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坚持几天,离开了这里就会好起来的。”
孩子快满月的时候,果然有追兵找上了山来。所剩无几的死士掩护着大家沿小道逃下山去,匆忙得甚至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
日夜兼程的赶路对于镜水砚朝和这个孩子而言都是极为残酷的,两个人均靠着求生地意念硬撑了过来,到达秉川的时候孩子比出生的时候更加瘦弱,镜水砚朝也脸色腊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二十人都不到的队伍暂住在山下的简陋客栈里,因为银子也所剩无几,只能住又脏又臭的地字房。对此。镜水砚朝出乎人意料地没有皱一下眉头,被抱上床后就自己拉好被子睡去。蝶羽将被子褥子全都拍软。才将孩子放到里面。
“现在该怎么办?”
“能撑就在撑几天。”
“你们在说什么?”蝶羽关上门出来的时候,英珏和晏逆昀正在狭窄的走廊上低声说话。
英珏摸摸脸颊:“蝶羽姑娘,你……手里还有多少银子?”
蝶羽在钱袋里掏了掏,将几块加在一起还不够十两的碎银子递了过去:“就这些了。”
“不够,”晏逆昀把自己身上地一些也都拿了出来,再加上英珏的份,也不过凑足十五两的量,“这点银子,恐怕连吃几天饭都困难,孩子还需要请奶娘,药材也已经没有了。”
“这个啊……”蝶羽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银子早就没有了……”她轻轻捏了下耳朵,那里一直带着的耳环确实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地时候已经不见了。
英珏捶了一阵手心,问:“要不,我把刀当了?”“那不行,我们现在也不能说绝对安全,要是把刀当了,接下来路会更难走。”晏逆昀立刻否决。
“那……我这里还有一块娘当初留下的金锁,是她从贺兰出发的时候贺兰女帝赏给她的,当这个吧?”蝶羽说着从脖子上解下金锁。
晏逆昀摇头把她的手推了回去:“要是当金锁,我这里还有娘给我的匕首,要当也不能让你把遗物当了。”
三人正愁眉不展,门内传来奇怪的声响,晏逆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推门进去。
“睡不着吗?床太硬了吧?”晏逆昀朝床走去,看样子镜水砚朝应该是没力气喊话,才敲床板让他进来。
镜水砚朝解开衣襟,将一直挂在里侧地香囊解下来递给他:“这个是母妃在朕周岁地时候做给朕的,流苏上地金珠一分都没掺混,整个加在一起,能换好些银子了。”
“你听到了?”晏逆昀不接,只是帮他拉好衣襟盖上被子。
“猜也猜得到,拿去吧,人都死了,东西留着又有什么用。”
“可是……”惜纱姑姑总共也没留下几件东西啊!
“朕一直拖累大家,这个时候还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吗?”语气转利。
似乎也想不到别的解决途径,晏逆昀接过他的香囊:“既然这是你的心意,我就照做。”说完又复出门去。
在被子里使劲掐着自己的手心,镜水砚朝默默地向死去的母妃道歉。
你只留给我了这一件东西,我却不得不把它放弃。
第六章:分岔路口谁更狠心
门外的两个人看晏逆昀手里拿着香囊出门来,都猜到里面有过怎样的对话,均是不语。
“你们的东西,都暂时留着,我去一转当铺。”
“等等!我的也拿去吧!”蝶羽追上去,硬将金锁塞给他。晏逆昀推了半天,勉强接过来:“姐姐的好,我一定会记得的。”
安顿下来就一直不见踪影的袁司晨这时正好过来,见他们推来推去,也不劝,等他们决定好了才说:“你来,我有点事跟你说。”只有叫晏逆昀的时候他才会不叫名字,晏逆昀点点头,跟他进了隔壁的房间。
同样是地字号的房间,比隔壁的一间更加破旧,这样的房间还要一两银子一晚。
“这个,拿去。”关上门后,袁司晨将一个锦囊扔过去。晏逆昀接住一掂,竟然是沉甸甸的一袋银子,不由得大吃一惊:“你从哪里弄来的?”
袁司晨在脏兮兮的床边找了块可以坐的地方坐下:“时间差不多,我遇到了阿娇和她婶婶,问她们借了一点。最近的饭菜越来越不像样,带来的药也都没了,没银子的话,差不多过不下去了吧?”
“是……”否则怎么会当自己最珍惜的东西。
“钱的事就这样吧,蝶羽姑娘的东西还给她,她是个好姑娘,犯不着为镜水砚朝那种人把自己的宝贝都贡献出来。有件事。我问问你地意见。”
虽然不大高兴听到他蔑视的口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偏见不是没由来的,晏逆昀只低声问:“什么事?”
“那个可怜地孩子一路跟着我们的话。肯定会夭折,我想,把他交给阿娇她们带回岛上去,你怎么看?”袁司晨掸着鞋子上的灰,即使环境一团糟他也不会让自己邋遢。
晏逆昀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迟疑道:“交给她们……合适吗?”
“那要看你怎么想,清妃也在岛上,别人你信不过她你总相信吧?如果你有更好的安置。我当然不会说就让她们带孩子走,你自己想吧,岛上女人多,从哪一面说都好过跟着我们。”
这确实是非常好的建议,只是……这个还没满月的孩子,就这样远离自己,怎么舍得呢?
“你可以考虑两天,阿娇说岛上要办喜事,她们去买红绸子,会留几天。不过你也别一直拖着……”“就照你说的做吧。”
晏逆昀捂住眼睛:“他能活下去,怎样都好……”
袁司晨看他那个样子,声音不由得软了许多:“现在已经差不多足月了,生下来的时候都没事,以后小心点就不会有事了。你答应了,我这就去跟她们说,阿娇虽然就那个脾气,人是极好地。”
“那就拜托给你了。”
当晚,镜水砚朝睡熟后,孩子被抱出了房间。袁司晨和晏逆昀两人带着孩子趁着夜色来到阿娇他们所在的客栈。
还是和一年前一样,阿娇对晏逆昀冷眼相看,倒是她婶婶人很善良,还仔细问了回岛的路上要注意些什么。直说明后天给孩子买点做衣服的布回去之类让人放心的话。
“差不多走吧。”袁司晨看了看月亮,已经很晚了,便催道。
晏逆昀还看着床上的孩子,始终舍不得。面对丹钦的时候那种狠心现在一点都找不到,这个眼盲的孩子让他有更多的不舍,只恨不得跟着一起去。
“这个,等他在长大一点,请帮我交给他!”香囊不用当了。不如留给这个孩子。同样可以算是生母留给他唯一的纪念,别让他太可怜。
阿娇婶婶答应着接过来收好。送他们离开了房间。
回到住处一整晚,晏逆昀都没能入睡,虽说知道孩子会过得很好,心里依然放不下,他一个人跟着到一个陌生地地方,别人会不会不喜欢他?知道他眼睛看不见,岛上会不会有人欺负他?他长大了以后要是想爹想娘,哭的时候没人安慰怎么办?
到底是心头的肉,割不去。“什么?扔了?”镜水砚朝惊得差点坐起来。
“对,反正你也不想要他,带着他一路上只会多个麻烦,我把他扔到街角了,估计会被人捡走,也许就饿死了。”晏逆昀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表情都没有。
被人捡走……饿死……镜水砚朝听得心都发抖,自己连看都没能看到一眼的孩子,就被他这样扔掉了?
“你再休息一天,我们坐马车直接去釜州,和顾大人会合以后商量推翻大征的事。”
门轻轻地开了,蝶羽探进头来:“少爷,喝药吧。”
“端进来吧。”晏逆昀从床边离开,蝶羽要将药碗给他的时候他却一侧身让开来,直朝门外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目瞪口呆的人。他出去了?
“少爷,喝药吧。”蝶羽赶紧换回笑脸,边吹着碗里的药边走过去。
镜水砚朝也默默地坐起身,拦住勺子:“我自己来。”接过碗不管有多烫直接全部喝了下去。蝶羽脸都吓变色了,握着勺子不敢说话。
“蝶羽,给孩子做的衣服呢?”嗓子从火辣中缓过来,镜水砚朝问。
“晏公子拿走了。”
“全都拿走了?”
“是……他说反正以后也不会再需要,不如一起扔了。”蝶羽低下头。
镜水砚朝真地很想摔了手里的碗以表示自己有多愤怒。
“少爷。您别生气……孩子、孩子……”蝶羽结巴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会有好人家捡走?那岂不是意味着丢了反而比跟着他好;说还会有地?从这段时间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他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怎么能说这样地话。
“别再谈这个孩子了。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地。”镜水砚朝忽然冷冷地说了一句。
究竟谁更狠心,你想比,朕陪你比!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过去体贴入微的晏逆昀逐渐不再过问镜水砚朝的日常起居,除了将他抱上马车以外,可以说再也没有和他有任何接触,有时间也不再陪他。而是拖了英珏和袁司晨继续讨论反复辟的事。蝶羽伺候着好象随时会爆发的镜水砚朝,一点错都不敢出,每天心都悬在嗓子眼。
“按照我们所知道的情报,大征的这些残余势力必定是躲在北方休养生息了很多年。不过有一点很令人费解,为什么他们能召集起那么多地人谋反,其中必定有玄机。”英珏在桌上比划着说。
“我也一直都在想那会是什么东西。”晏逆昀捏着下巴。
“也许是和惠静那边一样有个大冤案,老百姓早就想造反了。”袁司晨不咸不淡地说。
晏逆昀摇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还能什么都告诉你不成?”
出乎意料,晏逆昀没有反驳,倒是一笑:“说地也是。”袁司晨被他的反应搞懵了一下,继而露出意味深长地笑。
“基本上我们可以猜测。大征的军队,原本应该是在千绝山附近,不过他们如果在大胤境内练兵或者广积人马,不可能不被当地官员发现的,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晏逆昀很快就抛开了刚才的话题,继续推测。
如果不在大胤的境内,那又会在哪里?再朝北是人无法生存的冰原,别说练兵,生活都成问题。往东只有海洋,他们究竟藏在了哪里?
袁司晨看他们两个都是沉思的表情。不禁笑道:“这个问题,恐怕九姑姑会有答案。”
“我娘?为什么?”
“直觉告诉我地,因为我娘能找到那样一个地方抚养我,九姑姑应该也可以找得到。”
晏逆昀眼一亮:“你的意思是……”
“写信回去问一问吧。”袁司晨说着。下楼去找小二借笔墨。
假如像鲛人岛一样,在北方的大海中有一个供那些人隐藏的地方,说不定晏娘子真的知道。一行人到达釜州勾城的时候只剩下不到十人,韬光养晦多年的顾鼎舟老当益壮,凭借当年的威望和晏太师的亲笔信,早已经说服了釜州州牧,联合起济州邕州加紧操练,转等他们到来。
镜水砚朝已经能自己下床行走。人前不必再尊严扫地地由人抱来抱去。心中轻松之余,未免也有些失落。现在他的日常全部交还给了蝶羽。有时候一整天都见不到晏逆昀一次,知道他在为推翻大征余孽准备,也没有立场抱怨他不陪自己。
他从来没有生自己地气那么久过,一定是这个孩子的事让他真的很伤心,等到这里的事都结束了,不管成功不成功,自己再向他道歉吧。镜水砚朝有点逃避现实地想。
“千绝山外另有岛屿?此事可属实?”釜州州牧林启听完晏逆昀地陈述后,谨慎地发问。
“除此之外应该不会有别的可能性了,袁司晨写了信回京城,最迟今天应该会有回音了。”晏逆昀正说着,一名仆人进来通报有信函。众人打开信笺,依旧是晏太师的亲笔信,确认了千绝山往东北走有一座面积广阔的岛屿,还说因为什么暖流的缘故,那里气候宜人。
不久前就赶来的济州州牧纪则优摸着胡须点头:“既然有确切证据,那我们就派水师北上,先端了他们的老巢,让他们无路可退,再和保悦湖三州的兵力两面夹击,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好,那纪大人有劳了,本官也会修书邕州州牧,让他筹备水师力量。”林启将信收好,众人也各自去做自己该做地事。
第七章:是你逼我走的
一日,晏逆昀趁人不注意,拉了顾鼎舟到一旁,问:“顾大人,真出兵的话,胜算有多少?”
“不瞒公子,太师来信说昶州的军队才稍有变动,北方的乌珍就有大动作,根本不能调动任何兵力,仅靠保悦湖三州的兵力和济釜邕的水师,的确是很难撼动大征,”顾鼎舟悄悄说,“大征余孽不好对付,其他各州都有他们的势力,真要打起来,胜算也就四成,还得是乌珍和贺兰不浑水摸鱼才行。”
“乌珍,贺兰……”晏逆昀低头想了想。
“不管胜算有多少,老夫终究是身负先皇之托,就算拼了老命也会保护皇上,事成与否,晏公子也无需太在意,为人臣子尽心尽力也就够了。”顾鼎舟看他愁眉紧锁,便宽慰。
为人臣子啊,原来,竟然是臣子与皇帝的关系。
晏逆昀故作轻松:“谢谢顾大人这番话,我明白。”
要是这样,需要做的事还很多很多,这时候也不能停留。
“请辞?你要去哪儿?”镜水砚朝正在喝粥,听到这话不由一愣。
“去昶州。如果不能调昶州的兵力参战,恐怕胜算会很小。”晏逆昀单膝跪地,行的是标准的君臣之礼。
镜水砚朝沉吟不语,候在一旁的蝶羽示意其他仆人出去。而后接过喝了一半地粥碗恭敬地退了出去。做下人的从来都不会忘了见风使舵,晏逆昀和镜水砚朝的关系亲疏就是蝶羽地指向标,现在两人明显地生分了。她也不敢逾矩,平日里的说笑也少了。
“你带谁去?”
“一个人去。”
“一个人?不行,从釜州到昶州要走两个多月,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如果有人要杀我,带多少人都一样,如果没人要我的命,一年的路也不会有危险。”
如此生硬地回驳自己的好心!镜水砚朝一阵气闷,道:“你去到那边能做什么?”
“你曾经放过乌珍人一命。又是乌珍王的女婿,有使节过去总不会一点收获都没有吧?”
“你说的虽然不错,但是为什么你要亲自去?”做钦差的那一次差点就把命丢了,这次要是做使节,自己又是个失势地皇帝,难保土乌沁会不会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直接杀了。
一直低着头的晏逆昀突然意义不明地抬起头笑了笑,说:“原因你心里不清楚吗?”
原因你心里不清楚吗?是的,朕真的恨不得早一天离开这里。知道的不知道的人都在这里,无论怎么对你都是不对的,这样的折磨。真是一天都不想忍受。
镜水砚朝努力驱散脑海里浮出的话语,无力地说:“什么时候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