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四章
一开始,和硕丹津就待在塔尔寺,接着让清廷大军耗资费粮的围省,并且预留一个疏资要道,表面上是供给青海省的百
姓民需,实际上根本全然送给和硕丹津。抚远大将军永远也猜不到和硕丹津竟会藏匿在塔尔寺,而几十万军力个个却张
口等待粮饷,那庞大的军需与热烈民怨,没多久就会拖垮大清朝廷。不费一兵一卒,和硕丹津就可以让大清朝元气大伤
,让自己拥有掌握藏西主权的筹码!
这是个狠毒的计策也是个很好的计策。但是,它却失败了。
物资运送不到七日,秋叶谷口就被剿了,因此,塔尔寺的存粮只有五日不到,接着,韩谦就挥军围寺,和硕丹津严严实
实落了个自投罗网的下场,为免被围剿,当日白齐飞就让丹津及其族人混入青海省民大举逃出塔尔寺。
「怎、怎么可能!」岳麓怔楞望了白齐飞好半天才错愕道:「这五年来我日日看着你为了策动这战事劳心劳力,你怎么
可能谋反?!」
「你说的没错,为了这场战役,我是心力交瘁,可我不见得必做大清忠臣,不是吗?」白齐飞淡然的瞟他一眼:「我若
能帮和硕亲王夺取藏西主权、称霸漠西,立下万世基业,不也是万古流芳?」
「万古流芳?」岳麓喃喃念了遍,似乎还无法进入状况。
「胜者王、败者寇,今日,是败了,所以我是注定要遗臭万年了……」
岳麓难掩激动:「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不是伊齐吗?不是伊继泰的长子吗?你伊家世世代代是大清的忠臣啊!」
「大清忠臣……」白齐飞凄凉一笑:「是啊,天下人都都知道我伊家世世代代是大清忠臣,然而咱们大清皇帝却召告天
下,我父亲为了数万银两而贪赃枉法令得晚节不保满门灭绝!」
岳麓无意识摇摇头,听白齐飞的口气,伊继泰的晚年变节似乎有其苦衷。
「一切只因为真正将考题流出的是咱们满清的大皇子!」白齐飞深吸口气,咬牙道:「大清天子为了掩其家丑,拿我父
亲及十八房考官为代罪羔羊,令他们蒙羞谢世,家人亲族总计一千六百多口人都流亡边疆受尽苦难!」白齐飞像跌入了
时间洪流,回到当年家破人亡的时侯。只见他全身抖着,完全失去了平日的优雅清俊,红着眼,恶狠狠道:「我永远忘
不了那年中秋夜突然而来的那道充满屈辱的圣旨,别说里面的罪行没有半条经过议部定案,才不过隔日,父亲被腰斩于
市,而我伊家亲族七十多口人,关的关、枷的枷,分与人为奴的,入狱待勘的,难以细计,」说到此处,眼眶中己溢出
泪水:「母亲和我全给扔到黑龙江与披甲人为奴,其它胞兄四人、妹妹三人全都下落不明……」
「一到黑龙江次月,我母亲还是惨遭奸淫,我则……」白齐飞神情悲异常的粗喘着气,脸涨通红没有说下去,转道:「
总之,若非当年和硕亲王的收留,我和母亲早死于非命,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报了他这份恩情!」
岳麓无意识的退到墙边,满心疑惑的看着他,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白齐飞的眼眸里还含有许多自己瞧不清的复杂意念
,不像家仇、不像国恨,却是一股能令他付出一切只为策动这场大战的真正原因。
或许,含冤负屈的流放确然令他心志丕变,但这实在不足以解释他愿舍弃性命叛国作乱的理由,当初,不正是想活着,
才携母历险脱队,既想活着,就没有理由突然把命又不当一回事,何况这命得来的如此弥足珍贵?
「我不相信你真的只为了报答那什么和硕亲王收留之恩,全然不顾多少将官士兵对你的信任,及我对你的感情,痴心策
画这么惊天动地的战役!」岳麓瞪着铜铃大眼,轻吼:「还有着什么,一定还有着什么事逼得你这么做,是不是?」
是,确实是,只是那不是逼,是我自愿。
白齐飞从不知道岳麓的心思这么敏锐利,然而他并没有打算揭露自己对丹津那份理不清的情意,只是转开了眼,让焦距
望向无边的黑压压敌兵,没再说话。
岳麓望着他侧脸好半天,瞧他渐渐平静了神色,明白他存心闪避,不由得烦躁道:「算了,算了,都说要做你的断头臣
了,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
一走回禅房,白齐飞就失魂落魄的站在桌前,想到自己为了完成这计划数年来不眠不休呕心沥血,承受着许许多多羞辱
,用手段、用计谋,甚至用了身体去交易,好不容易让时局呈现出来,现在却功亏一篑,心头越想越不甘心,不由得双
手握得实紧,咬牙道:「真是一语成谶,秋叶谷口成了岐山之役的街亭,偏偏塔尔寺却做不了空城计,我这再世诸葛毕
竟不是真诸葛,而那韩谦却是严严实实的司马仲达,竟逼得我死在这里了!!」说罢,愤恨的将桌子上的水杯及小油灯
扫了满地,瞬时把房间搞得暗淡无光。
「齐飞,是我的错,我真的没想到韩玉轩会来剿秋叶谷口!」
白齐飞寻声望向埋于黑暗的岳麓,心里五味杂陈,焦躁道:「你跟我道什么歉?我是谋逆!你何必和我一锅烩?是我拖
你下水的啊!」
岳麓当然明白,可他更清楚白齐飞在自己心头的地位。说得明白些,当日,若白齐飞实话和他说了将要谋反,恐怕自己
还是会心甘情愿帮他,因此便沮丧道:「我不管你是谋逆还是如何……当日我不愿守秋叶谷口,为的也是怕我一失守会
害了你,没想到今天还是落得这样下场……」
没等岳麓说完,白齐飞不禁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里也蕴含着悲哀:「这是何苦,你到底欠了我什么,何必这么待我!
何必!」
禅房里,岳麓只瞧清白齐飞那双黑幽幽的眸子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不禁走到他身畔,轻抚他面颊,也许这些日子真
的过得太苦,白齐飞并没有闪躲,反而闭上眼,朝他手心藏过去。岳麓被他这依赖的动作搅得心头一阵沸腾,忍不住一
把将他抱入怀里。暗夜里,岳麓清楚的感受到他纷乱的心跳与呼吸,不禁也跟着乱了分寸。
不一时两人被一阵宣闹声打扰,白齐飞在他肩头重重吐口气,像是在整顿着心绪,半晌,才轻推开岳麓走向门口,只是
他开启门却堵在门口,岳麓听不清他对外说了什么,只见他回头匆匆望了自己一眼,便走出去同时带上了门。
岳麓直觉寺中战况有变,然而经过之前的情绪起伏,他已没什么心思关切,便吃力爬起身,朝床铺一躺,让自己在混乱
的思绪中渐渐失去意识。
等再次清醒,岳麓觉得整个人十分昏沉又肚饿难忍,才想坐起身,就见五、六个面黄肌瘦的汉子吵嚷的冲进门来,七手
八脚的将自己架起,完全容不得反抗的想将自己拖出房间,可才一开门,一阵阵轰隆隆的呼喊声袭入耳畔,音量响彻云
霄煞是惊人,然而最令他错愕的是,那些呼喊似乎只有两个字「岳麓」!
岳麓不明白这些声音自哪里来,正要开口询问,白齐飞已匆匆挤入房里,急迫道:「你们把他放开!」
「将军!」
「放开,你们杀了他只会让韩谦更有理由领兵踏平塔尔寺!」
几个人用着窟窿般的双眼满心不愿的相互张望,最后盯着白齐飞却没有放手的意思,只拖着满脸疑惑的岳麓齐齐跪了下
来。
「将军,咱弟兄本就不怕和韩谦那厮血拚一场,就怕被困在这里当了个饿死鬼!」
「是啊!将军,咱弟兄一出寺就被乱箭射死,可困在这里却得饿死,还不如逼得他挥军剿寺,与他性命相拚,好歹死得
爽气!」
白齐飞静默一会,终于吐口气:「你们把他放开,给我两天时间,或许还有什么方法保大伙能逃出去。」
一群人你望我我望你,感觉得出根本半点不相信白齐飞的保证,却碍于位阶不敢直指反抗。
「若两天后还是毫无办法……」白齐飞瞧着岳麓,深吸口气:「我一定下令,交出岳麓的首级。」
第廿五章
岳麓意味深长的望着他,对于他要把自己首级交出去的决定似乎有些难以释怀。
白齐飞当然看出岳麓的沮丧,可是他并不打算解释,待一群人心不甘情不愿走出禅房才自怀里掏出半块干粮给他:「吃
吧。」
岳麓站起身,坐回床上,并没有接过来:「这两天的干粮都让我吃了,你身体怎么受得了。」
白齐飞淡淡瞧他一眼,回身将眼光与干粮都置于桌上,不作声。
门外呼喊声不绝于耳,岳麓压根不明白自己怎么成了众矢之的,因此越听越心烦,忍不住意气:「你就下令杀了我吧,
我不会怨你。」
「我不会杀你的。」白齐飞眼不见他却当场回绝:「若我推算没错,韩谦围寺之所以不剿也不受降,恐怕是因为他围寺
之举,年尧并不知内情,只当他是支应我,因为他手上并没有我谋反的实据,加上我是他女婿,一旦事迹败露,他如何
也脱不了关系,他会和我们耗这么多时日,就是想找出一个充份的理由,让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剿寺又不会拖累他!」
岳麓皱着眉,心思飘浮,不明其意。
「他喊出要我交出你的首级才要受降,目的是想趁事情没有闹大把罪名推给你。」
「推给我?」
「嗯,韩玉轩既是他儿子又是驸马爷,你杀了他,他就可以说你谋反,只是现在他不敢肯定你是不是在寺里,所以一旦
我把你交出去了,他反而可以大大方方挥军剿寺,到时放火一烧,嘴上声称支应塔尔寺,事实反而是灭了我们。」白齐
飞冷冷一笑:「到时我可真成了大清忠臣!」
听罢,岳麓当场为韩谦的机心倒抽口凉气,可转念忆起那时自己一剑狠狠削下了韩玉轩脑袋,心头倒还存了几分快意,
心绪也就精神了起来:「反正我终究是砍了韩子轩脑袋,他要怎么陷害我也无妨了……倒是我在你身边那么久都不知道
你要谋反,韩谦是如何知道?若我没记错,在出兵前,你去韩府,他还坚持助你一臂之力完成围省之计啊!」
白齐飞满脸疲累的抓着鼻梁,像在思考着什么,岳麓也不催促,因为这个问题自己问得随意可是却莫名感到十足疑虑,
所以他别具耐性的等着。
「姜是老的辣。」白齐飞终于正视他的目光。
「什么意思?」
白齐飞苦笑的喃喃自语:「不,也不能这么说,其实他早在出兵时就暗示我了,不是吗?」
岳麓忽然想起出兵前韩谦明白道出早知晓白齐飞乃罪犯之后的话,当时确实把两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你的意思是……他早就猜出你有谋反的意图,所以才说那些话?」
「之前也是他最反对这个围省之计,若非年羹尧躁进贪功或许这计划早胎死腹中。」白齐飞站起身,若有所思的说着:
「我想,他将湘儿下嫁予我,除了要斩断韩子谦对我的变态纠缠也有一部份是希望我看在妻儿份上能消了这份仇怨吧!
」
「可是照时间算……他派韩玉轩那厮剿秋叶谷口不过离开战七日不到,当时你这里并没什么大动作,他如何能知道你要
谋反?难不成你身边有他的暗探?」
「我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一直想不明白!」白齐飞皱着眉烦躁的摇摇头:「不过我想……或许……是因为那封休书吧!
」
「休书?」
「严格说来,韩谦待我实在不薄,既收留我又让我成了韩家女婿,不止十分提携也大力荐我进中军帐,而我一旦谋反,
韩府一家老小恐怕全受牵累,因此,为了和他们撇清关系,在我出兵前我让韩谦转交了休妻书给湘儿,希望藉此让他们
能少受连累。」白齐飞双眼空洞的望着岳麓:「所以大概是这封休书让他赌出了我的意图吧!」
白齐飞的推断算是入情入理,可岳麓却有另一番疑问:「那……我并不知情,韩谦怎么能要韩玉轩问也不问明白就剿了
秋叶谷口?!那里驻扎的弟兄都是无辜的啊!」这两日一昏睡总是梦见那惨烈的血洗场面,因此没个合理的答案实在令
他忐忑不安。
白齐飞抬眼望着他半晌随即耳根一红,向旁转开眼:「我想……或许是韩玉轩的意思吧!」
看岳麓一脸茫然若迷的样子,白齐飞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出兵前我不是被召回韩府,韩玉轩趁隙追问我那两个月谎报
祭墓的去向──」
话没说完,岳麓马上猜出白齐飞大概和韩玉轩道出和自己纠缠两月的事,同时也了解何以韩玉轩出手如此狠劣且完全让
人猝不及防,想来无疑是因为心头醋妒造成。换句话说,驻守秋叶谷口的兄弟们今日会全然枉死,自己竟要负一部份责
任!意识到此,岳麓不由得满心空虚,茫然自失。
若不是痴恋白齐飞,自己不会走入军旅,不会甘于接受委屈的两月之约,不会莫名变成一个乱国谋逆,不会害了秋叶谷
口数千兄弟,不会相欺唐子矜的感情……
想到他,岳麓心头更是意乱心慌,因为自逃进塔尔寺来,自己竟然没有关心过他的死活去向!
「你……怪我连累你吗?」
岳麓望着他好半晌总算摇摇头,可是回答的话却令白齐飞更难受:「打从喜欢上你,我就只怪我自己。」他顿了顿,眼
神穿透了一切,飘向遥远的地方,侧着头喃喃自语:「子矜生死未卜,许多弟兄又因我莫名枉死,岳家让我蒙上谋逆之
名,可我心头却一点亏欠也没有,只想着韩谦怎么能把你困在塔尔寺……齐飞,我,是不是疯了?」
一直以来总是故意漠视他的心情,可现在不知为何,听到岳麓这痴心的表白,白齐飞的心不由得紧缩起来。
「你没有疯,疯的是我。」白齐飞硬是将心头那抹为岳麓而生的复杂情绪压抑下来,站起身,背着他走向门口:「岳麓
,欠你的,来生还,好吗?」
「我不要来生,我不相信那个。」岳麓深吸口气,淡淡说着:「其实我已能感觉出来,你当初会与我同游并不是真的喜
欢我,你一方想利用我帮你守秋叶谷口,一方又怕我对你纠缠不清,所以才会定下那匪夷所思的两月之约,是吧?」
白齐飞心一惊,双拳缓缓握紧却不作声。
「你不应声也好,总是给我一份希望……我们被困在这里,恐怕没什么机会逃出生天了,不过我说了,马谡是诸葛武侯
的断头臣,我岳麓则是你的断头臣,我只求最后真能死在你手上就好,所以两天之后,万一你又被逼急了,就别再顾忌
,杀了我吧!虽然这会让韩谦有理由踏平塔尔寺,但终也有逃出去的一线希望。」
白齐飞还是没有回答,只重重吐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第廿六章 「参将,杨都司回到寺了!」
杨正职阶都司,是当日白齐飞安排罗布藏丹津逃出塔尔寺时,派去传讯的,目的是要确认丹津是否安全与准格尔部会合
。因此一听兵丁来报,忙急急召进。
他原本体格精健,因连日来漫长的奔波与躲避寺外的围剿,整个人变得瘦骨嶙峋,不止眼眶、双颊凹陷还满身伤,几乎
是被人搀扶才能走进由这大寺殿堂改装的中军帐。
「卑职叩见……」
「杨正,不要拘礼。」没等杨正说完,白齐飞忙由案后冲出来,告知旁人:「把他扶到椅上坐着。」
白齐飞将左右退了出去,才急道:「杨正,一切顺利吗?」
「嗯,将军,亲王已经顺利和准格尔部汇聚了……不过……」
「不过什么?」
「亲王一直要准格尔部派人来支缓塔尔寺,救出将军,可是他们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