道：“先别问，跟我走就是了。”

橙音的笑容与口气都令安少游不安，那淡然的语气中隐含了点点不舍、丝丝解脱、还有微微的哀伤，百味参杂其中，揪心极了。

安少游咬咬下唇，压下心中疑虑跟了上去，今日他一定要弄清楚橙音究竟是要作什么。

“咳咳……”

之后两人都是想保持沉默，可路上不时充斥着橙音的咳嗽与喘息声，好几次安少游想上前询问他的情况，却还未有行动就被橙音挥挥手挡了下来。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经过一条大道之时，安少游发现了一个令他不满的现象——不时会有人与橙音擦肩而过后再次回头，而后在其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也不知在说什么。

这难道就是橙音不让他靠近的原因？

不过橙音看似并不在乎这些，继续自顾自地走，安少游有些安心下来，但此后他又察觉橙音改变了路线，他避免了走上大路，尽选一些人烟稀少的小道小巷走，可表情依然不变。

原来不是不在乎，而是藏在心中，不愿他人知晓罢了。

想到了这里，安少游的眼神又放柔不少，怜惜地看着前方行走的人影。

早该想到的不是吗？橙音从小就是个死心眼，认定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他说喜欢安少游，就真的这么喜欢了一辈子，即使中间有过怨、有过愁，但喜欢始终不变……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离开了城镇街道，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山涧美景。

铜陵城气候宜人，周围风景如画，这也是隐巷会出现于此的原因，安少游略有耳闻也未感惊讶，只是好奇无缘无故，为何橙音会带他来此。

而橙音亦无多话，带着他继续往山林里走，又一段行路后，两人来到了一处隐蔽于山林间的小溪旁。

这流水潺潺轻而不断，树影斑驳摇而不乱，如今冬季虽看不出茂盛之态，可细细观察就不难发现这地方之极妙，不但难以令人察觉，待到了春日想必也是鸟语花香，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仔细观察了四周，安少游心中暗叹橙音能找到如此一块好地方，可同时他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比如不远处那个破坏美感的大坑，还有那四周堆着的泥土……

“这是……”

安少游正感奇怪，却见橙音怀抱着薄席走进了那个大坑，随后放开了手，薄席就宛如纸张般摊开在深坑中形成了一幅极为诡异的画面。

“好了，完成！”橙音满不在乎地拍拍手上的灰尘，这才转过了身面向安少游，“少游，这样你懂了吧？”

懂什么？他不明白。

似乎是下意识地抗拒着什么，安少游极力阻止自己往那方面想，他愣愣地看着橙音，眼中尽是迷茫。

“还不明白？咳咳……”

橙音话语间伴随着咳嗽声，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或许真的是大限将至了。

“明白……什么？”安少游僵着脸，根本不知该摆出如何表情。

“咳咳。”橙音捂着嘴，指了指那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一切都准备好了，少游你不用担心我，回家过年去吧。”

一切？准备？他准备了什么？

茫然地看着那个坑，安少游的答案慢慢浮出水面……一时间，惶恐、畏惧、可怖等负面情感瞬时充满他的心中。

面具下的脸已无法保持冷静，变了脸色，可橙音看不到，继续自顾自地道：“过年的话我想我还能挨……不过最多到明年春天。”

橙音话语平稳，似乎说的事完全与他无关，这样的冷静是他缓和了一年多才酝酿出的，而在那无人的夜里，也只有他自己清楚，是哭泣了多少回才换来的如今这正视自己的死亡的态度。

“所以你不用担心……如果出意外了也没关系。”说着，他朝着安少游眯眼一笑，“不过到时就麻烦你将我的尸体抬到这里埋上就好。”

“啊，搁在我的坟头的木板在家里，我也快刻好了，还有锡箔什么也都弄好了，若是你不愿意这么麻烦，就把这些交给歆然就好。”

听着他的话，安少游一时难以消化，到后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难以听明白他话中含义，动了动嘴唇，他轻出声道：“尸体……坟头……？”

觉着他的语气有些奇怪，橙音斜过头就问，“我说，要死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干嘛那样的口气？”

“死……？”

安少游缓缓抬起头，可看见的还是那样的笑脸，没有丝毫的扭曲。

“对啊。”橙音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自己说，“老板真没和你说啊？那你还被骗得真惨，来陪我这临死之人……”话说着，橙音低声轻笑，其间还不时咳嗽着。

望着他的笑颜，安少游嘴角一扯，竟是笑了起来：“你开玩笑的吧？要过年了……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这笑比哭更难看，橙音见不到，却能听出他话语中的颤音。

于是他停止了笑，颇为认真地看着安少游一字一句地道：“少游，这是真的，我就要死了。不过……”

话到这里停止了，橙音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了自己仅剩的几张银票递到他手中，“给，你很缺钱吧？这些给你，你带回家过年吧。”

觉得他可能是因为缺钱才不愿回去，橙音便想了这个法子，原本定着的上好棺材也就不要了，毕竟活人比死人更需要这东西。

孽缘053

望着眼前的银两，安少游不知所措，抬头再见橙音的笑颜，似乎比之前更憔悴了几分，缓缓伸出手去，轻握住橙音的那双手，他才惊觉，以前那双属于少爷的丰盈平滑的手早就不复存在，骨瘦如柴不说，手指上还多出了一些细小的伤口，粗糙不平。

为什么早点没有注意到呢？

懊悔之下，安少游不禁低下头，将橙音的双手连同那些银票全数搂在怀里，久久不语。

“少游？少……”

橙音不知其意为何正要询问，却察觉自己的手背上滑下了一滴水珠，温暖晶莹，滴在了手背之上，也淌入了他的心中。

他在哭，哭什么呢？哭他的命不久已？还是在感谢他留下的银两？

橙音不明白。

而因为安少游的眼泪与沉默，气氛变得十分压抑，连好不容易摆脱了对死亡恐惧的橙音都有些感伤起来，不过他没有随之而泣，只是深吸了口气后，再次扬起了嘴角。

“哭什么呀？没什么好哭的，这就是命啊。”橙音说完深深叹了口气，“所以少游，你还是拿着银两回去吧。”

安少游抿了抿嘴唇，低声问道：“怎么……会这样？”他的声音因为哭泣更显沙哑恐怖，但是橙音却能从其言语间感受到关切之情。

上天待他不薄，临死居然还能碰上这样一个好人，他知足了。

橙音微笑着将银票塞入了安少游的手里，然后挣脱了他的手，一边说着一边朝城里走去，“走吧，该回去了，我路上同你说。”

有他这句话，安少游不再随之身后，而是站到了他的身边，细细聆听一切事情的原委。

橙音也说话算话，路上就简单地说了说自己的情况：“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干我们这一行的身子本身就不行，夜夜侍人，底子早就坏了，若不好好调理，去得早是很正常的。”

“而我么，因为与之前的主人发生了一些，嗯……小事，然后阴差阳错加重了病情，再后来就成现在这样了。”

之前的主人……是他，是安少游！

听他这么一说，安少游暗中紧紧握住了双拳，就差没有将手抠出血来。

“那你为何……为何不告诉你的主人呢？”隐忍着情绪，安少游尽量平稳地问，“既然是他害的你，你就该要他偿还才是。”

“哎……这世上啊，该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求不来的，我那主人是后者，就算告诉了他，说不定他还当我是撒谎骗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