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礼了,皇帝。」
门突然打开,我拉着衬衫,僵直在当场。
站在大开门前的是位穿着整齐衬衫、体态强健,大约六十来岁的白发老先生,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带着一脸扑了空的表情呆呆地看着我的脸,然后沿着我身体的线条慢慢拉下视线。
他的脸一下子涨红,我也很清楚现在的我是什么模样。
「抱歉,我……」我红着脸,赶忙想扣起衬衫,睡衣底下,我什么都没穿,所以现在除了这件衬衫,我其它都没穿,但因为没能来得及把扣子扣上,所以对方说不定已经看到了吧……从我胸前一直延续到身下的吻痕。
「你……」他看着我,一脸呆然。「你是谁?男娼吗?」
听见这样的称呼,我真的受到很大的打击,被误认为以身体当赚钱的工具,自然会让人受到非常大的打击,但我感受到并不只是这样。
今天如果我是一位女性,看起来又与亚雷克萨非常相配,对方说不定会用非常礼貌的语气问我是否为皇帝的恋人,或者他会一句话都不说就退出房间,但现在他用这样的语气问我,多半是因为我看起来并不属于这里吧!一想到这里,我便觉得心底的某个角落产生一阵刺痛感。
当然,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之间身份的差异,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种感觉又更加深了许多,真的很痛苦。
「不,我不是……男娼。」哑着声音,我小声说道。
我是……他的恋人。
那人像读取了我的心思般,表情瞬间变得苦涩。
「你该不会就是皇帝说的那个『从外国来的重要客人』吧?」完全无视我一脸难为情,他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只披了件衬衫的我。
「啊……」看着我脸红及难为情,他只是状似悲苦地喃喃自语:「如果是这样……那就更麻烦了。」
「呃?」
他的脸浮起一丝憎恶之色。「你接近皇帝究竟是何用心?你觊觎拉玛尼诺夫家的财产吗?」
财产?这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只能愣愣地听他说。
「还是你想要皇帝的命?」他的怒气一下子爆发出来,涨红脸走到我身边。「你就招吧!你接近皇帝究竟是何用心?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他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抓住我的手腕。
「痛!」我不由自主地喊出声。
「彰人?」浴室的门打开了,腰间只围了一小块毛巾的亚雷克萨走出浴室,他身上还残留着水珠,皮肤也仍泛红,骨骼如雕刻般完美,肌肉更强调了他结实的体态,面貌依然完美,濡湿的发更添加了他的性感,虽然衣衫不整,但看见他让我感到一阵安心。
「亚雷克萨……」
亚雷克萨彷佛狼般的狰狞双眼狠狠盯住了眼前的男人。
「乌伊拉米尔,你在干什么?」亚雷克萨的视线落在抓住我手腕的那只手上,那秀丽的双眉像要传达怒气般,紧紧皱在一块。「现在马上放开他,乌伊拉米尔。」
他的声音低沉,听起来就像狼为了威吓而发出的低吼声。「否则我会马上杀了你。」
「皇帝……」青着一张脸,使称为乌伊拉米尔的男人放开了我的手。
「彰人,到这里来。」
听见他喊,看见他召唤的动作,我还没回过神,但脚却不听使唤,径自走到他身边。
他从床上拉起一条被单包住我,担心地看着我。
「彰人,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
「他跟你说了什么?」看着他深藏在眼底的怒气,我不禁胆怯。
「没……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亚雷克萨看起来彷佛很难过,他用一只手抱住我,瞪着乌伊拉米尔。
乌伊拉米尔像被什么打到一样,不由自主后退一步,青着脸低下头。
「你对他说了什么?乌伊拉米尔,你最好说实话。」
乌伊拉米尔低着头,回答的话声中听得出些许震颤。「我问他是不是男娼。」
「男娼?对这么纯洁的人,你问这懂话?」亚雷克萨像受到很大的打击,抱拥我的手臂更加用力。
「他说他不是男娼,我问他是不是为了钱,还是谁要他来暗杀皇帝……」
「你居然说了这么过分的话……」
「我问他接近皇帝有什么目的,然后就抓住他的手。」乌伊拉米尔的声音带着些许怯意。
亚雷克萨摒住气息说:
「你居然敢碰我命中注定的爱侣?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样的重罪?」
亚雷克萨的脸浮起一丝怒意,口气就像个真正的皇帝。
乌伊拉米尔倒抽一口气,摆出米哈鲁常常摆的姿势,把手放在胸前,行了一个属于这个国家的正式礼,然后深深低下头。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皇帝,请您原谅我。」
看着他的肩膀依然因为恐惧而颤抖,我不禁转过头对亚雷克萨说:
「亚雷克萨,我真的没事了。」
亚雷克萨带着一脸惊讶看着我。
「我也有错,我不该这么邋遢,而且他也没抓痛我,我想他真的很担心你。」
「彰人?」
「请你不要责备他。」我看着亚雷克萨的脸。「我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刚刚的事情就像一根针,刺得我很痛,但是……
「真的吗?」亚雷克萨的话还留有些许怒气,听着他的担心,我点点头。
「真的。」
亚雷克萨就像要把残余的怒气吐出身体般叹了一口气。「真是的,我就是拿你没办法。」
「咦?」
亚雷克萨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我的怒气被你抚平了。」他怜惜地用指尖抚摸我的脸,然后扯去脸上的笑容,抬头看乌伊拉米尔。
「从今以后,如果你胆敢再对这个人做出任何失礼的事,就算是长久以来一直都服侍拉玛尼诺夫家的你,我也不会原谅。」
「皇……皇帝?」
「乌伊拉米尔,你该道歉的不是我,而是彰人。」
乌伊拉米尔想了一下,接着像觉悟般,对我低头行了一个正式的礼。
「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把头抬起来好吗?」
乌伊拉米尔像松了口气,缓缓抬头看着亚雷克萨。
「多亏了他,我才能得救,您所选的人真的非常慈悲、非常温柔。」他再行了一个礼。「我真的是太愚蠢了,居然会对他有所怀疑。」
亚雷克萨轻轻叹了一口气,怒气也逐渐自脸上褪散。
「你明白就好了,趁这个机会,我介绍你们两个人认识吧!」他抱住我的肩膀。「他是香阪彰人,我疯狂迷恋的爱人,对我而言,他生来就是为了要成为我的伴侣。」
这句话让我的伤口更深、更痛,他是打从心底爱着我,但我真的配得上他吗?
「他是日本美术大学讲师,也是『Imperial Egg』的研究者。」
乌伊拉米尔转向我,向我低头。
「您好,香阪先生,我是乌伊拉米尔·佛力波契·尼格契,长久以来负责侍奉皇帝的尼格契家族一员,在革命以前,我们一族也拥有贵族称号。」
这些『贵族』的地位应该想当崇高,但亚雷克萨说起话来却又像这些人无足轻重。
「谢谢您,尼格契先生,请称呼我彰人就好,太拘谨,我会不习惯……」
尼格契先生脸上浮起些许笑意。
「您真是一位温柔的人,那么我就称呼您为彰人先生,请您也放轻松,称乎我为乌伊拉米尔就好。」听着他话里的亲切与温和,我真的吓了一大跳,他看起来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一直由我们珍藏保管的『钥匙』──国宝『Imperial Egg』,将会在等一下的餐会上公开展示,但是为了国宝的安全,晚宴上的展示都只能隔着展示柜观赏,如果您没有其它的预定行程,要不要考虑大驾光临我的别墅呢?」
「我们从米哈鲁·布尔契那里得知,皇帝的重要人士对『Imperial Egg』非常有兴趣,所以我才会为了让您能够早一步鉴赏这稀世珍宝赶过来这里,对您有所冒犯之处,真的很抱歉……」像是要表达反省之意般,乌伊拉米尔垂下眼,接着将视线投往窗外。「作为这个国家的首都,二十年前的佩德洛夫是个跟现在天壤之别的繁华城市,现在的道路出现裂痕,美丽的街道被杂乱无章的行道树打乱了原有的优雅,广场的喷泉也不再喷出美丽的水花,待在这里,真的会让人感到心慌。」
亚雷克萨皱起眉心,但乌伊拉米尔继续往下说:
「但这个国家的自然美景却没有改变,您难得来到这里,要不要试试看普鲁士的田园生活呢?」
面对突然转了方向的话题,一时之间,我陷入一片混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乌伊拉米尔一个劲儿地劝说亚雷克萨:
「我已经告诉『冬之别馆』的管理人,皇帝可以结束完这边的会面后过去那里,他说如果可以见到皇帝是莫大的光荣。顺道一提,我已经为您安排好车子了,就停在餐厅那边。」
「我没说今天要过去吧?」
「那也无所谓,车子随时都在待命中,您可以放心。」
亚雷克萨一脸复杂地叹了口气。「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没有这样的本事是没办法成为皇帝的贴身侍卫,这是尼格契家的家教。」乌伊拉米尔边说边礼貌又殷勤地对亚雷克萨保证:「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您想要,随时都可以搭车前往别墅,驾驶知道车子怎么开,所以一切都无须您挂心。」
我与亚雷克萨一齐看向对方,就算乌伊拉米尔说我们随时都可以去,但是……
亚雷克萨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我跟彰人商量一下,能够早点过去就早点过去。你能不能先出去?他都快感冒了。」
「啊!失礼了。」乌伊拉米尔惊讶的致歉,接着扯开一抹亲切的微笑对我们说:「期待两位大驾光临。」
又一个行礼,乌伊拉米尔才离开。
「那些拉玛尼诺夫皇朝遗留下来的贵族一个比一个强硬,虽然我很感谢他们支持我,但是……」亚雷克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晚宴那天晚上我们就先去看看,几个小时就好。」
「但是……」我跟着看向窗外。「车子已经停在下面了,就在餐厅前面。」
亚雷克萨看向窗外,然后视线与我相对,愣了一下,随即拉出一丝苦笑。
「准备出发吧!不用带太多行李,这只是度假而已。」
「我知道了,我去用小行李箱准备大概三天份的衣服……」
「让你穿上衣服是件很可惜的事。」他边说边把手指停留在吻痕上。「多么白皙细嫩的皮肤……你知道吗?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留下来的记号,这样的你真的好美。」
「……嗯。」意识到我居然开始喘息,我慌张地将床单卷上身。
「你会感冒的,快点把衣服穿上吧!」
「那个……因为等一下要去人家的别墅打扰,所以请不要对我……」
他一脸不解。「为什么?」
「什……什么为什么?」听他这么一问,我的脸都红了。
「因为是在别人家里,声音会……」
「啊!原来如此。」他居然摆出一脸想要刁难人的表情说:「那你把声音压低就好了。」
「咦?」
「压抑声音的你很迷人,虽然有时我真的是故意欺负你。」
「哪有这种事!我可没有不出声的自信……」听见我不假思索的回答,亚雷克萨随即拉起一抹带着性感的微笑。
「你的意思是常常舒服到忘我的地步吗?」他伸手抬起我的下颚,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跟你一起度假,我可没有当柳下惠的自信,乌伊拉米尔那个老狐狸肯定会准备两个房间……」
他把俊美脸庞靠在我的脸旁,接着响亮地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下。「我说不定会夜袭你喔!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拒绝我也可以。」
拒绝他……我没那个自信。
亚雷克萨·拉玛尼诺夫
车子驰骋在横贯雪原的道路上,一座座高耸的山峰顶着满头积雪排列在青空下,车子轮胎不时扬起一片粉雪,在那光芒闪烁的空气中,雪原毫无边际。
这辆为我们准备的车配备了豪华皮椅,以白色为底,上头还画上黑色尼格契家徽,车后座与前座完全隔开,所以现在可以说是我和彰人的两人时间。
我稍微调整一下车内温度,有点太热了。
彰人把从日本穿来的衬衫及毛衣留在我的衣柜里,取而代之的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国家时我送给他的衬衫,包裹他肩膀的是我送的礼物,那是用纯白银狐毛皮做的外套,手套及帽子也都是用银狐毛皮做成的珍品,虽然在普鲁士相当稀罕,但我的彰人美得无与伦比,这套衣服相当适合他。
彰人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他有多么美,刚穿上这套衣服的时候,他还对我说像他这样的平民实在配不上这样的衣服,但在那纯白毛皮的包裹下,彰人简直就像降临在雪中、纯洁无瑕的天使。
完全没有留意到我的反应,彰人只是一脸愉悦地看着窗外。
「哇!好美喔!」他完全沉醉在窗外的美景中。「我看过照片,那是华席利山脉吧!高度足以跟圣母峰匹敌,是世界登山家眼中的梦想呢!」
我跟着他指的方向看出去。
「华席利山脉真不愧如王者之名,险峻又美丽。」
听见彰人的话,我心中不禁隐隐作疼。
「现在普鲁士的政策是拒绝装备充足、人数庞大的登山队入境,所以登山家称这座山是『幻之峰』,有点可惜。」
「嗯,的确。」彰人回答,看起来有点寂寞。
接着,车子开入一片郁苍的针叶林里,光被林木遮蔽,视野缩小,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伸手从摆满冰块的香槟桶里捞出早就准备好的香槟,擦去瓶身的水珠,打开瓶盖。
「这一段过去后,视野会变得很开阔喔!是我很喜欢的地方。」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你可以用眼睛确认。」我边说边从一旁的杯架上拿起两个杯子,注满香槟后,把其中一只递给彰人。「拿着吧!快到了。」
彰人赶紧取过杯子,眼睛紧紧盯着窗外,过一会儿,窗外大放光明,已经习惯林子幽暗的我们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再慢慢睁开。
「哇啊……」
这片广阔的平原,远远看来就像一整片的白色天鹅绒,天鹅绒上有颗美丽的蓝宝石,那是一整片纯蓝色的美丽湖泊。
「好漂亮喔!为什么可以蓝得这么美?简直就像宝石一样。」
「好像是因为湖水成分的关系,现在都已经结冰了。」
「好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湖泊……」彰人边说边着迷似的看着眼前的湖泊。
「干杯吧!这就是我最喜欢的地方──莉莉雅湖,莉莉雅是我死去母亲的名字。」
「令堂的名字?」
「那片土地还是片荒野的时候就被我父亲买下了,那个湖本来没有名字,所以我父亲干脆用母亲的名字命名。」说罢,我们的杯子互碰。
「这一杯为这美丽的莉莉雅湖,以及你的父母亲而干。」彰人美丽的脸庞浮起一丝沉醉其中的优雅微笑。「这里真的很漂亮,但如果在这个国家的雪原上迷路,一定会没命吧?」
「所以你不要随便离开我身边喔!」
他微微红了脸,随即柔顺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哪里都不会去。」
他的话让我的心为之动摇。
「在这个湖的另一边是我度过童年的『冬之别馆』。」我一边想着那个美丽的地方,一边说:「革命的时候,贴身侍卫们把我带离这个国家,我母亲那一族后来移居法国,把我接过去住,一直到二十三岁,我才从祖父手上接过尼可拉艾维契财团总帅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