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法国的教堂,而是莫斯科的东正教教堂。
这七天,晏子殊首先去见了伊恩.亚伯特上将的家属,尔后又见了法医、法国司法局员警和俄国军方,为寻找证据,获得许可的晏子殊在各个部门之间奔波、开会、彻夜研究案情,昨天,他还主持了伊恩.亚伯特上将的葬礼。
晏子殊很少休息,两、三个小时的睡眠都成了奢侈,所以下了飞机后,他睡得很熟,还做了一个遗忘已久的梦。
在梦中,他看到卡埃尔迪夫朝自己开枪,随后丢下奄奄一息的自己扬长而去,很奇怪,以前他会觉得害怕,冷汗直冒,现在的心情却是那样平静。晏子殊坐直身体,然后揉搓了一下疲惫不堪的脸孔。
因为已经被彻底背叛了,所以梦境再可怕也无所谓了吗?
只要想起伊恩.亚伯特上将,胸口的疼痛就好像旧伤口一次次裂开那样,锥刺般的痛苦,晏子殊的手指深深掐进了皮质座椅里,神情压抑。
他变了..
他逮捕了莫拿.沙夏的几个心腹,默认组员暴力逼供,他逮捕了西蒙.迪克森,重组情报网路,还发布了红色通缉令,全世界通缉莫拿.沙夏和兰斯.冯.卡埃尔迪夫。
这意味着各国国家中心局,都可以根据此通缉令立即逮捕这两个人。莫拿.沙夏收到风声,在国际刑警到来之前,就急匆匆地逃离了别墅,而卡埃尔迪夫..至今不知所终。
熬夜审讯西蒙.迪克森也没有什么结果,晏子殊只得冻结了卡埃尔迪夫在美国银行的几个记名帐户,还有在佛罗伦斯、纽约、奥地利的几处房产,但是这不能困住卡埃尔迪夫,卡埃尔迪夫在瑞士银行里有更多的钱。
晏子殊十分苦闷,他碰到许多软钉子,银行经理等许多人拒绝和国际刑警合作,因为没有证据证明那是犯罪所得到的财产,此外,卡埃尔迪夫有私人机场、私人领地和海滩,要追踪他的下落变得更加艰难。
计程车转了个弯,拐上一条小路,然后徐徐驶进教堂的后门。
晏子殊楞了一下,立刻敲了敲设置在车内的金属防护网,用英语说:"等一下!停车!我没有要进教堂!"
可是司机头也没回,好像听不见晏子殊在喊他一样,反而踩下油门加速,一直冲进僻静的墓园!
"停车!"晏子殊大喝,举起随身携带的P226半自动手枪,"不然我要开枪了!"
"吱嘎!"
司机突然刹车,因为这股巨大的惯性,晏子殊冷不防地撞上了防护网,手肘和头部都擦伤了。
趁晏子殊按住额头的那一瞬间,司机打开车门,仓皇地逃走了,把晏子殊扔在了绿荫掩映,宁静得可怕的墓园里。
晏子殊下了车,握着枪,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有许多墓碑,而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刚挖掘出来的墓穴,泥土就堆在长方形的墓穴旁边,晏子殊盯了墓穴一眼,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个墓穴似乎是─为他而准备的。
"乒!"一个子弹突然擦过他的手臂,打中了汽车,晏子殊立刻弯下腰,一把拉开车门做遮挡物。
"乒砰!"又一发子弹呼啸而过,打碎了车窗玻璃。
这下,晏子殊看见了躲在墓碑后面的杀手,一个俄国人?但是他只来得及看上一眼,雨点般的子弹便扫射了过来!
没想到除了手枪,杀手居然还拿着SR|2冲锋枪,这种枪是俄国生产的,使用的是特种穿甲弹,用于对付穿防弹衣的目标,看来对方是决心要置他死地!
晏子殊在枪林弹雨中钻进计程车,打开车门藏身到另外一边,由于对方火力太猛,他既无法还击,也无法从计程车那里逃开,完全处在劣势,一阵猛攻之后,计程车的挡风玻璃已经粉碎,车身也千疮百孔。
晏子殊伏低身子,透过车底看到计程车已经漏油,右边的车轮浸在无铅汽油里,如果再被击中..
他背靠着车身,握紧了枪,因为死亡的逼近心跳得很快,到底该怎么办?因为疲倦疏忽大意,结果让杀手有机可乘..
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晏子殊深深吸气!看着最近的墓碑,算着自己跑过去的时候,不被直接击中的可能性结果是零,四十英尺的距离,毫无遮挡物,除非对方枪枝卡壳,否则自己必死无疑!
还没有为上将报仇,晏子殊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我不可以死在这里.."
无论如何也要放手一搏!晏子殊迅速地脱下外衣,然后竭尽全力地,往车子前方扔去,略看一眼,就像是有人从车前盖滚过去一样。
果然!神经高度紧张的杀手对着车子前方一阵狂乱扫射,而晏子殊趁这两秒多的空隙,开枪还击!
"乒─咻!"
子弹打在了大理石墓碑边缘,晏子殊没有停下,一边连续射击,一边朝最近的墓碑移动,他看到子弹在杀手头顶上方的墓碑上迸出火星,想瞄得更准一些,可是在射击的同时,他还要猫着腰后退。
"砰!"最后一发子弹打在了杀手下方的泥地上,溅起草和泥土,刹那间,晏子殊猛扑向离自己最近的墓碑,感觉到SP10子弹紧擦着自己的身体呼啸而过,他仓促地一滚,躲到了墓碑后面。
侧腹有一点烧灼感,被子弹擦伤,晏子殊大口呼吸着,背上还沾满了泥土和青草,他褪下空弹匣,"咔嚓!"换上新的,还有二十发子弹,而按SR|2冲锋枪的弹匣容量,对方至少还有三十发子弹。
晏子殊低头,看着泥地上那一排规整的子弹坑洞,对方的枪法精准,而且十分冷静,不急于冲上来厮杀,是在等他弹尽粮绝!
晏子殊深吸一口气,不觉已经汗流浃背,SP10子弹在头顶呼啸飞过,他趁着空隙还击了几枪,一边希望能够拖延时间等待组员支援,尔后,突然地,他看到对方用力掷过来的铝片手榴弹!
晏子殊大吃一惊!心跳都为之停顿!他本能地跑向那个刚挖掘出来的墓穴─
"轰!"炸弹在他身后爆炸,热浪猛地将他冲进了六英尺深的墓穴里,后背烧灼般痛,耳朵嗡嗡鸣叫,胳膊、肩膀和腿都在流血..
晏子殊跪在墓穴里,紧握着枪,他现在已经是落入陷阱的猎物,无处可逃,杀手只要对着墓穴扫射,就能彻底结束他的性命!
然而,晏子殊听到了打斗声,墓穴外有人在激烈地交火,几秒钟后归于平静,他攀住墓穴边缘爬了出来,用袖子擦掉流到眼睛里去的血,惊愕地看到杀手倒在墓碑旁边,而一个高大的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尸体旁边。
"卡埃尔迪夫.."晏子殊的嘴唇抖动了一下,踉跄地站起来,看着那个完全不打算回过头来的男人,"站住!"
卡埃尔迪夫把及肩的金发剪短了,少了一份贵族的华丽,却多了让人目不转睛的刚毅气质,他更像一个黑暗世界的统治者了。
晏子殊忽然失去了语言,只是怔怔地注视着卡埃尔迪夫的眼睛,冰冷又神秘的淡紫色,依然像水晶一样美丽,但好像失去了什么?显得非常冷漠,晏子殊握紧了手里的枪。
他以前就不懂卡埃尔迪夫,现在是更加地茫然,凝视了半晌,晏子殊突然举起了枪!
"站在那里别动!"晏子殊厉声说,一边摸索着别在后腰皮带上的手铐,虽然心里很清楚,这对卡埃尔迪夫来说根本没用,"你被捕了!"
卡埃尔迪夫十分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让人觉得陌生,他看了晏子殊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向一条僻静的小路。
"我叫你站住!"晏子殊怒了,一枪击中卡埃尔迪夫脚边的土地,后者停下了脚步。
"我说过,再见到你,我会开枪的!"晏子殊大声说,用枪指着卡埃尔迪夫的后背,"和我回警局!"
卡埃尔迪夫微侧过脸,和以前总是注视着晏子殊不同,他移开了视线,"随便吧。"
"什么?"
卡埃尔迪夫似乎已不愿多说,转身迈开脚步。
"浑蛋!"这是什么态度?!晏子殊看着卡埃尔迪夫逐渐远去的背影,愤怒地扣下扳机!
他的脑海里不断徘徊着亚伯特上将的尸体,横陈在法医室的样子,X的!晏子殊很痛苦,他从后方瞄准卡埃尔迪夫的心脏,如果有狙击手在这里的话!就一起死吧!
"砰!"
卡埃尔迪夫摇晃了一下,血从左肩膀涌出,他伸手按压住伤口,殷红的鲜血流淌在指缝间,加深了黑色羊绒风衣的颜色,因为枪伤,卡埃尔迪夫的动作有点迟钝,他慢慢地走出了墓园。
晏子殊呆呆地看着卡埃尔迪夫消失的方向,突然觉得手里的枪好重,双腿也失去了力气,这里没有狙击手,卡埃尔迪夫也没有躲开子弹,更让他愕然和无措的是,在扣下扳机的最后一刻,他向上移动了枪口..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不希望卡埃尔迪夫死?
晏子殊颓然跪了下来,感觉血液抽离了心脏,面无血色。
他不想看到自己这样懦弱,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心被刀剜着,晏子殊嘶哑地叫着,眼泪滚落了下来..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退缩呢?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承认自己的感情?
只要再坚强一点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自掘坟墓?
晏子殊痛恨自己..恨自己的犹豫和逃避,恨自己最后也只能..哭泣而已..
─爱情把一切冷酷之心变得温柔,但是对无望的爱来说,它的终点便是放手,不仅仅是一方,而是双方的放弃,虽然这很痛苦,但是比起无尽的折磨来说,却是一种解脱,是把爱情从生命里放逐..
俄国莫斯科,苏尔古特造船厂─
从租来的福特汽车里下来,晏子殊站在浮动码头上,遥望那座庞大的船坞,在余晖的照射下,它就像一座古老的碉堡,静静地横卧在码头前方。
风很大,伏尔加河波涛汹涌,浪花四溅,脚下的钢筋混凝土码头微微地晃动,晏子殊挟紧大衣,朝船坞走去。
苏尔古特造船厂,主要建造万吨豪华游轮,投资者是汉莫克.沙夏,也就是莫拿.沙夏的父亲。
国际刑警组织截获了一封加密的电子邮件,说明在这个船坞里,莫拿.沙夏将和一个人秘密交易,情报部把这封邮件上呈给国际刑警总部的时候,被晏子殊拦截了下来,他擅自改写了邮件,把秘密交易的日期改成了第二日。
而且,他还在自己的电脑里打好了辞职报告,做好了被国际刑警组织开除,甚至是被捕的准备。
他要为亚伯特上将报仇,也要为他和卡埃尔迪夫之间的纠葛画上终止符号,晏子殊是抱着即使失败,也要同归于尽的心理,踏上码头土地的。
他从军火器械库里拿了两把使用Trijicon 夜光瞄准具的P226手枪,五个弹匣,一共一百发子弹。
他还带了C4软塑炸药,其实炸弹的特性和使用方法、陷阱的布置等等,都是卡埃尔迪夫教他的,不知道卡埃尔迪夫会怎么想,他到底是养虎为患,被他饲养的宠物狠狠咬了一口!
晏子殊想起了自己在城堡中度过的日子,不断地挣扎,不断地反抗,却只能更深地体会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已。
就算矢口否认,晏子殊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因为卡埃尔迪夫而改变,这种改变起初是由于药物和束缚,尔后这种颤栗就渐渐地渗透到身体里面,体内深处产生麻痹感,只是进入就让他兴奋不已,他得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卡埃尔迪夫总是给他很多很多..
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意志也在那温柔的凝视下迷失,一点点地动摇。反复地思索,陌生的心理,深深的仇恨下面,有一种令他崩溃的情愫存在,晏子殊终于选择了面对这种感情,同时也选择了结束这段感情,他带来了炸药,也带来了船坞结构图,还有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晏子殊坐在船坞上方的吊桥上,看着下面那只建了底部的豪华游轮。
他已经把爆炸力极强的C4炸药,布置在各个支撑点上,就像爆破废弃建筑物一样,只要引爆炸弹,五秒钟内,整栋建筑物就会轰然倒塌,谁也无法逃脱,因为时间太急,这栋建筑物最后会沉入伏尔加河..
晏子殊并不害怕,抽了一口烟,把香烟捻灭在钢板地上,他的脚边已经有一堆烟头。
忽然地,他听到了沉重的推拉铁门,被用力拉开的声音。
他警觉地往下看去,看到一辆无牌照的黑色劳斯莱斯七二八驶进了船坞,在三百英尺处停下。不一会儿,车门开了,一个晏子殊曾经见过的,叫科瓦约夫的高大男人,从车内推出一辆折迭的电动轮椅,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车内的主人,将他放在了
轮椅上面。
莫拿.沙夏好像在生病,剧烈地咳嗽着,神色很差,科瓦约夫将毛毯盖在他瘦弱的膝盖上面,很担心似地拨开莫拿.沙夏眼睛前面的头发。
"啪!"一个恶狠狠的耳光!科瓦约夫的脸被打得歪到了一边。
莫拿.沙夏恼怒地骂着什么,因为他说的是俄语,晏子殊听不懂,但是从他嫌恶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是讨厌别人碰触他。
科瓦约夫唯诺地低着头,莫拿.沙夏依旧谩骂不休,尔后,被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
莫拿.沙夏紧抓着轮椅扶手,喘过一口气来,讽刺的是,他的脸色因为咳嗽而有些红润了,他拿过科瓦约夫递给他的冰水,勉强地喝了一口。
莫拿.沙夏有一个崇尚斯巴达教育的父亲,看到儿子因为发高烧,而落下残疾的双腿后,汉莫克.沙夏立刻找了一个情妇,重新生育孩子。
而莫拿.沙夏的母亲柳德米拉.沙夏,却是疯狂地溺爱儿子,她的许多行为举止,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柳德米拉.沙夏视丈夫的私生子为眼中钉,也痛恨丈夫不够尊重真正的继承人,汉莫克.沙夏是被员警击毙的,但是出卖他的人,据调查正是"黑蜘蛛"柳德米拉.沙夏。
莫拿.沙夏就成长在这样一个怪异的家庭里,他的脾气火爆,一点不顺心就大开杀戒,而且特别喜欢暗杀,他对死亡毫无感觉,无论对方是老人还是孩子,他都能十分平静地派出杀手,隔天在看新闻报纸的时候,拿死者的姿势取笑一番。
他是一个金发碧眼,很漂亮的俄国少年,瘦弱的、扭曲的双腿让他看上去十分可怜,但他是死神,一头因为残疾而更加凶狠的狼。
晏子殊正在暗处着观察莫拿.沙夏,突然感觉颈后有风,他大吃一惊,还未回头,那黑漆的枪口便对准了他的脑袋,同时还有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别出声,晏刑警。"
晏子殊睁着眼睛,动弹不得,听出这个声音是梅西利尔,卡埃尔迪夫的管家。
"主人知道你要来,"对方的声音轻如耳语,虽然拿枪抵着他,却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他希望你保持安静。"
晏子殊静悄悄地握住口袋里的枪,正想反击的时候,"#!"船坞的大铁门又敞开了。
晏子殊头顶的照明灯,一瞬间大放光明,把涂白灰的水泥墙壁照得像雪地般明晃刺眼,晏子殊没法动弹,他一动,隐藏在空汽油桶后面的身影,就会被下面的人发现。
"砰!"随着大铁门合上的声音,一辆相当扎眼的银灰色美洲虎古董轿车,不急不徐地驶了进来。
晏子殊听到了像是弓弦拉紧的声音,他咽了口唾沫,紧紧地盯着驶进来的车辆。
"吱!"美洲虎轿车在离开劳斯莱斯房车的六十英尺处戛然停下。
莫拿.沙夏的神情更加冰冷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轿车,空气似乎突然冻结住了。
"喀!"车门打开了,埃尔迪夫在这种冰冻三尺的气氛中,从容地下了车。
晏子殊动了一动,梅西利尔立刻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肩膀,警告他不要出声,"晏刑警,别逼我开枪,主人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晏子殊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没有随行保镖,卡埃尔迪夫是一个人,莫拿.沙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您的眼睛已经治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