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拨开郁的手,碧色垂下头。
气氛凝结。
接着是神野慎一洪钟般的声音。
「佐伯君,我这不才儿子带给了你不少麻烦,这我都听说了。不过现在他似乎已经想通了,那么从今天开始,我要把他带
回去重新教育,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期待下次再相会。」说完,他转身走出室外。
没有命令句,也没有被拘束着,碧色却自动跟着他的步伐,离开了会长室,离开了郁。
郁连阻止的话语也说不出口,只能呆望着他离开,离开自己。
「这是第二次了..」郁全身瘫软,跪倒在地上。「我真是没用..」悲愤的泪水涌出,无法停止。
修也说不出任何话,只能瞪着父亲和哥哥离去的方位,久久不动。
碧色再度消失了。但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是家里替他请的长期事假。
听修说,碧色已经回到本家了,每天都很忙碌,连修都见不到他。
一直都有碧色在的那间小小的公寓被本家退了租。室内变得空旷,比碧色在的时候还要空旷。
从前那些与碧色有着同样回忆的空间到哪里去了呢?
看着待出租的室内重新粉刷过的白色墙壁,郁差一点就要哭出来。
于是为了与他的回忆,郁买下了那间公寓。
放学后,他总是会先到那间公寓去一阵子,不断的回味着曾经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郁买齐了碧色最喜欢的作家的所有绘本,堆在四周。
慢慢地,缓慢而持续地重新画上一大片天空。但这片天空已经不再是碧色的天空,因为碧色不在这里了。
每天望着窗外的人变成了郁。
回想那段终于彼此了解的时光,心就又疼又暖。
一股淡粉红、紫色的心情包覆着自己的心。只要一想到碧色,想到那曾经有过的日子,眼眶就会好疼。
眼泪却想流也流不出来。
心揪得紧紧的,于是他终于体悟到爱情的痛苦。
上一次分离,郁的生气和寂寞感大过于心痛。
这一次,两人好不容易将误会冰释,也真正的了解并分享彼此的心意,正该是缓缓享受那甜蜜时光的时候,却又被强迫分
开。
当郁终于确信这份无以名状的感情是爱情后,没有尝到多少的甘甜。
现在,满溢他胸腔的却是苦涩的泪水味。
与没有名字的那位「神野碧色」邂逅,第一次了解自己的爱意,两人好不容易可以手握着手一起前行..
没有走马灯的效果,郁将自己的心灵硬生生停在那虽然是黑白照片,但却是最温暖最舒服的地方。
感觉上,好像再也见不到面似的。事实上或许也是如此,就算能再见到面,两人之间也不会和从前一样。
..终于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希望有永不结束的筵席。
每天晚上闭上眼,郁的心中总是这样百转千回。
碧色这一离开就是三个月,第二个学期很快的就结束了。再这样下去,应该是不能一起毕业了吧,他的出席日数不够,是
绝对会留级的。
寒假到了,失去学校忙碌的生活,郁每天都像个废人似的,倒在那里无所事事。除了偶而处理关照一下自己名下的产业,
其它积极性的事务他碰也不碰。
好想他,好想他,好想念他。
心里澎湃热切的情感难以阻挡,越是分离,心中的爱意就越深。
会被距离所洗淡的爱,不是真正的爱情。
爱意本来就会因为时间而变得浓醇,因为距离,而变得更苦涩。
但是分离真的很痛苦,连梦境也都会被灰色占满。
就算要再让他抱也无妨。
只要能再见到面,只要能够再度要回他,那么怎么样都无所谓。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做爱的印象或许并不差。
虽然那时心里一直都抱持着这是报应、这是试炼,还有碧色你这死小孩之类的想法,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是热情到连骨
头都会融化的瞬间。
比起暧昧的种种,那种直接了当的爱,更是令人销魂。
或许所谓结合在一起的想法就是由此而来的,除了身体的接触以外,还有心灵赤裸裸地面对那种狂热如潮水般的爱恋。
这才是做爱的意义吧?
偶尔,郁会咬着牙,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不断地念着他的名字,一直到抓出血痕才发觉自己抓得是多么用力。
为什么自己是如此的无力,为什么自己无法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他,为什么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他?
比上一次的分离更加痛苦,更加难以忍受。童童爱棋棋
一而再再而三的煎熬,让郁快要失去理性。
感觉自己快要疯掉,精神已经快要不能负荷,因为真正的自己,除了碧色,几乎什么都没有。
因为不再有隔阂,因为更加喜爱。
因为..因为这是爱情。这样荒诞的心情就称之为爱。
那种从前会被自己所嘲笑的描写,从前认为不可能的种种,现在都清楚明白的表现在他面前,刻画在他心中。
让他疼痛..
终于是熬到了开学,即便是新的一年,郁却毫无新年该有的生气。
每天处理完学生会的事务,他就瘫在那里,看着窗外,或是闭上眼睛。除了公事,没有人敢去叨扰他。
华丽的佐伯王子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忧郁美青年的形象。学生会也随着他而黯淡,感觉上,整个学校也变得没那
么有活力。
虽然对学生会成员来说,少掉会长提出的一连串乱七八糟提案,确实会比较轻松,但是看着会长这样消沉下去,他们也都
非常不忍。
神野碧色对他来说,真的是这么重要的人吗?
第九章重逢
「会长,可以进去吗?」一如往常的敲门声和神野修小小的声音一同响起。
虽然没有精神,但郁并不会丢下工作不做,他只是有点烦,对于必须要在心中分割出一个没有碧色的空间这件事感到讨厌。
「进来啊。」郁懒洋洋的说着,虽然他并不想看到神野修。
修的五官和碧色是那样神似,只要看到他就会令郁不禁心痛。但是避着自己的副手,就像是避着工作不做,是敬业的郁做
不到的事。
神野修打开门,走进会长室。郁则轻轻别过头,不想直视修,总觉得如果继续看着他那张和碧色十分相像的脸庞,自己可
能会哭出来。
「会长,下礼拜六晚上,是哥哥的生日舞会,同时也会在舞会上宣布他的继承人身分。」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修的声
音显得有些迟疑,但他依然保持着平静的态度缓缓说着。
「是吗?」不知该说些什么,郁只好淡然回答。
事已至此,他又能怎么办?
总不能像抢婚一样,大剌剌的跑去舞会现场把人带走吧。
那么现在神野修来,到底是要对我说什么?是来讽刺我吗?是来嘲笑我没有办法守护碧色吗?郁皱起眉头,双手也因为紧
握得太用力而疼痛。
看着这样的郁,修原本已经准备吐露语句的嘴唇开了又合,最后,他摇摇头,决定直接了当将该转达的话语转达给郁。
「我父亲说,希望你能去参加这场宴会。」
对这样突然的邀约,郁愣住了。
胸中那抹一直无法释怀的郁闷,突然扩散,令他全身发麻,双手开始颤抖,眼睛也在不知不觉中撑大。没有人说话或动作,
但如同天线不稳定时的杂音却充满郁的耳朵。
颤抖逐渐转往全身,简直像是用全身表示怒意一样,郁咬紧牙,用力到连后脑都不禁疼痛。
接着,就在那一剎那,他站起身,接近绝望,带着哭音,却又用尽全身力气不留一点余地的声音,大声的回荡在会长室内。
「意思就是要我亲眼,看着碧色走向他不喜欢的未来啰?」悲伤和生气的情绪一起冲出口,郁狠狠地转头瞪着修,眼眶里
还噙着泪。
对于郁突然的迎头大骂,修并不生气,一团和郁相呼应的悲伤情绪,引得他心里隐隐作痛。
佐伯郁现在非常的悲伤,非常的痛苦,虽然修自己的情绪也很不稳定,但是他知道郁比他更加辛苦。对修来说,哥哥是回
了家,回到他的身边;但是对郁来说,碧色却是离开了他,而且越离越远。
从认识之后,他们已经携手度过了波涛万千的六个月,也确确实实的改变了彼此,现在却被这样硬生生的拆散,凑合他们
的修除了叹息以外,什么也做不到。他没有能力阻止家族,而兄长直视前方的样貌又太令人心碎。
一阵空虚的无力感包围着他,但现在他还是有他可以做到的事情。任何事都有表里两面,他希望佐伯郁能够知道。
「无论如何,希望你先看看这个再做决定。」说完,修递给了郁一张邀请函。
素雅的白色信封烫银上神野家的家徽,收信人的地方则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佐伯郁样」。
「这是..碧色的字─」简直就像看到他本人一样,如此端正,如此娟丽。
剎那间,碧色的种种忽地都跃入郁的脑海里。他的一颦一笑,他的话语,他写字的样子,他拿着笔的手,他..
看到会长大人盯着信封,一副暂时不会回神的样子,修耸耸肩,转身准备走出会长室。「我已经将哥哥的意见,忠实传达
给你啰,接下来要怎么做,就是会长你的决定了。」
又突然像是想到什么而回过头,修对着郁大声喊着:「啊,不过接下来是我个人的意见。会长,不要忘了你是世界超级无
敌的自我中心独裁主义者喔!」
说完,神野修虽然皱着眉,却是微笑着离开了学生会长室。
因为修突然大起来的声音,郁吓了一跳,从自我世界被拉了回来。
望着修把会长室的门关起来的同时,修所说的那句话也在郁的心里不停转着。
我是,世界超级无敌的自我中心独裁主义者?
所以,神野..你的意思是..
因为我是世界超级无敌的自我中心独裁主义者,所以只要我想,就绝对能把碧色带回来啰?
因为我想,因为我想要,所以那该是我的,该为了我而前行。
将邀请函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桌上,郁紧紧握住双拳,全身像是火炎缭绕般炽热。
好啊,你的这个意见我就收下了!这可是我们认识以来你给过我最好的意见啊!谢了,神野修!
很快的,舞会的周六就到来了。
晚间七点,遵守社交界该有的礼仪,在礼貌的时间内,佐伯郁到达了神野家。
因为是舞会,不适合在传统和室举办,所以是舞会是在本家庭院一角的洋馆举行。
没有带着女伴,只有一个随从跟在身边,郁穿着专为今天而订做的白色亚曼尼西装,看来意外轻巧不沉重的双排扣设计和
淡蓝色的领巾,让他原本就如天人般的美丽面貌,更多了潇洒倜傥的男人味。
劳斯莱斯礼车直接开进神野家内,走下车,不须出示邀请卡,郁直接进入洋馆。
以他的身分,参与这种活动总是会有一群人,忘了宴会的真正主角而跑来找他寒暄,但今天那群平常看到他就会围过来的
人,却一个也没有出现,或是该说,根本没有人发现大剌剌走进洋馆里的郁。
虽然以现在郁的心情来说,少了这些人或许还比较好,但还是奇怪的很不寻常。
当郁正纳闷着的时候,前方却突然兴起了一阵骚动。
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啊?郁不解的抬起头,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去。
和他四目相对的,正是他一整个季节没有看到,一直一直挂念在心上,连作梦也无法忘记,总是让他哭醒的那个人。
神野碧色站在一楼挑高后,从二楼位置突出的跃层上,看着郁。
他的表情是那样的无机质,一瞬间,郁甚至怀疑那不过是个人偶,甚至怀疑,过往的那些回忆全都是幻想。
因为他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碧色穿着全套合身的范伦铁诺黑色礼服,白色的丝质衬衫在胸口打着滚边,在别人身上会显得过度华丽而显得俗气的服饰,
在他身上却完美地衬托出神野碧色的高贵气质,和美丽端正的五官。
配合着他高雅沉稳的气质,神野碧色优雅的从楼上缓缓的走了下来,步行在红地毯上的他,看起来既不像从前的碧色,也
不像绿。
没有让你看不清他的粗框眼镜,没有一头乱发,没有那股不像在人间的气质,没有那种令人想哭泣、想抱紧他的氛围。
那个人是将要继承神野家的人,是适合穿上高级西装的男人,是神野碧色。
是适合神野这个姓氏的男人。
想到这里,郁的心里又沉重了起来。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有多么希望来到这个宴会的,还会是那个愤世嫉俗的碧色,那个
把神野这个姓氏弃若敝屣的潇洒男性。
这样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从神野家的掌握中牵走他的手,可以将他揽入自己怀里,不让他被任何人看到,被任何人知晓,
只成为专属于自己的人。
不过这只是空想,绝对不可能成真的空想。
回到神野家的他,实在是过于眩目了。那一举手一投足无处不是优雅,他的一颦一笑简直都像是事先算计过最美丽的角度
一般,无论从哪里观看,神野碧色都是这个宴会上最闪亮也最美丽的一颗星星,现场也没有一位女性不为他所倾倒。
成年男性的魅力从他身上源源不绝流露出来,令人无法想象他其实只有十八岁。这也让跟他同年的郁感受到一种前所未见
的压力,就如同第一次看到绿时,那种对同性的忌妒之意。
他,这个不知道是谁的男人,比自己更有魅力,比自己更加吸引人,他的存在、那些曾与他相处的时光,就像是梦幻一般,
现在面对郁的这个神野,绝对不是郁认识的那个碧色。那么,对这个神野,他还有办法爱他吗?
或许,分离时所添加的那些爱意,那些苦痛,全部都是因为自己想当悲剧主角,所幻想出来的虚假情感。
因为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会越美好,所以见不到他的时候才会最爱他,难道是这样的吗?
「晚安,好久不见了,佐伯君。令尊今天没有来吗?」没等到他回过神,神野慎一已经走到郁的身前。
虽然和上次一样,他穿着着高雅的和服,但他的气质和态度跟上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上次的他显得严肃令人敬畏,今天
的他却温柔和蔼到令人无法想象。
「实在很抱歉,这么重要的日子家父没有到场。他人正在美国进行外交活动,实在是无法抽身,于是由我来代理参加这次
的晚宴。」
郁收敛起自己的情绪,露出一直以来他对外伪装所用的面具,但是这张面具实在有些松了,他无论如何都戴不好,只能用
手努力按住。
「不不,我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光是佐伯先生肯来,就是给我们很大的面子了,谢谢你肯参加小犬的生日舞会。」神野慎
一对他一笑,然后将一旁的碧色叫了过来,「碧色,向佐伯君问好。」
郁感觉思绪正在被抽干。
他现在的态度,是故意假装我们从不认识对方吧。但我确实不认识现在这个神野碧色,他是谁呢?
「佐伯先生晚安,真的非常感谢您肯来参加这次的舞会。」
这是郁走进这间房子以来,第一次听到碧色说话。他的声音毫不意外,跟外表一样,都比从前来得更为成熟,更加具有大
人的魅力,甚至令人有种光听声音就会醉了的错觉。
郁没有回话。或许是因为他心醉了,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心碎了。
「真的很感谢您平常对小犬的关照。」神野慎一接着说,郁却只能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
「不,哪里。这是应该的,令公子平日才是助我良多。」勉强自己说出这几句话,郁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已经开始脱离
身躯了,脑内一片空白。
接着,许许多多的人也开始加入了这个圈子里,他们互相寒暄,碧色也一个个笑着问好,郁也不免要跟许多人打招呼。
这样公式化的对谈持续着,看着碧色对他展露出的那种对任何人都一样灿烂,却也一样空洞的笑容,郁心中不禁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