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有时————颜卿

作者:颜卿  录入:08-13

她难道习惯这样文艺的说词,不知道,反正在这之后她以更漂亮的结束词将现场交给了两个沉默的男人。
顾先生的手机在你朋友那里,我的来意完成,也该告辞。
轻盈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在完全离去的瞬间回头,意味深长地吐出句话:顾先生,三月不是个适合喝冰镇饮料的季节。
留下顾亦晨呆呆的继续着沉默,直到何明飞走上来把手机递给他,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在额上一吻。
亦晨,我很想你。
没有再开口说任何话,顾亦晨在何明飞侵袭而来的阴影中叹息一声,两个人的手臂缠绕着彼此,抱在了一起。
何明飞没有问顾亦晨为什么一夜未归,也没有提让他诧异的冰镇饮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开口,好象潜移默化中有什么被分隔在碎纹的玻璃后面,无法看无法摸,只能在恍惚中看到几分模糊不清的影子。
就如鬼魂,生死,意念,越看不清越是不能触碰。
晚上,顾亦晨按时回到家,两人都不想出门吃,于是从楼下的饭馆定了几个彼此爱吃的菜。
香菇醉鸡,菠萝咕姥肉,客家豆腐,清炒西蓝花,都用饭店的方形方便盒装着,热气迷醉。
其中的咕姥肉,似乎是经过了店家的改良,那颜色嫣红的如唇,透着暧昧的生命。他们刚吃了几筷子,顾亦晨就从菜盘里挑出一个亮晶晶的樱桃。
很大,流光魅动。
咕姥肉里也会有樱桃吗?他问,象夹着钻石的鉴赏家。
是菠萝罐头里的吧,可能是杂果的。
顾亦晨认同了何明飞的猜测,他把樱桃放到嘴里,轻轻地含着。
咸的,也是甜的。
黑色眼睫和红润的唇在餐厅昏暗的灯光下开合着,出奇的鲜明,吸引着何明飞无法抑制地去捕捉他呼出的气息,留连他眼窝面颊上的淡淡阴影。
顾亦晨是冷的,如任何你想得到,却无法全部拥有的珍宝一样冷冷的和你隔着沟壑。然而吻却能把一切点热。
樱桃在彼此的舌尖翻滚,隐隐泄露的蜜汁和津液牵引了急促的呼吸。
它,果然是咸的,淡淡的咸着,一咬变成了甜,可又未必全是甜。
亦亦晨
唔嗯
急促的喘息象缺失了水的鱼,魅色的汁液在眩晕的动态中凝固。
咕姥肉让它凉着去吧。两个人的头顶蹭过餐桌上低压的水晶流苏灯,贴合扭动的身躯碰响了碗碟桌角,一路跌撞来到卧室。
抵死纠缠地甩入床垫里,深深的陷入,如同不愿回喘的呼吸。他们激情而淋漓地亲吻着,手指轻颤着剥落对方的衣衫。
于是满室盈满低沉的喘息声和亲吻滑动在躯体上的脆响,他们真的象两棵纠缠的树,盘根错节,藤蔓紧缚,抵死不休。

第四章 棒棒糖的魔法 上
4月3日 晴  南瓜车的魔法在十二点消失,棒棒糖的魔法却在这时开始
枫回来了,突然出现在门口。他冲我笑,一贯的风趣,欢迎吗?
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很想开心的雀跃,可笑容却怎么也出不来,反而微酸。
你不高兴?他狐疑的问。
我摇摇头,不,不如说我根本就不知道答案,我只是在他出现的一刹那发现自己既无兴奋也无波动。
可怕的发现。
这一点太坦白了对他并不公平,于是我抱住他,用吻截止了话题。
满带旅途风尘的他去了浴室,我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听着四散的湍湍水声,很可怕,凡安静中不断维持的同一声响都很可怕,就好象心跳。
抱紧柔软的靠枕,把整个人缩到沙发里,听到自己的呼吸。我需要温度,却没什么能给我温度。
因为我孤独,比他不在时还孤独。
整个晚上枫在耳畔不断说想我,我不怀疑,他从没说过爱我,从没说过天长地久,所以他是诚实的。
于是在床塌上,我和他一般地疯狂做爱,我让他进入,还期盼更深,甚至撕裂我为两半。
因为我发觉做爱能湮灭我所有的思想,没有疑惑没有躁动。使我如黑暗中舔舐棒棒糖的小孩,舌头上有熟悉的味道,就可以很安心很安心的忘记那黑。只是我从没数过兜里的棒棒糖,有几只?能支撑多久?
我惧怕的黑暗却不会结束,我只能舔着舔着,每融化一分就离棒棒糖魔法消失的时刻近了一分。
做到极夜,在他身下的我哭了,轻颤的脊背却刺激他泻了出来。高潮的迷醉,他很体贴地亲吻着我汗湿的身体。
然,你瘦了。是我不好,让你哭。
我继续颤抖着,却再也哭不出来。
请给我棒棒糖,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他一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因为我说的如此之轻,如此之变调。他只是继续说着,我想你,然,想你。
去莫高窟啊,昨天隔壁的导游跟我说要带手电,为了保护壁画洞里没灯,不照着就熊瞎子摸黑了。
那也不能拍照?
大概是的。
果然最珍贵的东西用什么都无法记录,只能用眼用心了。
小何,你再说抒情的我可把我妹介绍给你了,黄沙漫天的你说点豪气的好不?
你妹不是妖怪吧,我得退避三舍?
瞧我这长相也不是啊,我妹啊只是被言情深度腐蚀的浪漫女,比如这敦煌,在她眼里就是个风沙与热血混杂的徇情圣地。
小女孩。何明飞笑着定义,信奉这类浪漫就是不用去做而是去看去想,比如徇情,听来多么激昂壮烈,看某某地某男某女徇情的报道也颇具心随激荡的价值,可实际平实的幸福比这不好上几倍?何况又有几份爱到了非骨肉相融,一起赴死的地步?
说白了只是满足了人不甘平凡,体味另类人生的心理。
你这路开的对吗?小赵皱眉端着张游览地图,找不到北的说。
敦煌出来,东南方向25公里,我是照着这方向开的。
知道,可总觉得不对,小何同志,此次莫高窟之行可只有你我,若是迷了路陷入茫茫沙漠,从此与风沙为伴,血肉风干,白骨森森,成了两具深埋地底的怨灵。
何明飞不动生色地继续开车,边接着他的话说:最好几百年后重出地面,怨气不灭,化作沙漠孤魂,吸人精血,飘忽不定。然后你我在莫高窟门口蹲着,凡人过要问三个问题,答不对就吃了,答对了你我羞愧不已,撞莫高窟墙壁再死一次。
小赵一乐,呵呵干笑,好主意,惜秦皇汉武都没找到活几百年的方法,竟让我们摊上,幸哉幸哉。就不知能不能换成在门口收门票?
幸哉就好。何明飞猛的刹住车,冲满脸疑惑的小赵粲然一笑,明媚万分,小赵,我们真的走错路了。
啊!!!!!幸哉的人尖叫起来也是让任何听到的人幸哉自己的耳膜够厚,精神够坚强的。
小赵,面对现实吧!我们迷路了。
何明飞若不是梦到这尖叫绝不会在黑暗中醒来,好家伙,对敦煌的记忆深刻至此,竟然能在梦里重放,来了半场案情重组。
他使劲地伸了个懒腰,长手长脚地,很自然地发现顾亦晨的位置没了人,用脸贴过去,他躺的地方已经没有余存的体温,连熟悉中的味道都已散去。
看来出去很久?
何明飞睡意全无,披上睡袍一路光脚踏过卧室,客厅,四处寻找,最终推开了阳台的玻璃拉门。
因为空而显得特别宽敞的阳台上只放着一张藤椅,顾亦晨躺在上面,浅白的睡袍,裸露的细长小腿。他把头侧靠在椅背上,呼吸轻浅,却睁着一双眼,没有睡着。
亦晨,失眠了吗?
顾亦晨听到何明飞的问话,身子动了动,似乎半天才听明白,却仍旧平淡的说:只是醒来,便睡不着。
何明飞走上前,面对着蹲下抚摸他的脸庞。他很瘦,虽然从来没胖过,但现在更瘦,下巴都已尖削。
亦晨,总这样不好。你每天还有繁重的工作,身体怎么吃的消,不如去看看医生吧。
顾亦晨很疲倦地闭了闭眼说:不会天天如此的,只是偶尔。他的嘴角轻轻地一翘,其实我很想睡,我会睡的
何明飞心里难言的心疼,他也躺到藤椅上,在顾亦晨身边抱紧他,塞满了双人藤椅的全部空隙。
身体接触的温暖似乎很让人心安,顾亦晨的头慢慢偏向何明飞的肩头,他靠在那里,很久以后,静静地睡了过去。
何明飞也朦胧着模糊的睡意,他记得顾亦晨在睡前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他说你记得童话里灰姑娘的十二点魔法吗?钟声一响,繁华散去。
可是有的魔法是从十二点才开始的,黎明近在眼前,最暗的夜如露水般脆弱。你最好不要胆战它会从何时消失,不然就是黑暗复黑暗,折磨复折磨。
何明飞胸口一阵桎梏,隐隐不安的问他怎么会想到这个,如此颓然。而顾亦晨却疲惫地移动着脑袋,合眼而言。
因为我不喜欢吃棒棒糖。

第五章 棒棒糖的魔法 中
暗室里是没有白日该有的光线的,只有仿如黑暗影子的暗淡红光。
何明飞立在工作台前,静静等待药水泡着的底片显影。空闲里带着胶皮手套的手收拾着一堆器皿,隔数分钟就翻转几下不锈钢罐里的显影液。
喜欢用底片摄影的他也连带着喜欢自己冲洗照片,这是一项精密的活动,复杂的顺序,每一份药剂的配比,每一个步骤都如此严苛,直接影响到相片的效果。
可他很喜欢,喜欢这份挑战,喜欢从黑暗中浴出美丽的过程,也喜欢在每一步中专注而又偶尔调皮地走神。
显影液在罐内清晰地流动,何明飞放它回原位,低头凝视着投射在显影罐上的微光。
暗,又不是无边无底的暗,冷,却又是和冷抵触的淡红。他蓦然地联想起顾亦晨来,他和他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不及躲避地撞入一个交点内,竟不知道由何开始至今。
只记得,初见顾亦晨的那天是冷意而迷醉的,在本市酒吧林立的不夜街里,那个装修考究,久富盛名的3366酒吧内。
顾亦晨那天穿的一身纯黑的皮衣,精致的眉眼,放射的气焰,他冷冷的坐在吧台前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修长的手指攥在灯光辉映下熠熠生光的玻璃杯上,剔透而冷漠。
这样的他没法不吸引众人的目光,也包括了坐在沙发上的何明飞和他的两个朋友。
嗨,你们猜他是吗?贺广江首先发问,他点燃一支烟,透过氤氲的烟雾注视着男子的一举一动。
何明飞轻抿了口酒,好笑道:不该是问我吧,我可不是正牌的,除了对此全盘接受,至今可尚未投身伟大的同性恋事业。
行行,你得了,不就控诉我们把你带偏吗?我们还真没那意思,想想你小子也够幸福的了,有一大美女追着,一招手指,唾手可得。谁做那破坏份子!童今不屑地瞥眼,他和贺广江都是gay,对三人早已不是秘密,何明飞接受地坦白,他们自然也没了那敏感,插科打诨,互相调侃。
贺广江深沉状道:3366不是有名的gay酒吧吗?他来这里就不该是直的吧。
别啊,何明飞赶快皱眉,我还没隐形呢,我可不就是直的很的。
童今又来一瞥眼,少来,该知道的你没少一样,只是没做而已。我倒怀疑你原本就是,只不过眼光过高,没遇到让你动心的。
他随即伸手轻轻一指吧台边的男子,那还真是极品中的极品,你要不要试试?晚了,可就被满酒吧的垂涎目光吞了。
何明飞无所谓地笑着,他把目光定在男子的身上,确实极品,均匀的身材,修长的腿,足以让所有灯光暗淡的容貌,可吸引他的不是这些,而是男子身上那种难以捉摸的气质,冷,热,远,近,他似乎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挽留的奇异色彩,宝石,或许可形容。
你们俩要不要赌我成功还是失败?何明飞突然站起来,冲吧台走去。
留下贺童两人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实在没想到他,他还真去了。
何明飞并不习惯和陌生同性攀谈,所以他走过去,只是坐在男子身旁,冲服务生要了杯兑苏打水的白轩尼诗。
侧头看向男子,他手中端着一杯澄黄的透明酒液,仍旧在喝。速度不快,但也堪比生灌。
总觉得他并不会喝酒,何明飞转动着手中的杯子,体察了一下自己的这个位置接受了酒吧里多少道目光涂炭。
男子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一口接着一口,喉结滚动,无味地吞咽着酒液。
这样的僵持直到男子的脸变的越发苍白,跌跌撞撞地走向洗手间。何明飞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扶在大理石的洗手台前呕吐,翻江倒海,充满劫后余生的毁坏性。
没有去接近他,点了一支烟,何明飞悠闲地靠在洗水间外。
烟雾刚萦绕起来,男子就带着醉意地走出门来,他看着何明飞,停住脚步,眼中冷芒烈焰交替而来。
干嘛跟着我?他说,声音很清澈,但毫无情感,醉意升腾。
香烟夹在手指间,何明飞没有回答,而是迎着他的目光,一看到底,不带迟疑。
沉默中烟灰慢慢累积,终于支撑不住,簌簌跌下。那轻轻的一落好似又一场僵持的开始,可男子却结束了它。
他靠近何明飞,浑身的酒气在体温中温暖地蒸发,挑唇一笑,放纵而古怪地魅惑,等我喝醉了,记得带我回家。
他的个子很高,和一米八二的何明飞完全是一个水平线,因此眉对眉,眼对眼,不由得人不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可不等何明飞反应,男子已经抽身离去,他回到原位继续品尝着酒,一杯接一杯,和开始并无两样。
何明飞却确定自己,已经动心。
到男子真喝软下去,何明飞也就真的把他带回了家,不顾贺童两人的唧唧歪歪,他万般无情而不耐烦地挂出了免扰牌--照顾酒醉之人,闲人退避。
完了,何明飞这回真是要弯了。贺广江在门外只觉天色阴沉,即将地陷。
而童今想的却是,如果你我不能守住今晚的秘密,你猜瑶娜会不会杀了咱俩陪葬?
老天,但愿他只是好玩。
那一夜,门内的何明飞忙的很,他出让了床铺,出让了枕头,喂了浓茶,报销了自己的白衬衣,之后趴在沙发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直到几近中午,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人站在他面前,米色的休闲T恤,柔软趴服的短发。男子把双手插在裤兜里,静静的望着他。
嗨,醒了。何明飞一跃而起,狠命地揉了揉头。
男子好似不认识般紧盯着他,经过宿醉的眼睛有些轻微凹陷,因此特别的深刻。
何明飞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千万别说你不记得我了,就算我大众脸,好歹你昨晚只对我一人交代过醉后送你回家,没有印象就太伤人自尊了。
男子没笑,甩甩头问:有咖啡吗?
即时泡出,两杯速溶雀巢,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在接近午时这个不早不晚的时间里,空腹喝着苦涩的浓褐色液体。
之后的一切就象在三月天里细雨靡靡中去到小镇古老的电影院看节奏缓慢的片子,很自然地你跟随天气拥有忧伤的气质,很自然你看着影片觉得微微的孤独,很自然你撑起雨伞和另一个人同行,很自然你找到一个人和你在一起。
而何明飞的那个人就是顾亦晨,他们从那天开始,直到如今。快一年了,他不会忘记,那天是个很难忘记的日子--4月1日,愚人节。

第六章 棒棒糖的魔法 下
停显,定影,清洗一步步过来,微黄的相纸上影象已经显形,何明飞用镊子夹起它们,张张小心地挂好,使它们风干。
敦煌的景色顿时在满暗室内轻轻晃动,仿佛连贯成真实的景象,让他重新身临其境。
黄沙,扑面而来的狂风,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小赵的也是。
在迷路后他们分辨着开了一段车,结果越开越入沙漠,直到车子再无法开动。
小赵面色痛苦地吐着沙子,完了,沙漠孤魂,地下干尸,这回真要言中,你说我今天怎么没在敦煌市买张彩票呢,这么准的小宇宙,居然浪费了。
怎么,准备做守财奴?抱着特奖彩票一起入土?
你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何明飞抖抖脸上的沙尘说:好听的就是,这又不是沙漠探险,不过在沙漠的边缘嘛,又好歹靠近旅游景点,准会有人的。
说的也是。小赵的话刚落地,就听的远处驼铃声声,真是绝处逢生的美丽音符。
果然旅游景点不会缺人,因为附近的人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沙漠就要吃骆驼了。几个敦煌本地的农人拉着高大的骆驼而来,很友好的跟他们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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