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中唯一亲近过的女人,便是从不施脂抹粉的婉情皇后。她的高贵典雅举世无双,也令李惊滢在选择伴侣时不由的带入比较起来。但从世间再寻得一个婉情谈何容易?所以他忠实的选择了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也体贴的默视着妻子难耐寂寞的背叛。
李惊滢能猜测到对方是谁,所以他也知道就算追查下去,那人也有办法洗脱的一干二净。索性省去麻烦,免得与那人正面冲突。
"王爷......"
福海欲言又止的模样令李惊滢微微皱眉:"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刚才奴才检查王妃的遗体时,发现......"福海小声说道:"王妃腹内有一硬物......好像是......"
"你存心让我着急?"李惊滢不耐地看着福海。
"好像是个隐隐成形的胎儿......"
李惊滢随即沉默,福海知晓王爷与王妃的关系,所以忐忑不安地看着李惊滢。
李惊滢微垂眼睑,微翘的长长睫毛虚虚的掩住了那两只星星般璀璨灵动的大眼睛,似是满幕繁星的夜空被一团乌云悄然遮掩,失去了原有的生机,却散发出一种深沉危险的阴翳。
"几个月大?"李惊滢低低问道。
"应该不足四月,奴才不敢逾越,未能详查。"
"查。"
"是!"
福海应了一声便动手检查起来,李惊滢便坐到不远处的桌旁,端起凉茶慢慢饮下。
福海在宫中时便时常在御药房帮着磨药配方,对于医理也略知一二,很快便检查完毕,如实汇报。
"回王爷,王妃确有三个多月的身孕,而且......"
福海犹豫一下,一看李惊滢又开始瞪他,苦笑一下如实答道:"......而且王妃死前有行房的痕迹。"
"才三个月大,骨未成形......"李惊滢笑了起来:"平白错过了一个扳倒奸夫的机会,不然来个滴骨验血也好。"
"王爷,滴骨之法虽有一定道理,但毕竟不够严谨,尤其是血亲......"福海尚未说完便立刻噤声,他的话已经暗示到他也猜到了奸夫是谁。
李惊滢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说得也是,到时五个兄弟全是父亲,那可好玩了,父皇非气得吐血不可,哈哈哈!"
福海讪讪一笑,不敢再多言。
"福海,本王改变主意了。"李惊滢璨笑起来:"你立刻派人入宫报丧,就说王妃在我陪父皇泛舟之际被奸人所害,恳请父皇彻查此事,为王妃报仇。记住,不要提孩子的事。"
"可是,刑部验尸之时还是会发现王妃腹中的骨肉......"
"正是要让父皇知道他的儿媳妇是身怀六甲之时被害,而我这个父亲尚未知晓喜讯便成了丧事。"
福海随即明白,王妃是在王爷陪皇上出游之时被害,皇上心中多少会过意不去。若再知王爷'深爱'的王妃在死前受辱,一定会更加气愤。而又知王妃腹中已经怀有'王爷的骨肉',王爷还未体验初为人父的喜悦便立刻双双失去,皇上悲愤之余必然会心怜王爷,自然会更疼上几分。
福海立刻领命而去,李惊滢独自慢步至王府花园,兴致盎然的摘下几本新绽的花朵,慢慢扬起一丝轻笑。
"李惊漩,若你知你的孩儿令父皇更加心疼于我,不知你的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第二章
李擎煊得知滢王妃被害后果然勃然大怒,而刑部验尸之后,李擎煊又得知如玉腹中已经有了骨肉,更是恨得当场掀翻了书案!
正如李惊滢的预料,愤怒的李擎煊立刻严令刑部彻查此事,不论凶手是谁都严惩不贷!一时间滢王妃遇害一事传遍皇城内外,闹的沸沸扬扬。
李擎煊为了安抚李惊滢,便宣他入宫小住一段时日。当李擎煊见到红着眸子低低饮泣的李惊滢时,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心疼这个孩子为何如此命苦,妻儿被奸人所害,一尸两命。气愤那个凶手竟如此歹毒,生生勒死了一介弱质女流。
皇族中事,一旦牵扯起来,往往会有多人牵连其中。每件惨案总会有获利的一方,而正逢争储之际横出此祸,李擎煊立即联想到李惊滢甚讨他的欢心,若再率先为他添个孙儿,只怕会更威胁其它人。所以,李擎煊也多少将这场惨事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又悔又恼。
李惊滢一反平日的活络顽皮,少言寡语,一声不响。李擎煊问话时会勉强笑着应上几句,说完便又再度郁郁寡欢起来。李擎煊万分心疼,便起意带李惊滢去围场狩猎散心。
一时猎兴浓盛,李擎煊带着李惊滢围捕活鹿直玩到夕阳渐红。见时辰晚了,李擎煊索性在围场扎营野炊,李惊滢从未睡过帐蓬,脸上这才显露出几分孩子心性的新奇。待李擎煊亲手烤了一只全鹿后,李惊滢的脸上才渐渐有了笑容,恢复了几分精神。
李擎煊心中欢喜,其后几天放下不少政务,专门陪着李惊滢游玩。看着李惊滢渐渐打起精神,李擎煊也不由心情大好。朝中大臣见皇上为了九皇子不惜放下国事,于是也闻风而动,百般巴结讨好起来。
数日后,李惊滢向李擎煊请旨出宫,李擎煊虽有不舍,但也知不能让成年皇子长居后宫,于是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才准了奏。
李惊滢出宫前途经玉华门的白玉卧狮栏拱桥,远远便望见李惊漩信步而来,不由停住脚步。二人目光对视,李惊漩微微一笑,慢步走上前来,满眸兄长注视弟弟的爱怜目光。
"九皇弟,滢王妃一事,皇兄也略有耳闻,望你节哀顺变,早日打起精神。"说着,李惊漩柔声加了一句:"不然就辜负了父皇不惜放下国事,多日安抚于你了。"
李惊滢耸耸鼻子,眼中慢慢泛起水雾,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八皇兄......如玉......如玉真得死得好惨......"
李惊漩怜悯地长叹一声,伸出手亲昵地抚摸着李惊滢的发髻,温柔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这般伤心,叫她九泉之下怎能安息?刑部已经彻查此事,凶手最终难逃法网,九皇弟也不要太揪心了。"
"八皇兄......"
李惊滢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惊漩,脆弱地窝进李惊漩的怀中,痛哭出声。李惊漩一脸的心疼,轻轻地拍着李惊滢的背,不断安抚。
"只是......只是惊滢实在想不明白......"李惊滢噎咽着,不断抽泣。
"怎么?"李惊漩的语调温柔似水,充满怜爱。
"惊滢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令八皇兄不惜犯险,亲自动手?不像八皇兄的为人呢。"
李惊滢说出此话时,神态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委委屈屈、脆脆弱弱,窝在李惊漩的怀中寻求安慰。
李惊漩闻得此话同样没有任何反应,眼神依旧温柔,轻抚李惊滢背部的动作也未停顿,轻轻地回答了四个字:"顺手而已。"
"因她的腹中骨肉而起了争执?"
"你的王妃对你很好呢,想借机给你添个继承人。虽然咱们都是一家人,但我觉得多有不妥,所以只好杀了她啊。"口吻倒是甚为无辜。
"皇兄就不怕东窗事发?"
"若你有证据,还会搂着我哭哭啼啼、惺惺作态吗?"
李惊漩是五兄弟之中最像李擎煊的皇子,不论长相性情都颇为神似。满腹心智深藏不露,多番城府却不落人话柄,从不出风头,却也从不落人后,是朝中鲜有腹诽的皇子。若说杀人者是李惊漩,只怕满朝文武无人会信。
李惊滢'破泣而笑',羞涩地抹了抹眼泪,好似不好意思在兄长面前哭成这个模样,嘴上却说着与神情毫不相关的话:"我与如玉虽无夫妻情份,但她毕竟是我的滢王妃,这笔帐,惊滢想不讨都不行呢。"
李惊漩爱怜地用袖角轻轻擦拭着李惊滢脸上的泪渍,柔声道:"九皇弟真是冤枉了皇兄,皇兄也是见你冷落了美艳娇妻,代你满足她嘛,没功劳也有苦功啊。"
李惊滢笑得无邪纯真,他微微弓身行礼,似是道别:"那惊滢真是要谢过八皇兄了,它日定会备上厚礼好生答谢。"
李惊漩温柔地帮李惊滢整了整领口,轻轻拍拍李惊滢的肩,似是安抚:"那皇兄就期待了。"
二人相视而笑,那神情,就如同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兄弟。在听不到他二人对话的旁人眼中,李惊漩与李惊滢便真是相濡与沫、兄弟情深了。
滢王妃被害一案追查数月未果,最终成了一桩无头公案。而事隔半年后,漩王李惊漩大婚,新娘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翰林大学士候保之女候怜香。
谁料想,成亲当日,送嫁婚队按照俗礼由娘家起程绕城一周之际,竟被一群胆大包天的盗贼虏了嫁妆,连新娘也不知所踪。直到第二天深夜,饱经蹂躏的候怜香才被人丢到城外的八里坡,失了贞洁。
一时间李擎煊龙颜大怒,翰林大学士候保一家更是哭得肝肠寸断。不久刑部最终将贼人捉获,严刑拷打中供出了李惊海的名字后便咬舌自尽,死无对证。
李惊海莫名受冤,自然暴跳如雷,虽最后刑部查证'证据不足',但朝中流言四起,对李惊海的声誉造成了极大影响。
整件事中最无辜的受害人李惊漩却表现了大度之风,依然坚持要娶候怜香为妻,忠贞不二,把候家感动的热泪盈眶。但他们也自知失了完璧之身的女儿再配不上漩王的尊贵,咬着牙谢绝了这桩亲事。
候怜香感激李惊漩毫不嫌弃而且愿与她共渡一生,含泪留下一封血书,道尽辛酸苦楚,悲悯与漩王有缘无份,愿来生再偿漩王之情,便悬梁自尽了。
候家悲上加悲,李惊漩当即表示终身不再另娶正妃,愿代候怜香克尽孝道,服侍候保夫妇终老。一时间感动了候氏一族,誓死效忠李惊漩。
而民间更是将这段爱情奉为佳话,传的沸沸扬扬,无数女子为李惊漩的痴情而心动不已。
李擎煊原在头疼让皇族中嫁入一个被贼人玷污的女子有辱声誉,但若因此取消婚事又未免显得皇室不尽人情。后见候怜香自尽,候家又对李惊漩感恩戴德,似乎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便准了李惊漩不再另娶正妃的决定,另外安排了一桩婚事,另立一女子为漩王侧妃。
漩王迎娶侧妃一事传出,被退回的贺礼又源源不断地送到漩王府上,候保一家也忙进忙出帮助张罗,比嫁自家女儿都更加尽心。
滢王李惊滢派人送来一对碧玉镶金龙凤呈祥玉如意,呈上的贺贴上只写了三个字:真会装。
李惊漩收到后意味难明地笑了笑,便提笔回复了三个字派人送了回去:小意思。
就如同李惊滢将计就计一般,李惊漩也将计就计,不光得了好名声,还得到了候氏一族的誓死追随。李惊滢出了一口恶气,倒也不再纠缠什么。
只可怜了李惊海,完全是无妄之灾,成了最大的输家。
转眼间隆冬已至,年关将近,宫中也开始张罗准备迎接元旦。
婉情皇后为免五位皇子过于疏远,总是每隔一段时日便宣他们进宫一聚。只是近几年婉情皇后一直抱恙在床,便鲜有时间再顾及他们五人。但事逢佳节,婉情皇后还是会强打精神,宣五位皇子在节前进宫小聚,没有外人在场,只给他们兄弟五人留下独处空间。
婉情皇后雍容华贵,母仪天下,慈祥温柔。她虽只有一子李惊涛,却对其他四位皇子一视同仁,视若己出,无微不至。所以即使四位皇子已经斗的天昏地暗,却也从未有人动过太子半分。一则是太子确实不会构成危胁,二则便是顾念婉情皇后的恩情。
李惊滢等人虽各怀心事,但对于婉情皇后的要求都不忍拒绝。明知她这番善举并不会令他们兄弟之间有实质性转变,但他们也都默契的无人点破,在她面前上演着兄友弟恭的温馨场景。
这一天,刚刚降过一场鹅毛大雪,皇城内外白雪皑皑,一片冰雪琉璃的冰晶世界。
李惊滢今日专门披上了婉情皇后亲手缝制的雀金凫靥裘,穿着嵌金腾龙排穗对襟褂,登着云红鹿皮靴,头上戴着白狐皮雪帽,别提多飘逸清脱了。李惊滢的样貌是五位兄弟之中最为俊秀俏丽的,一出现自然是光彩照人、风华绝代。
李惊涛的衣着最为朴素,简简单单的一件锦锻棉袄,朴实无华,若不是丝料上乘,倒真不像是皇室中人的打扮。他见到李惊滢进入暖阁,便笑着递过他的暖手炉。李惊滢甜甜的谢了一声,便亲昵的挨着李惊涛而坐,孩子气的把玩着暖手炉,喝起暖茶。
"大皇兄,皇嫂的身子还好吗?我的小侄子什么时候才出来陪我玩啊?"李惊滢扯着李惊涛的衣袖嚷嚷着。
"快了快了,"初尝为父之喜的李惊涛脸上洋溢着欢愉,"御医说大约开春就会生了。"
"听御医说是位皇子是吗?"李惊滢瞪大了双眼,一脸的好奇。
"是啊,父皇已经张罗着为这孩子赐名了,前天还给了我一张单子,让我先挑个喜欢的。"
"若按祖谱辈份,下一辈应是'守'字辈,大皇兄仁孝忠贤,不如就取其一为名?"李惊漩笑着插嘴道。
今日的李惊漩身着金蟒月白锻袄,头顶蓝玉玄冠,两根四股辫金穗自两耳垂下,华丽尊贵。而他的脸上,一如即往的挂着暖暖的微笑,目光平和的好似一潭深水,令人莫名舒心。
但李惊滢绝不会被他亲切的眼神骗倒,只冲李惊漩毫无心机般笑了笑,便不再与李惊漩的目光对视。
"其实父皇也有此意,"沉浸在喜悦中的李惊涛并没有发觉到李惊漩与李惊滢之间的暗流涌动,他笑着说道:"父皇所题写的'贤'字比其它字要稍稍大些,母后也说父皇大概是偏爱此字,所以过几日我就回覆了父皇,这孩子的名字大概就会定为李守贤。"
"希望这孩子将来人如其名,守得贤良方正,便是我宗元之福了。"李惊漩笑着说。
李惊涛也连连点头,满腔期盼:"希望如此。"
正说在兴头上,李惊海凉凉的声音大煞风景地传了过来:"大皇兄喜添贵子,八皇弟新婚燕尔又迎新妾,二位聊的甚为开怀,倒是可怜九皇弟孤苦伶仃,妻儿惨遭不测,如今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倍感凄凉。二位也该多为这位末弟考虑一下吧?"
李惊海话中带刺,暖阁内的气氛立刻变得尴尬起来。李惊涛面露窘歉之意,李惊漩只是笑了笑便不再言语,李惊鸿自始至终一直坐在远处独自饮茶没有任何反应,只剩下李惊滢脸色变了变,嘟起嘴巴不乐意的说道:"四皇兄,今日咱们兄弟难得相聚,你又何苦提这些煞风景的事情?"
"九皇弟,四皇兄是为你报不平,你不领情便也罢了,怎么反而怨我?"李惊海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眼含挑衅。
李惊海乃当朝大将军虞康之女虞淑妃所生,有手握朝中重兵大权的外公的庇护,再加上他熟谛官场之道,出手阔绰,大有太子之位当仁不让之意。只是他为人精刁,没有容人之度,在众兄弟之中人缘并不佳,此刻更是令兄弟间的气氛变得极为尴尬。
李惊海自当日蒙受不白之冤后便受了父皇的冷落,朝中部分见风使舵之徒也暗中换了目标,另择高枝。李惊海平白受累自然万般不甘,见到其它人倒是生活的安逸快活,又是添子又是添妾的,难免心中不忿,便冷嘲热讽起来。
李惊涛心性憨实,想到若不是滢王妃横遭不测,只怕九皇弟的皇儿已经诞下,顿觉自己只顾开心却忘了李惊滢之痛,不由心生愧意,神情黯然下来。
连总打圆场的李惊涛都沉默了下来,其它四个心怀芥蒂的皇子便更加无话可说,若不是李惊滢叽叽喳喳的自顾自对李惊涛说着逸事趣闻,只怕外面的太监们会以为暖阁内已经没有人。
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因为婉情皇后咳嗽不止不便前来,便派身边的伶俐婢女张罗安排。窗外忽然降起绒雪,漫空飞舞,寒风拂木。尚膳监的御厨们便在暖阁内架起一个铁炉,摆好铁丝蒙、铁叉,炉下烧起炭火,切着新鲜鹿肉便烤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