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guerite（玛格丽特）上————天戒&流

「睡醒后再大吃大喝一顿！」

我点点头，道声谢后，便留下还在与他人寒喧的凛，先朝房间走去。

「伟，等一下。」转过头，我看到凛小跑地追上我。我停下脚步，待他走近时，为稍微有点喘气的他顺顺气。「伟，你怎么了？怎么都．．不怎样说话？」

「没．．只是整夜没睡，精神不太好。」顺便帮凛理一下头发，我垂下眼续道：「凛．．我很累，我想先回房，晚点见吧。」

「啊．．．」

对不起，凛，我知道你有话想说，只是，此刻的我，真的没有心思去听。我需要一点时间去冷静，更需要时间去想一想昨晚的事。

回到房间，随便地脱掉衣服及裤子掉到地上，我把全身的重量放到床上，让柔软的垫子包围著我。全身的酸意及不断下垂的眼皮无不告诉我，我很累，我需要休息、我需要睡眠。然而闭上眼睛后，我却怎样也睡不著，脑海里不断出现昨夜的形象及凛在警局里所展现的刺眼笑容。

昨夜的事来得太突然，所以那刻我未能想到。但现在冷静下来，很多事都清晰多了。姑且不论凛是否知道敌人会来，我也不相信凛会预测得到，然而，他有绝对的自信可以解决对方，是无可厚非的。那他的自信从何而来？我想，是他的非凡战斗力吧？

既然清楚知道自己的实力，结果也显而易见。以凛的冷静和才智，想必他亦预计到，警方会找我们的麻烦，只是差在迟早的问题。不论是迟是早，我想也差不多吧？反正已经知道，那事先准备请律师帮忙，也很自然。我不知道凛是何时找来律师，但我想，打从决定守护女校的那天开始，凛便找来律师，准备为我们洗刷罪名。

呵．．看来，答案真的很显而易见。第一，凛已经计划好一切，根本不需要我左思右想为他洗刷罪名。第二，凛很强，根本不需要我保护。第三，凛根本不需要我，他一个人，已经可以解决一切。

哈哈．．．哈哈．．．．．．那我以前所想的、之前所做的，不就和白痴般没分别？看著一个比自己弱、比自己无能的人，自信满满的说要保护自己，很有趣吗？还是他觉得，看我像小丑般卯足力气取悦自己，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还是，我仍然如以前般，其实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凛，告诉我，那个你才是真的？那个强悍的你？还是病弱的你？聪明绝顶的你？还是要我事事关照的你？告诉我，好吗？

无数的思绪、疑问纷扰著我，我虽然还是睡著，却睡得并不安稳。朦胧间，我听到他人聊起昨晚的事，我听到有人赞叹凛的强劲，也听到有人取笑我的懦弱。我好像看到他人在嘲笑我外强中乾，却装模作样地说要保护一个强者。

一张一张的脸在嘲笑我，每一张脸都鄙视我。最后，连凛都笑我，笑我自视过高，笑我不自量力。然后是不断的远离、远离，直至世界上只剩下我。

「不！」猛地弹起，背后一身冷汗。看看天色已近黄昏，原来我是睡著了。

爬起床，走到房间附设的浴室，我洗了一个暖水澡后，才换过衣服走到饭堂。脚一踏入，便看到凛笑意盈盈地向我招手。我顿一顿，有点犹豫的，缓缓地走过去。

「伟，你怎么了，没睡好吗？看．．黑眼圈都出现了，你自傲的帅脸没了。」

和平时一般的玩笑，不知怎的，这天听起来，却份外刺耳。

「伟，你还没睡醒吗？」

「伟，你怎么不应我了？是不是有那里不舒服？」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摸到头上，眼前出现了凛清秀脸容的大特写。微暖的气息不断吹拂鼻翼，我好像嗅到淡淡的薄荷香味，从凛的口腔里透出。

嗯．．．是凛平常吃的口香糖香味．．．是我所熟悉的、属于凛的气味．．．

凝视眼前的凛，我细细揣摩他的容貌。凛的英眉、凛的杏目、凛的挺鼻、凛的薄唇，清秀中带著一点英气，少了几分柔弱感，多了几分的刚毅。是因为昨夜的事所影响？还是成长所使然？我开始察觉到，凛与我一样，同样是一个刚强的男性，而不是楚楚动人的弱者。

然而，他的笑、他的关怀，他的感觉，却一如往昔。

凛，你是真的关心我？其实你到底是怎样的人？还有，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可有可无还是无比重要？

若果当时，我把心中的疑问告诉凛，结局，可能又会不同。

晚膳后，Roy当众宣布将会退学，引起了一阵骚动。他说，打从Agnes离开后，他便不想再待在此处。只是那时心愿未了，自己不甘心让Agnes含冤莫白，于是暂时留下。现在心事已了，自己对此地再无所恋，所以想趁学期中，还有学校收生时回港寻找学校，准备高考的事。

虽然很不舍得，然而，我们却明白Roy的心情。对他而言，这里绝对是个伤心地。Agnes是他的初恋，他们在这里相识、相知、相爱，这里是他们建立感情的地方，一景一物，都带有二人的回忆。留在这里，只会使他忘不了、放不下、舍不掉。

所以作为朋友的，也不好劝说什么，除了祝福他、祈求他早日步出悲伤外，我们根本无能为力。

这个周日，就在疲惫、好友将离开的离愁别绪中渡过。

颜萦篇　９

当沈凛确定Agnes已经安息，还有伟并没有气自己的隐瞒后，他终于感觉到睡意，一双眼睛不断地眨著，看似快睁不开。见状，我连忙把沈凛按在床上，盖上被子，又关上灯，轻轻道声晚安便回房。

沈凛果然很矛盾，有谁会想到，昨晚把十个壮健的男人打至半死，又设下完美圈套让警察无话可说的少年，竟然如小孩子般需要别人照顾？

我想，这是沈凛对待朋友的方式，我更加相信，刚才沈凛希望在自己身边的，不是我。

不管怎样也好，排华事件，终于在沈凛的计划下结束。如果说Agnes被调戏是整件事的序幕，那么她的男朋友－Roy，便是把闭幕拉下的人。次天的晚餐， Roy突然当众宣布退学，他说，从Agnes离开后，他已不想留在此处。但那时心愿未了，不甘心让Agnes含冤莫白，于是暂时留下。现在心事已了，对此地亦再无所恋，所以打算趁学期中，还有学校收生时回港找学校，准备高考的事。

我跟Roy本来并不熟．．．或者说，本来宿舍只是一个由一班陌生人组成的地方，我们不会真的关心对方，我们都过著自己的生活，可是，Agnes的死，却把我们拉在一起，我们同情Roy，也怜惜Agnes的早逝，我们憎恨那些害死Agnes的人，而此刻，我们都为Roy的决定而难过。

可是，却没有人开口留下Roy。

我们都明白Roy的难处。Agnes是Roy的初恋，Roy更曾经明言非Agnes不娶，姑且先不管将来的Roy是否真会娶Agnes，但明显地，他真的很爱她。

体谅地Roy的心情，我们只好祝福他，希望他可在回港后收拾心情，重过新生。

Roy在一星期后便离开学校，宿舍中又再次回复平静，可是，却怎样也回不到当初。现在所有寄宿生，都视沈凛为自己的头子，而不是过往般，只是单纯地聚集在沈凛身边。

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想追，问沈凛意见、被女朋友甩了，找沈凛安抚、遇上什么困难，找沈凛帮忙、碰到什么烦恼，向沈凛诉苦、被别人侮辱了，找沈凛出头，什么都是沈凛，直把沈凛当为电影中的超人。

改变了的，不只有沈凛与众人的关系，还有伟和他之间的．．气氛。

伟对沈凛更好了，现在只要见到沈凛，便一定可见到伟在附近，晚上又睡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看在眼里，我反而不敢像之前般找沈凛，怕会成了这二人之间的电灯泡。

其实在心底里，我还有另一原因避开沈凛和伟，就是我不愿看到他们的亲蜜，然后暗地里羡慕，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所以当父亲要求我回家一趟时，我马上答应了。

「Calvin，怎么上星期不回家？你知不知我有多担心？」背著袋子回到家中，才踏进大门口，已迎上父亲急切的声音。

那时是下午五时多，父亲理应开店，可是他却为了我而留在家中．．．

察觉到这一点后，我不禁满足地笑起来。「还笑？学校刚刚才发生那种可怕的事，我独自留在家中不知多害怕，怕你也会遇上这种事．．．Calvin，我想这学校还是不好，不如转校，好吗？转去一个比较和平的地方吧！」果然，父亲突然叫我回去，为的正是之前发生的事。

「爸，放心吧，宿舍中有个很厉害的人，他就是沈凛，之前你说过要小心的人。」

「可是．．．我还是害怕。」

父亲跟著我来到睡房，看到我放下袋子后，突然从后用力地抱上。「我不敢冒险，要知道．．我只余下你了，要是你有什么．．．你叫我如何活下去？你叫我如何面对为了诞下你而死的Tanya？」

我默然不语，听著父亲继续说下去。「Calvin，我已经失去了你母亲，我实在不敢想像连你也失去的情况．．．」说到最后，父亲的声音已微微带著颤抖。

我不知应该说什么，只好任由父亲继续抱著我，然后逐渐的冷静下来，这才开口道：「对不起，我实在不想转校．．．我好不容易．．才交到朋友，我不想为了那件事而离开。」父亲没有回应，想来是有点失望，想著，我转移话题再道：「对了，你不用开店吗？」

「唉，你难得回来，我想好好地珍惜父子间独处的时间。」

父亲轻轻叹息，松开手，无奈地说：「我知道，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世界，可是我这个当父亲的还是想跟儿子聊聊天，相处一下，要不然，我会很寂寞。」

是因为我回来，会令你有种妻子还活在身边的感觉，还是你真的为了我的回来而高兴？

我发现自己真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尽管知道，答案是偏向前者，但依然由衷的，为了父亲珍爱与重视，我也觉得高兴。这是即使我拥有了朋友，却还是得不到的东西。

「爸，即使现在我有朋友了，但我也不会离开你的。」我忍不住甜蜜地笑起来。「既然我难得回来，而你又难得地留在家中，今晚我们不如到外边吃晚饭了？」

「不，你难得回来，我当然要亲自下厨，煮一顿好的给你吃。」

「那我等著了，看看我在宿舍里煮出来的味道能否比得上爸的。」我笑望著父亲离开睡房后，才转身开始收拾自宿舍带回来的袋子。

被改变的，还有我与父亲的关系。

基于父亲的担忧，也出于自己的私心，自从那次回到家中后，我开始每星期回家一趟，而非像过往般，有心情了才回去。我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我不是傻的，更不是盲的，我看得出父亲的眼神越来越留恋，也越来越深情，明知那是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幻影，可是，我竟然觉得享受，还想得到更多。

看著镜子里那副越来越像母亲的容貌，我更有种变态似的快感。没错，父亲留恋的是拥有母亲容貌的人，可是，我始终是我，代表父亲的爱都属于我。

「傻瓜．．．」

唯有夜深人静之时，我才会这样轻骂自己。我真正希望的．．我真正渴望的．．不是这样的爱．．．我希望有人如伟疼沈凛般疼我，我渴望有人如父亲爱母亲般爱我，我祈求有个人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眼中看到的．．是我．．．

而不是任何一个人。

谁来．．爱我？有谁会愿意抱著、拥吻如此扭曲而变态的我？我的一双手臂．．真的很寂寞啊．．．我只想找到一个人．．．让自己紧抱著，从此不用放手。

正伟篇 09

Roy的退学申请书很快便交到校长手上，校长虽然婉惜，却没有多说什么。把一切打点妥当，Roy在事情发生一个星期后，便启程回港。

不是没诧异于他的迅速，然而当他告诉我，他的父母在Agnes过身后便催促他回港时，一切便了然。

Roy离开的一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是一个适合远行的好日子。同学们都想送行，Roy却推说不要，笑说人太多，太引人注目，找一个人陪他等飞机，消磨一下时间好了。

一众人闹烘烘的自动请缨，好像生怕这次是最后一面。Roy见到这情况，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耸耸肩，走到凛的面前：「凛，把你的伟借我一会吧。几小时后还给你。」

凛脸一红，声音提得比平时高。「说什么我的伟？你要宰要杀，随便你！」

「呵！我才不敢。」Roy笑笑，转而向我示意。「伟，麻烦你．．．帮我拿行李吧！」

这家伙．．．实际上是想找我当他的搬运工吧？

装出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样子，心理其实觉得没所谓。虽然关系不比与凛的，Roy却是我在这所学校里，比较要好的朋友。好哥儿要走了，以后也不知会见得几次，帮他一次又何妨？

而Roy，也知道我只是口中念念，于是便老实不客气，把几袋行李塞到我的手上，与众人一一道别后，才乘上我找来的计程车，消失于众人难舍的眼光里。

摇摇晃晃三十分钟，到达时才下午二时，与Roy的登机时间还差了两个小时。办手续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之后的我们，便一人买了一罐可乐，坐在候机处闲聊。

「伟．．．」Roy低著头，凝神贯注手上的可乐罐子。

「嗯？怎么了？」我懒洋洋地靠在软软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喝可乐。

「你．．．喜欢凛吗？」

「噗！」

妈的！死小子，存心靠害吗？我呛死唯你是问！

「你的反应不用这么大吧？好脏！」

「还不是你害的！」我吼他。「无端端问这干什么？」

无视我的怒意，Roy给我递来一块纸巾。天啊！为什么作为男生的他，会随身带备纸巾啊！

想是这样想，手还是自动的接过纸巾。在我努力地抹被我喷湿了的地方时，他的眼神如同X光般向我上下打量，看得我好不自在。

「你望什么？」我挑起眉，不满地问。

与往常嬉笑玩闹不同，Roy的样子十分认真，认真得让我出现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认真点，你喜欢凛吗？」

对上他的灼人视线，我也很难再闹下去。「嗯．．我想，我是喜欢凛，我想保护他、爱护他，把他放在掌心里去呵、去疼。只是嘛．．」再次整个人靠住椅背，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Roy，告诉我，我的想法是否很可笑？论打，我及不上凛，论机智，我也比不上凛。你不觉得我说保护他是一个笑话？」

「别这样说。至少，你是真心的，不是吗？」

「真心又如何？真心就代表我有能力？Roy，你知道吗？在凛面前，我觉得．．自己渐渐抬不起头。」

「什么抬得起抬不起？伟！别这样想！凛知道的．．．知道你是真心待他好的！他不会看不起你，相反，我觉得他对你相当依赖。」Roy拍拍我的肩，我苦笑。

「真的吗？他真的依赖我？」

「多给自己信心吧！」轻轻的一拳打在心口，不知怎的，一股力量像注入我的体内，让我开始确信。「还有啊！你要知道，人有两面，展现出来的一面并不一定是真实，但又未必完全虚假。能让你喜欢上的一面，必定会有真实的。」

「那又是。与你谈后，感觉好多了。谢谢你。」

「若不好的话，我叫你来送我，又是为什么了？不过嘛．．我想让你惹起公愤，才是最主要的！」

妈的！我的拳头很痒，很想一拳打在这块嬉皮笑脸的面上。

未等我掌他一拳，登机广播已响了起来。离别的时刻终于来到，依依不舍刹那间取代了轻松玩闹的心情。我手插进裤袋，尽量装出一副笑脸，然而苦涩的味道，还是在看到Roy的不舍样子时，从口腔里扩散开来。

「一路顺风，还有．．．保重。」

「你也是。替我．．向各位问好。」

「嗯。」

握手，拥抱，我目送Roy进入闸口，身影逐渐隐没于离境的人群后，才悄然离去。

别了，我的朋友。祝你能早日平复旧创，再次开展人生。

Roy的离去，为排华事件拉下闭幕。住宿生的生活，亦再次回复起以往的平静。

一切好像没发生过，之前几个月的伤痛、愤慨，还有兴奋，现在变得无迹可寻。有时，我不得不佩服人的适应力，只是几天的时间，便可把事情消化，当成梦境般，过了便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