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好友的神情里,看到了无法说服的坚决,晏子殊慢慢地放开了手。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追查下去。"
在莫斯科郊外,那样华丽的住宅,要查出它的背景并不难,西蒙也只是拖延了一时而已。
西蒙叹了口气,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犹豫着,"然后呢?你想逮捕公爵吗?"
"难道我不应该逮捕他吗?"
"从立场上,你是员警他是罪犯,可是从感情上.."西蒙突然住口,晏子殊迸发的怒气,就像两把利刃,割得人脸颊刺痛!
"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晏子殊恼怒地否认。
"可是你不能否认,公爵对你有特殊的感情,子殊,你不能逃避─"
"我没有逃避!"晏子殊怒目而视,那咬牙切齿的眼神让西蒙后背发冷。
可是正因为如此,西蒙倒冷静下来了,他注视着晏子殊,心平气和地说:"那就注视着公爵的眼睛说话,子殊,如果那个时候,你还能坚持已见,我才会相信你。"
晏子殊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子殊,不是闭上眼睛,就能否认心中的感情,别急─"见晏子殊又想反驳,西蒙抢白道:"就算我是错的,你也该亲自确认一下,不然,永远会这样心神不宁吧?"
由于一语破的,晏子殊的气焰一下子委靡了许多,心乱如麻,他不想见卡埃尔迪夫,这几个月来,卡埃尔迪夫也一直音讯全无,可是..
"他在哪?"晏子殊暗哑地问。
"你想以什么身分见他?"
"那要看他是什么身分。"晏子殊语气冷淡,言下之意,如果卡埃尔迪夫是那批军火的买主,作为一个国际刑警,他是不会放过他的。
你要一直和公爵作对吗?西蒙很想这样问,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晏子殊固执的性格,他十分清楚。
"他在哪里?"见西蒙不说话,晏子殊再次问道。
"二月十四日那天,他不是送你卡片了吗?"
晏子殊的脸色很难看,仿佛想起了很糟糕的事情。
二月十四日的早晨,晏子殊收到了一张十分精致的卡片,封面的景色是一座古老的城堡,边缘烫金,底部印有家族封蜡,晏子殊没有看卡片的内容,直接扔进了碎纸机,因为卡片封面上的古堡,就是曾经囚禁了他两年,让他恨之入骨的"奥汀"。
因为这张卡片,他又梦见了奥汀城堡外的悬崖,又记起了锁链冰凉的触感,还有卡埃尔迪夫近在耳畔的嘲讽,淫靡的爱抚,
身体变得诡异起来,就像沉迷于致幻药物,晏子殊害怕自己变成那样。
"子殊?"
"我扔了。"晏子殊冷淡地说。
西蒙难以相信,"什么都不看就扔了吗?那可是公爵的信!"
"我又不为他工作。"
"算了,我告诉你吧,不过我会通知公爵,说你将去找他。"西蒙看着晏子殊,说道:"他在‘先知之地'。"
晏子殊皱起眉头,先知之地?
"你懂拉丁语吧?"西蒙提醒他。
晏子殊恍然大悟,脱口而出,"梵蒂冈?"
Vatican 在拉丁语中的意思,就是先知之地,这个面积只有零点四四平方公里的国家,却是全世界八亿多天主教徒的信仰中心。教皇是梵蒂冈的首脑,由红衣主教三分之二的票数选出,终生任职,红衣主教团是教皇的咨询机构。
卡埃尔迪夫在梵蒂冈?晏子殊想不出他去梵蒂冈做什么,如果那里有他想要的艺术珍品,早几年他就动手了。
"不要问我公爵去那里做什么?"西蒙看出晏子殊的疑惑,摆了摆手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子殊,有件事我要告诉
你,公爵已经..看不见了。"
西蒙的声音轻得就像耳语,却带给晏子殊无比巨大的冲击,虽然知道失明是无可避免的,听到事实时仍然难以接受!
几乎无所不能的卡埃尔迪夫,失去了视觉,就好像拔掉了利爪的猛兽一样,会变成怎样?晏子殊不敢想象。
"公爵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西蒙说道:"我只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感情,你觉得这几个月你过得好吗?"
西蒙停顿了一瞬,拍了拍晏子殊的肩膀,"我去给你订机票。"
看着西蒙迈步走出去的背影,晏子殊扪心自问,过得好吗?不..他借工作发泄心中的烦躁,时常大发脾气,实际上,他气恼的人是他自己,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卡埃尔迪夫失明的事实,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该多好..
梵蒂冈,教皇宫邸─
已是黎明,东方透出最初的曙光,像巨剑的锋刃划开黑暗,迸射出庄严肃穆的明亮光辉。
铺着红色天鹅绒地毯的室内,暖气机偶尔发出极短的噪音,室内依旧暗沉,密实的法兰绒窗帘旁边,一个男人坐在一张金色的樱桃木扶手椅里,交叉着架起修长的腿,双手搁在扶手柄上,气质如水,就像生于黑暗中那样,完全融入了那片黑暗里。
男人的斜对面,是一张路易十五时期的四柱床,床边点着一盏十分昏暗的灯,照亮床上一张枯朽的、饱受病痛折磨的脸,睡眠也无法抹去他的痛苦,老人紧皱着眉头,嘴唇呈暗紫色,下巴僵硬,像是仍要和人辩论什么一样,不时蠕动两下。
"弗罗因.."男人低沉轻柔的声音,就像水珠滴落,划开了整夜的寂静,"我该走了。"
老人睁开眼睛,望向那片黑暗,似乎想努力看清楚黑暗中的人,那个被天主眷顾,几乎得到了一切的男人。
可是无论怎样努力,他也看不清男人的身影,浑浊地叹息着,望向四柱床的顶盖。
一阵衣物摩擦的细微窸窣,是男人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答应我.."老人在做最后的努力,大口呼吸着,"不要让它重返人间。"
男人走到华盖床前,他的脚步悄无声息,像夜行动物一般轻捷。
柔和的灯光照出了男人脸部的轮廓,造物主引以为傲的杰作,男人的俊美让人联想起壁画上的炽天使,耀眼的金发自肩膀倾泻而下;眼睫很长,亦是淡金色的,睫毛下,那不可思议的,淡紫色的瞳孔,像水晶一样明亮清澈,却让人发自肺腑的恐惧,
老人常常在想,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呢?
─对了,因为这双眼睛里,没有人类的感情。
老人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感觉清晨的寒气透过了厚厚的砖墙,渗入到了华丽的寝室里头,他苍老枯瘦的手放在厚重的被面上,仿佛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我下次再来看你。"男人嘴唇微抿,露出温柔的笑容,恐怕天使的微笑也不过如此,可是老人很清楚,这个人绝不可能是天使。
"答应我..公爵。"老人微弱地执着地乞求。
男人优雅地弯下腰,亲昵地吻了一下老人手指上四方的渔夫戒指,那象征着教皇的权力!
在阳光彻底击退黑暗之前,男人离开了卧室,没有做任何承诺。
第二章 冰原狼
美国三藩市,国际刑警中心局,资料室─
这是一个耗资一百万美元的电子资料档案库,里面存有这二十年来的刑事犯罪案件资料,罪犯的档案、照片、指纹等等,也有一些新刑侦技术的介绍和新闻剪报。它庞大的主机不仅连接着位于法国里昂的国际刑警总部资料库,还连接着GPS卫星
定位系统。
晏子殊在微软键盘上输入国际刑警组织专用的密码,电脑显示幕上,滑鼠符号闪动了两秒,便跳出了整张世界地图。
西蒙.迪克森为他订了前往梵蒂冈的机票,他却不急于赶去那里,因为还有很多疑问需要解决。
晏子殊点击了欧洲地图,又点击了义大利那酷似长靴的板块图,随着滑鼠飞快地连续点击动作,梵蒂冈城越来越清晰地出
现在他面前。道路、广场、教皇宫白色的屋顶、机场,晏子殊一一审视过它们,猜测着卡埃尔迪夫去梵蒂冈的目的。
可是如同大海捞针,他看不出梵蒂冈有什么值得卡埃尔迪夫注意。
等一下!晏子殊的目光集中到教皇宫,难道是为了最近突然抱病,让欧洲媒体万分关注的教皇─弗罗因.隆萨?
晏子殊的食指下意识地敲击着键盘,虽然不知道卡埃尔迪夫的宗教信仰是什么?但肯定不是天主教!
因为卡埃尔迪夫的许多行为,都是违背教义的。
究竟为什么..
皱了一下眉,晏子殊存下梵蒂冈城的卫星地图,然后打开另一个档案夹,他已经查到莫斯科郊外,那栋豪华别墅属于谁的
了。
它是尼古拉二世时期〈俄国末代沙皇〉,一个俄国贵族打猎用的庄园,莫斯科发生骚乱以后,几度易主,还曾遭遇大火,一九九二年的时候,被它现在的主人─汉莫克.沙夏买下,并且重新修建了别墅。
汉莫克.沙夏,是沙夏家族的创始人,沙夏家族是俄国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兴起最快,也没落最快的黑手党家族。
汉莫克.沙夏四十五岁的时候,在一次枪战中被员警击毙,他的妻子,人称"黑蜘蛛"的柳德米拉.沙夏,接过了丈夫的位子,支撑起整个沙夏家族。
柳德米拉.沙夏比她的丈夫更狡猾,也更冷血,她制造了四起谋杀案,亲手将亡夫的两个私生子扔进了鳄鱼池,其中一个孩子才出生一周。
柳德米拉.沙夏因犯多宗谋杀罪、贩毒罪、虐待儿童罪,被判终生监禁,囚禁在新西伯利亚群岛一个关押重刑犯的监狱里,与世隔绝。
柳德米拉.沙夏入狱以后,大家都认为沙夏家族已经结束了,因为沙夏家族唯一的继承人─莫拿.沙夏,是一个因患脊髓灰质炎症,而导致左下肢瘫痪的残疾儿童。
国际刑警组织也认为这个孩子不可能构成威胁,然而,这是一个十二岁就掌握微积分基本原理的天才少年!
他没有上过一天学,在家庭教师的帮助下,完成了哈佛大学数学系和化学系的全部课程;在家族事业上,他行事更谨慎,
秘密培养了一个杀手组织,等国际刑警组织重新关注起他的时候,他羽翼已丰,虽然至今也只有十八岁。
莫拿.沙夏的绰号是"冰原狼",美国中央情报局透过卫星,拍摄到他度假时的照片,是一个金发碧眼,像少女般秀气的美少年。
一想到这次的对手,是一个坐在电动轮椅上的孩子,晏子殊心里就不是滋味。
"十八岁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呢?"晏子殊扯开领带结,拿起黑咖啡喝了一口,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继父的拳头。
叹息着,揉了一下眉心,他不想为这种事伤神,丢掉捧在手里的石头,人才能走得更远。
晏子殊一口气喝尽咖啡,关掉了电脑。
四月十七日,傍晚六时─
梵蒂冈的面积,不到纽约中央公园的八分之一,可是它沉淀了历史,积聚了人类的艺术才能与激情,让人深深为之感动。
夕阳的余晖落在瑰丽的圣彼德堡广场上,像火一样的颜色,晏子殊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着教皇办公室的方向。
他刚刚从瑞士侍卫营里出来,因为教皇病重,这里聚集了成百上千为教皇祈福的信众,还有许多来自世界各国的电台媒体,瑞士侍卫队的卫兵们个个严阵以待,随着教皇病情的大起大落,人潮的汹涌,媒体的猜疑,他们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断裂的边缘!
他们一点也不欢迎晏子殊的到来,认为国际刑警组织的出现,只会引起媒体更多胡乱的猜测,身体一向健康的教皇突然病倒,原因未明,不排除中毒的可能,光这一点,就足够引起宗教震荡了。
"除了红衣主教,教皇阁下从三月分起,就不再接见任何客人了!"侍卫队的司令官,以很不友好的口气,回答晏子殊的
提问后,就把他请了出去,"非常时期,请您见谅。"
晏子殊吃了闭门羹。这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见到教皇,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证实心中的疑问。
既然教皇从三月分起就不见接见任何客人,那么卡埃尔迪夫来到梵蒂冈,是另有目的?
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梵蒂冈虽然小,可是卡埃尔迪夫在哪里呢?
梵蒂冈博物馆?圣彼德堡大教堂?还是在阿比西尼亚神学院?
这无疑是像没头苍蝇般乱转,晏子殊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卫星地图,看了一会儿,正想重新放进口袋里时─
从高耸入云的方尖石碑方向,涌来一群手里拿着统一交通册子的亚洲客人,晏子殊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为了保持安静,梵蒂冈现在禁止飞机降落,交通工具只有火车和汽车,火车站在梵蒂冈城的西南角方向,班车和靠站的时间,都有记录可查。
那么卡埃尔迪夫,会使用汽车,还是火车呢?
在这个草木皆兵的非常时刻,卡埃尔迪夫会用蓝旗亚、宾士、克莱斯勒这些豪华轿车,出现在梵蒂冈街头吗?
不仅如此,一大群穿黑衣的保镖前呼后拥,一定会引人侧目,更何况卡埃尔迪夫又是那么引人注目的男子。
晏子殊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就是一辆黑色的装甲列车,车门处标有银色的剑与百合花形状的家徽,在凌晨大部分旅客还在睡觉的时候,悄然地驶进梵蒂冈火车站。不用说,卡埃尔迪夫又使用了特权,那就是─大量的金钱与家族声望。
只要到火车站,查询列车靠站的记录,那么就可以知道卡埃尔迪夫打算在这里逗留多久,也可以知道他离开的时间。
想到这里,晏子殊紧紧地攥了一下拳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广场外的计程车站。
气势恢宏的大理石柱廊,总使人显得渺小。
梵蒂冈火车站─
偌大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年轻的调度员正坐在满是按钮和仪表的操作台前,调度指挥每一辆即将离站,或者进站的列车。
墙壁中央有一幅巨大的电子交通地图,左面是站长办公室,从右面的窗户可以看到火车站月台,有辆特快列车正在上下乘客。
铁路对梵蒂冈来说十分重要,因为这个国家没有工农业生产,也没有军队,一切生产、生活必需品,包括燃料及电力等,都由义大利供给。
而梵蒂冈火车站,通过八百六十二公尺长的铁路线联结罗马城内,就像运输氧气的动脉血管一样,给梵蒂冈带来活力!
站长在一辆制动系统出了问题的列车那里,听到有国际刑警找他,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很胖,穿着浅灰色的西装,外面还罩着一件满是污渍的长大衣,两手戴着粗线手套,也是沾满机油。
他一边大汗淋漓地脱着手套、大衣,一边好像还在寻思着该怎么开口。
晏子殊给他看了自己的证件,然后问道:"你会说英语吗?"
在梵蒂冈,绝大部分人说义大利语,其次是拉丁语。
"我会。"站长把大衣递给值班员,喘过一口气来,"我们这..有人犯事了吗?"
"不是。"
"那是.."站长明显地松了口气。
"我在找一辆列车,这几天有没有奇怪的列车停靠过这里?"
"奇怪的列车?"站长大惑不解,"什么意思?"
"比如说装甲列车。"晏子殊仔细观察着站长的表情。
"噢.."站长大声沉吟着。
"有吗?"晏子殊急切地问。
"好像铁甲克虫一样的列车,从萨莱诺来的,我猜是军方列车,可是上面没有国旗。"
萨莱诺?那是个港口城市,晏子殊思忖着,问道:"你看见车上的人了吗?"
"没有,它是凌晨时分到达的,而且我们接到命令,这辆列车进站的时候,月台上必须空无一人。"
"所以你们都没有看见?"
"从控制室里看见列车了,但是没看见人,车上是什么?"站长突然惶恐起来,"不会是核弹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