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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荡漾在脑海里的还有多少?记忆翻腾,如潮来潮往般浪卷不息。是的——
就是这份对他无法却弃的执着,在过去思念的时光中,那足以揪人心扉的伤痛。坚强,看似简单,原来连伪装起来也是难如登天。他不愿去正视心中的天平早已因情义的抉择,而失去了平衡。
窗外透进月光,微亮。映照出两道影子,两种心思,徘徊在同样的光路上——
* * *
战火由内蔓延到外,起先地形上的限制,束缚了行动上的灵活度。如今环境一转,阻力顿时减少了许多。释断离依然不改傲睨之姿——
胆怯吗?
不可能。
他的江湖生涯,这两个字就如同死了一般……心中总有股不安敲击着唾手欲得的胜利。一股恶劣的感觉挥之不去,但却又说不上来……一个闪神,尘色衣袖蓦地染上一抹殷红。不悦于是在眉间凝起两道深痕,俊朗的脸上一片阴郁。释断离轻哼一声,“是你们自己断送生路,莫怪我不手下留情。”手左置,腾月起,披敞幔夜空。红刃现,悲歌鸣,魂断九霄天。
鲜血腥红了飨宴的原应欢愉的氛围。释断离犹如狼入羊群,一时间掠食殆尽。秋末悲歌依然不改傲睨之姿,但却唯独对遮那法王起了难得的戒心。尤其当目光对上那双碍眼的兽爪,他更是步步为营。
然而一旁观战的遮那法王,却也在此时瞧出了端倪。“来人,快预备弓箭手,别再让他再猖狂下去!”口谕一下,动员至就位妥当不过半刻,整军速度之快,不禁令释断离向来引以为傲的镇定,首度出现了裂痕。遗憾的是神经的传达总比肉体的反应快一步,当释断离真正意识到危机缠身的时候,他已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击,没有宝甲护持的肉身,在箭矢之前,竟显得如此脆弱不堪……他犹如一只待诛的鸟儿,被迫残酷的面对死亡。修长的身躯,就这样重重摔落尘土。令人怵目惊心的,是锋利的箭矢,无情穿透肌肤的血肉模糊。虚弱的猎物,没有挣扎的余力,欲表抗议的闷哼了一声,就此落入猎人的网罟之中……
* * *
不陌生的玎铃声,是心系莫召奴的赫瑶公主,娇丽的俏颜上难掩担忧神色。她快手推开门扉,不意却唐突打破了挹月馆内正僵滞的沉默。出乎预期所料不见莫召奴上迎的笑容,她大失所望。这算什么!自知天生便欠缺直觉上的敏锐。但身为一个女人的直觉却很清楚的让她察觉出空气中正弥漫着她不受欢迎的气息。不明的忿怒,让她不由得紧握手中关刀,她似乎欲将所有不满,悉数集聚在腕上。
挹月馆内,没有她所期待已久的温柔,她只失落捕捉到莫召奴眼底泛起的一丝讶异。她当然也没错过跟前冷峻的男子,那对不带任何温度的凝视——
“公主……”莫召奴连忙掩饰窘困,开口欲唤回赫瑶公主的注意。公主闻声回了神,纳闷的视线却不巧揽入望夜扶过莫召奴腰际的手。
“你也是刺客之一吧?”赫瑶柳眉气高挑起。她意会到男子故做亲腻的举动是在警告她。
望夜一贯深邃的眼眸,冷冷扫过怒气高涨的赫瑶公主。“我要带他走。”步履随着意念跨移,他态度强硬的拥着一脸为难的莫召奴越过赫瑶,打算就此跨槛离去。
“泪痕?”莫召奴迟疑的望向望夜。声音虽然不大,但他还是听见了他轻微的叹息。藉由腰上加重的力道,细腻如他,自然也明白了他的坚持。
赫瑶公主强忍着眼眶的酸意,故意把身子一横,硬生生阻去了两人的去路。
“站住!”狠狠撂下的话语,第一次对他失了客气。
“公主,能否请你放行?”语调依旧是透骨的温柔,只是缺了丝毫的留恋。听入赫瑶耳底,心中更是悲凄难挡。
本来父王已经答应允婚,就在今日寿宴上,让她就此托付终身。让她与心爱的人,一同治理国家。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竟急着离去?蓦地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他在她面前总是强起欢颜……原来她从来都没成功过攻占他心隅里小小的一个角落。
虽然自幼的坚强不停的告诉她绝不能哭。可心里难过的感觉,却是怎样也无法沈淀……
今晚的刺客,莫名其妙的打碎她的情梦,今晚的男人,莫名其妙的夺去她的爱人,所有的糟糕,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生,莫名其妙的把她的生活破坏得一塌糊涂——她可是赫瑶公主啊!大汗赫丹王的掌上明珠——
她向来予取予求,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
心一铁,“要我放行,那得先留下他的命!”手中关刀顿时杀气上染,在她与莫召奴之间,彻底斩断了纠葛的情丝。
第七章·寂眼孤云
如果让你选择的话,你会为了我留下来吗?不是失去自信,只是你的离意坚决,叫我赢得了满腔的失落。乞求我的心软是吧?但是——
“公主,莫召奴实不愿与你伤了和气……”
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夜色流转,那片温柔的眸光,便是她的失落。“简单。你就别插手管这档事!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瞅向炯炯双瞳散发着敌意的男子。既然是他让他动摇,那她只好亲手杀了他——
“但若你坚持的话,莫召奴也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赫瑶唇边扬起浅笑,显得有点苦涩。“你可知你身后这名男子正是今晚扰驾的刺客?”也许是借口,想名正言顺的把他留在身边。国仇也罢私怨也罢,在她的眼底,此刻只有嫉妒的怒火。
“不可能。泪痕是我在中原结识的朋友,不可能是今晚的刺客!”莫召奴刻意轻描淡写道。
“泪痕?哼,他是舒海王国的护国将军望夜!我还曾跟他交手过几回。是不是一试便知,功夫,是骗不了人的!”赫瑶不忘火上浇油续道:“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我们两国的梁子可是结得不浅啊!灭国之恨,他又怎堪轻易化消!”
“护国将军?”一语揭开谜底的赫瑶见莫召奴握住折扇的手顿时掐得死紧,在听见他幽幽落下一声叹息之时,刹那间,在她胸臆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碎了。
“望夜?呵。”莫召奴回首望向身后默然的青年,四目静静交会……
赫瑶错愕见他眼底搁浅的豫色,他是觉得为难?还是怕他真与她动手?
“望夜将军,刀下见真章吧!胜了我,要走、要离,本公主绝不阻拦!”事到如今,她已不可能再放手。因为望夜不单纯的身份,将会是她留下莫召奴的理由——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情势之下,莫召奴缓缓别过了头,避开了望夜的凝望。他不能再让他为他涉险……况且依目前的情势,他也只会拖累他而已……主意一拿定,言不由衷的话便笑着说了出口。“你离开吧!我在这儿,很好……”深郁的眼底掠过一抹哀伤,他试着拭去,怎知它却偷偷在心口烫上了一道伤痕。
望夜一语不发,仅紧抿着唇。冷峻的神情在莫召奴劝他离开后,更显得骇人。“我拒绝。”搁上泣龙怨的手,倏然握了紧——
“很好!拿出你全部的实力吧!可别死了含恨!”赫瑶斗志高昂的备战以待,头上朱帽玎珰玲玲,随风不绝。
* * *
严冬朔寒卷过苍凉的大漠,今晚扑来的气息,只有沉重。
石乱草颓,“旷龙野”上,国仇私情纠葛不断,生死之战在彼此身形移动之际,倏然蔓开——
半圆弧的气旋沿身剖出,刀气凌厉袭势猛然。望夜见状不敢硬挡,一方面伺机寻求对手的破绽;一方面步步慎谨,身形飘忽不定。
“哼!”
泣龙怨,偃云斩当代两大绝世神器首度刀锋对决——
锵!
究底归咎于两种兵器属性差异过大,以轻灵取胜的泣龙怨又怎堪得了赫瑶手中挥舞的大刀威力万钧的一击!
匆忙中一时稍闪不及,望夜猛遭强力震退数步。剧烈的冲撞,使得长刀不禁被迫脱手而落。直至腥血刺鼻,望夜才知鲜红早已沿着掌心蔓红了一地,过遽的冲撞,让握刀的虎口整个裂了开来。
他牙一咬,心一横,打算振刀再战。
在旁观战的莫召奴,对于这场近乎没有胜算的战斗,更是遏止不住内心似火漫烧的焦虑,他顾不得危险,便铤而走险的挺身介入了两人的战斗。晰白的手指猛地揪扯住望夜飘动的衣衫。“你别管我了!快走!”
望夜拧着眉,深深望进那对忧心忡冲的眼眸内。“我说过,要离开,当然得一起!”
赫瑶见两人相护的画面,怒气不禁腾然而来。“哪里走!”手中大刀不失俐落,破空划出半圆,硬生生阻去两人退路。在对上莫召奴眼神的同时,她心里顿然觉得难堪,刻意话锋一转——
“哼!望夜将军,告诉你也无妨!舒沐瀚已经落在我们手上了!”
忽闻皇子落难的噩耗,这对望夜而言恍如一记轰雷。惶然的心一想事既至此,他又怎能弃战而去!为了避免莫召奴遭受池鱼之殃,他乘空暇,腾出了只手猛力将他推出战圈之外——
就在来不及回神之际,迎面而来的刀风踏着乱绪而来,狠狠削断了他衣袂一角。赫瑶见望夜防守露出破绽,手中舞动的关刀趁隙倏疾挥落——
炙血贲洒,怎拟永夜悠悠哀默……
一片血腥中只见望夜木然抬起了头,今晚的长空,依旧暗漆的看不见星光……
赶在赫瑶刀身挥落之前,一道无畏的身影遽然奔前遏阻了刀势。
“要杀,便连我一起罢!”
那样的视死如归,让赫瑶的利锋,硬是在阻挠者咽喉之前缓下了势子。
“莫召奴!你让开!”值得吗?就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值得这样跟她作对吗?
“公主,若你执意如此,莫召奴也只好为义舍命。”
她怔怔望着他,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可以誓死相护?
“哼!为“义”舍命?”若真仅是如此的话,他何以不敢直视她的眼神?
赫瑶面无表情的撤开关刀,她没有感受到胜利者该有的快乐,有的只是冷风飒飒吹过心中无底的空洞和落寞。“我问你,你对我,又是本着什么样的心思呢?”
“公主……”
见莫召奴踌躇,她原有些期盼的眼眸不禁黯然一落。
“他已经身受重伤了,公主又何苦将他逼入死路?”
“你要我饶他吗?”
“条件?”
她若说得出口,他又真能做得到吗?如果,她要他一辈子都留在她的身边呢?
“你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过去种种,一幕接一幕,朦蒙胧胧慢慢浮现又再度逝去——
“既然如此,我愿与他共赴黄泉。”
“你——”赫瑶失笑的气恼他的任性。见莫召奴阖目以待,似是等待她的允诺。子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她蓦地想起以前缠着莫召奴教她的经书内容。
这番话她过去不懂,但现在倒宁愿能永远都不明白。
“你,跟我走——”开口留下了他,可是她真正想要的并不只是他的人而已。
赫瑶冷眼见他背对着自己走向一身漫血的男子,一身雪白的衣衫曾几何时,竟也染上了与他同样的暗红。
莫召奴沉痛的扶起望夜,话语却难过的哽在喉头。“你,还站得起来吗?”
“你不能跟她走——”望夜激动的抓住他的手。
“我救了你两次,所以你这条命留与不留得听我的。”莫召奴强颜欢笑的跟他坚持起来。
“哼!若要以你做为条件交换,我宁可一死。”望夜愤然推开他,吃力的想站起身,怎知双腿竟不听使唤,闷哼一声,便又重跌在地。
“泪痕!休再教我为难!”
“该走了——”赫瑶冷然催促着莫召奴,为的只是要他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曾几何时,嫉妒竟使得她的心愈趋狭隘。
莫召奴神伤看了他一眼,便背过身去不忍再见。“好好爱惜你的性命……可别,辜负我——”
望夜眼睁睁见莫召奴偕同赫瑶离去却无能阻止。
他颓然低下头去,任垂落的黑发,掩去了所有的心伤。
他好恨——
妄言要守护他,到头来却没有能力保住他!
像他这样一个无用的男人,还有什么资格再对他做出任何承诺?
今夜,似乎格外漫长,因为他知道,与他再相会之日,已是遥不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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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过去——
既定的结局不变,迤地血痕,蔓延过白雪。
因失血过多而一度陷入昏迷的望夜乍才苏醒不久,身心的疲累,便又让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起来,生命,于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而逸散。风雪中的行进,至此时,已然完全静止下来。
佯作的坚强不堪一声轻喟,抽刀离雪,刃上冰霜倏然迸落,掩去雪路上一片刺目的腥红——
他选择让冰雪逐渐冻去体温、冻去知觉。回忆,或许会随漫天飞雪沈淀化融,总之,双眼是不会希望再睁开了。因为不想下次醒来,连梦里那唯一的温柔都挽留不住。
阖眼前,独见泣龙怨孤傲犹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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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目皑皑,唯见一袭霜色翩然而来——
吉祥天衣袂轻拂,金色的眸底若有所思。她走近身去,伸手探了望夜的鼻息。
“死虽不足惜,但悲的是死而无补……”她扶起雪地中昏厥不醒的男子。“望夜将军,就用你的命来偿莫召奴对你的一番情意吧!”冷柔的嗓音,轻轻声吹过望夜耳畔,不过伤者显然无缘听见。
吉祥天负起伤者,足行冰川百里,终见方圆之内,一处医庐静静筑立。她足落庐前,皙白的素手轻叩门响。
前来应门者一头及腰的银发扎成长辫,俊秀的容颜底下笑意浅浅。
“雪舟,你可别让我失望。”
“我的能力几时让你失望过?”在青年细致的丽颜上,一双冰蓝色的眼瞳笑意盈盈。
“完成这项任务之后,你就不欠我了——”
银发覆上薄雪,医庐之主伸手接过伤者。“很好。”他没忘——她有个喜欢挑起发丝梳玩的习惯。
吉祥天弯起浅色唇微微一笑,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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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庐内,名唤雪舟的医庐之主观看起榻上男子的伤势——
“嘻!碰上我算你好运!不过这膝盖以下因为失血过多失去知觉的问题可就有点棘手了。记得,这世上好像有种活络经血的妙药?唉呀——看来山里那群跟我相处甚欢的“赤影狐”可能得慷慨捐躯了。”说着说着,雪舟蓦地从榻边微微闪过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