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谢桐被他的认真吓到,怯怯地叫了他一声,“为什麽你说话我有时候会听不懂?你不高兴了吗?你再给我扎一只吧,我不要原来的了。”
“我没有不高兴啊。”费清音嘴角弯起淡笑的弧度,表情瞬间变得温和,“嗯,我会给你再扎一只的。”
“你对我真好。”谢桐握住他的手,神态娇憨,“你要是能一直陪著我就好啦。”
“是呀,我要是能一直陪著你就好了,我一定会保护你不受任何人的伤害。”费清音回握住他的手,拉著他肩并肩席地而坐,谢桐将头靠在他肩上,小声道:“你这麽说我真高兴。”
“若能得你全然信任,我也会很高兴。”费清音搂住他肩膀,满脸柔和之色,“你遇到什麽问题都跟我说好不好?我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谢桐似懂非懂地看著他,点点头,捡起一截短小的树枝在草地上乱画,费清音仔细看著他的笔画,笑道:“你又学会一首新诗?哈哈,恭喜恭喜。”
“嫂嫂教的,哥哥说她学问很好。”谢桐丢下树枝,双手抱住并拢的双腿,小声道:“嫂嫂对我和哥哥很好。”
“嗯,我看得出。”费清音徐徐道,“人都是有血有肉的,感情是很微妙的东西,开始没有未必後来没有。”
“我舍不得,也不敢想。”谢桐说得没头没脑,费清音却听得明明白白。
“我懂你的感受,桐哥哥,我是不是很聪明?”他眼神明净澄澈,似乎看穿一切,“不能忘记过去吗?”
“是啊,我有时害怕你,可还是忍不住接近你。”谢桐的声音低不可闻,肩膀微颤,似在哭泣,“你都知道了,飞走的那只风筝再也找不回来了,我该怎麽办?”
“外面风大,快别哭,会伤了皮肤的,我们回屋吧。”费清音牵起谢桐,转身看见楼管家从不远处走来,便对他一笑,指著谢桐道:“风筝线断了,风筝飞走了,所以你家小少爷伤心得哭起来。”
“小少爷孩童心性,费公子莫见笑。少爷,您别伤心,等会我再叫人送个又大又漂亮的过去。”他鞠身告退,恭敬有理。
“管家很尽职啊。”费清音看著管家离去的背影淡淡道,“家里的事都是嫂嫂打理吧?”
“嗯,哥哥只管赚钱。”谢桐任费清音牵著手往鸣凤阁走去,“家里的下人都很听嫂嫂话,她是惯於发号使命的人,说话却又无比的得体,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
“嫂嫂是个很厉害的女人。”费清音笑笑,“她要找的是什麽?”
“一张地图,她说地图的主人在把地图给了我娘,可她找了两年多都没找到。”谢桐思忖片刻,“我根本没听娘亲提过有什麽地图。”
费清音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在指尖转了圈扇花,微笑道:“啊,难道是藏宝图,这可有趣了。”
“我不清楚,嫂嫂说她要找地图是为寻一种稀世奇药,叫白玉云茹。”谢桐顿了顿,挣扎片刻才开口,“嫂嫂虽然是药王谷的人,但并不听命於药王谷,她是千叶堂的人,只有千叶堂主能号令她。”
“哦。”费清音扇柄在额头轻敲了下,“嫂嫂好神秘。”
“我就知道这麽多,已经都告诉你了。”谢桐苦笑,“我出卖了嫂嫂。”
“不过是多我一个人知道而已,我不会到处去乱说。”费清音对他绽开明澈耀眼的笑容,“你身上中的是毒还是蛊?”
谢桐惊愕地看了眼身边之人,随即了然,见他还是那麽轻松温和地看著自己,便尽量平静地回答:“半毒半蛊,嫂嫂刚研制的,她目前还解不了,每天用自己的鲜血喂我体内的蛊虫。”
费清音蹙眉不悦道:“她竟然拿你试毒?”
“没有,是我闯进她的丹房碰倒了蛊盅,嫂嫂在想办法救我。”谢桐连忙摇头维护童千秋。
“很痛苦吧?”费清音的眼神悲悯,想了想,决定把沧海桑田玉送给谢桐。
“是的,嫂嫂说叫烈阳蛊,蛊毒发作的时候我觉得血在燃烧,像在油锅里煎熬似的。”谢桐摇摇头,眼中露出哀伤和自我鄙弃的神色,“鲜血可以缓解痛苦,所以,有个人被我吸干了血。”
费清音暗道:“果然如此。”
两厢沈默片刻後费清音又问:“你这些事她都知道吧?”
“嫂嫂是多聪明的人,又心细如发,刚来不久就知道了我的秘密,她不许我杀洛阳王,否则我便是独闯洛阳王府拼著一死也要杀了那个畜生,当年他来我家赏花,见到我後竟将我掳走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谢桐的神色阴狠冷厉,周身散发出的杀气让费清音轻颤了下。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以为他看上了你,所以那晚才不得已去吓你的,我没对你用招魂引,只是用返魂香和藏边大麻结合一些其他药物让你产生幻觉,想把你吓病了的,没想到你一点事都没有,照样去见了他。”谢桐握住费清音的手诚恳道,“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阻止你去见他。”
“我知道,其实我一直知道是你吓我,只是我找了很多理由说服自己不是你。”费清音用力地回握他,“你真聪明,嫂嫂平时没教你多少药理吧?那天嫂嫂拿到锦囊时也大概也很诧异你能配出那种药。”
谢桐注视著费清音苦涩道:“其实我每年只有牡丹花开的时候才是谢桐,等牡丹花一谢就真的是个傻子,当年我的确发烧伤了身体,否则也不置於这麽多年武功也未练成,只学了最下等的招魂引。”
费清音摇头道:“你没有烧坏脑子,否则也不会有现在清醒的谢桐,你只是当年身心俱伤,小小年级承受不住那样的打击。你内心深处想著要逃避,告诉自己忘记这一切,所以你傻了,可当牡丹花开的时候很多事对你有触动,尤其是牡丹花的由来传说,所以你恢复成原来的你,用另一个单纯的你做掩护去做很多不为人知的事。”
“是的,我不够坚强,十年前我希望自己疯掉。”谢桐低下头,“我并不想杀那些无辜的人,但他们看到我的容貌都露出那般猥琐的表情,以为我是个柔弱美少年,妄想欺凌我,所以我杀了他们。就像你说得,鹦哥的故事对我影响很大,母亲当年受过重伤,武功俱失,身体孱弱,得知我被那畜生侵犯,看著我发烧神智受创便一病不起,就那麽去世了,我每每想到此处便愧疚欲死,发誓要报仇,所以在杀了那些和洛阳一样的人後便在他们身边撒下牡丹花瓣,我想告慰母亲在天之灵,她的儿子再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凌辱的孩童。”
“嫂嫂不让你杀洛阳王是为你好,洛阳王府守卫森严,洛阳王本身武功不弱,你就算真闯入王府也绝对杀不了他。”费清音抚过他长发,沈思道,“退一万步说,他是皇亲贵胄,是太後最疼爱的幼子,你杀了他八成会被诛灭九族,你怎可牵累旁人?桐哥哥,幸好你答应了嫂嫂没去以卵击石,否则我就见不到你啦。”
谢桐颔首颓然道:“我知道,人不能只为自己活著,我必须为哥哥还有谢府所有人考虑。”
“洛阳王终有一日会自食恶果,我们动不得他,自有能动得了他的人。” 费清音看著他,语气郑重,表情严肃,“你要答应我,从此以後索魂牡丹再不会现世。”
他这麽说便是承诺要替谢桐隐瞒到底了,逝者已矣,纵使谢桐偿命这世上也不过是多了个伤心自责的哥哥,於任何人都没有益处。费清音不是公正的执法者,只想自己的朋友好好的活下去。
“我答应你。”谢桐回答,眼里充满感激,“你以後还会来看我吗?”
“当然会。”费清音浅笑,“我就喜欢到处玩,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还会来看牡丹花的,我把我未婚妻婉婉带来给你认识。”
“她一定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姑娘。”谢桐眼睑微垂,“所以能入你眼。”
“她是个小狮子。”费清音开心地笑起来,“河东狮。”
“她真幸福。”谢桐欣羡道,抬头看费清音:“你为什麽要咬伤明诺哥哥?”
费清音偏头想了想,回答:“我有起床气,而且,我想体会一下你咬住死者的脖子,鲜血入口时的感觉。”
谢桐脸色发白,颤抖了下,半响才道:“你的想法真怪异。”
“不少人这样说过。”两人走到鸣凤阁门口,费清音止下脚步,道:“我就不送你啦,你自己进去吧。”
“你、你回去吧,有事再来找我。”谢桐似乎欲言又止,费清音并未多问,含笑离去。
谢桐径自走入院子,心中幽幽一叹,明诺说得对,清音忍得下心辜负一些人,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辜负另一些人。他本以为清音咬伤铁明诺是想给他一个难以抹灭的痕迹,但他却说只是为了体会自己所尝过的痛苦滋味,如果明诺知道真正的原因会很伤心吧?他真是既多情又狠心,所以他看著自己用树枝在草地上写下《锦瑟》的时候只能说恭喜他又学会一首诗。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被弃置是何等的悲哀?!但也只能是此情可待成追忆而已。罢了,能得到他的友情已是自己不幸人生中的大幸。
第16章
黑夜降临的时候慕容新白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免得被费清音拖去听故事,但费清音已经忘记了此事,他正坐在铁明诺房间笑眯眯地说要跟他下棋。
“宝宝好兴致,又发现什麽好玩的事了?”铁明诺坐在他对面,见他双眸闪亮,精致玲珑的脸上满是闲散笑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费清音摇头道:“没有啊,只是很久没和你下棋了,我擅长象棋,你擅长围棋,今天要向你讨教讨教嘛。”
“哦?”铁明诺拖长尾音,“宝宝,你说十句话我只能信一句,说吧,你有什麽目的?”
“我能有什麽目的?”费清音瞪了他一眼,“你要才没才要貌没貌我有什麽好图谋的啊?不许叫我宝宝了,叫一次我捶你一拳。”
“糖宝宝,你先落子吧。”铁明诺垂下眼睑微笑,把黑子推到他面前。
“糖宝宝也是宝宝,你欠我一拳,这样吧,一拳换九子,你让我九子。”得寸进尺的某人道。
“某些人,不要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啊。”铁明诺语重心长。
“那七子,我是相信你棋力嘛,你怎麽这麽小气?你比我大七岁,一岁就是一子,就这麽说定了。”说完不管人家同不同意,率先在棋盘上摆上七子,摆好後一脸小人得志的小看铁明诺,意思你要是把我的子撤下便是没有度量。
铁明诺摇摇头,漫不经心地放下一子,苦笑道:“宝、呃,清音,我发觉自己过去实在太宠你了,所以你才会这麽明目张胆变本加厉地欺负我。”
“请你认真思考後再说这句话,到底是我欺负你多还是你欺负我多?”费清音见他随意敷衍有些不悦,他要赢也是靠自己想办法赢,他可以耍赖,但他不能有意放水,这样未免不尊重他这对手。
铁明诺倒真得盯著棋盘托腮考虑起来,徐徐道:“似乎差不多,宝宝,我们两还真般配。”
“滚。”费清音踢了他一脚,“你输了要答应我一件事,再这麽散漫叫你後悔一辈子。”
“有这麽严重,难道要我娶你?”铁明诺满脸诧异,有意调戏。
“要你娶头母猪。”费清音恶狠狠道,“我说到做到,给我用心点。”
铁明诺精於此道,水平非常,不过连让七子,起初又下得漫不经心,纵使此刻提起精神凝眉思索,也居於下风难以扭转,费清音则是越下越顺,落子越发精准,频频将白子捻出棋盘,临尾时轻笑道:“哼,叫你轻敌,要输了吧?”
“是啊,只盼清音小兄能顾及往日情分,莫让愚兄娶头母猪成天下笑柄。”铁明诺抬头微笑,输的坦荡潇洒。
“嘻嘻。”费清音支著下巴道:“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不要管索魂牡丹的事了,全部交给我来处理,明天下午我们就离开洛阳。”
“你要包庇小桐儿?”铁明诺挑眉,果然不出所料,他终究是偏护弱者。
“即使我们把谢桐送到官府告诉所有人他就是索魂牡丹,那些死者也不可能复活,再说,那些人若非对他起色心,又怎麽会被他所杀?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费清音微微咬唇,“还有,此事追究到底的话便关乎洛阳王声誉,到时他第一个不会放过我们。”
“你和谢桐达成了什麽协议?之前你还想著要继续收集证据。”铁明诺挥挥手淡淡问,他可不相信费清音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会怕洛阳王。
“协议?”费清音声音扬高,“我能和他达成什麽协议?不过是他答应我再不会去做这种傻事而已。他对我坦白事情经过,我觉得他罪有可赦,如此而已。”
“你相信他能做到?”铁明诺漠然道:“他这种样子已经成了一种病态,我想他有双重人格,清醒的谢桐冒出糊涂的,等到牡丹花一谢,也许他连费清音是谁都会忘记,等到明年,他是否会记得对你的承诺而忽略当年他受过的屈辱和丧母之痛?”
“你应该试著相信他。”费清音皱眉道:“为什麽你不想想他首先是个受害者?若是你经历同样的遭遇,会不会去报仇?江湖仇杀你能等闲视之,为什麽对他不能宽容?”
铁明诺看著他认真的表情哑然失笑,摇头无奈道:“宝宝,这不是江湖仇杀,是一个心理不正常的人在乱杀无辜,见到美人就垂涎的多了,难道个个该死?他们难道没有家人?找不到凶手他们的家人会怎麽想?会不会怨苍天无言?会不会觉得世道不公?会不会觉得官府无能?”
“我没有想那麽多,我只想自己关心的人不受伤害。”费清音拉住铁明诺衣袖,“我要你做的事有违你的道义准则吗?我只是想保护谢桐。”
铁明诺伸手抚上费清音白瓷般细滑的肌肤,触手感觉微凉,他却从指尖到掌心都热起来,於是他收回手,悠悠笑道:“你总是很任性,而我从小到大都纵容著你的任性,既然你相信他能做到,我也只好决定要相信他。”
“这才对嘛。”费清音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可爱又活泼。
铁明诺看著他,一声叹息自心底想起,为了他这样的笑容,自己大概什麽都肯为他做吧。
“明诺你真是好人。”费清音伸手抱了他一下,“好人好梦,我去找小白讲故事去啦。”说完兴冲冲地跑了。
铁明诺捻起一枚被他费清音用过的黑子,慢慢地苦笑起来,费清音的心智比一般人高出许多,心性却介於孩童和少年之间,谜题他很快能解开,最终对结局的判定却未必是最正确的。他要自己相信谢桐,可他能相信一个脆弱到以痴傻来逃避现实的人、一个为了抚平自己心中伤痕就使出邪功将人生生吓死的人吗?如果明年他故态复蒙又会有几个人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